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方知他说谎,他是跑来的,一路飞奔而来。
他害怕银光伤了她,担心银光放了她,更怕她若回手,会遭那兽人攻击。
然后,她看见了他再压抑不住,闪过心底的恐怖影像。
白色的雪地上,满是鲜红的血。
她被一支黑色的金刚杵订在地上,流着鲜红的血泪对他咆哮,半兽化的风知静拥抱着血流不止的银光,背对着他走开——
那是他以为会发生的事,而她清楚知道,他没有错。
若冷银光对她动手,她绝不会客气。
她不会死,冷银光会,人会因此恨他,他师叔更不可能就此作罢。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打算放了她,就算会遭致众叛亲离,就算她从此都不会再信他,他仍会站在她身前,留在她身边。
她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怎么想,她不想相信他,不敢相信他,却依然能感觉那不言而喻的无尽温暖,紧裹着她,安慰着她。
渐渐的,心跳渐缓,泪终于不再,倒是他又咳了起来。
他侧过身去掩嘴轻咳,却因为冷,因为站得太久,身子有些僵,差点又失去了平衡。
她伸手抓任了他,扶住了他的腰,没让他跌倒。
可她这一低头,才看见了他陷在雪地中的双脚竟什么也没穿,没有鞋靴,没有白袜,在那衣摆之下,只有一双被冰雪冻到发青的luo足。
阿澪错愕抬眼,他却只是看着她微笑,再一次的,握住了她的小手。
心一紧,她没抽手,只听到他哑声开口。
“我们回去吧。”
热气莫名又再上涌,她垂眼,半晌,方点头。
他收紧大手,牵握着她的手,再次举步。
这一回,她没再停下。
白雪依然在前方闪耀,枯枝树影依旧杵立在四周。
不久,老屋出现在眼前。
老屋万般寂静,却飘散着饭菜香,风知静和冷银光已经离开,屋里没有半个人,只留下一桌热好的菜,和一张以纸镇压好的信笺。
他拾起那信笺阅览。
傻瓜师兄
饭菜已热好,你和阿澪多吃些。
阿静和我还要赶船,下回咱们有空再聊。
你多保重身体,若有啥需要,你再写信同我说。
另,别说你需要阿静,阿静是我夫婿,不让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妹 银光
他笑了出来,将信笺搁回桌上放好。
她见了,刹那间,差点忍不住月兑口问他,究竟为何一直讨要那兽人。
可他又咳,她为他倒了热茶,在他坐下时,多加了几块地炉的火炭,让他能够烘脚。
他喝了几口,总算不再咳了,却已在桌边坐下,拾起筷,夹了鸡肉,却没搁自己碗里,倒是放到了另一只饭碗上。
屋里只剩他与她,白露和苏小魅他们,昨晚吃完饭就回去了。
桌上就两副碗筷,除了他身前的,另一副碗筷,自然便是她的了。
可那冷银光不知在想什么,昨夜并的桌早已被放回原来的客室,这儿如今只剩一张桌,一桌明明四个边,那女人硬是将两副碗筷搁在了同一边。
他见了也没挪移。
阿澪不知该说什么,见他自顾自吃了起来,她拿起碗筷,要坐到另一头,他却开了口。
“就坐这儿吧。”
她朝他瞧去,只见他看着她,微微一笑。
“好冷啊,咱们坐一块儿,暖和些。”
闻言,看着他那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唇,她心又一紧,不由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地炉里的火炭,静静燃烧着,炉上还挂着一锅鸡汤正滚滚熬着,冒着诱人香气。
大年初一,人都走了。
昨夜的热闹,更显今日孤寂。
她都有这般感觉,更遑论是他。
到底,是为了什么,
坐在他身边,阿澪慢慢的吃着碗里的饭,吃着那满桌的菜。
千百个疑问在心头,可最终,仍没问出口。
她不敢想,不让自己去深想,去探看。
吃完了饭,她收拾着碗盘,他试着帮忙,她没拦他,反正这男人虚得也做不了什么事。
本以为他收个碗就会回房,谁知她洗完碗,回身却见他就杵在身后,他是没法做啥,却一直待在一旁,看着她洗碗,待她把碗放好,他拿着干净的布巾,替她擦手。
阿澪一愣,忘了抽手,见他好仔细好轻柔的替她擦手,检查着她的手背。
她这才发现,他一直没忘记她手背上的伤。
“已经好了,进屋前早好了。”话未想,已月兑口。
“嗯。”他垂着眼,确定都擦干了,搁下了布巾,却没松开她的手,只淡淡说着:“可刚长好的皮肉,最娇女敕易伤,天寒地冻的,还是小心点好。”
一股热气,无端又来。
虽不是由他而来,却是因他而起。
这男人垂着眼,来回以拇指抚着她曾破皮泛红的手背,动作轻柔的宛如飞羽拂过。
明明不是第一回被他握着手,不知为何,这回却特别清楚的感觉到被他手指触碰之处。
那感觉,莫名的热,莫名的痒,让人无端心跳飞快。
她飞快抽回了手,把一旁的药汤塞到他手里。
“快把你的药喝了。”
说完,便匆匆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男人瞧着那逃跑的背影,笑又入心,上脸。
垂眼看着手中的汤药,他乖乖的拿了调羹,坐在矮桌边,一口一口的喝完。
良药苦口啊,可一颗心,却微微的甜暖。
喝完了药,他将那碗洗了,回头却见门外的风,悄悄拂来,扬起仍搁压在桌上的信笺。
傻瓜师兄吗?
看着银光秀丽的字,他扯着嘴角,笑了笑。
或许他真是傻的吧,但人生难得几回傻啊?
再一次的,他拾起那信笺,收折好,方起身往自个儿屋室走去。
天井里,白梅点点,开了一朵又一朵。
如他所料,原本被他扔地上的黑色木盒已经不在那里。
她那儿的门,紧紧合着,关得密不透风的。
就当他是傻的吧。
他站在自个儿门前,瞅着那扇紧闭的门,几乎忍不住想走过去推开那扇门。
可他知,不能逼得太紧。
一次一点点,一回一些些,这样就好。
轻轻的,他叹了口气,入门前,还是忍不住笔意咳了两声,如果多咳几声就能让她拉开门走出来,他可以一路咳下去。
紧闭的门,没有半点动静。
看来,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啊。
自嘲的笑了笑,他推门回房,知她一时半刻不会再来,他在桌边坐下,打坐运气,试着让真气运行全身筋脉,起初那有点困难,但体内丹田那股凝滞的真气慢慢流动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顺,不多时,他全身就热了起来。
他可以感觉到,体内脏腑虽仍有损伤,但已比之前预估的好上更多。
即便心急,他没有勉强继续下去,只是静心收功。
他睁开眼,看见窗外天色更亮,铜炉里已不再冒着青烟,他的脚底也暖了许多。
确定自己情况还可以,他以单手结出法印,在半空中画了个圆。
白光亮起,他伸手穿过圆中白光,模了几下,果然模到了那只木盒。
那丫头已将它放了回来。
他将其拿了出来,再抬手抹去那个圆。
黑色的木盒,看起来并不起眼,却很沉,他将它放在桌上,打开来,看见盒里有另一张纸笺,上面只有简单几个宇。
小人师兄
小妹借此物只为防身,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谁拿谁倒霉,这就还你了,我可不想象你一样当个傻瓜。
君子师妹
他无奈又好笑的收起纸笺,才取出那通体全黑的金刚杵,放在一旁的软布上。
金刚杵能降妖除魔,但他去偷取此物,可不是要拿来对付阿澪的。
当年阿澪不顾阿静意愿,强行转化了他,将其兽化。
这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事也一直是阿静心里的疙瘩。
银光对阿澪印象一直不好,她知他藏人在岛上,却不知是谁,可他这师妹向来机灵,他遇袭中毒之后,几次下来她便从阿静和白露、冬冬口中,拼凑出了真相。
她名义上是要上岛探病,可他知不是。
对银光来说,阿澪是非人,是妖女。
方才还没见到她之前,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做错。
银光不会杀阿澪,也杀不死她,他清楚师妹没有笨成那样,可她却很可能决定将阿澪掳走,交给师叔,或更糟,把她交给那被他偷了这金刚杵的原主,以换得撤消他们对他与阿静的追杀令。
这金刚杵无坚不摧、无魔不破,虽无法致阿澪于死,却能让她伤重倒地,更别提他多年下来,好不容易才让她软化,若银光攻击她……
他真是不敢想象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幸好银光非但没有对她下手,甚至没有试图放她走。
当初要不要让她上岛,他挣扎许久,幸好他没看错这师妹,真的是……幸好啊……
看来,他是注定要被她笑上一辈子了。
罢了。
这东西她就是不还他,他也无法怪她,这本就不是他的东西,她没直接取走拿去解决追杀令,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他苦笑,在那金刚杵上结出手印,打出见闻法阵,将其笼罩。
金刚杵亮了起来,在上方涌现紫光圆球,这东西同样是由许多上古文字所组成,却比阿澪血咒上的更加复杂多层百倍,可这些不是法咒,也非术式,只是书目,他拨动着它们,找到所需,然后拉出一个字,下方立即浮现成千上百页的文字。
人人都当这金刚杵是降妖伏魔的法器,以为前人说这金刚杵有大智能只是象征的寓意,不知它真有大智大慧。
他一句一句、一字一字的看,不敢漏掉任何描述的宇句。
即便对上古文字钻研多年,他依然难以轻易辨识其意,总得要再三推敲前文后意,方能得出那字句的正确字义。这是个大千世界,光是不同地区,口说的语言,书写的文字皆有不同,更别提还得加上不同年代,就算是同一地区,前后几百年文句字义也会改变,遑论是相差数千年以上的上古文字。
这些文字,大多没有一路传承下来,如今要重新释义就变得万般困难。
阿澪身上的血咒,他拆解到最后才发现,他无法完全解开,是因为在更内层,还有另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术式存在。
因为如此,他才会想尽办法取得这大黑金刚杵。
儿时他曾听祖师爷提及这大黑金刚杵,后来遇见阿澪,见了那血咒,他才又再想起这件神物。
他花了几年时间同二师叔打探,方得知这东西的下落,又耗了许多功夫,才千方百计的将这东西弄到手。
起初他打开来看时,这些文字看来就和无字天书差不多,虽然这东西的使用方式,和祖师爷写的《魔魅异闻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仍是花了些时间,才弄懂要如何使用,该从何开始。
这些日子,每每遇有没见过的字,他就将整句抄写在纸上,整理编写药典医书时累了,就拿出来查看推敲,久了也让他搞懂了大半,这阵子他阅让的速度终于快了些,可依然还有许多不明之处。
日光悄悄在地板上挪移,他没有注意。
他需要尽快搞懂这些东西,懂得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他翻过一页,再一页,又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