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天与地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哪个是天、哪个是地,一片片晶莹洁白的雪花从空中飘洒下来,随着飒飒的寒风漫天飞舞,似轻柔的柳絮、似飞扬的鹅毛,在广阔的天空遨游……雪,益发大了。
乐玖兮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景色,吃着小丫鬟送来的水晶芙蓉糕,再配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那模样简直不能太悠哉。
“小姐,您这都关了一个多月了,禁足早就解除了,是不是……该到前堂向老夫人请安,并回族里的女学上学了?”青芙看着那慵懒斜坐在长榻上的女子,鼓起勇气问道。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青芙发觉失去记忆的九小姐似乎真的和往常不同了,不再动辄对她们又打又骂,甚至连脾气都好了不少,每日起床后不是看着窗外的景致便是看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要求,这让一直提着心的她松了口气。
以她对小姐的了解,若她真是佯装,绝不可能超过三天,如今都过了一个月,看样子是真忘了一切,就和幼时一样……
“请安?上学?”乐玖兮微微挑眉。她极少看电视剧,也从不碰小说,为了能尽快搬出育幼院,她一直都是拚了命的读书,因此她是是真不清楚古代人的作息。
青芙极有耐心地解释,“府里未嫁娶的公子小姐,每日都得到长青院向老夫人晨昏定省,并一块用膳,小姐您是因为禁足的缘故,膳食才会让灶房单独送来,要不,府里主子们都得一块用膳的。至于乐家的族学分两处,公子们一处、姑娘们一处,族里的姑娘一直到出嫁之前都得去族学学习。”
失去记忆的小姐不仅把所有人都忘了,就是一些极为平常的事也忘了一乾二净,宛若新生儿,身为贴身丫鬟,青芙自然得认真解说。
乐玖兮听罢,微颔首。“明儿个再去吧,今日晚了。”这都快午时了,这时候去请安还不让人笑话?至于上学……她倒是好奇古代的学校是何样子。
她正想着,屋外却传来青婗慌张的叫喊,“五小姐、六小姐,我们小姐正在歇息……”
房门倏地被人推得大敞,寒风卷着雪花飘进房内,吹散了地龙烧出的暖意。
乐玖兮仰首望去,看见了一对姑娘。一个身着水蓝色的衣饰,衬得肌肤如雪,上有繁复华美的金色花纹,款式雅致,绣纹精美绝伦。身材高-纤细,一头青丝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头上佩戴精美的玉钗及配饰,衣领微微敞开,露出曲线优美白皙修长的脖子。
而她身旁的姑娘则身穿一袭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衫,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一袭雪白斗篷。
两人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水蓝色衣裳的女子花容月貌,双眸沉着、修眉端鼻,冰雪反射而来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晶莹,柔美如玉。
穿着牡丹花纹衣裳的姑娘则有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肤色晶莹,粉女敕可人,脸上隐隐有着一双小小的酒窝,然而却瞪着一双圆眸,忿忿的看着那慵懒躺在长榻上的乐玖兮。
“乐玖兮!妳害得五姊被没了亲事,竟还像无事人一般,妳还有没有良心?”圆脸姑娘,也就是乐府的六小姐乐楚玥忿然的瞪着她。
“六妹,妳小声点!”乐府的五小姐乐楚黛朝她摇摇首。“九妹大病初愈,还丧失记忆,妳这样会吓着她。”
“哈!”乐楚玥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夸张的大笑出声,“她会吓到?五姊妳就是太善良了,都被她害得没了亲事,还帮着她说话!说什么丧失记忆,依我看根本是骗人的!妳看过谁失去记忆还能像她这样悠哉的吃糕点?”
乐玖兮被楚足一个月,她也憋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时间到了,她左等右等,却等不到乐玖兮上门来向五姊道歉,这才会不顾五姊的阻拦,亲自兴师问罪,没想到竟会看见乐玖兮一脸无关紧要的边吃糕点边赏雪,让她更加恼怒。
提到那原本就差交换庚帖的亲事,乐楚黛一脸黯然。她早到了议亲的年纪,然而乐府在皇都虽是六大一品调香世家之一,却早已没落,加上她庶女的身分,夫婿人选并不好找,导致亲事拖延至今。
直到有一回她跟随嫡母至郊外的法觉寺上香,巧遇同为调香世家的金家二公子,金二公子身为嫡子,却表示对她一见钟情,当下摘了他的贴身玉佩要送她。
他这样的行为其实很唐突,乐楚黛本以为他是个轻浮之人,正欲离开,金二公子却拦住她,并表示虽然两人过去曾有几面之缘,今天才第一次说上话,但他很清楚她就是他的妻子人选,他并非她所想的那般轻浮,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他会请媒人上门提亲。
他的真诚打动了她,也对他有了一丝的好感,但她怕被人说是私相授受,不敢接下他的玉佩,害羞的跑走了,谁知没过几日,他竟真派人上门提亲……
嫡母打听了他的为人,确定他是个不错的人选,两家便口头定下亲事,就差换庚帖而已,没想到出了九妹那件事,金家没多久便派人来说,亲事作罢……
中间她曾与他也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只觉他无处不好,更是默默期待能成为他的妻子,如今亲事没了,她心里难受的很,但一贯温柔且息事宁人的性子让她再苦也只会默默流泪,不曾也不敢怪罪任何人。
乐楚玥见她一脸难过,再次将矛头指向乐玖兮,“五姊因为这件事已经好一阵子食不知味、夜不成眠,妳还不道歉?”
青婗因拦不住两位小姐,又见她们如此逼迫自家小姐,忍不住开口。“六小姐,小姐她是真的全都忘了,您就别逼她了。”若她没介绍,自家小姐恐怕连她俩是谁都不晓得……
“妳们是谁?”
瞧!她才刚想着,小姐便开口问了。
“妳!”乐楚玥气得差点没吐血。“乐玖兮妳还装!妳以为妳还是之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九小姐?我告诉妳,爹爹早已发话再也不管妳了,这一回妳休想我会让步!”
乐楚玥觉得很气闷,明明她才是姊姊、明明乐玖兮与她一样都是庶女,偏偏她的命就是比她好。还未出生便得了高僧预言,因为这点,整个乐府就将她视为重振家业的救星,当眼珠子一般宠着,就连他们这些兄姊也要如此,自己就是不甘,还是得让着她。
因为不让不行呀!只要惹得这小魔头不高兴,到爹爹那告上一状,他们就会换来一顿骂,爹和嫡母那颗心简直偏得没边去了,就算是乐玖兮的错,挨罚的还是他们,久而久之,兄姊们也懒得同她计较,反正到最后挨罚的肯定是自个儿,计较又有何用?
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她都忍气吞声,若不是这一回乐玖兮实在太过分,竟不顾自家姊妹的名声做出那般丢人现眼之事,她也不会指着她的鼻头大骂。
乐玖兮无视乐楚玥的大骂,她正忙着从青婗口中得知眼前两名姑娘的身分。
经过贴身丫鬟的介绍后,她才知道那一脸悲伤的姑娘是柳姨娘的女儿,也是她的五姊乐楚黛,另一个则是庄姨娘的女儿乐楚玥,是她的六姊。而这两位也是见证汾阳河事件经过的观众之一。
得知两人的身分后,她才看向乐楚黛,缓缓的站起身朝她走去。
乐楚黛见平时气势凌人的九妹朝她走来,下意识白了俏脸,往后退了数步。不怪她没有姊姊的样儿,实在是平时受这个得宠的妹妹欺悔得太惨了。
“五姊妳别怕,有我呢!”乐楚玥见她上前,心里也有些怕,却还是挡在乐楚黛身前。她今日可是豁出去了,就算爹爹之后要怪罪她、责罚她都好,她非要乐玖兮道歉不可。
本以为嚣张成性的乐玖兮上前来便会是一巴掌,两人严阵以待,谁知她竟突然朝乐楚黛弯身行了一个大礼。
“五姊,是妹妹不懂事,害惨了妳,妹妹在此同妳说一声对不住。”
就算犯错之人不是她,但她占了人的身子,自然得还债,这声道歉她必须给。
乐楚黛傻了,僵硬的看着那一脸真诚的少女,小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楞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耳朵没毛病?
乐楚玥也是一脸的懵,见鬼似的看着眼前的小魔头,好半晌才涩涩开口,“妳、妳是怎么了?没理由呀!这都一个多月了,难不成还发热……”
乐玖兮落水后高烧了整整三日,差点连命都没了,可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还发热?
乐楚玥其实也挺矛盾的,一直嚷着要乐玖兮道歉,可她真道歉了又觉得不对劲……
乐楚黛一听,原本发白的俏脸顿时有些急了。“小九,妳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庄大夫来一趟?”
她脸上的着急、语气里的关心十分真诚,让来到这朝代后一直面无表情的乐玖兮微微扬起一抹笑,那抹笑容彷佛能融化外头皑皑白雪,美丽得不可方物。
这下连乐楚玥都急了,“完了完了!这是傻了?五姊妳可看见了,我可没碰她,妳等会儿在爹爹面前可得帮我作证!”
乐楚黛连忙点头,正欲去唤人,就见乐玖兮一脸无奈地道——
“妳们不是想我道歉?”她道歉了却反被当成傻子,原主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导致道个歉就吓得两人这般反应?
可惜没人理会她,乐楚黛担心得直接唤人去叫乐仲礼,乐楚玥则是抓来青芙和青婗训话,问她们究竟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这情况让乐玖兮好气又好笑,心头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很快的,乐仲礼过来了。
正在训斥丫鬟的乐楚玥一见到他,立马冲了过去。“爹!您找庄大夫过来没?小九似乎脑子烧坏了!”
乐仲礼正因为自家铺子玉香斋的一名大客户被抢去而焦头烂额,乍见到一个多月未见的小女儿,一想到就是因为她的丑事才会发生今日的事,火气不由得上扬。
“妳又惹了什么麻烦?我不是警告过妳不要再给我惹事?妳是不是想再被禁足一个月?”知女莫若父,乐玖兮就是关不住的性子,罚她不吃不喝都没禁她足来得有用处。
“女儿什么麻烦也没惹,就是同五姊姊道了声歉罢了。”乐玖兮一脸无辜。她想不明白,自己不就是知错能改,有必要闹得家长出面吗?
“道歉?”乐仲礼的反应却是拧起眉。“这还不是惹事?妳又在搞什么花样?妳五姊姊好好一桩亲事因为妳黄了,妳竟还打着道歉的名号嘲笑她,妳就不能省省心,安分一点吗?”
这不怪乐仲礼,因为这样的事小女儿还真没少干过,每每都打着道歉的旗号再一次羞辱那些因为她受罚的兄姊们。
他承认自己偏疼小女儿几分,不仅是因为高僧的话,也因这个女儿从小便养在他身旁,幼时的乐玖兮特别的灵动可爱,不仅会撒娇嘴巴也甜,就像尊瓷女圭女圭似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疼宠。
他也知道自己的溺爱造成了小女儿的骄蛮任性,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她的性子已经扭不回了,可毕竟是从小疼到大的,每每她眼眶一红,他就整颗心都偏向她,造成其他儿女心里不是滋味。
直到这一回画舫的事,他终于惊觉再这么下去不行,他的溺爱只会害了小女儿,也会让孩子们离了心,这才狠下心来整治她。他打定主意,这一回定要将她的性子给扳过来才行!
“女儿真的只是向五姊姊道歉,并没有说其他的话,您若不信可以问问六姊姊。”乐玖兮再次重申。
乐仲礼狐疑的看向乐楚玥。
乐楚玥急急点头,边说边模仿。“爹!小九说的是真的,她方才不仅恭恭敬敬的向五姊姊道歉,还行了一个大礼,吓坏我了……”
乐仲礼闻言有些不信,“妳说的是真的?”
“爹,是真的!”乐楚黛在一旁连连点头。
两人连番保证,总算让乐仲礼脸色微变,来到乐玖兮面前,担忧的抚着她的额。“小九,妳是不是哪不舒服?快告诉爹!来人、来人!快去请庄大夫来一趟。”
看着眼前围着她团团转的父女三人,乐玖兮简直哭笑不得,笑着笑着,不知为何泪水突然落了下来。
这就是家人?那样的温暖、那样的令人感动……就是前世爸妈还在时,也是忙着自己的事业,从未这样关心过她,除了外婆……可外婆也在爸妈自杀不久生病走了……
这样的亲情她一直想要拥有,没想到会在这个朝代达成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她那模样吓坏了众人,尤其是一向偏疼她的乐仲礼。“小九妳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来,爹扶妳到床上去!”
“小九!妳、妳别哭了,我不晓得妳是真不舒服,我、我……”直肠子的乐楚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乐玖兮就是性子再惹人厌,毕竟还是她的妹妹啊!
一旁的乐楚黛见状竟跟着哭了起来。“都怪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六妹妹也不会跑来替我出头,小九也不会变成这样……”
这是众人头一次见到乐玖兮哭得这么令人心疼,乐玖兮性子一向倔强,从不示弱,就是装可怜,顶多也是红一红眼眶,从未见她落过泪,甚至还曾恶质的一边装哭、一边朝他们扮鬼脸,可这一回她却是货真价实的哭了,那直直落下的泪水让人心慌。
乐玖兮没有反对,任由他们将她给扶上榻后才哑着嗓道:“爹、五姊姊、六姊姊,之前是小九不懂事,从今以后,小九不会再如以往那般任性了,只要你们一直待我好,我也会全心全意的待你们好。”
这是乐玖兮来到这个朝代给的第一个承诺,她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重承诺,只要是她答应之事,就是豁出一切也定会做到。
谁知她越是慎重,三人就越恐慌,直到庄大夫前来替她把了脉,一再保证她没事,乐仲礼这才低声喃着——
“难不成是真的转性了?”
乐楚玥也紧拧着眉头,直接了当的问:“小九,妳真没装?”
乐玖兮没理会他们,她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她对着一旁的乐楚黛说:“五姊姊,其实妳不必为了那婚事伤心难过。”
“为何?”乐楚黛看着眼前似乎不太一样的九妹,好奇的问。
“若他真心喜爱妳,便不会轻易放弃,自会再次上门。倘若他放弃了,那就代表他心性不坚,只会盲目听信家族长辈之言,即便没有我惹的事,以后也定会有其他事左右他,若是妳真嫁了过去,才是痛苦的开端,既然如此,五姊姊又何必伤心?”
听完这席话,乐楚黛一楞,郁闷了一个多月的心结似乎在一瞬间拨云见日,好半晌,她才柔声道:“九妹,妳说得对,若他真因这些事而不愿娶我,想必当初口口声声说的真心喜爱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我的确不该为此难受,让大家为我担心。”
乐玖兮挺喜欢乐楚黛的个性,不仅温柔还明事理,她相信这样一个姑娘定能嫁个好人家,金家二公子若是错过了她,定会后悔。
“五姊姊毕竟是因为妹妹的不懂事受到牵连,姊姊若是能想通,妹妹自是欢喜。”
乐楚玥瞪大眼,看着眼前姊妹二人相视一笑的样子,突地凑至自家老爹身旁,低声道:“爹,您瞧小九真的没事?会不会是庄大夫老眼昏花看差了?要不换个大夫瞧瞧?”
她真心不信眼前这正经八百,还能说出一番道理的姑娘会是她那惯常撒泼叫骂的九妹,压根儿就两个人!
乐仲礼也怀疑不已,频频点头。“好主意!爹这就去找大夫。”
听见两人低语的乐玖兮额角频抽,在乐仲礼要去找大夫前,深吸了口气道:“你们父女有完没完?要是无事就出去,别打扰我歇息。”
这语气!这神情!
乐仲礼和乐楚玥同时松了口气,露出一脸欣慰。
“看样子小九没病呀!”
“这才是我们家的唯我独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九嘛!”
乐玖兮:“……”
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她忍!
时日过得飞快,一眨眼除夕便要到了,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皇都街上万头钻动,挤满了办年货的百姓。
乐府上下也是如此,即便家世大不如前,年节的热闹依旧没少,天未亮,下人便开始做最后的打扫,除旧布新,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乐楚玥拧着眉看着眼前将闺房弄得和灶房一样的乐玖兮,“小九,妳这是在做什么?”
经过几个月的时日,乐府上下总算习惯了乐玖兮失忆之后,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转变,就连一向与她极为不和的乐楚玥也接受了这个变得不一样的九妹妹。
乐仲礼是独子,可天性风流,除了正妻蔡氏外,一共育有三子六女。乐夫人蔡氏共生养一子两女,大小姐乐楚菱、三公子乐琦伟以及四小姐乐楚君,其他的子女皆是妾室而生。
前头的公子、姑娘早些年便已嫁娶,就连七公子、八公子也早早成了亲,这些庶子们都已分出去管理外地的田产庄子,并不在皇都,如今府里未出嫁的姑娘便只有五小姐乐楚黛、六小姐乐楚玥和九小姐乐玖兮。
乐玖兮自从落水后变得文静许多,不再和往常一样成日吵着要出府,而是静静的待在自己的院落捣鼓着一些新玩意。就像今日的除夕,厨娘们正忙乎着准备年夜饭,她也吵着要掺和,有着以往经验的厨娘们是有苦难言,好在如今的九小姐好说话的很,理解她们的难处后也不为难,而是讨了些食材回院子准备自己动手。
乐玖兮正在和面,娇俏的小脸上还沾了些许的面粉。“我在做饺子。”
“饺子?”乐楚玥一脸的怀疑。“妳这是在浪费食材吧?”
她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何时会做吃食了?更何况是乐玖兮,那双手除了会搞破坏外,和灵巧一向沾不上边。
他们乐家是调香世家,家族内的公子姑娘自小便要学调香,偏偏最被寄与厚望的乐玖兮手笨得很,从小到大别说是调出一盒香了,别将学堂弄得怪味四溢便偷笑了,若不是祖母念她大病初愈,特准她年后再回族学,学堂恐怕又没人想靠近了。
如今她竟还想学人做饺子?她光是想便觉得可怕。
乐楚黛倒和她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六妹,妳忘了小九连捏面人都能捏出来?”
能捏出比长年以此技为生的街头小贩还要精致、还要活灵活现的捏面人,乐玖兮那一双手岂能不巧?
这也是乐楚黛纳闷之处,难不成一个人失去了记忆,竟会将那些笨拙之处也忘了吗?
看着乐楚黛探究的眼神,乐玖兮仅是浅浅一笑。
她十八岁便离开育幼院,一直半工半读,她曾在面包店当过学徒、也在手工糖果店打过工……虽说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还真少有事情能难得倒她。
一提到那让她啧啧称奇的捏面人,乐楚玥眨了眨圆眸,拉住正要将处理好的菠菜汁和进面粉里的乐玖兮,“小九,妳上回答应过我要教我的,妳可别忘了。”
花璃国的民风虽开放,却还不至于能让世家小姐随意出府,除了些特定的节日,比如正月十五、七夕、中元、重阳……这样的日子是允许女子结伴出游外,一般还会让家中的兄弟跟在左右照应。
平常时日,稍微有些家底的世家,大多是约束着府里的姑娘,因此对于这类街头的小玩意儿,乐楚玥十分的新奇。
乐玖兮没拒绝,而是道:“五姊不如同我一块包饺子?”
她一直是一个人过年,育幼院的照护员并不喜欢她,唯一对她好的院长又在她离开育幼院的来年便调去了别处,所以她一直是一个人。
虽说父母过世的早,但她依稀记得,妈妈还在的时候,每年的除夕都会带着她回外婆家,外婆总会包上一锅五彩缤纷的彩色饺子,然后温柔的喂她吃下,那对她而言,是极为难得且美好的回忆,因此每年的除夕夜,她都会动手包上一盘五彩饺子。
乐楚玥一脸嫌恶。“我不要,那会弄脏我的新衣裳。”
为了今晚的除夕夜,她特地换上一袭青织金的褙子,襟上绣着明艳的海棠花,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娇女敕,她可不想弄得一身都是面粉。
“连饺子都不会包,还想学捏面人?”乐玖兮揶揄她想一步登天。
乐楚黛闻言忍不住掩嘴一笑,乐楚玥则是小脸涨红,不服输地便要挽起衣袖。“谁说我不会的?让让!让妳瞧瞧妳六姊姊的厉害。”
乐楚黛见她当真不顾一身新衣,套起乐玖兮特制的罩裙,包起了饺子,顿时也起了玩心。“那我也加入。”
“行!”乐楚玥自然乐得有人陪她一块脏,连忙让出了位置,就在三姊妹包饺子包得不亦乐乎时,外头突然传来青婗急切的声音——
“小姐!老爷请您马上到前堂。”
乐楚玥一脸扫兴,“可有说何事?我们正包着饺子呢……”
青婗的脸色有些白,一脸欲言又止。
“妳倒是说呀!”急性子的乐楚玥又催。
青婗牙一咬,低声说:“是玺郡王来访……”
乐玖兮包饺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青婗。她想起了那一夜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难不成又是来讨债?
青婗抿了抿嘴,接着又说:“一同来访的……还有安公子和安老夫人身旁的庄嬷嬷,他们、他们……”
“他们什么他们!妳倒是说呀!”乐楚玥最不耐烦人话说一半。
“安公子怎么在这时候来访?”乐楚黛微拧眉,总觉得有些不安。
没人会在除夕这日上门拜访,撇去不按牌理出牌的玺郡王不说,安锦容带着安老夫人身旁之人登门着实有些古怪……
相较于她俩的反应,乐玖兮倒是一脸平静,将身上的自制围裙月兑下后,随手拿起一旁银丝绣腊梅雪枝的青色斗篷披上。“我去去就回,姊姊们继续。”
外头飘着小雪,她索性戴起帽子,未等青婗打伞,便往前堂而去,留下两人一脸忧心。
屋檐下挂的红绸纱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碎光纷纷,虚掩的堂屋隔扇中,却透出暖黄的烛光。除夕日有个习俗,烛火不能熄,此时虽是白日,烛光映衬着外头浅蓝似海的天空,在这冷风萧瑟细雪中,却有着别样的韵味。
若不是厅堂内诡谲的气氛,乐玖兮倒是想好好欣赏一番。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朝准备通报的丫鬟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后,静静伫立在门旁,看着里头的情势。
主位上坐着的是乐府的乐老夫人,乐仲礼则站在她身旁,面前则是安锦容与庄嬷嬷,却不见玺郡王的身影。
“你们安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乐仲礼指着眼前之人破口大骂。
对于他的指责,安锦容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他带来的庄嬷嬷脸色极差,“乐老爷您这是什么话?要说欺人太甚,也该是你们乐家才是,竟跑到我们安家举办的品香会上闹出这样的丑事,我们已经够仁慈了,没在事情发生的当下便上门,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
乐仲礼闻言险些没吐血。
仁慈?若是仁慈会不顾乐家的扶持,心狠手辣的抢去他们乐家大半的老客户?若是仁慈会选在这样的日子上门退亲?如今竟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仁慈?
他差点没一口将唾沫呸在庄嬷嬷脸上,忍着冲动,他咬牙道:“我倒宁可你们早点上门!特地挑在除夕是什么意思?”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过个好年!
“伯父,这是锦容的不是,前些时日锦容去了安肃一趟,才会拖至今日,请伯父见谅。”安锦容一脸温和,那模样丝毫让人感觉不出他今日登门是为了退亲。
安锦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乐仲礼的枪口立马对向他,“你告诉我,我家小九究竟哪里配不上你?你们俩自小便定了亲,说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也不为过,小九的个性是骄纵了点,但她性子率真,对你更是一往情深,若不是你对她说了那般过分的话,她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跳下汾阳河,闹出这么多事来!”
乐玖兮再如何都是他自小疼到大的女儿,她脾气是坏、爱使小性子,却没有坏心,且她对安锦容一向是百依百顺,他说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有时连他这个做爹的都不免吃味。
乐玖兮不止一次跟他说安锦容似乎不想娶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看她了,就是她到安府也是见不到人,这让她很担心,她害怕安锦容是不是有了其他想法,因此当她知道安家这一回的品香会是安锦容一手操办的时候,便吵着要去,她要亲自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乐仲礼当下只以为她在胡思乱想,再说,他太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一发起脾气谁都拦不住,那样的场合如何能让她任性?于是安抚她说他会替她问问安锦容究竟是什么意思,让她不用担心,甚至在离开前还特地嘱咐下人看好她。
谁知乐玖兮竟自个儿混上了画舫,当时他站得远,没听清两人在谈论什么,是事后有人传出,乐玖兮当下质问安锦容为何避着她,最后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逼迫他与她提早成亲,他若是不应,便从画舫跳下去……
乐仲礼一开始是气小女儿的骄纵任性,竟为了让自己的未婚夫早日迎她过门,以死相逼,丢尽了乐家的脸,可事后想想,她与安锦容本就定了亲,等她明年及笄便会成亲,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跳河?
虽说小女儿失去记忆,想不起来当时之事,可乐仲礼不是傻子,当下是气昏了头才会想不明白,今日见安锦容登门退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女儿正是被眼前的负心汉退婚,才会气得跳河,险些连命都没有了!
提到那日之事,安锦容敛下的双眸闪过一丝异样,却还是好脾气地道:“伯父,锦容早已与小九言明,我与她的个性相差甚远,我对她仅有兄妹情分,并无男女之情,就是勉强结为连理也不适合,但小九听不进去,故锦容只能慢慢疏离她,盼她有一日能够明白,却没想到小九竟会如此偏激……”
乐仲礼越听越气,“这亲事自你俩幼时便已定下,岂是你说退就退?你们就没想过若是被退了亲,小九的名声要如何是好?”
“贵府九小姐还有名声可言?”庄嬷嬷忍不住插话。
乐玖兮的骄纵在皇都可是出了名呢!
“妳!”乐仲礼差点冲过去揍人。
“够了!”乐老夫人沉声喝止。
见母亲开口,乐仲礼这才忿忿不平的甩袖,不再出声。
乐老夫人看也不看庄嬷嬷一眼,锐利的目光直视安锦容,道:“退亲一事,是安家长辈之意,还是你自个儿的意思?”
安锦容对乐府这位老夫人一向敬重,坦诚道:“是长辈之意,也是锦容之意。老夫人,这亲事是两府长辈自小定下,锦容违背不得,也试着与小九培养感情,但……”
他心目中的妻子,是温柔娴雅、善解人意,识大体懂进退的姑娘,而非乐玖兮这样自小被娇宠到大,刁蛮任性,眼里只有自己的千金小姐。
随着年龄增长,他便越排斥娶她为妻,加上乐府益发没落,因此在他向祖父提起退亲一事时,祖父想也未想便答应了,甚至同他说,乐府已经不行了,近十多年没推出新香品,就是结了这门亲也给不了他们助力。
当年他会为他定下这门亲事,是因为他们安家是后起之秀,家底太薄,就算得了调香大比的魁首也只是调香世家末流,这才会挑了乐家结亲,方便他们安家站稳脚步。
当年的乐家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的的确确给了安家不少的助力,在乐家的帮助下,安家一日日茁壮,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如今不论是声势还是生意,都稳稳压过乐家一头,自然不再需要这门亲事。
安锦容听完祖父之言有些错愕,他总觉得祖父这番作为有背信忘义之嫌,但他真的不愿娶乐玖兮,因此他不仅昧了良心,甚至还设下了圈套,诱得乐玖兮一步步上勾。
他成功了,脾气极差的乐玖兮果然如他所料,耐不住性子找上门,更如他所愿在他表明退亲之意后做了出格之事,如今他上门退亲,不仅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还会得到众人的同情和认同。
但他与乐玖兮毕竟自小一块长大,多少有些情分在,这么算计一个深爱他的姑娘,他也不好受,因此他才会亲自上门赔罪。
而要说乐府有谁能看出他的伎俩,那就是眼前的乐老夫人了。
安锦容猜得不错,精明过人的乐老夫人在这时已看出这是一个圈套,但又能如何?
安家已成长至他们无法撼动的高度,就算她说出这一切都是安锦容的计策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如今的乐家早已是人人皆能踩上一脚,可惜府中的子孙没有一个能看破,更是连眼前的安锦容都比不上,这样的乐家如何能不败?
乐老夫人心中的黯然并未表现在面上,仅淡淡地道:“将信物还给他。”
“母亲!”乐仲礼急了。“这怎么可以!小九还没来呢,她肯定不会答应的,您—— ”
“爹,女儿愿意退了这门亲。”乐玖兮缓步从门外走来,淡雅的杏眸扫过司徒重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庞,此时他正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没理会,而是将目光挪至背对她的男子—— 她的未婚夫,安锦容。
安锦容的衣裳白得纤尘不染,手上戴着个羊脂玉扳指,听见她的声音时转过头来。
他一转身,乐玖兮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文人士子一般,因为皮虑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尤其那一双厚薄适中的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却丝毫不显女气,眉毛略弯,俊眸温润,是一种如同菩萨慈悲面貌般的俊美。
安锦容的容貌无疑是俊俏的,与司徒重烨那不论是将五官细分开来瞧或是合在一块都张扬得过分的容貌不同,是种含蓄且十分耐看的雅致,让人很容易便沉侵在他英俊的面容、温柔的微笑之中而无法自拔。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安锦容也看着那莲步轻移的女子。
他有多久没见到乐玖兮了?除却那日在画舫上的争吵,似乎已有好几个月了,在他印象中,乐玖兮的步伐从未如此优雅过,她的个性一向大剌剌,总学不来寻常闺阁千金行不露足、坐不分膝、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等等的礼仪规范,她曾说过,要她过那样的日子,那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且她一向喜爱艳丽的衣裳,每回只要听闻他登门,总是无一例外的换上新衣,颜色不是大红便是桃红,若非她容貌生得好,一向只有她挑衣裳,没有衣裳挑她的分,恐怕真沦为庸脂俗粉之流。
可今日的乐玖兮似乎不太一样,她衣着十分素雅,着青白底银线绣折枝桂枝桂花的宽幅裙,一件银白小袄,外面一件青色织锦绣银丝斗篷,那张绝美的脸庞竟罕见的不见半点颜色,不仅素面朝天,他似乎还在她那清丽的脸庞上看见了些许白面粉……
没有精心的装扮、没有细致的妆容,有的是一份从容的随意……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他讶异之处,最令他惊讶的是她方才所吐之言—— 她愿意退亲?
“小九,妳可知道妳在说什么?”乐仲礼以为她是伤心过头才会胡言乱语。
“爹,您忘了那日我劝五姊姊的那番话吗?”乐玖兮反问他。
乐仲礼一楞,复杂的看着她。“小九,妳五姊姊的情况与妳不同……”
她和安锦容可是自小到大的情分,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她摇首,“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爹,还给他吧。”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姻缘?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愿嫁他。
她虽不了解原主和安锦容之间的问题,却知道眼前的男子是真心不愿意娶她,否则在她落水那一刻他为何没拦,甚至连救她都不愿?
这朝代女子的清白比命还重要,若非司徒重烨带去的侍卫中恰巧有个女暗卫,那日她不只清白没了,连命也没了,这样狠心的男子,她如何敢嫁?
乐仲礼看着明显和以往大不相同的女儿,知道她并非倔强,虽然不甘,却还是将当初安家送来的订亲信物以及庚帖扔给了庄嬷嬷,庄嬷嬷也将乐家的订亲信物及庚帖递了过去。
安锦容本以为见到乐玖兮会有一番折腾,没料到恰恰相反,眼看顺利退了亲,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有股莫名的滋味。
“如此,锦容便告辞了。”他朝乐老夫人行了个礼。
临走之前,他深深看了乐玖兮一眼,发现她眼底除了平静之外仍是平静,似乎不像是佯装,这让他心里的异样更甚,但他依旧没有停留,脚步轻快的从她身旁掠过。
送走了一个,乐老夫人却还不能松懈,只因还有尊大佛在呢!
乐玖兮本以为这儿没她的事了,正想回去继续包饺子,却被乐老夫人唤住,带着她一块来到一旁的偏厅。
方才要处理与安家的事,幸好玺郡王主动表示要避去偏厅,否则还真不知怎么办。
乐老夫人拄着她的龙头拐杖,恭敬地对坐在偏厅等候的司徒重烨道:“让郡王久等,是老身怠慢了。”
面对安锦容这个晚辈,她坐着与他交谈理所当然,可眼前之人就万万不可了。
“老夫人客气了。”司徒重烨弯起唇,朝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老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就是,有话就在这里谈吧。”
乐老夫人从善如流的在他面前坐下,也没开口请人移步正堂。
乐玖兮柳眉微挑,看向不请自来的司徒重烨。
与安锦容一身白衣相反,今日的司徒重烨依旧是一身黑袍,腰缠玉带,头戴玉冠,上面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明珠,玉刻般精致典雅的五官,却有一种冷然的气质,风采远比那日夜探她香闺还要出众。
重点是,他为何会在这?
见乐老夫人坐妥,司徒重烨才又道。“是本郡王不请自来,打扰了。”
“不敢。”乐老夫人慎重的道:“郡王救了老身孙女一命,岂有打扰一说,郡王若是不嫌弃寒舍寒酸,乐府随时恭候郡王大驾。”
司徒重烨的身分在花璃国可以说是十分特殊,他的生母是花璃国的长公主,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苏璃月。
苏璃月当年爱上了来花璃国挑选北香的秦国使者,两人一见钟情,不过短短时日的相处便毅然决定要下嫁予他。
本以为那个使者不过是秦国的一名小辟,谁知竟是隐瞒身分的秦国太子,即便如此,苏璃月为了爱情,依然决定嫁至秦国。
然而付出一切,甚至为了爱情愿意离乡背井的苏璃月却不知道,秦国太子早已娶了太子妃,可他为了迎娶苏璃月对她撒了谎,而花璃国的皇帝为了不得罪秦国,以免失去宗主国的庇护以及动摇花璃国贩卖香料香品的经济命脉,也瞒下了这个消息。
因此当苏璃月满心期待地远嫁到秦国,才得知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妾,震怒与悲痛可想而知,伤心欲绝之下决定要和离。
可秦国太子怎可能会放她离开?他是真心爱着苏璃月,对他的太子妃并无感情,两人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于是他用尽一切的办法,硬是将苏璃月留了下来。
苏璃月即便被囚禁,仍没放弃离开的念头,偏偏在一次逃跑的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甚至动了胎气险些送了命。最后为了孩子,苏璃月只得暂时放弃逃跑的念头,安分的在秦国待了七年。秦国太子以为她终于认命,她却再一次逃跑了,这一回她连年仅六岁的儿子司徒重烨都带走了。
等秦国太子发现时,苏璃月早已逃得不见踪影,秦国太子第一时间便来了花璃国寻人,在他的认知中,苏璃月除了回花璃国找她皇兄外便无处可去,然而他却失算了。
三年,他找了她整整三年,最后在花璃国皇都外的一处温泉庄子找到了他们母子,又苦求了她半年,才勉强将她劝回秦国。
本以为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谁知回到秦国两年后又出了事,这回逃的人不是苏璃月,而是他俩唯一的儿子司徒重烨。
那时他已登基为秦国皇帝,不像当太子那般自由,儿子跑了他只能派大批人马去找,最后还是花璃国的皇帝来信,告诉他司徒重烨这会儿人在他那里,并扬言不回秦国,除非等到他要等的人……
秦国皇帝气得跳脚,问司徒重烨要等的人是谁,他偏就不说,秦国皇帝还能怎么着?他故意骗婚让堂堂一国长公主做小,对花璃国本就理亏,又深深爱着他们母子,加上这儿子的气性和苏璃月一样大,就是抓回来了肯定也会再跑,除非让他等到他口中的那个人。
最后秦国皇帝只能将司徒重烨托付给舅兄,并告诉司徒重烨,不论他找不找得到人,都得在他弱冠之龄前回秦国,否则他便亲自来抓人。
自此,司徒重烨便待在了花璃国,虽不是花璃国皇室的直系子孙,身分却远比那些皇子皇孙还要尊贵,毕竟秦国可是比花璃国强大不知几倍的大国,也是花璃国的宗主国,若是司徒重烨在这出了什么事,就是花璃国的皇帝都扛不住,更别说他对自己的妹妹还心怀愧疚。
因此花璃国的皇帝对这个外甥比对自个儿的儿子还要照顾,简直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只差没当菩萨供着。
皇帝的态度都这样了,更何况是乐府这样的小世家?别说是打扰,就是司徒重烨一句话说要住进来,乐家上下也没人敢说一声不,而司徒重烨还真有这个打算。
“老夫人这句话可是真心诚意?”司徒重烨弯起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乐老夫人活到这岁数,什么样的美男没见过,却依旧被他这抹笑迷了眼,忙道:“老身自然是肺腑之言。”
不肺腑不行呀!谁知这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玺郡王会不会因此记恨上了乐府。
一旁的乐玖兮一直冷眼瞧着,她总觉得眼前这男人的笑比狐狸还要狡猾,一看就知道他在打着什么坏主意。果然下一刻就听那司徒狐狸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本郡王有些嫌弃郡王府的花园,瞧着风水不好,想整修一番,这整修期间尘土飞扬,岂能住人?本郡王瞧着妳府里的景色十分雅致,正巧入了我的眼,这才上门问问老夫人可否让本郡王借住几日?”
乐老夫人一听倏地傻了。玺郡王是何等身分?这尊大佛竟要借住他们这处小庙?
她暗暗叫苦,面上却闪过一抹惊喜以及淡淡的试探,“这自然是千万个愿意,郡王肯纡尊降贵,老身自是欢迎,就是怕招待不同,坏了郡王的雅兴……”
乐府早已大不如前,虽说还不至于败落到揭不开锅,却也简朴了不少,他们这粗茶淡饭的如何招待得了一向锦衣玉食的司徒重烨,更别说让他住下了?
“放心。”司徒重烨手一挥,一脸随意地道:“本郡王为人随和,不必特别招呼,若是老夫人真不放心,不如就让九小姐闲来无事当当本郡王的向导,陪本郡王逛逛园子或是你们庄子上的田就行。”
“这……”
乐老夫人还未开口,一旁宠女儿的乐仲礼却坐不住了。“郡王,不如让老夫的儿子陪您吧?小九总归是个姑娘,这似乎……不太适合。”
就算闺女因为男人跳河寻死之事名声尽失,甚至刚被退了亲,这辈子都休想再嫁人了,可她还是他的宝贝闺女呀!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占了便宜!
乐玖兮看着站在她身前,不畏权势的爹爹,心中一股暖意流淌。
“就这么说定了,本郡王年后就搬来。”司徒重烨挑起眉,看向乐玖兮。“本郡王的救命之恩,可不是普通的俗物能够还清,不过是让九小姐当当向导,陪着本郡王吃喝玩乐,有何不妥?”
“郡王,这—— ”
乐仲礼还想再劝,却被乐玖兮拉住了,“祖母、爹,让我和郡王私下谈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