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墙壁上贴着许多放大的照片,其中有一区被划分出来,上面的云彩纸写着一行字——“好胆麦走试胆团”。
照片里面有许多男孩女孩或站或蹲在某幢建筑物前面,多数都是在夜晚照的,脸上笑容灿烂。
爸妈房间没人,弟弟房间也没人,这是正常现象,这时候书呆子弟弟在补习班,爸妈还在公司加班,看来肯定是阿嬷恶作剧。
回到房间,她想把音乐调回来,走到音响前时才发现那不是广播,而是CD。可是他们家什么时候有黄梅调CD了?阿嬷才舍不得花这个钱呢。
压下按钮,拿出CD看一眼,更不对了,CD上面明明写的是五月天,她已经听过好几次,为什么会突然跑出黄梅调音乐?
带着狐疑,她重新把CD放进去,按下播放钮。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我会是在哪里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 不存在这首歌曲
润润又按了一下按钮,换到下一首。
梦是把热血和 汗与泪 熬成汤 浇灌在干涸的 贫脊的 现实上
当日常的重量 让我们 不反抗 倒地后才发现 荒地上 渺茫 希望 绽放
这次正确了,是五月天的歌,所以刚才是她幻听吗?
歪歪头,润润想不透,走到梳妆台前把头发擦一擦,再用吹风机吹干,拿起梳子缓慢地梳着头发,还在试着解释刚发生的事。
突然一阵疼痛,她抬头看向镜子,用左手模模疼痛的地方,居然流血了?
她拿起梳子查看,这一看吓得右手连忙松开,梳子啪的一声掉到地板。
她怎么会拿那把梳子梳头?明明她就把梳子收在箱子里的,既然如此,为什么……
润润的胆子一向很大,在深吸几口气后,她鼓起勇气,弯下腰捡起梳子,却看见梳齿上面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头发,还贴着一块血肉模糊的头皮。
就在这时,她想起左左的话,他让她一回家就把梳子丢掉,当时她没听进去,还慎重地将它收藏起来……
手一抖,润润用脚把垃圾桶勾过来,想把梳子丢掉,可是那柄梳子好像用快干黏在手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不管多用力,它都牢牢地贴在掌心。
怎么会这样?
润润慌了,她试着用左手把梳子拉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梳子拔掉,只是一阵锥心刺痛也同时传来,右掌心的一块皮肉连着梳子一起被剥了下来。
鲜血飞快冒出,从手心流到手腕、手肘,而后滴落到地板,然后更悲惨的是,她发现梳子改黏在她的左手上。
润润尖叫一声,想跑到外面求助,却被一股力量钉在椅子上无法起身。
紧接着,好像有人拉着她的手逼迫她梳头发,她的头发渐渐被梳成灰色、白色,脸庞慢慢浮上皱纹,她看见年老的自己对着镜子轻笑,嘴巴缓缓打开,开始唱起歌来,正是刚刚那首黄梅调。
不对,镜子里的女人不是她,她不会唱黄梅调!润润咬紧牙关,拒绝唱歌,镜子里的老太太瞬间面目狰狞地瞪着润润,枯瘦的手指紧紧握住牛角梳,然后狠狠一下,她的头发连同头皮又被扯下一块。
即使如此,润润也不愿意就范,她依然坚持不开口,一块又一块头皮不断被扯下来,没多久,鲜血像一道道蜿蜒的红色小河从头顶流下来,淌过她的额头、脸颊、下巴,坠在她的浴袍上。
她开始害怕了,眼泪和着血水染红了她白净的脸庞,再望向镜子,镜子里面的她恢复了本来模样,脸上布满惊惶,而她身旁站着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穿着蓝色旗袍,目光仍然凌厉,嘴角却带着淡淡笑意,一下一下不断地帮着润润梳头,嘴里轻哼黄梅调。
“不要,我不要,求求你,我错了,对不起……”润润哭着求饶。
但老太太好似半点都听不见,仍然持续唱着歌,重复同样的动作,一缕一缕的黑色发丝缓慢飘到地上,转眼间长发就铺满了地板。
润润哭得很大声,她不断求饶、不断挣扎,突然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奏效了,镜子里的老太太消失,她也顺利把黏在手上的牛角梳远远丢掉。
想也不想,润润冲出房间、冲出大门,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只穿着浴袍,一心一意想逃离家里,好像有猛兽在后方追赶似的。
她赤着双脚跑得飞快,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从逃生梯往下跑。
润润跑到警卫室时,里头的警卫看到她穿着浴袍就往外冲,直觉出事了,连忙推开大门想要追上她。
下一秒,尖锐的煞车声响起,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跟着出现,警卫赶到的时候,润润已经倒在血泊中。
刚洗净的潮湿黑发四散,鲜红色的血从后脑杓不断漫出来,润润张着双眼,满面惊恐,而她的手……依旧握着那把牛角梳。
影片停止、消失,又一个年轻生命消逝。
沐姗靠在杜雍肩膀,泪水滑过眼角,内心有着强烈的无力感,而她痛恨这种无力感。
早上杜雍拜萧师父为师,下午他们去帮阿声过生日,已经很久没出现的杜响也现身了,这次他很乖,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唱生日快乐歌,看阿声许愿。
杜响依旧没说话,但脸上的戾气明显化去不少,跟在萧师父身边让他有所改变。
沐姗本以为今天会是个快乐Ending,没想到入夜还是碰到了。
“你看见没?”
“看见什么?”
“墙壁上面的照片里面有刘轩煜和周雨。”摇头,她没看得那么仔细,但她看见“好胆麦走试胆团”几个字。
垂下眼睫,沐姗试着做联想。“如果周雨、刘轩煜和影片里的女孩都是这个团体的成员,那这个团体是做什么的?”
“探险?”杜雍接话。
“到哪里探险?”沐姗又问。
“有猛鬼出没的地方?”
“猛鬼出没……坟墓?九弯十八拐?森林?水边?”
“鬼屋。”杜雍注意到很多照片都是在某个建筑物里面拍摄的。
这两个字让沐姗联想到在台南那晚的际遇,她依稀记得鬼屋里那凌乱的地板上有部摄影机。
鬼屋加上摄影机……她一把抓住杜雍手腕,急道:“你记不记刘轩煜的母亲说他想当网红,正在学习编辑影片,还说当网红可以赚很多钱?”
话刚说完,杜雍立即拿起手机点下YouTube,在搜寻栏里面打上“好胆麦走试胆团”。果然,两人相视一眼,他们猜对了。
杜雍点下第一集“魅影203室”,画面出现,一个浓眉大眼、脖子处有着刺青的年轻男生对着镜头咧唇一笑。
“嗨,各位朋友安安。我是主持人,大家可以叫我右右,今天是我们好胆麦走试胆团第一集播出,我先来介绍我们的成员,这次的成员有六位,请各位和镜头打声招呼,并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小雨,大家都觉得我很乖,其实我很叛逆,我将来想要当法医,所以今天先来试试胆量。”
“大家好,我叫做阿爆,因为我顶着一个爆炸头,如果半年不剪头发就会变成一朵大磨魅,我最喜欢看鬼片,每次看到鬼出来的时候都会兴奋无比,我已经把线上的鬼片看得差不多了,所以想要来找真正的鬼。”
“大家好,我叫润润,因为我的皮肤很好,又白又女敕又滑又润,我的朋友很嫉妒我,说我皮肤白得和鬼一样,今天我特地要来和鬼比比看,究竟是他们的皮肤白还是我的皮肤白。”
“大家好,我是左左,甜食和鬼魅是我的精神粮食,它们能够让我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和脑内啡,如果和我有同样症状的朋友欢迎加入我们。”
右右把麦克风接过来。“我们还有一位正在负责摄影的小伙伴,但他坚持不入镜,为什么呢?因为人家是富二代、是小开、是白马王子啦。没关系,如果我们的点阅破三十万,我就逼他露脸。
“看过今天的节目后,如果大家想要加入我们可以在下方留言,我们会和你联络。好了,现在开始我们的节目,今天我们要去的是位于南投的和宾旅社203号房。”
镜头转到右右身后,那是一栋陈旧的旅社,外墙贴着土黄色磁砖,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很多块掉下来,露出里面的水泥。
旅社招牌非常古老,是长长一块,里面装着几支灯管的那种,里面的灯管有部分损坏,因此光线昏暗不明,在夜里看起来带着几分诡谲。
镜头再次拉回右右脸上。“这个旅馆有个传说,据说203号房间曾经有一对老夫妻入住,做丈夫的有了外遇想要和老婆离婚,可是老婆打死不肯离开这个男人,还以为跟老公来一段甜蜜的旅行就能够挽回丈夫的心。没想到当她洗完澡,细细梳理她的长发,想着要和老公把饭炒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时,丈夫竟在她的酒里下药,把她害死了。”
“从此她阴魂不散,常有入住203房间的客人在半夜看到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越寻梳越用力,把头发和头皮都给梳下来,血流满地……”右右肢体丰富、表情精彩地讲述这个故事。
左左吐嘈。“你确定老夫妻还有能力把饭炒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这话一出,大家笑成一堆。
阿爆连忙握紧拳头,做作地说:“好恐怖哦,快点快点,我们快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鬼。”
镜头一转,照着三男两女的背影走进旅舍,他们的脚步轻快,都急着去印证网路传说是真是假。
他们走到柜台前,柜台里面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烫着卷卷的头发,身材微胖、颧骨高耸,眼睛小小的有点倒三角,擦着亮红色口红,穿着不合年龄的细肩带短T和露**蛋的超短裤,看见一群年轻人走进来,连忙笑眼眯眯迎上去。
“阿姨,我们想要租房。”
女人咯咯笑开,操着一口台湾国语,刻意用娇娇甜甜的声音说:“厚,姊姊啦,叫什么阿姨。你们是要四人房还是双人房?”
“我们只要2S号房。”
女人恍然大悟,又是一批来探险的年轻人。“厚,你们都不怕鬼哦,那间房间有很恐怖的鬼欸。”
小雨和润润互看对方一眼,用力揉掉被阿姨那娇甜声音激出来的鸡皮疙瘩,转头凑近镜头,低声说:“那么老了还装女敕,她比鬼更恐怖。”
说完,两人看着对方,捧月复大笑。
右右问:“姊姊,里面真的有鬼吗?”
“真的有啦,每次打扫阿姨去整理房间,都要叫我跟她一起才敢进去,你们看,我每天上班都戴着这个。”说完,她从**处掏出一个黄色符咒。
润润又对着镜头说:“把符咒藏在**里,神都被她搞窒息了,还怎么发挥神力?”然后又大笑起来。
右右接过203号房钥匙。
女人摆摆手。“记住哦,不要把里面弄得太乱,不然惹得女鬼生气,姊姊都救不了你们。楼梯在左边走到底右转。”
右右没接话,一群人走在狭窄的甬道上,藉着昏黄的电灯爬上二楼,不久,他们站在203号房外面。
“快敲三下门。”这是阿爆从电视上学到的,提醒里头的鬼魂有人来了。
右右照做,一进房间,有股抹也抹不去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陈旧旅馆经常有的味道,应该是长年没开窗,再加上台湾天气偏潮湿,以及早期旅馆地板都喜欢贴地毯的原因吧,那算是……尘螨味?
阿爆一进房间,立刻走进厕所冲水。
右右看着他的动作,说:“现在我们已经跟这间房间的女鬼打过招呼,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们可爱又亲切,愿意出来和我们见面?”
润润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柄造型古朴的牛角梳子。
“哇,大家看,这么Low的旅馆竟然放这么高级的梳子,没搞错吧?”
“这肯定不是旅馆附赠的,应该是那个女鬼忘记带走的,信不信,如果把它带走就会发生不幸的事。”左左开玩笑说。
小雨翻白眼,编故事也要编得精彩一点啦。“不是这样的,如果有客人把它拿出旅舍,没多久它就会自动跑回来,然后旅舍员工就会因为『保护不力』从楼梯上摔死。”
“真假,有这么神?”润润为了制造气氛,和小雨一搭一唱。
“你不相信?那你把它带走,明天下午我再来拍摄,看看梳子还在不在。”右右接话。“说不定老阅有几十支牛角梳,丢掉一把再补一把就好了。”润润说。
“不划算啦,我们住一晚才七百块,一把梳子至少要两三百块,你是不是不敢拿?”
“有什么好不敢的?反正从楼梯摔死的又不是我。”润润咯咯笑开。
“说到要做到哦。”
“谁怕谁?”
右右走到镜子前继续说故事,润润很合作地坐在梳妆台前,放下马尾,拿起牛角梳,模拟女鬼的动作慢慢梳理头发。
右右道:“当天晚上,妻子费尽心思想要把自己打扮成年轻时的模样……”
小雨忍不住插话。“像楼下的那个大姊那样年轻吗?”
她开口,所有人忍不住爆出一阵哄堂大笑,连拿摄影机的伙伴都笑得镜头震了几下。“难怪他丈夫宁可把她毒死也不要跟她炒饭。”
大家笑闹一阵子,右右已经领着镜头把屋里每个角落都拍过一遍。“好了,现在我们开始玩游戏吧。”
“玩什么游戏?”阿爆问。
“有人说,点两根白色的蠘烛,在蜡烛中间摆上一个碗,里面放酒,然后拿筷子敲着碗缘,如果有鬼的话酒就会越来越少。”
“就算没有鬼酒也会越来越少啊,你没听过蒸发哦。”
“是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减少啦。阿爆,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阿爆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们在地毯上点起蜡烛,摆上带来的碗,倒入半瓶啤酒。
就在阿爆准备拿起筷子时,小雨出声阻止,“等一下。”
“怎样?你会怕哦?”
“不是啦,只给鬼喝酒太吝啬了,有心请客就弄丰富一点啊。”
“有道理。”热爱甜食的左左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堆零食,有洋芋片、口香糖、巧克力、乖乖、芒果干……应有尽有。
润润起哄把点心全部拆开,像拜拜那样排满蜡烛周围。
叩叩叩……阿爆拿起筷子轻轻敲着碗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碗酒,但是眼看半个小时过去,阿爆敲得手都酸了,碗里面的酒也没有变化。
他把筷子往地上一丢。“根本就没鬼,我看鬼故事肯定是楼下那个大姊放出去的,就是想骗我们来投宿。”
小雨耸耸肩,认同左左的话,她拿起一包巧克力,直接滚到床上。
“所以现在咧?再等等,还是回家?”阿爆问。
“来都来了,不然大家再想想有什么招可以把鬼引出来?”
“玩碟仙?”
“我建议唱歌跳舞,看谁的五音不全就谁唱,把鬼闹到发疯,说不定就跑出来了。”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的附议,他们跳上床开始玩闹,打枕头仗,在床上唱歌跳舞、说笑话,他们玩得很高兴,不再理会地上的碗,所以也没看到里面的酒在一秒钟内迅速消失。“你看到了吗?”杜雍问。“看到了。”沐姗点头。
从一开始就看到了,那些学生进房时,穿着蓝色旗袍的女鬼就坐在窗边,笑咪咪地看着他们,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他们唱歌、她跟着唱,他们跳舞、她也跟着跳,那群年轻人玩得太热烈,没发现屋内没有风,窗帘却微微飘动。
女鬼的情绪很好,从头到尾都笑咪咪的,尤其是在喝过酒之后,直到影片结束前,众人逼着润润说话算话,把那柄牛角梳当着镜头的面收进包包里,女鬼才变了脸色。
“你说,那柄梳子还在润润那里吗?”沐姗迟疑问。
“不知道,还是得找出这个女孩的身分,去她家走一趟吧。”
“好。”
有了默契,两人又点开其他影片,这样的影片有四个,每次的成员都不完全相同,而且到第二集的时候润润就不见了,第三集换小雨不见,第四集阿爆也消失了。
四段影片,前后约两个月,平均下来每两个星期会发出一段影片。
有了第一集的经验,他们会在不同的地方玩闹、做招鬼仪式,还会轮流让一个人带走里面的东西。
在废弃医院里面,阿爆拿走病房里的打火机,在丢满垃圾的防空洞里面,小雨带走口红。
他们都是在网站找的猛鬼出没点,因此杜雍没花太多时间就搜寻到地址。
一一记下后,沐姗若有所思地看着萤幕,久久不发一语。
“怎么了?”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谁都救不了。”
“什么意思?”
“我们是最后看到润润遇害的影片,但是按照影片的拍摄时间,润润才是最早死亡的,之后是小雨和阿爆。”
杜雍恍然大悟,确实是这样没错。
“不过我还有不懂的地方,第二集在化学工厂我们并没有看到是谁拿了东西,不过这些人在第三集也都有出现,代表应该没人出事。”
杜雍点点头,“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确实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我好像看到了程亦华的儿子。”
“你是说……”医院的遇鬼经验让他直到现在仍然余悸犹存。
“我不太确定……”
杜雍问:“你在哪段影片里看到的?”
“魅影203室那段。”
杜雍连忙点进去,沐姗将影片拉到润润在镜子前梳头发那幕。
镜头是从润润的侧脸拉到后背,最后定在镜面上,照着润润的正脸,这时镜子里除了润润之外,负责摄影的人也出现在镜中,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秒,再加上有点远,沐姗不确定是不是程明阳。
杜雍将画面定格,细细审视镜子里的摄影者,好半晌后回答,“确实很像。”
“在玉井的那个晚上,我进了鬼屋,发现地上有一个年轻人的背包,还有被摔在地上的摄影机。”
“假设程明阳是这个团体的一员,假设他曾经进过那间鬼屋,玉井鬼屋会不会是他们的第五集?之所以迟迟没有P0上网,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程明阳昏迷不醒?”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程明阳很可能是幕后重要企划。”
“若是这样,当天晚上进鬼屋的不会只有程明阳和卢敬纬,必定还有其他成员。”
“换句话说,失踪的可能还有两、三个或更多人,那现在他们在哪里?”
“我立刻联络程亦华。”
新闻不断重复报导昏迷不醒的程明阳,所有人一面倒地同情程亦华,他的民调节节攀升,来到从不曾有过的高点,这次竞选连任若无意外,他几乎是赢定了。
与此同时,名嘴们热烈地探讨起“思觉失调症”,这个病瞬间让全国观众耳熟能详。
之前媒体几乎认定是卢敬纬情绪失控,打伤程明阳,但卢欣纬在电视媒体前的一番话,让事情又有了新的发展方向。
程亦华揉揉太阳穴,明阳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医生甚至和他讨论过器捐。
他很清楚,如果点了头,各大媒体肯定会用大版面来报导他,他的大爱精神会让自己的民调再次攀升,说不定可以选县市首长,或选副总统,对于自己的官途他很乐观。
“夫人的电话。”刘秘书将手机交给程亦华。
下意识的,程亦华皱起双眉,最近他们两人吵架的次数太多,多到让他想起妻子就有想逃的冲动。
接过电话,他试着让口气平缓。“怎么了?”
“我请了师父到医院看明阳,你能过来吗?”
因为儿子,顾沅馨最近的表现接近歇斯底里,她天天哭闹,不再打扮、形容憔悴,而记者就像噬血的鲨鱼,最喜欢这样的镜头,因此她每次出现都会被记者包围。
她对记者称不上客气,但意外的是,她焦躁与忧心的表现并未让自己或丈夫扣分,反而博得更多人的同情。
“请什么师父,你疯了吗?明阳是受伤,不是被鬼附身。”
“明阳只是受伤?你为什么要掩耳盗铃?那天在台南的医院,我和看护都看见了,杜先生和夏小姐也给过我们忠告,所有的事情你都听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要否认?”顾沅馨深信,一定是婆婆想告诉他们什么事。
程亦华深吸口气,“沅馨,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你的胡思乱想,但子不语怪力乱神,明阳该求助的是医……”
话没说完,就被顾沅馨挡下。“你在害怕什么?怕媒体嘲笑你迷信吗?难道对你来说,名声比儿子的性命更重要?”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做无谓的事。”他无奈大叹,转头面向车窗外,沅馨的不可理喻让人越来越无法忍受。
“明阳是你儿子,就算是无谓的事,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都该尝试的,不是吗?”
“你讲讲道理,如果生病的人都能找师父解决,国家干么要设医院?”
“明阳没有生病,在搭火车南下之前他都好好的。”
“他身上青青紫紫的,到处都是伤。”
“医生做过断层检查,明阳的脑部很正常,既然如此为什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这个连医生都无法解释,我不过是想寻求另一种方式的帮助,难道这也不行吗?”
妻子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但他真的不愿意,“沅馨,相信我,明阳会醒过来的,再给他一点时间。”
谈话进行到这里,他很清楚器捐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了。
手机那头一片静默,顾沅馨并没有挂掉电话,只是安静得让人心慌。
“沅馨,你还好吗?再听我一次,不要找什么师父……”
“是因为除了明阳之外,你还有别的儿子,对吗?”
此话一出,程亦华手指微抖,冷汗从后背渗出。
沅馨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是某个媒体透露的?如果是媒体,那么这件事会在什么时候被爆出来?
“你不要乱说。”他讲得飞快,口气中出现一丝警告。
“张可曦,你的前助理,她不是因为怀孕被送到美国吗?现在孩子应该有四、五岁了,是男孩吗?所以你才不在乎明阳,不想救他?”
“谁告诉你这些的?”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重要的是,这是不是事实?”
“当然不是!”
“否认得那么快,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说谎或者想掩饰什么时都会加强口气、极力否认,试图让别人相信你?”
“沅馨,明阳的事已经把我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难道你还要东拉西扯,让情况变得更混乱吗?”
“不要把问题算在我身上,我比你更想让事情单纯化。我说服自己,为了你的政治前途,你永远都不会承认张可曦和她的孩子,你只会有我一个妻子,只会有明阳一个儿子,最坏的状况不过是损失一点钱,你的事业这么好,那点钱损失得起,所以对于张可曦我可以视而不见。
“但是明阳现在都这样了,你却不愿意用尽所有方法救他,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在盘算什么,你打算让明阳器捐,好提高自己的网路声量?你想说,反正还有其他儿子,有没有明阳都没关系?程亦华,我警告你,如果明阳好不起来,我不介意鱼死网破,让你狠狠跌一跤!”
“沅馨,你别这样……”
“半个小时后医院见,到时师父会过来,你不来的话,很快各大报就会知道你外遇,现在的媒体记者比法官更厉害,他们的查案速度非常快,就算不调查,他们对桃色新闻的热衷度,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说完,顾沅馨直接挂掉手机。
程亦华脸色阴沉,他握紧拳头,极力强忍胸中愤怒。
一身白色道服,宽脸细眉,嘴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看起来有些严厉。
莫师父打从进病房就半句话不说,他站在床边看着沉睡的程明阳,眉心揪结,半晌,他从手腕拿下佛珠套在程明阳腕上。
“师父,我儿子……”
“他不是病,也不是伤。”
“我知道,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
“他的魂魄被拘走了,如果不尽快带回来,撑不了太久。”
“那……我们要到哪里找他的魂魄?”顾沅馨焦急地问。
“在哪里出的事,就往哪里找。”
“好,我马上带师父……”
话说一半,病房门被推开,程亦华出现,他大步走到莫师父面前,强忍心中怒气。
“多谢师父跑这一趟,内子不懂事,麻烦师父了。”他掏出一个红包送到莫师父手上,说:“辛苦了,不送。”“你不想救你儿子?”莫师父彷佛看透了什么。
“我正在救我儿子。”程亦华飞快反驳。
“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
“有,你非常害怕,难道你明白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莫师父的话让顾沅馨大吃一惊,亦华知道?难道明阳会变成这样真的跟小叔、跟死去的公婆有关系?
“我当然明白,他被罹患思觉失调症的同学攻击,才会变成这样。”
“你在说谎。”莫师父似笑非笑地道。
程亦华咬紧牙关,莫师父的锐利眼神让他招架不了。“我没有说谎。”
莫师父没理会他的话,迳自问:“台南玉井有什么故事?”
心头一惊,程亦华急道:“哪有什么故事,你不要妖言惑众!”
他极欲掩盖的表情让莫师父心下有几分了然。“是我妖言惑众还是你心虚?你以为事情会在你儿子身上止血?她都缠上你儿子了,怎么会找不到你?”
程亦华猛地倒抽口气,怒瞪莫师父,他知道些什么?他调查过什么?他是敌方阵营派来搞垮自己的吗?
“闭嘴!”他面目变得狰狞。
“我可以闭嘴,但你天庭的黑气越来越浓,最近麻烦事不少吧?”
“我没有麻烦事。”他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确定没有?要不要再想想?除了你儿子之外?”
“没有!”程亦华紧咬牙关,坚不吐露。
“你可以不处理……”
莫师父话说一半,顾沅馨急着把话抢过去。
“他不处理我要处理,莫师父,请帮帮我们吧!”
莫师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住程亦华,一副问题出在他身上,他不愿解决就没辙的样子。
半晌,程亦华硬着脖子逼出一句话。“我不相信你,我有熟悉的师父。”
“可以,不勉强。”莫师父朝他点点头,走到病床旁轻拍程明阳肩膀,在他耳边念上几句咒语。
这时机器上头显示的血液含氧量竟然从九十二直升到九十七,这让顾沅馨既感动又感激。
等莫师父离开,顾沅馨的目光在丈夫身上凝结,她不想恐吓他,不想让夫妻关系越来越糟,但儿子现在这个状况……她顾不得了。
“听清楚了,我要我的儿子好起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做到,如果你让我失去明阳,我就会让你失去你的政治前途。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没处理好,我会再请莫师父过来。”
程亦华一语不发,与妻子对视片刻,转身离开病房,推开厚重的铁门,他走进逃生梯拨电话。
“哥,怎么有时间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是程亦廷热切的声音。哥哥是他的财神爷,他对哥哥只有巴结的分。“是不是我选议员的事有着落了?”
程亦华口气严肃道:“我问你,当年我透过你捐钱给村长请道士,封印那幢鬼屋,你有没有捐?”
“当然有,那个女鬼超厉,师父作法三天三夜才把她拿下。”
“有用吗?”
“当然有用,已经很久没听村民说有人看见女鬼。以前可恐怖的咧,只要晚点回家就会看见女鬼在路边徘徊,闹得最凶的时候她还会去敲人车窗。”程亦廷说得绘声绘影,把情况千形容得精彩绝伦。
“最近那里有什么事发生吗?”
“前几天有几个小鬼进去里面探险,有一个被吓昏送医了,隔天有个女的也被吓到……这样想起来,好像真的有事欸,会不会多年过去,符咒已经失效?”
该死,明阳这小子居然没事跑去那里探险,是嫌活得太轻松吗?如果不是躺在床上,他肯定要狠狠踹他几下,方解心中之恨。
“你再去找那个师父,再镇一次。”
“哦,好啊,可是……为什么?”
他按捺下脾气说:“你不是想参政?半点资历都没有,拿什么和别人竞争?先选村长吧,既然打算选村长,就得为村民出钱出力做一点事。乡下人迷信,做这种事最容易讨好老年人,争取到选票。”
知道哥哥是在替自己盘算,虽然选不了议员程亦廷有点失望,但好歹是个开头。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哥,我在电视里面看见明阳出事,打伤他的同学找到没?”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
“怎么可以不管?那是我侄子欸,要不要我找人去他们家闹闹?”
“你要是再不改改自己的流氓性格,要怎么选议员?你不知道对于从政者而言,形象和名声很重要?”
“好啦,大哥不要生气,我不闹事行吧,我只是太生气,明阳可是大哥的独生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嫂哪撑得下去?”
“不要讲废话,先把这件事做好,我会汇五十万到你户头。”
五十万?程亦廷笑逐颜开。“收到。”
挂掉电话,程亦华颓然地坐在楼梯上,两手蒙住眼睛,突然觉得疲惫。
手机又响,他接起。
“亦华,你在忙吗?我是可曦。”
“嗯,有事?”
“我听说明阳的事了,情况很糟吗?”
“不乐观。”
张可曦犹豫片刻后,呐呐说道:“如果明阳遭遇不幸,你有没有想过用收养的方式让我们的儿子认祖归宗?趁他现在还小,没有太多记忆,相信到时你的妻子也需要一个孩子在身边权当安慰。”
程亦华不解,她一向很重视孩子的,怎么会愿意让沅馨收养小业?
“你舍得让小业离开?”
“为了他的前途,再舍不得也得舍得。”这话张可曦说得有点气虚。
“小业不在身边,你一个人怎么办?”
她停顿片刻后回答,“你给我一笔钱吧,我再去念书,等我学成回到你身边当特助,到时我就能以阿姨的身分陪在他身边了。”
“再看看吧,现在沅馨的精神全放在明阳身上,如果此时提出只怕会有反效果,何况她好像已经知道你和小业的存在了。”
“她怎、怎么会知道?”
“不晓得谁告诉她的。”
“那就先别提,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好,有事再打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