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艳金阳之下,容貌英朗的湛长阳一袭玄色软绸袍服,朱色锦织腰带,更显出他身形拔长。
宋王室笃信阴阳五行之说,这般思维亦传至五大诸侯国,世人认定五行乃诸国德行,诸国各有对应的五行,如此称为德性相符。
卫国五行属水,是为水德,因此崇尚黑色,制定国色为玄黑。
敖国五行属金,是为金德,因此崇尚白色,制定国色为白色。
此时,身为卫王的湛长阳一袭玄黑袍服,作为敖国郡主的佟若绫则是一袭锦白丝绸深衣,两人相对而立,外貌如斯登对,宛若金童玉女。
湛长阳欲上前牵起佟若绫的手,佟若绫扬了扬细致如瓷的下巴,往后退了一步,众目睽睽之下,硬是躲开了湛长阳探来的大手。
见此景,湛长阳俊容一僵,面上的笑亦显得冷硬。
“多谢卫王的款待,此去褚国路途甚遥,能在卫国稍作歇息,敖国上下甚是感激。”
佟若绫低垂娇丽的眉眼,款款福了个身,尽避礼数作足,浑身上下却透着浓浓的疏离。
湛长阳见她这般生分,便收起笑容与大手,面上凝着明显可见的愠怒。
简丰连忙出声缓颊,做了个手势恭迎佟若绫,道:“郡主这边请。”
佟若绫不看湛长阳一眼,领着身后的金铃与银铃,兀自往前方的宫城步去。
湛长阳面上怒气未消,一旁的简丰低声劝道:“王上毁诺在先,怪不得郡主与您置气。”
“我倒是低估了,原来瑞懿郡主的脾气如此高傲。”湛长阳不悦的冷道。
简丰缓颊道:“郡主才貌双全,自幼让敖桓公捧为掌上明珠,自然有傲气,王上莫要放心上。”
湛长阳眉头紧攒,甚是不悦的抿紧薄唇,不置一词的拂了拂长袖,循着丰璟宫而去。
简丰摇首苦笑,心下忖道:卫王本是天之骄子,瑞懿郡主亦是人中龙凤,两人的身分虽然相衬,可脾气同样倔傲难驯,如今卫王毁诺,瑞懿郡主这般心性,怕是吞忍不下这口气,卫王想让她打消与公子军成亲的念头,恐怕是难了……
虽是诸侯国,卫国的王宫却不马虎,雕梁画栋,凿砌精巧,处处展现了卫国擅长的土石工事。
以地理位置而言,卫国尤其盛产铜矿铁石,因此卫国的建筑工事格外发达,其他诸侯国时常与之贸易矿石与建筑石料。
而邻近的褚国则是擅长制造青铜铁器,加上地理位置亦产有青铜铁矿,因此五大诸侯国中,以褚国与卫国最为强盛,早年两国的战事频仍,后来为了平息干戈,便共商以交质的方式,维持诸侯国之间的和平。
恢宏的偏殿里,佟若绫安坐在红木太师椅里,一袭雪白绣花鸟大串枝纹饰深衣,发髻上的金簪步摇,将她姣好的面貌衬映如一弯月华,雪白无瑕,精致无双。
湛长阳端坐于殿上金椅,身姿端正,面貌清朗,眉宇之间清楚可见一抹骄傲。
佟若绫不着痕迹的端详起湛长阳,心下犹存几分忿然,两人鱼雁往返多年,湛长阳曾在信中许诺,愿以百尺仪仗迎娶她为卫国王后,最终他却另娶他人为妻,纵然卫国之势远在敖国之上,断不能这般欺负人。
方才佟若绫躲开了湛长阳的扶持,湛长阳心中犹然介怀,此时面色不免有些凝重,不若初见时那般亲善。
“郡主一路远行,甚是劳苦,如若不弃嫌,还请在卫国暂歇几日。”
“多谢卫王好意,我就怕耽搁了时辰,公子军仍在褚国等着我前去相聚。”
见佟若绫水眸灿亮,心意已决,湛长阳心下不禁有些发怒。
“我本以为郡主是因着一时置气,方会下嫁于公子军,如今我亲迎郡主,满怀诚意欲向郡主赔罪,郡主若是消了气,便同我说一声,公子军那头,我遣使臣前去捎个口信,他必定能谅解。”
佟若绫看得出来,湛长阳明显动了怒,想来是一再被她所拒,心高气傲的他必然受不住气。
佟若绫犹然一派无动于衷,扬起灵秀水眸,冷淡的道:“卫王可是误会了什么?我为何要生卫王的气?”
湛长阳唇一抿,不再隐忍的道:“我虽然毁诺在先,可郡主全然不听我的解释,擅自决定下嫁公子军,此举未免太过儿戏。”
佟若绫缓缓露出一抹笑,笑容足可倾城,道:“如此说来,卫王有意按照诺言,迎我回卫国当王后?”
闻此言,湛长阳面色微僵,改口道:“郡主有所不知,我甫继位不久,亟需巩固内政,迎娶大司马之女,乃是权宜之计,由不得我。”
“既是如此,卫王又何以阻止我下嫁公子军?”佟若绫含笑反问。
“我一直以为,郡主与我心有灵犀,这些年来鱼雁往返,交心于彼此,此乃不可多得的知己,我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知己被糟蹋?”
佟若绫敛起红唇上的笑,问道:“卫王的意思是欲娶我为媵妾?”
自宋王室传承而下的嫁娶典制,诸侯国的国君或世子只能有一位中宫,意即王后,之后迎娶的则为媵妾。
虽说是媵妾,但国君与世子迎娶的媵妾多是贵族女子,更甚者,往往会是其他诸侯国的郡主,抑或是国君的侄女等亲族,身分地位自然高于平民,日后亦有机会当上王后,其尊贵性自是不必多言。
湛长阳早已设想周全,只要能说服佟若绫,让她以媵妾身分嫁入卫国,如此一来,他既能稳住卫国内政,亦能抱得美人归,堪称两全其美。
见湛长阳面不改色,似是默认,佟若绫的红唇复又一扬,这一笑,当真只有国色天香能形容。
“卫王的如意算盘敲得可真响。”
佟若绫环顾大殿四周,望着出自蔺国的几案椅子,眸光尽是审视。
“众所周知,五大诸侯国中,褚国尚武,卫国尚工事,敖国尚牧,蔺国尚工艺,燕国尚农。此时,卫王所坐的红木椅,便是由敖国向蔺国买卖而来,后又辗转贸易至卫国,五大诸侯国碍于地形,各有所长,无可取代,这也是诸侯国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多年的主要原因。”
湛长阳攒紧眉头,稍显不耐的道:“郡主何故提及这些事?”
佟若绫眸光一转,与湛长阳四目相接,字句清晰的道:“各国买卖往来,其来有自,出于利益权衡,诸国各自联姻或交质,只为了互相拉拢为盟友,敖国与卫国结为亲家,为的自然是两国能世代友好,我身为敖国的唯一郡主,纵然深谙此理,亦躲不开这般宿命,既是非嫁不可,那我宁可作正妻,也不愿为卫王的媵妾。”
湛长阳屡屡遭佟若绫所拒,怒火更盛,道:“我已同郡主解释,我迎娶大司马之女实乃权宜之计,我心中自是属意郡主为王后,只要郡主愿意以媵妾之身嫁入卫国,他日若时机成熟,我必定会推举郡主为王后。”
佟若绫却是不为所动的回道:“我的生母为敖国何夫人,她曾是蔺国郡主,却陪嫁入敖国,一世皆为夫人,虽受人敬仰,在敖国王后面前却始终只能低着头,她曾告诫我,宁为寻常人的正妻,亦不愿成为王上媵妾。”
湛长阳不悦的反唇相讥:“王后的位子只有一个,能否当上王后,还得天时地利人和,郡主眼中只看得上王后之位,会否太过眼高手低?”
佟若绫受此羞辱,不慌不怒,只是掩下双眸,端起一侧漆朱茶几上的茶碗,轻啜一口后又搁回案上。
只见一身雪白的佟若绫款款起身,双手作揖福身一拜,平静的道:“多谢卫王为我敖国车队接风,为了不耽误良辰,还是及早上路。”
语毕,佟若绫转身离去,只在湛长阳眼中留下一抹娉婷背影。
“——郡主!”
瞥见熟悉的雪白身影,等候在大殿门外的邬松与金铃、银铃随即迎上前。
佟若绫面色从容的行来,命令道:“邬将军,且起程吧!”
命令一落,邬松等人便知她心意已决,不敢再多言。
“且慢。”蓦地,佟若绫身后传来湛长阳的低喝。
佟若绫步履一定,转身相迎,不发一语的凝瞅着湛长阳。
湛长阳满面铁青,语气僵冷的道:“郡主当真思虑周全了?你此去褚国与公子军成亲,往后便得随他一起留在褚国,除非褚王放行,怕是至死方能回返敖国,即便如此,郡主也不在乎吗?”
佟若绫自当听出他这席话是软硬兼施,他这是在警告自己,若是执意下嫁公子军,日后公子军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帮着求情,更不会更换质子,而她作为公子军的妻子,只怕亦得一并受罪。
佟若绫朱色唇角轻轻一扬,无所畏惧的道:“只要公子军敬重我,嫁夫随夫,此乃妇德,我亦甘愿从之。”
听罢,湛长阳的面色青红交错,抿紧了双唇,始终未置一词。
佟若绫盈盈一笑,合袖一拜,随即领着邬松等人转身离去。
不久,卫国传出一道消息,卫王不顾敖国瑞懿郡主相求,拒于门外,瑞懿郡主欲以下嫁公子军为要胁,不料要胁无果,愤而前去褚国嫁予公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