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清媛拉住了骆恂达,不意碰到了他的手,突然一阵钻心的痛楚充斥左肩,让她整个人都狠狠的缩了一下,倒退了一步。
随即,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个画面,骆恂达和另一名贵公子领兵抵抗着一群人的攻击,那群人有的拿锄头有的拿鎌刀,来势汹汹,打扮却像一般百姓。
封清媛这是在对他输诚,表示她真的未与柳氏勾结,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信,但心理已经朝她的方向严重倾斜、似乎没那么提防她了。
封清媛瞧他目光闪烁,约莫能猜出他在挣扎什么,于是她取下了头上那镶红宝菊瓣金
簪,拿到他面前。
“世子的赏赐,妾身很欢喜,只不过妾身不能要。”封清媛笑了笑,“妾身家底不丰,是侯府里的人都知道的事,又是初掌中馈,若是多了这么一支昂贵的金簪,只怕侯爷夫人问起,对世子并不好。”
既然她不想投靠柳氏,对骆恂达不利,那么在没有撕破脸的情况下,明面上就不能与骆恂达太亲近。
若是柳氏知道骆恂达送她这么一支金簪,误以为骆恂达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情感,那便不太妙了,她肯定被利用到死。
骆恂达虽然理智上可以理解这个作法,同时这也是封清媛的自保之道,但情感上却无法接受,这已经无关对她的猜疑,而是身为男性的尊严使然,他期待她收到簪子时会喜极而泣,然后羞涩甜蜜地向他表示好感,绝不是像现在一样理智地退了回来。
“本世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拿回来的,你若不喜欢,可以扔了!”他粗声粗气地道,“横竖原本也是要给万花楼的怜花姑娘,这种金簪我多的是,给了你就当作是丢掉
了。”
骆恂达满脑子只想着“你不让老子好受,老子也不让你好受”,脑子一热话便月兑口而出,说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过分了些,但也拉不下脸弥补,当下神情便有些难看。
封清媛原本还想对他释放善意,至少让他对她先不那么反感,之后再找机会慢慢泄露她预知到的危险,让他能有所准备,想不到他口出此言,拿一个烟花女子对比她这大家闺秀,简直是奇耻大辱,当下她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了。
“世子既然这么说,那妾身便自己处置了。这么好的簪子,扔了可惜,拿去当铺说不定还能换来妾身一个月的膳食、毕竟世子连自己的妻子都差点养不活了。”
抛下这么一句嘲讽,她仍是态度极好的福了福身,转身便走,什么预知也不想告诉他了。
这个男人死不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一时嘴快的骆恂达,即使后悔自己出言不逊,但她那决然的态度又让他说不出什么来留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她离去。
他的脸上有点发热,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化成了一声冷哼,拂袖往反方向而去。
要是封清媛见到了他这神态、八成又会在心里骂一声,幼稚鬼!
过了几天,骆恂达没有再出现,但小柳氏的侍女还是乖乖将凌烟阁的帐簿及对牌送到了封清媛这里。
所谓对牌就像钥匙,供给看守库房的侍卫们对照,对上了侍卫才会开门,是认牌不认人的。当然骆恂达本人例外,他是凌烟阁的主人,想怎么进库房就怎么进库房,只不过自从小柳氏接掌院子中馈后,他便再也不管这一块,眼不见为净。
封清媛对于骆恂达的感觉相当复杂,他是个伟岸又出色的男人,又帮了她几次,她本该对他心生好感,但他一直以来的不闻不问,加上前日赠簪时的一番胡话,当真气坏了她,所以她在拿到对牌及帐簿后没有一点喜悦,只觉得又是更多的麻烦。
果然,在她带着李嬷嬷亲自到了库房察看时,里头空荡荡一片令人心都凉了一半。
“世子如果知道自己的身家没有比我这个穷酸伯府岀来的小姐好多少,不知他情何以堪?”封清媛有些哭笑不得地模了下库房里的架子,倒是没积什么灰尘。
“这个柳姨娘太过分了,管个院子管到把世子的财产都败光了!”李嬷嬷相当生气,她是凌烟阁的老奴了,过去可是知道这库房里有多少奇珍异宝、就算是黄金银两都有着好几箱。
这很明显又是小柳氏在作妖,她不得已必须交出管家权及对牌,却绝对不愿意交出那些她视为囊中物的财物,而库房架上如此干净,代表着上面的东西绝对是近日搬走的。
封清媛与李嬷嬷退出库房,回到了院子,她叹口气拿出帐本,本想一一查对,现在也不用了,显然上面写的亏空全都是假的。
世子的分例可是不少,但就李嬷嬷告诉封清媛的,骆恂达出去花天酒地并没花府里的银两,所以在她入门前,那些银两就只养了小柳氏一个人,还有那些护卫侍女而已。
究竟是如何奢侈的生活,多么贪婪的心思,才能把一个库房硬生生搬空?小柳氏拿这样的帐本来糊弄她,真当她是傻的?
对于这样的事,封清媛不打算姑息,她知道小柳氏定然有各种借口推拖,但这不代表她就要吞下这笔烂帐,否则万一哪一天骆恂达问起他的财产,她拿不出来,所有的亏空不就成了她的责任?
于是封清媛直接带着帐本来到了小柳氏的院子。
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直到封清媛来到这里才有深刻的体悟。
她虽是成阳侯世子的正妻,但屋子里可是除了原本的装饰品,没有再添上任何新的东西,连窗纸上破了一个洞,因为一来就受到各种苛待及算计、到现在都还没补起来。
而小柳氏的院子就不一样了,花厅所有家俱都是崭新的,旁边博古架上的花瓶看上去就不是凡品、墙上还有前朝文人赵傒的《傒江行图》一幅,看上去就是真迹。
要是不知道的人,定然会以为这里才是世子的房间吧?
由于小柳氏前些天挨了板子,现在还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对于封清媛的到来、借口伤病不便见客。
但封清媛哪里是这么好摆布的,她直接带着李嬷嬷闯进了里间,正室要关心妾室的伤势,哪个婢女敢拦?更别说她现在还是有世子支持的。
当封清媛进到小柳氏的房间时,又是另一阵感叹,雕梁画栋、镶金嵌玉都不足以形容这间房间之奢华,桌子柜子都是小叶紫檀木造,价值非凡,桌上的茶具是景泰蓝嵌上金边的,连床帐用的都是一匹上百两的云雾绡,忒奢靡。
看来骆恂达的那些银两都用在这里了吧?封清媛不由月复诽着,再怎么清高都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见到封清媛闯进来,趴在床上的小柳氏闪过一个愤恨的眼神,似是恨不得用眼神就能杀死她,不过表面上仍是假意恭敬道:“姊姊难得来到妹妹的院子,可惜妹妹身体有恙,无法亲迎,请姊姊原谅。”
“确实。”封清媛也不与她客气,说出来的话可以呛死人。“你被打得这么惨,我也大度的免了你的礼,你不必感谢我。”
小柳氏气得指甲都快插入肉里,险些憋不住怒气,只得僵硬地道:“不知姊姊所为何来?妹妹有伤在身,精神不济,只怕无法招待姊姊。”
她如何猜不到封清媛为什么会来,还不是帐簿那事,值钱的东西早就被搬空了,留座空库房给她,之后封清媛就要面对整座院子里的吃喝用度及奴仆月俸,有得她哭的。
小柳氏也不怕封清媛会对她做什么,她和柳氏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无论如何柳氏都会保她的。
但封清媛像是听不懂她的逐客之意,反而点了点头,直率地道:“我来的确有事要问,你也不用起身,能说话回答我就好。”
不待小柳氏拒绝,封清媛直接将帐本亮在她眼前,说道:“今日拿到凌烟阁的帐簿,又到库房转了一圈,才知道原来咱们院子已经分毫不剩,穷困到都快揭不开锅了。”
小柳氏心中冷笑。“姊姊说笑了,小厨房还有米呢,揭不开锅是不可能的,倒是凌烟阁当真是一直入不敷出,妹妹还时常拿嫁妆补贴呢!现在交到姊姊手上,妹妹也是松了口气。”
“是吗?”封清媛淡然一笑。“据我所知,在你入门前,世子的库房还是充盈的,此事有两年前的帐簿可看,做不了假,当时管中馈的是李嬷嬷,她也能作证。世子每个月的分例是五百石禄米,折钞也有个两百五十两银,以前我伯府养了上百奴仆的时候,每月支出也不过一百五十两银上下,现在侯府一个小小的凌烟阁不过数十个人,居然就让世子透支了?不知这笔帐柳姨娘是怎么算的?”
小柳氏皱起眉,悻悻然地说道:“世子在外应酬颇多,花费自然不小……”
“打住。”封清媛不想再听她鬼扯,直接拿出了证据。“李嬷嬷说一直以来世子在外应酬花销的费用一向不由凌烟阁出,他有自己赚钱花钱的管道,不与凌烟阁绑在一起的。”这当然是为了防备柳氏。
“所以柳姨娘也无须把这笔烂帐推到世子头上,在你入门两年后,就将凌烟阁掏空得一干二净,我只问你,钱花到哪里去了?”
知道自己瞒不过,小柳氏也懒得与她辩,直接装傻道:“姊姊的指控妹妹可不认!总之妹妹每笔帐记得清清楚楚,姊姊看不懂,妹妹也没办法。”
“既然你不承认亏空,那么不如我请世子来问你?”封清媛搬出骆恂达。
想不到小柳氏娇笑起来,或许是笑得太得意,牵动了痛楚,笑声戛然而止,却是变得尖锐刺耳。“请世子来问我?世子到南方办差去了,说不定几个月都不回,姊姊不知道吗?看来姊姊这个世子夫人做得有些失职呢!”
小柳氏有人手随时监视着骆恂达,虽然无法了解细节,但大抵能知道骆恂达的去向,而封清媛身为正室,却不知道自己丈夫去了哪里,何只是失职,简直是丢脸。
这句话的确给了封清媛重重一击,让她心猛地一缩,都有些痛了。
南方……他当真去了南方……封清媛忍不住想起自己预知到的那个画面,心里不由拔凉拔凉的。
虽然她很气他,却不希望他有个什么意外,眼下她当真后悔前几日没有直接告诉他他有危险,就算被怀疑也比看着他受伤或死去好。
但封清媛此行是来质问小柳氏关于帐目的问题,即使心里着急骆恂达的安危,这时却不能示怯。
“世子不在吗?那真是遗憾。”封清媛幽幽叹了口气。“我本不想把事情闹大才私下过来问你,算是给你一个机会。既然世子无法做主,而我又不想担着帐目亏空的黑锅,你又坚称帐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那我只好上告京兆尹,由京城的衙门来调查了。”
“你说什么?”小柳氏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但一个吃痛令她娇呼一声,又趴了下去,难以置信地道:“家里的事你居然要闹到公堂之上,你不怕丢脸吗?”
封清媛泰然自若地道:“在先前连膳食都没有的时候,我都敢拿嫁衣去当了,你说我敢不敢上告公堂?”
“你……万一你让侯府落了颜面,侯爷夫人问起来,有你好受的!”小柳氏急了,连忙抬出柳氏威胁她。
“我若不搞清楚这帐目,把亏空填平了,不仅侯爷夫人要过问,世子也不会接受的。我做人清清白白,可不愿受冤屈,明知道有问题的帐我不会接,如果不让衙门替我弄清楚,那才是真的无法向侯爷夫人及世子交代。”封清媛摆出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
她知道小柳氏的倚仗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如果她真的告到京兆尹,那么柳氏第一个要算帐的绝对是小柳氏。
小柳氏知道如果不安抚好封清媛,这一关肯定过不去,届时被柳氏或骆恂达责备还是好的,要是被关进大牢,她这一生就毁了。
封清媛好狠的心哪!
小柳氏在心里咒骂了千千万万遍,但她清楚自己算是被拿捏住了,只好忍下这口气,咬牙切齿地道:“这帐目或许是妹妹记错了,姊姊给妹妹一点时间,让妹妹好好的重新算一下,过几日再将完整的帐目交还给姊姊如何?”
只要她愿意服软,封清媛也没打算将她往死里逼,只是从容一笑,将一整叠的帐簿及对牌放在小柳氏的桌上。“如此甚好,就麻烦妹妹重新算一次帐,该回到库房的东西一样也别落下,这次希望能看到像样一点的帐簿。”
语毕,封清媛便与李嬷嬷转回自己的院子里。
两人才刚走,小柳氏马上把桌上那套景泰蓝的茶具砸碎在地上。“来人,抬我到正院去!”
“可是姨娘的伤……”
“聒噪!我说抬我去就抬我去!敢摔了我要你们好看!”
“你这成事有余败事不足的蠢材!”
柳氏听了小柳氏招认的事情,简直气得心都痛了,不顾小柳氏有伤在身,忍不住就给了她一巴掌。
小柳氏被打得都懵了,却也不敢反抗,随即哭了出来。“姑母救我!世子与那封氏联手对付我,侄女也是无法了啊……”
“你不要说是我侄女,我还没有你这么丢脸的侄女!”柳氏真是恨铁不成钢。她知道小柳氏性格小家子气,却不知道她竟贪财到这个地步、直接把库房整个搬空了,还想藉此拿捏封清媛,结果反倒成了把柄。
狸猫换太子不会吗?内神通外鬼不懂吗?小柳氏居然选择了最蠢的方式!
一直以来,小柳氏主持着凌烟阁的中馈,时不时便会拿些银钱财物孝敬柳氏,可以说凌烟阁如今会只剩一座空壳,两人都有份,可是柳氏绝不会承认自己贪,她只觉得小柳氏蠢,贪财还不懂得掩饰,留下一座空库房等于直接告诉别人东西就是她搬的。
之前由封清媛那里拿到那副南珠头面时,柳氏已经在心里骂了小柳氏千万次,居然暗藏这么昂贵的东西,可见小柳氏平时的孝敬也是应付,真正的大头还是自己贪了,现在出了事,居然还有脸来求她!
“你现在只能补足亏空了,否则真被告上官府,我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脸都被你丢尽了!”柳氏嫌弃地碎了一声。
“可是……”小柳氏哭得花容惨淡,以往的娇媚荡然无存。“可是凌烟阁里的东西我……我差不多都花掉了……”
说是这么说,真正值钱的小柳氏还是藏了起来,只不过不愿意拿出来罢了,如果柳氏愿意帮她,说不定她还能截留一些。
那可是数十万两的财物啊!
柳氏抚着胸,指着小柳氏,简直心痛到说不出话来。“我管你是去当还是去抢,至少要先把封氏应付过去再说。”
“那……那也顶多只有一半……”小柳氏说得越来越心虚。
意思便是,那另一半她非得替小柳氏把洞给填了,否则一损俱损,毕竟小柳氏亏空凌烟阁,她可没少在背后操控。
想到这里,柳氏又忍不住抽了小柳氏的脸好几下,打得自己手都痛了仍不解气。
小柳氏俏脸红肿得话都说不好了,涕泗横流狼狈至极,她恨柳氏,更恨让她进退两难的封清媛。
“那封氏就是个祸害……夫人当初就不该替世子向她求亲,让她进府过好日子,她不仅没有投靠夫人,居然还来害我,就是个白眼狼啊……”
柳氏对封清媛亦是不满,原本想着替骆恂达娶个穷酸女好拿捏,以后就替她办事,帮着监视控制骆恂达,想不到入门这么久也没见封清媛来投诚,就放任小柳氏斗斗她,挫挫她的锐气,结果她竟反过来把小柳氏斗倒了。
这一次似乎自己是失算了,居然迎了个麻烦进门,现在要摆月兑不知来不来得及?
不过庆幸的是,骆恂达成亲后一直没有回府过夜,代表他应该不太喜欢封清媛,帮着封清媛应该也只是因为小柳氏是她侄女。
既然封清媛这么不识相,那么柳氏不介意重新换一个控制得住的,免得日久生变。
只是柳氏毕竟无法名正言顺的插手凌烟阁的事,只能瞪着小柳氏,希望这个蠢材能办好这最后一件事。
“你给我听着。”柳氏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的说话,否则她一见小柳氏那没出息的模样,就想痛揍她一顿。“封清媛是正室,你只是个妾,地位上本就低于她,所以你要赢过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比她先生出儿子,这样只要控制住孩子,以后凌烟阁就唯你马首是瞻,明白吗?”
小柳氏听得心头一动,脸上却出现郁结。“姑母,我也想生个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可世子他根本不碰我呀……”
“要他碰你还不简单。”柳氏起身,由一个隐密的柜子里拿出一包药,递到小柳氏手上。
“这是……”小柳氏眼睛一亮。
柳氏阴恻恻地一笑。“把这包药用在骆恂达身上,你很快就能心想事成了。”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姑母!”小柳氏开心不已。
看着小柳氏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柳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果然是个蠢的,那包虽是药,同时也是虎狼之药,用了之后对于男子的生育能力会有相当的损害,只要骆恂达以后生不出子嗣,还有谁能和宝福抢夺世子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