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袁若阳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做想是一回事,但真要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韩简毅清洗伤口她可以放空,但当那个特别的缝合器拿在手上,准备把那有着长长伤口的皮肤当布、当纸似的钉起来,她已经开始有头晕恶心的感觉了。
但她知道,她要抵抗自身的感觉才能完成任务,且必须是刻不容缓的、果决地把他的伤口钉起来止血,否则韩简毅因为失血过多造成休克,那状况便是她倾尽所能也无法控制的。
袁若阳边动作脑子边不停的转着,心理是建设起来了,生理的难关也勉强突破了,唯独眼泪却是克制不住的拼了命往下掉。
韩简毅感觉思绪愈来愈混沌,强撑着不让有如千斤重的眼皮合上。
在思绪浑浑噩噩、双眼半睁半闭,入目皆是朦胧时,他却是清清楚楚把眼前女人半侧着脸的模样深深的映入眼底。
她看起来真的很害怕,手抖着,眼泪狂掉着,可能比他还惨白的脸色让眼眶和鼻尖显得更加通红,透着股让人心怜的气质。
但即便如此,她手中的动作一直没停。
袁若阳为了替韩简毅钉缝起伤口,可真的是鼓足了勇气,心无旁弩,专注无比的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可怕的血肉之上。
但就是有那么一秒的走神,她突然感觉一旁的凝视,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去。
只见韩简毅半眯的眼瞬也不瞬的死盯着自己,脸上波澜不兴的表情让人猜不出他此时的想法。
“很痛吗?”
因为没力气开口喊痛,所以用眼神“凌迟”她吗?
韩简毅听到她的声音,没回答,思绪反而被拽得好远。
他一向很耐痛,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对他恩重如山的人曾给他一个“铁人”的封号。
这点伤,别人看起来很可怕,但他没放在眼里,她却哭了……
不是为他,而是因为害怕,会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做了,终归到底,是为了帮他把伤口钉缝起来。
所以……最终的结果,是为他掉的眼泪。
心无来由的揪了起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孩为他掉过眼泪,之后他眼中便再也没有其他女性生物的存在了。
但这一刻,看着她的眼泪,他竟然有了难受的感觉。
“你还要哭多久?”
这种答非所问好像也是男人特有的反应,袁若阳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怨嗔了他一眼,讪讪开口:“缝完就不哭了。”
她很快就把他裂开的伤口给钉缝起来,甚至重新包扎并拿着沾湿的棉布,替他将伤处四周给擦得干干净净。
不再湿濡黏腻的感觉终于让韩简毅觉得舒服,但她的眼泪还是持续掉着。
韩简毅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度揪拧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还在哭?”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会这样掉个不停。
她记得,在母亲死后,她在港口见到来接她的阿姨时,哭到晕了过去,醒来后,她便再也没哭过。
但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此时的处境,还是看到韩简毅与清俊面容完全不符的健硕身躯上各种伤疤所引发的情绪?
她真的不知道。
思绪略定,她抽抽噎噎的睐了他一眼。“不知道……”
袁若阳的话还没说完,却感觉他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压住她的后脑勺,让她整个人靠在他没受伤的半边身躯后才开口:“我没事了,你不用这么难过。”
袁若阳被他突如其来伸手一拉,倒在他身上,整个人跳了起来。
“我……我又不是因为你受伤……”
她窘红了脸,挣扎着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可奇怪的是,男人明明受了伤,虚弱得很,力道居然大得让她挣不开?
“别动。”
血不流了,有火堆,火光温暖,但也许是被月兑了上衣,他还是觉得冷。
女人的身体贴靠了上来,像冬天里刚烘好的被子,柔暖香软,舒服得让他因伤却不得不强撑着的意志力溃了堤。
他不想放手。
袁若阳彻底傻了眼,这男人……怎么会这么理所当然就这么抱人……
还记得在露天咖啡座遭池鱼之殃那次,她“很不小心”听到他与那个娇蛮美女的对话,虽无法完全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但她可以强烈感觉到,韩简毅是个冷情的男人。
或许多少因为直男性格,但这种亲密缠黏的行为不该是他会有的表现吧?
难道是因为受了伤的原因?
袁若阳想得入神,突然发现他的头蹭着蹭着,居然蹭进她的颈窝?
零距离的亲密让她清楚感觉他绵长的呼息吹抚在颈边,挠动耳畔边的发丝,心口无来由的搔痒让她浑身紧绷。
她缩了缩肩,抬起手轻推他没受伤的右肩。“韩先生……”
袁若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手指接触到的温度吓了一跳,心头一颤。
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吗?虽然血止住了,但他的皮肤冷凉不似一般正常人该有的温度,也是因为这样才抱着她不放吧?思及这个可能,袁若阳即便感到不自在,也只能抛弃尴尬羞窘,任他抱着……
夜深沉,万籁俱寂,耳畔除了风声、浪涛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四周一片漆黑,除了远方灯塔不断投射指引远方船只的光,没有其他照明光线。
也许是因为如此,仰头一看,夜空中星星看得更加清楚。
但此刻,她没有看星星的心情,一双手紧紧的抱着男人的脖子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一起太危险。”
“但你受伤了。”她闻到他身上有好浓的血味,那味道揪得她的心发疼。
“没事。”
他淡淡的回,她却想起爸爸说过的话。
爸爸说他救了个男孩,男孩内心善良正直却剽悍,他看好他、欣赏他,未来一定会把他的天下、他的宝贝都给他。原来,那是爸爸为她选中的未来对象,大家都喊他铁哥,知道这件事之后,她便偷偷的、远远的看着他。
男孩大她几岁,永远戴着一顶鸭舌帽,永远压低的帽檐仿佛不想让人窥见他的模样;没戴帽子时,也是用黑色口罩遮住睑。
她从来就没看过他真正的模样,只知道他有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以及誓死保护自己的决心。
在爸爸被仇家杀死后,为防她和妈妈被仇家找到,他先安排妈妈离开做她的接应,再亲自带着她由秘密通道离开。
但他们还是被发现了,再刚强剽悍的人也是人肉做的,中了那么多枪,怎么可能打不死?
他说没事,只是安慰她吧?
她的心揪得好痛,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却抢先一步截断她的话。
“来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海上有一闪一闪的灯光打来。
那不是一般的渔火,而是藏着暗号的讯息。
她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咽声开口:“拜托……跟我们一起走!我需要你一直保护我……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面对她的哀求,男人不为所动,那双透着无情、坚毅的漂亮眼眸直视着前方,眼圈微红,眸底却浮着一层不容人窥见的水气。
她窥见他心底的柔软,抱着他,却怎么也无法将他抱紧。
船渐渐靠近,看到妈妈忧心如焚的脸庞,她忍不住哭了,而他把她送上船便毫不犹豫的跳下船,游开了。
见到那一幕,她震撼地挨在船边张口大喊:“笨蛋!你身上还有伤,真这么想死吗?”
但接下来她连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妈妈的手已经凑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安抚,“他和我及你爸爸约定好了……”
约定了什么?
确定安全后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吗?
“不要……不要……”
韩简毅在止血后,靠在女人温暖香软的身体后,几乎是立马陷入沉睡。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却被破碎的哭嗓以及滴在脸上的水意给喊醒。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袁若阳闭着眼哭泣。
怎么还在哭……不,她睡着了,在梦中哭着。
是做了什么恶梦吗?
韩简毅盯着她的脸,看着那两道精致秀雅的眉苦皱着,翘挺的鼻头哭得通红,不可思议地想,难怪会说女人是水做的,居然可以哭这么久?
他正想喊醒她,却发现她睁开眼看着自己。
“醒了?”
他的声音才落,女人看见他,瞪大眼,颤声开口:“哥哥……”
哥哥?
她为什么会这么叫他?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女孩这么喊过他,但那个女孩已经消逝在岁月的洪流中很久很久了。
没等他的心绪理清,他却发现女人松开手抬起头,微微颤颤地捧住他的脸,紧张的打量。
“你……没死?”
他皱眉。“伤口不是被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便被两瓣略冷却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贴上。
……
第五章
事后,他暗暗攥起拳在心中发誓——
当那个他曾经用生命保护的女孩再次回到他的生命里,他发誓,会倾尽所能护她周全,一如当年……
晚上十点,在将近二十四小时的支援行动并救出人质后,本应该是“突援任务”指挥部收工的时刻,但因出任务的韩简毅把护送人质的任务丢给菜鸟,自己却跑去做无偿的救援任务,为此,雷霆从任务结束后跳脚到刚刚,才被年多希喊去吃宵夜。
可怜的柳奕迪伴君侧,见老大发火,不敢帮韩简毅说一句话,连吃宵夜都不敢冲第一个,乖乖地继续监控。
虽说有一点小委屈,肚子也有一点小饿,但柳奕迪还真是万分感谢把他由水火中解救出来的年多希。
至少这短期间他可以喘喘息,不用忍受老大在耳边生气碎碎念。
只是他快乐的时光才过没多久,他便因为突然接通的卫星电话所传来的声音,惊骇得差一点跌下椅子。
“嗯嗯……我不要了……”
“火是你放的,你有义务浇熄它。”
“我真的不行了
“啊啊……”
“啊——”
柳奕迪双手勉强扶住办公桌,却关不住耳朵。
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在进行什么“运动”下发出的声音,而清纯小宅男柳奕迪的俊脸在瞬间通红,却不得不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好的仔细听听。
这个男声……不是他家毅哥的声音吗?
女声是……那个漂亮姊姊?
他晴天霹雳的僵在原地,靠!这是什么状况?
对象还是那个那天被他带来总部的漂亮姊姊?
是因为早就看上眼了,才会对漂亮姊姊进行无偿救援吗?
柳奕迪混乱的想,跟着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如果雷霆知道又有人违背他的禁爱令谈起恋爱,他会不会冲动得把全公司的男人全毙了?
光想,柳奕迪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对,上了床不代表谈恋爱。
所以……上床是OK的吧?
对对对,他只是被哥哥们欺压惯了,搞得年纪轻轻就有一种风声鹤唳的病态了。
没事……没事……
但想想,毅哥还真是猛啊!
早些前,漂亮姊姊还担心他身上的伤会血流不止,没想到才缝起来,就活过来了。
毅哥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柳奕迪想得认真,完全没发现身后有人正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进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