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荆千川感觉自己在经历了千年又万年的沉眠之后,被寒冷、恶臭、恼人的哭泣与咒骂……等各种让人不愉快的知觉所包围,让他只能强迫自己深深吸一口气,期待这天杀的一切消失。
可惜天不从人愿,喧噪声虽然远去,但寒冷和恶臭依旧,而他的脑袋像长眠转醒之后一时还浑浑噩噩,却被塞进了满满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不对,是这个身体原主的记忆。
那么,“她”又是谁呢?荆千川只觉头痛欲裂,抬手抚额,才发现额头破了,难怪眼睛刺痛得睁不开,因为血淌进眼里。
也许不只血,因为荆千川想起那恼人的恶臭是什么了……呕!闻起来真像便溺!这让荆千川但愿自己不曾醒过来。
“阿姊,妳醒醒啊……”少年抽抽噎噎的哭声在不远处响起。
叫谁呢?荆千川本来并不想理人,可是身体原主的记忆却让他知道,这是在喊他没错。
那是他,或者说这身体原主的大弟,苏徽的声音。
荆千川勉力睁开另一只眼睛,便看见了这一切恼人的真相──
别的先不管,他就发现自己躺在一滩不明液体上!
操!荆千川立刻诈尸似地坐起身,这动作让与她关在一起的其他女囚都吓得不轻,纷纷缩到离她最远的牢房角落,每个人都脸色刷白,看鬼一样地看着她。
但荆千川没理会任何人,他在发现那滩不明液体原来是血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某种排泄物。
但他好像放心得太早了。
这滩该不会是他的血吧?或者说是这身体原主的血。
正常人流那么多血早嗝屁了吧!
但这身体的原主是正常人吗?
荆千川环视了四周,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处地牢,而他和一群女囚关在一起。
虽然这些女人穿着奇装异服,但看上去应该都是女的没错。
“阿姊妳没事吧?”大弟苏徽的声音又从另一侧响起。
“阿姊?”这是小弟苏靖的声音。
荆千川顺着声音转过头,才发现对面的地牢,两名少年贴在铁栅栏前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原主的记忆对荆千川而言,几乎是随心所至便心领神会,这两崽子是原主相依为命的两个弟弟。
但关他啥事?荆千川面无表情地撇开脸,原地盘腿而坐,被绑在身前的双手让他行动有些不便,但并不妨碍打坐。
因为不知道这身体为什么这么虚弱,又虚弱到什么程度,荆千川不想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边调息,一边暗暗厘清这一切。
尽避荆千川想从很久很久以前他惨死那天的老黄历开始回想并梳理,但千年大妖用来震慑同类的妖气让他相当不舒服,考虑到眼前他被迫在这个风中残烛似的病弱身躯里醒来──最惨的是这丫头没有金丹!没有金丹的凡人被抓到大妖的地牢里,下场和砧板上的猪肉差不多。
所以当务之急是,他得先搞清楚眼前的处境,然后想法子月兑身。
至少得离开这让他觉得恶心至极的妖气笼罩。
原主苏晏和两个弟弟,苏徽和苏靖,在父母相继离世后相依为命,他们所居住的醩泉镇是长安区中部一个富庶的小镇,紧临着长安区第一大城白藏城。
长安区?白藏城?醩泉镇?听都没听过!包让荆千川无语的是他还接着知道了这个“国家”叫作金陵国,一个凡人统治的王国。
荆千川拧起眉,对凡人统治着大片土地,而人族心甘情愿被同为凡胎肉身,没有金丹的凡夫俗子统治感到不可思议。
他原以为自己魂穿到异世。因为他对罩住这方圆百里的妖气并不陌生,妖驹吉量能穿越时空,来往三千世界,但妖力在妖族中顶多是三流角色,他本来想着这地界的修仙道派难道是泥塑的?还是那匹四蹄牲口跑到某个灵气衰弱的异界自己充当大妖,作威作福来着?
尤其荆千川发现在原主记忆里,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修真界之说,更遑论大能或大妖,连只会变戏法的江湖术士或小妖怪都没有。
但属于原主的另一段记忆,很快让他警觉事情没那么单纯。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白藏城这一个月来从周遭村子召集了不少年轻的男女进城,但那些年轻人进城后,便没再出现过。
不久前,有村人在城外的野坟发现数名行迹可疑的人在挖坟啃食尸体,村人大骇之余召集邻近村落的壮丁去围剿,在把那些完全丧失意识的食尸鬼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后,几名村人认出了所谓的“食尸鬼”原来是自己被召进城的孩子。
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消息传开后,再也没有人敢把家里的孩子送进白藏城。
于是白藏城开始让官府强行逮人,原主和弟弟就是这么被抓来的。
如果啃食尸体的食尸鬼让荆千川起疑,那么来逮人的官差便让荆千川确信,这一切和某个夜神之子有关。
原主虽然看不出来,但荆千川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后十分肯定,那些白藏城官差,全是被破蒙所同化了的闇血族,而那些食尸鬼则是同化失败的产物。
敢情好,吉量和破蒙这两个在妖族和闇血族都得夹着尾巴过日子的小瘪三,一起跑到这个没有大能的异世来逞威风了吗?
荆千川也不敢肯定这个结论,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封在玉里可能不只千年。
但千年也不至于让他原来的世界连沧海都化作桑田吧?
总之,这些疑问暂且只能搁下,因为眼前最重要的难题是,他是个天杀的没有金丹还无比虚弱,关在大牢里连手都被绑起来的可怜小女孩!
荆千川扭了扭被绑得都僵硬了的双手。
这还只是用麻绳绑的,不是铁铐,不是法器!
白藏城突然之间强押大量城内与周边村镇的平民,并没有那么多镣铐可以使用,而且相比已经被同化为闇血族、无惧刀枪的官差,只要将这些平民押至大牢里,使用麻绳在押解途中让他们无法挣月兑便已足够,哪怕有人在牢里自行解开绳索,只要大牢紧锁,狱卒仍看着,也无济于事。
他堂堂妖皇荆千川,怎么会沦落到被一条破麻绳给难倒的绝境?荆千川直想呕血,这时他感觉到手上有什么东西爬过……
荆千川当下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毕竟手都麻了,感觉并不明显,于是也只是淡然地睁开眼。
然后他发现自己那双白得血管都泛紫的手上,爬上了一群蚂蚁。
换作寻常姑娘,估计吓得立刻拍掉手上的蚂蚁,但荆千川拧起眉,看着那排列有序的蚂蚁接着爬上他手腕上的麻绳,开始啃咬。
他直觉就看向他原本躺着的那滩血迹,果然已经聚集了蚁群。
荆千川猛地察觉这一切绝不是什么魂穿异世。
千年大妖的血能令万物成精,妖皇的血更是妖族至宝。
唯独蝼蚁这类低等虫类,即便喝了大妖的血也不可能拥有任何修为。
但是蝼蚁虫群之流喝了他的血,还是能够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并且成为他的奴仆。
过去的荆千川向来不屑役使蝼蚁之流,只有在他儿时极为落魄的那段日子,他曾役使过虫子替他找食物,后来他当然不愿承认自己做过这种事。
讽刺的是,如今的他比当年更加落魄,同样是这些低下到连一点智慧都没有的虫子在帮他。
这种无聊的感伤与自嘲没有占据荆千川的心思太久,因为眼前这一切召示着一件更让他吃惊的事实。
这名女子并非跟他毫无关联,他会在这名女子体内苏醒恐怕也不是偶然。
没等他想出一个所以然,手上的麻绳已经松了。他看着那一大滩血,对那滩血的由来感到一阵无语。
苏晏和弟弟们一起被抓进大牢里,这女人因为担心两个弟弟被关到男囚那里会受欺负,拚命和官差拉扯,然后就被一棒子打破头给扔进来了,刚开始女囚们还想法子给她止血,后来眼看她都断气了,便将她安放在这角落。
荆千川开始不希望这么愚蠢的女人真的跟自己有关。
血流都流了,不能浪费,于是荆千川默默地想着让方圆百里内所有蚁窝的蚁群都来喝一口。
虫子虽小,数量多了也能成大事的,他要重获自由就靠牠们了!
上啊!傍我喝个一滴不剩,老子现在这破身体可没剩多少血可流了!
荆千川儿时就发现了,蚁群彼此之间传递讯息是非常快速而且准确的,他曾经靠着一窝白蚁把软禁他的石室咬出一个能月兑身的洞口。
但眼前就算真有一窝白蚁把大牢啃出一个洞口,要轻易月兑逃仍是难如登天,首先这里肯定到处都是吉量和破蒙的眼线。
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引开那些眼线的注意力。
比如走水?
荆千川不清楚这身体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对喝了他的血的虫群控制自如,但仍是闭眼打坐,凝神调息,好给蚁群下达指令……
“你们两小表一直盯着女囚那边看什么呢?”
整个地牢一片愁云惨雾,除了女囚这边压抑的哭泣和安慰声,没有人敢继续吵嚷,所以那男人的声音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
但这些关注并不包括荆千川,他正专心打坐呢。
“关你什么事?”苏靖直觉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身板立刻挡在哥哥身前,哪怕个子矮小,气焰倒是不小。这地牢里头不少人今天都亲眼见识这小表在官差对他的兄姊出手时,猴子一样跳到官差背上,把那些行为诡异的官差后颈咬下一块肉来,当下都对这小表印象深刻,所以这会儿有别的男人劝汉子别欺负小孩。
苏徽不想弟弟惹事,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我……我们阿姊被关在对面,她受伤了,我想看看她有没有事。”
本来就不怀好意的男人确实有点想找碴的意思,苏靖炸毛的态度正中他下怀,但男人接着眼睛一瞇,双眼像土狼见到肥肉那样发亮。“啧!瞧瞧这两娃子生得多水灵!你们阿姊有你们好看吗?也让我瞅瞅!”
苏靖不是第一次碰上男人冲着他们两兄弟露出这种猥琐下流的笑,当下依然不改剽悍本性地整个人护在哥哥身前,一点也没有惧怕和退缩的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让人静一静行不?”其他人看不下去,开口让男人消停点。
“我就不!老子嫌闷所以找点乐子玩儿,你们想缩着头等死是你们的事,别来多管闲事!”说着伸手就去拉苏靖的衣领。
可苏靖能一下子跳到官差背上,就是因为他太常应付这种下流胚子,当子一伏低,直接冲上去一爪子拧住男人的裤裆,还疯狗一样咬上去……
“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连荆千川都吓得睁开眼。
苏徽连忙冲上去要拉开弟弟,男人却暴怒地拎起苏靖的衣领把他用力摔向墙壁,接着扑向相对瘦弱的苏徽,抬手就是两个巴掌,“臭小表!”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荆千川拧起眉。
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
但当男人把苏靖摔出去,又甩了苏徽两巴掌时,他竟然有些坐不住了。
真他娘的邪门,这原身的情感竟然能左右他的情绪!但考虑到这具身体的主人肯定与他有某种关联,那么她的亲兄弟也许不是与他毫无关系。
“放开我哥!”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苏靖竟然很快又跳到男人的背上,见到男人扯开苏徽的衣裳,当下两眼发红,两手扯住男人的头发,低下头又是奋力一咬……
“啊──”这回,男人不只是惨叫,他的叫声里更多的是惊恐。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压压的蚁群钻进了他的裤管。
蚁群啃咬他的身体,成千上万的蚂蚁很快地将他身上某些部位咬得血肉模糊,男人满地打滚也没有让蚂蚁变少,反而让他身上被咬烂的肉全黏上了地上的秽物,并且让更多的蚂蚁爬满全身,看上去更恶心了。
那惊悚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吓得目瞪口呆,而男人的惨叫声越来越虚弱,到最后甚至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