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练缇从不晓得自己竟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又或者是说,真与宋观尘作了夫妻,他这如墨鱼一般“月复黑”的本性终才对她毫无顾忌展露,反正都落入他掌心,逃不掉了。
美其名是要帮她涂抹均匀,药膏确实抹了,但也抹得太彻底,嘴上哄着她,说什么“会很快”、“再一会儿便好”,结果前后花去快半个时辰她才得以月兑身,因他抹着抹着突然就凑上来亲她,骨节分明的长指大有要往里边深探的打算,若不是她还能揪住最后一点点清明,真真不堪设想。
太毒了!她怎么就偏偏对他心软无药医?欸。
包惨的是,她本以为床事上他的蛮横霸道以及手段之老辣,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来自上一世那场历劫,直到他们三朝回门回了趟被她视作“娘家”的“幻臻坊”,才发现事情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那一夜她陪着师父喝酒,师弟、师妹也来闹她,还有那些宛如亲人的坊中大伙儿都来贺喜,她在席间喝得有些高了,但并未醉倒,而宋观尘似乎也被几位胆肥的老师父们联手灌了不少酒。
两人最后自然是在“幻臻坊”过夜。
回到她的丝芝小院,她凭藉酒气激起的豪放胆量决定对他发动“复仇大计”,岂料竟让她见识到他真正受害受虐时的模样和姿态。
她借酒发疯的蛮霸与绝对的主动使在同样喝得有些高的他身上,只见他高大身躯呈现卷伏之姿,精瘦有力的双腕定在榻上,彷佛被无形的枷锁链住。
她就不该扑到他背上对他一通狠亲乱揉。
难得当一回女霸王,她当得无比痛快,把他曾使过的蛮横招式学了个全,一一回击在他身上。
当她惊觉他的不对劲时一切已太迟!
他气息粗嗄促急,身躯绷紧,绷到节节脊骨都在颤抖似的,双目紧闭,墨睫颤若蝶翼,眉心成峦,微张的唇瓣像要呼救却怎么也叫不出声。
真真吓得她酒意全退,冷汗淋漓!
那一夜,她一时痛快的“复仇”让她付出惨痛代价,整晚根本无法入眠,就搂着他不断轻唤,一遍遍抚着他僵硬背部、亲着他发僵的五官,不断跟他道歉,不断诱哄着他张开双眸……
直到天明他仍未掀睫,倒是被她哄睡了,如此她才稍稍放下心,搂着他一道同眠。
然,醒来时竟已是午后,他眼神亮晶晶回搂着她,半点不在意起得那么晚,她却羞到险些险榻不出房门,毕竟啊毕竟,整个“幻臻坊”的人定都以为……她……他们之所以晏起,必然是昨儿个晚上不知节制,折腾到天明。
心里的一口气越叹越长,却也越来越心疼,她不知他清不清楚自己“发病”时的样子,难以对他言明啊。
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只盼自身能成为助力,让在劫难梦魇中的他可以循她的唤声,抚触,或是体温和气息,灵台清明地回到她身边。
三朝回门之后,宋观尘便携她返回宁安侯府。
成亲至今已过月余,苏练缇日子过得较往常忙碌。
除了侯府中馈需打理,宁安侯府底下的产业亦都送来帐目要她过眼,宋观尘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只管着他皇城军司的兵务和布署,以往他便不耐烦看什么帐本子,总觊帐房事们抱着帐册追着跑,如今宁安侯府有了当家主母坐镇,众位管事当真额手称赞、感恩载德。
上一场斑门婚事,苏练缇对当时自己为爱疗狂的心境已然模糊,但那些年为卓氏几房人做牛做马、打理一大家族庶务所吃的苦头和习得的经验,她不曾一日或忘,上一世重生后,她更把学得的技巧拿来经营“幻臻坊”。
如此一来,加上身边有宛姑姑以及大管事腾伯帮忙看顾,苏练缇才花几日就模熟府里内外之务,连最复杂的人事亦都捋得清清楚楚。
她亦知,宁安侯府的庶务怕是仅给她练练手罢了,哪天宋观尘这位世子爷决定回去接手定国公府,那必然是一场“大战”。
暂且管不了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先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理,而她内心所谓的“自个儿”,除了自己之外,当然还包括宋观尘,夫妻本是一体啊。
而与宁安侯府的中馈和内外庶务一比,“幻臻坊”里的活儿便显得轻松许多。
不只轻松许多,苏练缇甚至觉得她每隔五日回“幻臻坊”一趟,与师父、师弟和几位管事商量坊中营生,带着师妹和手艺高超的织工绣娘们讨论针法、织法,有时灵感一来也画画新绣样、设定新织图,甚至动手改良织机等等……这些活儿在她眼中不是活儿,是一件件有趣的乐子。
喜欢欢“幻臻坊”的一切。
喜欢她即使成为侯府夫人,回到坊中,大伙儿仍拿她当以往那个未出阁的苏大姑娘对待。
一切还能如昔不变,全因她嫁的那个男人兑现了他的承诺,任她自由。
她喜欢他,宋观尘,她喜欢她家侯爷。
“师姊你这……这亲手绘制的飞天玄女图绣样,咱东瞧西瞧、上看下看,怎么都觉这玄女的脸长得跟师姊夫颇像啊颇像?”
小泵娘家的声音清清脆脆充满朝气,从“幻臻坊”的绣楼里传出时,文质彬彬的俊秀公子恰巧信步逛到楼前。
后秀公子对于刺绣或织品其实毫无兴趣,今儿个纯粹是陪着家中女眷来访,全因近日被求求、求得颇厌烦,才勉为其难来这儿一趟。
唉踏进“幻臻坊”便有专门接待的伙计上前招呼,如此他也乐得轻松,把女眷们丢给坊中的移计去安排,他可没心思瞠那些裁缝针黹,绣花织布之类的无聊琐事。
原本想把人丢下后到大街上走走,想想毕竟不妥,这才随意乱逛起来。
“幻臻坊”的来客络绎不绝,前头大厅晃眼一描就有十来组客人,伙计们各司其职,一时间也没人管他脚步往哪里去,便任他逛到后边绣楼的所在处。
忽地,一道如柔风分柳般的清雅女嗓带嗔亦带笑地回应小泵娘——“胡说!你师姊夫明明漂亮多了,而且浑身上下可嗅不出丁点儿女气,景绵这话要被他知晓了去,欸欸……不好说啊不好说。”
这话引来满楼绣娘的笑声,笑音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同一时间,这话亦似擂鼓一般声声沉沉击中俊秀公子的心窝,不是因为女子说了什么,单纯是为了这道女子嗓音。
他瞬间如遭雷击,震得脊背发麻,耳内隆隆鸣响。
是谁在说话?为何那声音一入耳便撩动心弦?
他本能去看、去找寻,一脚踏进绣楼内。
啊!找着了!
眼前女子盈盈而立,鼓鼓的胸脯,织细似不盈一握的腰肢,一张鹅蛋脸女敕得宛若吹弹可破,细黑的两道秀眉透着温婉,琼鼻樱唇,眸若甬泉清泓,光这么静静凝望,入梦无声一般,神魂已要为之点颠倒。
他曾想像过他的梦中佳人该是何模样,也曾想,那个能让他寤寐求之的女子究竟在何方?
未料,他梦中佳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这不是缘分,什么才叫缘分?
他要与她说话,他要让她记住他,虽说这样孟浪的举止很可能吓到佳人,但已顾不得礼数。
不过他深信自己的优势,他是高门子弟,满月复经纶,生得是俊秀出尘,谈吐风雅。
她会喜欢上他的。
他会让她喜欢上的。
他对她,势在必得。
“这位姑娘,在下卓……等等!你把头发绾成妇人发髻?”蓦然惊觉到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他温文多悄的眼眸突然露出凶光,“你已嫁作他人妇?”
“幻臻坊”的绣楼平时是不随意任人参观的,但眼看这位踏进楼里的公子爷实在赏心悦目得很,一屋子大娘和婶子的老手绣娘们遂没出声赶人,还瞧得津津有味,就想看看这位俊俏后生要干什么。
结果竟是直奔着苏练缇而去!
这边,被俊秀公子爷变脸质问的苏练缇也是懵了。
真是懵了……
卓溪然!
她从上一世就努力避开眼前男人,不愿与对方再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她一直做得很好,然这一世她乖乖在坊中待着,他却阴错阳差撞上来吗?
她接二连三的重生,加上宋观尘一世成功改变了自身命运,是否因此牵助着方方面面,许多她曾认定的事都因而有了变化?
像要印证她的想法似,一抹女敕女敕的鹅黄色小身影仿佛是在追卓溪然身后寻到此处,小小泵娘家卖力跨过对她而言略高的门槛,再迈开小腿跑来。“爹爹!爹爹!璇姐儿找到爹爹喔,呵呵呵……”
三岁左右的女女圭女圭一头换到卓溪然腿上,小脸蛋仰得高高,对着爹亲扬笑。
突然——
“大爷!璇姐儿啊!呢?欸欸,都上哪儿去了?大爷……啊!原来在这儿!还有璇姐儿,怎也跑来这儿?可让阿娘好找啊!你、你这丫头,阿娘要你载好的帷帽,你丢哪儿去啦?”
此时又有一大两小的身影出现在绣楼门口。
为首的那位唤声甚是仓皇,瞥见绣楼内的景象,她白着脸匆匆赶至,两名婢子模样旳瘦小泵娘也跟着快步过来。
事情至此,苏练缇瞧瞧这端又望着那端,气息一阵热一阵寒全堵在胸口,喉头紧涩到竟令她发不出声音。
若说卓溪然的出现带给她的是惊愕,那此刻抱着他大腿喊爹的小小女娃对她来说则是震惊加骇然——
小女娃儿左脸颧骨的位置带着一块明显胎印,殷红如血,似蝶如血,与她曾有过的那个孩子……她的萱姐儿……是那样相像!
她来到这一世,究竟改变了什么?又拖累了谁?
热气瞬间染湿双眸,她扬睫去看,看那小女娃儿的阿娘以及那一双小婢子。
她认得她们。
那一世她嫁入卓家不到一年,她的婆母卓夫人即帮自个儿长子置了一名妾室,那名妾室比卓大公子还长五岁,是卓公子的女乃娘之女,更是卓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心月复丫鬟之一,那位被抬作姨娘的丫鬟韩氏并不得卓大公子欢心,婆母卓夫人强要儿子将人收入房里,苏练缇相信很大原因是为了“酬庸”,毕竟韩氏在卓夫人身边服侍多年,能被视作心月复,定然是帮卓夫人干了不少不能为外人道的私事。
另一方面,她相信韩氏是极心仪卓大公子的,就算仅是妾室,不受卓溪然重视,只要能伴兴身侧亦甘之如饴。
然,那一世的韩氏并未怀胎生子。
至少在苏练缇带着孩子逃往北陵为止,韩氏一直未能怀上。
但今生今世的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韩氏竟成了小女娃儿的娘亲,而服侍韩氏的一双小婢子竟是那一世曾服侍过她、最后还帮助她携女逃亡的妍心和春陶。
第一次重生回到十八岁,苏练缇虽不想再与卓家有任何牵扯,却还是抵不住内心所求,陆续曾假藉各种理由偷偷探寻那时才十三、四岁的妍心和春陶二婢。
上一世除了关注宋观尘,她亦悄悄看顾她们两多年。
妍心和春陶皆是卓府的家生子,爹娘和手足是在卓家大宅做事,在卓家底下的铺头或庄子上讨饭吃,当她得知那两个小泵娘在父母兄长的护持下过得甚好,没有她这个“叛逆”的当家主母拦路,两姑娘一路顺遂当上一等大丫鬟,最后嫁人生子,有了好归宿,她这一颗心便也跟着安放。
来来回回望着眼前不该出现却大剌剌出现的所以人,苏练缇陡生一股想笑的冲动。
但,笑不出来。
张得又圆又亮的眸子里,两行泪就道么垂坠下来,挂在面颊上。
“姑娘你……”离她甚近的卓溪然似受到莫大震撼,再次举步向前,眼看抬起的一手就要极度失礼地抚上她的泪颜。
率先发出喝止声音的是方景绵,随即好几名离得较近的绣娘皆倏地立起,颇有护卫之势,不过最及时反应的要数苏练缇自身无误。
她骅然后退,避开对方碰触,但挂在脸上的两行泪却非她能控制之事。
又再一次突然——
“试问,卓大公子欲对本侯夫人如何?大庭广众之下行不轨之事,阁下在潮海阁所读的书,莫非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苏练缇闻声扬睫,听到那声音,见到那男人,纷乱的心绪像立时被置了重错,将她飘忽的神识紧紧抓牢。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小跑步起来,且越跑越快,不顾众人目光,直直跑向那个乍然出现在绣楼门边的男子。她家侯爷。
她此生为之动情的人。
宋观尘一脸冷峻,任由苏练缇扑进怀里。
他单臂环住妻子纤细的腰身,目光冻到能使人僵化,谁也不瞧,就锁准在卓大公子身上,俊到没边儿的美颜咧出如鲨鱼猎食般的冷笑,森森又问——
“阁下是否该给本侯一个解释?”
宋观尘一早又奉诏入宫,待得正霖帝放人时已近午时,他专程来接自家夫人回府,没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般“吓人”的场面。
他确实被吓得不轻,一是因卓溪然竟出现在妻子的地盘上,二是因为……妻子哭了。
他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是,妻子还晓得要跑向他,她定然是被卓大公子无礼的举措吓着,绝非什么……什么旧情难了!绝对不是!
可是当他揪住由头正要大发火,欲替她讨回公道便狂泄自己满腔酸味的怒恨时,她却不让他出手,还一副想息事宁人的样子。
当姓卓的那家伙明白过来她是他宁安侯宋观尘的人,那表情瞬时间如丧考妣,失望、痛心、懊恼、震惊、怅惘……等等痛苦意绪全在脸上刷过一遍,宋观尘原本感到痛快,然发现对方望向妻子的目光犹透贼光,当真贼心未死,又令他顶在头上的一片火烧成火海。
妻子阻着他,没能动手,无妨,明着不行就暗着来,相逢定有时。
他忍到牙关几乎咬碎,一路忍回府。
中午连饭也不吃,直接把自己关进齐房里,宛姑姑和腾伯这两位府中颇有地位的老人还敢候在书房门外小心问上几句,其他的管事和仆婢根本不敢靠近,自家主爷不痛快,没人敢笑闹,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压得满府上下快喘不过气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
用不着宛姑姑或腾伯来请,苏练缇在平复心情并整理好思绪后,很自觉地提着一篮子热腾腾的午膳去敲书房的门。
里边没有回应,宛姑姑和腾伯自然不敢擅闯,但她敢。
试着推门才发现里边根本没落闩。
她施施然跨入,将食篮里的佳肴一样样摆在云石嵌金丝的桌面上,再搁上碗筷和小碟,布置的妥妥当当了才回首朝那个大马金刀坐在长条桌后头、状似研钻手中书册的男人浅浅一笑——
“侯爷该用午膳了。”
她才回眸,他脸便迅速撇开,俊颜面颊似乎有些鼓鼓的,竟孩子气得有些可爱。
“本侯不饿。”嗓声硬邦邦。
“为什么不饿?”她柔声问,莲步移朝他走去。宋观尘抿唇不出声,冬日里难得露脸的暖暖阳光穿透窗户纸,将长条桌上的摆设照的清楚分明,亦在他的脸上,身上洒落点点金辉。
每每见他浸润在日阳中的无瑕俊庞,她脑海里总舍浮现他那张残颜,她已然如此,身为当事者的他定然更不可能忘记,所有的痛从上一世到今生,让她想一直疼他、宠他、纵容他。
她绕过长条桌去到他身边,两手合握把他手中的书册抽开。
“侯爷不饿,原来是被妾身气饱了吗?”螓首略偏,眸光莹然。
“本侯并未生气。”声音变得更硬。
明摆着是睁眼说瞎话,但苏练缇才不跟他纠结,摆出诚心侮改的神态,咬咬唇道:“妾身以后再不那样,不会再当着外人的面,那样不端庄、不矜持地就往侯爷怀里冲,候爷别气了可好?”
“本侯气的是这事吗?本侯就恨不得你当众把我抱紧了!”就抱给卓大公子看!让他眼红!让他心死!让他……咦,等等!宋观尘蓦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她下套了。
瞧,笑得那样小奸小恶样儿,不是存心的是什么?
然而头一次意识到妻子流露出这般娇俏得意的神情,宋观尘发现自己有些挪不开眼,左胸跳得怦怦山响。
胆敢闯他的书房,还敢捉弄他、给他下套,方才甚至还动手抢他的书册,不好好教训一番都要瞪鼻子上睑了。
苏练缇发出一声短促的讶呼,腰身被他探臂揽将过去,不及眨眼,一**已跌坐在他大腿上,被他牢牢锢住。
她顺势扶着他的宽肩稳住身子,墨气息拂在他脸上,轻柔又问:“所以候爷气的是哪件事?气到把自个儿关在书里罚坐,连饭也不用,妾身哪里舍得?”
宋观尘觉得自己真完了,真要被他家夫人玩弄在股掌中。
她只需这般对着他笑,对他温言软语地怜惜慰藉,他的毛就被顺得好生油亮。
他重重吻了她的唇瓣一记,美目略狠,低嗄问:“乍遇卓溪然,为何落泪?”
原来症结所在仍是卓家大公子啊……
苏练缇知道自己欠自家的爷一个解释,在那当下是她没顾及到他的心情,亦无法顾及无端掉泪又急着往他怀里躲,脑袋里一片混乱。
不过此刻的她已经想清,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她很清楚该怎么做,以及该做什么,而在动手去做之前,她最先需要的是说与宋观尘听。
她与他是夫妻,是伙伴,是最深知彼此的人,他更是她想倾尽一切勇敢再爱的人。
她吐气如兰问:“侯爷其实早就瞧出卓家大公子便是妾身的前夫吧?”
宋观尘俊脸都要气歪。“哪来什么前夫?你这辈子只嫁了本侯一个!”
带醋味的孩子气令她抿唇一笑,心中柔软。“嗯,今生仅嫁侯爷一人,与他卓家再无半点干系。”
宋观尘的表情略略回温,眉目间仍带冷峻。“那你哭什么哭?”
“妾身被吓着了。”她老实回答,螓首软软靠进他肩窝里。
宋观尘低声诅咒了一长串,把卓溪然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掌还不忘轻拍妻子的纤背,来来回回抚模轻柔。“不怕,本侯明儿个就去打断他的腿,挖了他的双眼,让姓卓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更无法死盯着你瞧。”
“侯爷别胡闹。”
“哪里是闹?本侯再认真不过,说到做到!”语气阴森森。
苏练缇倏地坐直,杏眸圆瞪,发现近在咫尺的俊颜轮廓再次绷紧,神情再严肃不过,她立时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明儿个真要出门蛮干。
未多想,她仰首去亲他的嘴,一下又一下,那两片峻唇终于被她亲软,张开将她含住,舌相缠,气息交融,吻得彼此都禁不住发出轻轻哼吟,很令人心热脸红。
长吻过后,苏练缇把热红小脸又埋进丈夫颈窝里好一会儿,忽道——
“真正吓着妾身的不是卓大公子的乍然出现……是那个小女娃儿。”
环抱她腰身的健臂蓦地一紧,表示男人正竖耳听着。
她遂沉静再道:“妾身曾告知过,在那一世,我曾有过一个闺女儿,侯爷可记得?”
他低声应。“你唤她萱姐儿,本侯记得。”
“今日卓家那小女娃儿脸上,有着和萱姐儿相似的红色胎印。”喉头突然发涩,她试了几次才稳稳出声。“那女娃儿怕是活不了多久,卓家……他们不会让她平安长大。”
宋观尘眉心拢成川字,微微将她推开,看着她淡泛凄迷的双眸。
“你之所以甘冒大险带孩子过五狼山,正是因为卓家他们不让孩子活,是吗?”
眼前这男人总是见徽知着,思绪动得比谁都快,苏练缇微微牵唇,不清楚有否成功地牵出一丝笑意,但心中确实松快许多。
可能是有他在身边,有这一具精壮温暖的身驱任她倚靠,心魂已定,前路清明,她明白自己毫无后顾之忧。
“在卓氏一族中,有胎印的孩子是不能留的,深藏在卓家的秘密,真相污秽不堪……”接下来,她详细地把上上一世得知的卓府秘辛告诉他——
必于锦京卓家信奉密教,开启以血献祭一事。
必于那个以血献祭的灵契,使得卓家但凡诞下带红胎记的女娃儿,那孩子便是被指定的祭品。
必于献祭过程,得活活取出祭品的心头血,热呼呼的鲜红血液越是纯然纯真,越能让卓家一代昌盛过一代,而誓言不可破,一旦违背,全族倾覆。
“……这其实是妾身第二次同侯爷说起这些事。”平铺直述揭露出骇人听闻的秘密,道完,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牵唇。“头一回说与你知时,在那当时,是把侯爷视作萍水相逢之人,今朝有缘相遇,明日缘尽别离……未想这一段缘于我而言竟延续了三生,还与侯爷作了夫妻。”
宋观尘本身就遇过或听闻过太多不仁不义、无情丧德的事,但如瀚海阁卓家几辈人长年来以子孙鲜血献祭,这般荒唐之举实让他眉峰深皱成峦,目露寒光。
下意识想抚慰她,他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信我,本侯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绝非为了什么“替天行道”、“铲恶除奸”的大义,只觉卓家既然在某一世欺负了他的媳妇儿,这笔帐到得今世可有得算了,他得好好招呼对方。
可惜媳妇儿似乎不领情——
“侯爷莫要轻举妄动啊!还是让妾身来,我能对付卓大公子的,妾身已仔细琢磨过,我……”话未能说完,因为被恶狠狠地吼了。
“那样肮脏的事,那样肮脏之人,本侯能让你再去碰吗?你是当我死了吗?”
苏练缇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抬起小手轻拍他的嘴,急声轻斥,“什么死不死的?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她目睹过他的死亡,抱过他鲜血流干的身躯,近近端详过他灰败无丝毫生气的苍颜,此刻他蹦出这样一句,绞得她心都痛,心底发酸。
宋观尘一把抓下她的柔荑,恶狠狠固执道:“你若以为本侯能容忍你再靠近卓大公子,那还当真是高看本侯的气度了!”
苏练缇被他突如兴来的火爆震得有些晕眩,她定定望着他气鼓鼓的面容,唇一嚅,忽地鬼使神差问出——
“侯爷莫非以为妾身对卓大公子还念旧情,所以才坚决不允妾身插手卓家之事?侯爷这般模样,妾身不得不疑,你这是……吃起卓大公子的醋来了?”
下一瞬,她清楚见识到一张面容从白皙玉色到满面通红的速度能有多快,根本才一眨眼,他就整张脸大红特红给她看!
他没有避开她吃惊的眸光,近近与她四目相接。
气息渐沉,他声音亦沉,“本侯就是吃醋了,如何?”
苏练缇没料到会得到如此直接的回应,真真令她心口陡凛,纤脊颤颤。
她一张鹅蛋脸立时也红透,咬咬唇却道——
“那、那……原本今世,妾身是不愿再动情的,侯爷那时也说了,这样很好啊……不愿动情、不愿再落苦海,侯爷本是很赞同我的,你那时还说了,你要的也不是那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儿,你仅是想有一个伴,可以谈心说事,像夫妻亦若擎友的陪伴,如此而已……可侯爷无端却吃起醋来,难道是动了情,来跟妾身讨爱了吗?”他继续瞪她,硬邦邦道:“就是动情,就是讨爱了!”
男人破罐子破摔,全豁出去。
“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