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善源堂的大门被叩得震天价响,这情况已许久没发生,东盛一股脑的从床上跳起来,飞奔去应门。
门外,一名男子揍扶着一名中年妇人,那妇人不断申吟,神色痛苦。
东盛认得那男子,是城东卖南北货的东家,姓吴。
他惊讶的问道:“吴掌柜,一大早的,您有什么事吗?”
吴宝贯快速说道:“马大夫!找马大夫!我娘快疼死了!”
东盛一愣。“您不是知道吗?我师父还在昏迷……”
吴宝贯急道:“不是那个马大夫,是个女大夫,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女大夫吗?我们要找那个女大夫!”
电光石火之间,东盛想到了自家姑娘,忙道:“您们先在诊间候着,我马上去请马大夫!”
东盛将两人请进诊间后,连忙飞奔去敲马彩蒙的门。“姑娘!泵娘!有病人找姑娘看诊!泵娘!”
房门迅速打开了,马彩蒙眼眸闪亮,万分喜悦的看着东盛。“有人找我看诊,此话当真?”
其实她才回房不久,她夜半带马南风进空间治疗,怕有什么细节遗漏了,又给马南风做了各种检查,原本要睡下了,听见东盛的话又连忙起来。
有人上门求诊,这对她来说是很大的鼓舞,前面两个病患是她主动治疗,是她多管闲事,这次则货真价实是对方上门求诊。
她觉得好笑,前世的她从来不需要等病人,外伤的病人永远源源不绝,而现在,一个上门求诊的病人竟然会令她欣喜若狂,真真是风水轮流转,活久见。
“是真的!”东盛也满脸喜悦。“是吴记南北货的吴掌柜和吴老太太!”
“快走!”马彩蒙面露急色,几乎是用跑的。
东盛连忙追上去,饶是他腿长也追不上心急要去看诊的马彩蒙。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扰醒了房间就在邻近的纪玉琢,事实上,东盛在大声叩门时他便醒了,他一向浅眠,把东盛和马彩蒙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马彩蒙前脚到了善源堂,纪玉琢后脚也到了。
马彩蒙对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显然不大欢迎,看到他,脸就自动拉了下来。“纪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纪玉琢笑了笑。“我听见有人求诊,所以来看看。”
马彩蒙看着他那一直含笑的嘴角,不给面子的说道:“若是别人听了,还以为纪公子是我善源堂的坐堂大夫哩。”
自从确定了他也是来自现代之后,她并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而是自我保护的意识前所未有的强烈,她还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只要看到他,她的神经就会紧绷起来。
“那也未尝不可。”纪玉琢仍旧带着笑意。
马彩蒙字字清晰,极为缓慢的说道:“纪公子不是失忆了,不是不确定自己是否为大夫,这样情况能给人坐堂看诊吗?”
东盛怕他们又拌嘴起来,连忙插话道:“姑娘,病人在等着,吴老太太看起来很痛苦,姑娘快给病人看诊吧!”
马彩蒙这才抬步进了诊间,她寻思着请谭澐娘给她做一件白袍,看诊的时候穿上才有正式的感觉。
东盛跟进诊间,郑重介绍道:“吴掌柜,这位便是马大夫。”
吴宝贯抬眼,诧异道:“这不是彩蒙吗?我听人说善源堂来了个高明的女大夫……”
“就是我。”马彩蒙不再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问道:“吴掌柜,老太太怎么了?”
“哦,哦!”吴宝贯回过神来,不自觉的应道:“我娘一直喊肚子疼,一会儿说有火在烧,一会说像针在刺,半夜就痛醒了,已经请了冠医堂的刘大夫到家里看诊,也服了汤药,可不见成效。”
虽然吴老太太喊的是肚子疼,可马彩蒙见她手压着的部位是下月复,便道:“老太太,请您先躺下来。”
吴宝贯小心扶着母亲在诊疗床上躺下,吴老太太嘴里不断喊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马彩蒙仔细触诊,认为是消化性溃疡,她虽然是外科医师,因有两年不分科的实习经验,一般内科也是兼通的。
吴宝贯急急问道:“怎么样了马大夫?我娘是什么病症?”
马彩蒙不发一语,看着病患沉吟了起来。
好整以暇倚在门边的纪玉琢知道她为何迟疑,因为消化性溃疡有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胃溃疡是“饱痛”,也就是吃饱饭后才发作,十二指肠溃疡是“饿痛”,饥饿的时候才会发作,以症状来说,难以区分,必须以胃镜或切片来检查才能确认。
而现在,在没有仪器设备的情况下,她无法区分是两者之中的哪一种。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马彩蒙面上的神情,就见她毅然决然的说道:“吴掌柜,我必须对老太太做些更详细的检查,请您先出去等候。”
吴宝贯连忙打起帘子出去了。
跟着马彩蒙对东盛道:“东盛,你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说话时,她刻意挑眉看着纪玉琢,显然指的就是他,不想给他看。
纪玉琢不觉莞尔。诊间就这么大,她能在里面变出花来不成?于是,不等东盛开口,他便自动出去了。
东盛旋即掩上房门,很是尽忠职守的守在门口,甚至还手臂环胸,显示自己此刻是门神来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纪玉琢一直盯着诊间的门看,心里浮现各种想象,她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为何一点声响都没有,那老太太也不再一叠声的喊疼?
半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了,马彩蒙对吴宝贯道:“吴掌柜,请进,老太太已经好多了。”
吴宝贯连忙进去诊间里,纪玉琢自然也跟着进去,东盛也是。
诊疗床上,吴老太太不喊疼了,面上也有了血色,吴宝贯松了口气。
“娘您没事了吗?不疼了?”
吴老太太摆了摆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没事了,不疼了,怎么睡了一觉就好了,真是神奇。”
吴宝贯诧异道:“娘,您睡了一觉?您不是在家里疼醒的吗?怎么睡的着?”
吴老太太不解道:“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就不疼了。”
吴宝贯转而向马彩蒙请教,“马大夫,我娘是什么毛病?”
纪玉琢也看着她,等她答案。
她变了什么把戏?给病患吃了什么?病患怎么会睡着了?还不疼了?
“吴掌柜,老太太得的是肠疾,这种病通常在饿的时候比较容易犯,所以常会在半夜痛醒,胸口会有灼热的感觉和恶心的感觉,老太太才会觉得胸口像有火在烧针在刺。”
她在空间给吴老太太做了胃镜,确定是十二指肠溃疡,给了相应的处置,用了三合一疗法的抗生素搭配胃药,也先给老太太注射了止疼针。
“原来如此!”吴宝贯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娘总在半夜里肚子疼,先前已经有好几次了,那几次还忍的住,这次最为严重。”
纪玉琢挑眉,脸上多了份严肃。所以,她肯定病患是十二指肠溃疡?她是怎么肯定的?又做了什么处置?
“这毛病并不难治。”马彩蒙微微一笑。“平时避免过度劳累,用饭细嚼慢咽,也要睡得好,这便行了。”
吴宝贯听得频频点头。“我娘就是闲不下来,老爱去铺子里帮忙,我都说了几次不让她帮忙,她偏不听,平时用饭时又狼吞虎咽的,还常常睡不着觉。”
马彩蒙微笑听他说,等他说完才问道:“吴掌柜,你们怎么会知道善源堂有女大夫看诊?”
“是这么回事。”吴宝贯道:“那是我娘听宝轩阁的齐老太太说的,齐老太太是我娘的牌搭子,有一回打牌时齐老太太说起她儿媳久咳不止,是让善源堂的一个女大夫治好的,家里孙子孙女还有几个姨娘丫鬟的咳嗽也一并让那女大夫给治好了,且开的药很是新颖,不但平时没见过,又小又不苦,止咳的糖浆还甜甜的,他们都喜欢得紧,所以服了那冠医堂的汤药无用后,我娘便嚷着说要来善源堂找女大夫。”
马彩蒙这才知道,原来那在茶楼遇到的夫人便是宝轩阁的夫人了,宝轩阁乃是苏月城里最老字号的银楼,无怪乎出手就是一锭金元宝。
她给吴老太太开了七日的药,她把药锭另外包装过,用法也写在纸条上包在里头,就是不想纪玉琢看到。
送走了吴掌柜和吴老太太,得了一两诊金。
东盛神清气爽地道:“姑娘这一出手又是一两银子,澐姐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我这就告诉她们去!”
东盛欢快的走了,他一走,诊间里剩下她和纪玉琢大眼瞪小眼。
马彩蒙先发制人的开口,“你什么都不必问,我什么都不会说。”
纪玉琢不理,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老太太是十二指肠溃疡?如何断定?”
马彩蒙心里唉哟一声。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毫无顾忌,如今也不掩饰他来自现代又懂医学了,这可不是好事啊,日后他必定更加肆无忌惮,长此以往,怕是她的来历也会被挖出来。
“我不告诉你。”马彩蒙索性学小孩子赖皮,因为她确实无可奉告。
纪玉琢的眼眸一一扫过诊间的每一个部分,眼神越发深幽。“所以,这间诊间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随便你怎么想。”马彩蒙依然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赖皮模样。“诊间有没有秘密,你可以自己慢慢找,我还要补眠,不奉陪了。”
马彩蒙走后,纪玉琢真的仔细翻遍了诊间的每一处,可一无所获,什么都没发现。
“你说这是哪里?”马车里,一个深沉的声音问道。
马车旁,许鸣熙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皇……大爷的话,这里乃是馨州。”
马车里那位大爷有些疲乏地说道:“找个地方歇下。”
许鸣熙越发恭敬,“是。”
他朝旁边的“车夫”无奈的投去一眼。“听到了吧?您找找有没有适合咱们爷歇息的地方。”
车夫浓眉一皱。“许公公,去驿馆如何?又安全又干净,不会有闲杂人等。”
许鸣熙翻了翻白眼。“那咱们还伪装啥啊?干脆昭告天下皇……黄大爷来了。”
车夫唇一抿,不发一语的策马奔驰,半个时辰后,落脚在满月城,满月城人文气息浓厚,精致美食众多,肯定能照顾到主子的各方面需求。
住宿的客栈就叫满月客栈,旁边的茶楼叫满月茶楼,饭馆叫满月饭馆,酒楼叫满月酒楼,不负其满月城之名。
许鸣熙要了三间相连的上房,同一排还有三间空房,他全包下来了,主子出入之地,不能有闲杂人等。
房里,许鸣熙正服侍主子沐浴包衣完毕,适才特地让厨房另外烹煮的晚膳他也一一用银针试过了,没有毒。
茶几上,一壶清香四溢的茶冒着热气,茶与水都是从宫里带来的,御膳可没法子带出来,只能屈就了。
许鸣熙小心翼翼的为主子绞干头发,一边说道:“奴才斗胆,有个问题想问爷。”
他是皇上在太子时期就在身边服侍的,两人年纪也相仿,不像别人那么怕皇上。
“你又有什么没营养的问题了?问吧!”纪玉仁闭目养神,神情略显疲惫,他们已离京城千里之远。
许鸣熙润了润唇,问道:“二爷失踪了,大爷至于亲自来找人吗?何况还……还是在没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加上又没带什么人,实在叫奴才胆战心惊……”
对外,主子说要去离宫调养身子一阵子,却是从离宫悄悄出发,离开了京城,甚至连皇后娘娘也不知晓,还以为这会子皇上在离宫里。
“怎么没带什么人了?”纪玉仁睁开了眼睛。“你跟胡统领不是人?”
“我们……我们当然人。”许鸣熙期期艾艾的说道:“爷,虽然胡统领能够以一挡百,可……可咱们说到底还是人单力薄,只有三个人,若遇上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纪玉仁瞥过去一眼。“会遇上什么事?”
许鸣熙比手划脚了起来。“那是爷您长居宫中,所以不知道江湖险恶,那江湖可是十分危险的,各种奸yin掳掠、打家劫舍的勾当都有,防不胜防啊!”
纪玉仁嗤笑一声。“你又知道江湖险恶了?你不是也长居宫中?你去哪里体验江湖来着?”
许鸣熙感觉到善辩的主子令人脑仁生疼。“总之,奴才的意思是,咱们不如早日打道回府的好,找二爷的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这样妥当些。”
纪玉仁扫了他一眼。“你就是下面的人,你来办最妥当。”
“您实在太抬举奴才了。”许鸣熙抹着汗,苦哈哈地道:“爷,您回去不会怎么样,没人敢动您半根汗毛,可奴才知情不报,会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剥皮……”
纪玉仁冷笑。“不要废话了,总之,若你敢偷偷飞鸽传书给皇后或者太后,叫你吃不完兜着走,你知道这点就好。”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人找到,他不信一个偌大的活人会平空消失了,若不是死了就是……他不想回来!
“姑娘!又有病患上门求诊了!”午饭时,东盛冲进来“报喜”。
马彩蒙立即搁下碗筷起身。“我马上去!”
谭杏儿眉开眼笑地说道:“来找彩蒙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要不要换个门槛啊?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谭澐娘笑道:“你这丫头就是爱夸大其词,以前公爹坐堂时,门槛都没被踏破,换彩蒙坐堂又怎么会踏破门槛?”
马琉璃插话道:“娘亲,可是姑姑的医术好像真的很高明耶,不管什么病人上门,总是能医好,让姑姑医好的人口耳相传,一个介绍一个,真是不愁没病人,倒是要愁姑姑分身乏术,一个人看不了那么多病人。”
谭杏儿眉开眼笑地道:“就是说嘛!再这么下去,咱们都不用做绣活了。”
虽然她们的绣件很是畅销,让她们做得很有成就感,可如果能轻松生活,谁想要受累?做绣活可是伤眼又伤手。
谭澐娘若有所思,并没有因她们的起鬪而面露喜色。
彩蒙为她着想,老早就叫她不要做绣活了,说她收的诊金足够他们生活,虽然她深感安慰,可她担心啊,担心若以后又没有病患时该怎么办?
眼下虽然求诊的病人变多了,但可能因为彩蒙是女大夫的原故,病患也以女人和小孩居多,那些人也可能忽然想起来不能给女大夫看诊而不再来了,到时,他们岂不是要再被打回原形?
就当她是杞人忧天好了,宁可多留条后路,这是在她公爹突然倒下后才有的觉悟。
过去他们一直不愁吃穿,压根没有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的想法,直到家里生计骤然陷入困境,她才手足无措。
所以,绣活这门营生不能断,而且就算病患能源源不绝,她也不能将生活的担子全丢给彩蒙一人,她才是这个家里现在的大人,应当要由她担起照顾所有人的责任才是,彩蒙毕竟是要嫁人的,不能让她背负如此重担。
想到彩蒙的亲事,这又是她的另一个隐忧。
彩蒙被黎家退亲,加上现在马家又落魄了,要给彩蒙再找亲事简直难如登天,谁会娶一个被退亲的姑娘?
退亲,在民间的定义上就是名声有损了……她想到了她公爹还没出事时,彩蒙提起即将嫁人也是羞答答的,对于黎家公子甚为满意,认为他配的上自己,平时对绣活没什么耐心的她,也开始耐着性子做嫁妆,一副待嫁女儿心的模样儿,她见了也替彩蒙开心,认为她觅得的是良配,一定能与她白首偕老、厮守一生。
哪里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黎家原来是虚有其表,徒有世家之名,作为却是叫人不齿,趁着马家落难,落井下石的退了亲事,又趁火打劫的挖走了所有坐堂大夫,甚至这才退亲没多久又和叶家结了亲,全然不顾彩蒙的感受。
她一方面心疼彩蒙,替她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庆幸彩蒙没嫁到那样卑鄙无耻的人家,没嫁给毫无担当的黎曜轩,成婚前认清黎家的真面目,总比成婚后才发现好,若是成婚之后马家才出事,彩蒙肯定会被丢一纸休书,扫地出门。
现在,她唯一要担心的是彩蒙的亲事,所谓长嫂如母,在她公爹还没醒来之前,她必须给彩蒙再找桩好亲事,如此当她公爹醒来时,便不至于因彩蒙被退亲而太过自责。
“怎么不用做绣活了?”谭澐娘板起了脸,义正词严地道:“咱们好手好脚,没理由单靠彩蒙一人养活大家,能做多少绣活就尽量做,不要偷懒!”
现在开始,她可要用心留意了,定要给彩蒙找桩不委屈她、最好能比黎家强的亲事,也好让彩蒙吐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