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芸跟着自称是紫竹神医徒弟的男孩走在通往裴奕书房的曲廊上,她的眉间是喜悦的,因为总算没有白等,这下可以见到神医了。
“前面就是我师父的书房。”
夏芸依言继续往前走,愈接近愈觉惴惴不安,走到男孩说的书房门前,看见门是开的,她纳闷心中这股熟悉的感觉就像昨晚在瀑布边遇到那男子的感觉。
她到底在乱想什么呀!别再想了!
压住内心不降反升的紧张感,夏芸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跨入书房内,一进门却是——
“这位姑娘,我们正等候您的大驾光临。”
一个身穿华服的俊朗男子笑着欢迎她。
大驾光临?她走错地方了吗?那位男孩低着头指这个方向,难道指错了吗?
“对不起,我走错了。”夏芸心念一转,急忙退出屋内,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方才说话的男子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免得当众出糗。
这个声音——是她?裴奕眯眼盯着他们的方向。
“姑娘,你还好吧?”李瑞麒眼捷手快扶住快要亲到地板的姑娘,却被眼前的娇颜震住,面善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张容颜好像在哪里看过……
“唔……我没事,谢谢你。”熟悉的痛楚因男子的扶助而袭身,夏芸站稳后,不着痕迹地摆月兑他的碰触。
以前每当有人好意帮她,都会被她推开,她为此常过意不去,所以学着在不伤害到别人的好意下拒绝别人,以免引起误会。
“不要紧吗?有没有扭到哪里?”李瑞麒不确定地问,他的力道拿捏刚好,不至于碰疼姑娘家,怎么她的表情好像很痛?
“真的没事,我很好。”疼痛渐渐退去,夏芸扯开一个微笑,表示她真的不要紧。
“为什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姑娘……我们见过面吗?”这位有着娴雅气质的姑娘好眼熟,而他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小女子没见过公子,公子认错人了。”夏芸轻蹙柳眉。怎么回事?她也对他有股熟悉感,亲切的熟悉感,但第一次见面就和人马上热络起来总不太恰当。
“在下李瑞麒,抱歉唐突了姑娘,姑娘贵姓芳名?”既然人家否认,只好抱拳道歉,免得吓着人家,只是……那种感觉不会凭空而来吧!
“我姓夏,单名芸。我是来求医的。”紫竹神医应该姓裴、不姓李呀!她真的走错地方了吗?
夏芸……他认识的人中没有叫做夏芸的……他们不认识呀!掩起失望的心情,李瑞麒想起,他可没忘记今天伟大的任务。“夏姑娘没走错,那位——”
“你要找的人是我。”裴奕打断好友将要开始的冗长介绍词。
裴奕淡淡扫了一眼李瑞麒。“把”女人“把”到他家里来,还用这种烂招!
一直被李瑞麒挡住视线的娇小夏芸,这才朝裴奕出声的方向探头看去,这一看,她不禁花容失色,又把头缩回李瑞麒身前。
是他!昨晚的男子。她要找的人是他?那他不就是紫竹神医?应该是了,昨晚他为她把脉,可是她却把沙子洒到他身上,他说不定会很生气,因为他昨晚朝她吼了好几次,刚刚瞄到他面无表情,是在生她的气吧!怎么办……
很好,认出他了!在丢了他一把沙子后,看她如何开口求他。裴奕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容。
“夏姑娘,怎么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紫竹神医』裴奕。”奇怪?一般人见到裴奕不是会满心感激吗?怎么她好像很惊愕?李瑞麒转头看向裴奕,拿起茶杯边喝茶边思考,咦……俊逸卓然、一张酷脸迷死人不偿命,理应不会让人吓成这样吧!
是该让裴奕专心诊疗了。夏姑娘忧虑的眼神让他心生不舍,是什么缘故,让他像想保护家人一样想保护素未谋面的她?
“夏姑娘,很荣幸认识你,我先告退。”李瑞麒向夏芸作揖,投以放心的微笑。
“哪里。”他的笑容很亲切,就像一位哥哥。夏芸也回以温馨的微笑。
她竟然对瑞麒笑!那笑容仿佛不受尘世污染的空谷幽兰,清新高雅,一如她洁白的身子般迷人。她求救的人是他裴奕,那笑容合该是对他绽放的。
去!他又在想什么!为什么她总是一再扰乱他冷静的头脑,她对瑞麒笑干他何事,瑞麒是个彬彬有礼又幽默风趣的王爷,任何女人都会趋之若鹜!
夏芸怯怯地观察裴奕复杂的神色。“昨天……很抱歉。”看样子他还在生气。虽然他轻薄了她,该生气的是她,但她目前立场薄弱,先道歉应该比较不会吃亏。
“抱歉?夏姑娘是抱歉擅闯非雾潭?还是抱歉拿沙子丢我?亦或是抱歉你体内的病不能让我尽兴?”裴奕邪恶地说。
“你——”
“我,昨晚是下流,今天是卑鄙、还是无耻?”他昨晚回山庄后又冲了几大桶冷水让脑袋冷静,她却像没事一样一早来求医,这算什么!
“我都已经道歉了。”
“你以为我裴奕那么好耍,单单道歉就能一笔勾消?”虽然知道她出现在非雾潭并无其他企图,他还是咽不下那股平静生活被戳了一个洞的失序感。
“就因为我的处境是必须求你,你才肆无忌惮地羞辱我?”夏芸无奈地说。
“老实告诉你,对于我不想看的诊,求我也没用。”他转开头,不想看到她受伤的表情。
她昨晚也并不好过,他无情的逼近让她担心害怕,他的碰触让她痛苦万分,回到何家后,连许久都未曾梦见的恶梦又在夜里缠身,一身冷汗醒来,她试着回想梦中的片段,却又头疼欲裂。在梦中她只感觉到一大片一大片鲜红的血液渐渐透湿她的衣服、她的双手,她想看却看不清楚是谁的血,是她自己的血吗?她头好疼……闭上眼,不要再想……她好累……
“你不舒服?”裴奕让摇摇欲坠的夏芸靠在躺椅上,拉起她的衣袖为她把脉,动作轻盈地以不碰痛她为原则。果不其然,他的猜测是对的,扶她靠在躺椅也牵动她的痛楚。
“不用把脉了,没有结果的,我休息一下就好,已经不疼了。”夏芸睁开微红的水眸,她记起昨晚他也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疼痛而替她把脉。
“你不想治疗你的病?”她不在乎吗?
“换作是任何人患了这怪病,都会想治好。我娘带我看过许多大夫,结果都如同神医你昨晚所言,我没病,没病就谈不上治疗。”
“难道你不想用你的手抚模男人的胸膛,像我昨晚在水中抚模你一样?那销魂的滋味是语言无法比拟的,你真的不想试吗?”
“你……谁想和你一样……”这回她没骂出来,脸却红了。
“不敢骂了?”他笑道。说说也害羞,清纯的小花!
“我的意思是……我不用……模别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活得很好。”她习惯了。
“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吧!不想拥有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小孩?你不会无知到不知道小孩是怎么来的吧!”
“我当然明白——”他们难得心平气和地谈话,却在聊怀孕生子?她今天是为了元安村民来的呀!“何必跟我谈这个,我早已接受事实,不劳神医费心提醒。夏芸今天来此的目的是希望神医能医治江陵身染重病的朋友。”
“放弃自己也不忘别人是吧!很伟大!”
“他们不是『别人』。”元安村不过五六十人,他们就像感情融治的家人。
“很好,为了他们,你甘愿大老远找我,谁陪你来?”她的家人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只身远赴他乡,他忽然很想知道是谁陪她到洛阳。
“没有人,是我自己来的。村里的人病的病,其他人要工作、又要照顾病人,根本走不开。”
“所以就派你?”她就健康吗?
“是我自愿的。看他们痛苦,我真的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请神医——”
“我也走不开。”他抛下一句令夏芸模不着头的话。
“咦?”什么意思?
“我不去江陵。”有了前车之鉴,他不会再轻言离开。
“你不去?”夏芸急了。
裴奕看着夏芸的芳唇在他不到咫尺的距离一开一合,昨夜甜美的回忆再度侵蚀他的神智,他们两人现下并坐在躺椅上,他却碰也碰不得,因为他的接触势必会令她痛苦。美人在前,他只能欣赏,而这个美人却引发他从未有过的强烈想望。当下,他决定——
“听说过我要求治病的代价吧?”
夏芸点头,那些代价都很不寻常。
“要我医治你家乡的人,可以,代价是——”
是什么?夏芸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
日暮时分,山岚渐沉,归雁点点,炊烟冉冉。
“我回来了。”山羊胡男人推开木门,将一担李子放在墙边,转身又回门边把门关上。
“太阳都下山了,山上开始转凉了吧?”妇人问丈夫。
“有一点。”男人回答。
“山上比较冷,我看该把冬衣拿出来了,你上山的时候穿。”妇人盘算着。
“也好。”
何氏夫妇的感情看在夏芸眼里,就像和煦的暖阳,不同于烈日,暖阳虽然平淡无奇,却能温暖人心,何氏夫妇对彼此的情,就是他们携手一辈子的动力,夏芸觉得感动。
婚姻可以是这样子动人,然而她无缘拥有。
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吧!不想拥有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小孩?裴奕今早说过的话出现在夏芸的脑海里。
她喜欢小孩。每当看到邻居抱着婴儿,或稚龄的儿童在村庄里跑跑跳跳时,她都会想抱抱他们的小身体、牵牵他们的小手,但是一旦她强迫自己这么做,所得到的感觉只有疼痛,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她曾问过玉娘抱着婴儿的感觉是什么?玉娘说婴儿的身体很软、很脆弱,他们若被抱得舒服,会开心地笑,而抱婴儿的人也会觉得很满足。
真心的牵手与拥抱也是,都能借由身体的接触让对方感到安心,是注入力量、心灵交流的途径。
注入力量?心灵交流?她不懂,她大概一辈子都不能懂。
她觉得小孩子能被抱在怀中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治疗村庄的人,裴奕所要求的代价是她的身体。
“为什么?我的身体值那么多人命吗?”夏芸不解。
“不为什么,这就是我要的代价,况且我还得先评估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要治你的『病』。若是你的『病』在我手上没有起色,相对的你这个代价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应该要庆幸,你可以救人,也能救己,重要的是,我可以带领你领略肌肤相亲的快感,你没有损失。”他又邪恶地补充。
也许这项交易她真的没有损失。就如裴奕所说,她的病若有起色,她能救己也能救人;失败,他们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元安村的病人有没有希望,都看她了。
裴奕是人称的神医不是吗?她就是抱着希望来找他的不是吗?
秋天了,山上冷得快,萧瑟的凉风逐渐透人心骨。她想,该为何氏夫妇做点什么,以感谢他们这段日子对她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