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以芳带着宝物到皇帝跟前上奏的同时,吕氏来到慈慎宫,她屏退宫女、关上门,低声将苏叶在十九年前的奇遇对皇后娓娓道来。
在听见松羽山、白云寺时,皇后就激动了,再听见苏木身上的胎记,她的激动已无法自抑,抓住吕氏的手,她满面急切。
“你的意思是……苏木那孩子……”皇后哽咽。
难怪一见到他就倍感亲切,难怪不欲对人说的事,她却毫无负担地对他侃侃而谈,难怪只要见到他,她便觉得心平心定,难怪……那是她的孩子啊。
吕氏回握皇后娘娘,请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她们是闺中密友,她知道皇后心底不平,也知道皇子身上的胎记,只是当时皇后的话除吕氏之外无人肯信,所有人都说她魔怔了,一碗碗药汤灌下去后,她的行动变得缓慢,思绪常常接不上线。
身为密友,见她如此,她抱住皇后放声痛哭,狠狠大骂,“你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后来,在吕氏的陪伴下,皇后渐渐恢复过来,只是与皇帝之间的心结再也解不开。
“你仔细想想,那孩子除额头的叶形胎记之外,还有其他特征吗?”
“他腰间也有一块狭长的柳叶状胎记,另外右耳后有一颗红痣。”
“你确定?”
“确定,当时生产顺利,我的精神不错,稳婆把孩子抱给我时,我从头到脚把他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给他戴上我小时候戴过的红色珊瑚手钏。
“可我才睡一觉,他们就告诉我孩子死了,我冲过去抱住尸体那刻,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儿子多漂亮啊,他才不是长那样,我哭号大闹,所有人都说我得了失心疯。失心?是啊,我是失了心,我的心随着儿子的失踪,再也找不回来。
“不久皇上抱来娴贵妃的儿子,他告诉我:“我需要一个嫡子,这孩子就是你生下的。”那刻我恍然大悟,娴贵妃母家位高权重,新朝刚刚建立,皇上需要他们鼎力支持,于是我的儿子被牺牲了。”
就是这个心结,多年来皇后操持后宫、尽心尽责,她让整个后宫平静安宁,可她再也不愿意伺候皇上,宫中大小庆典,但凡皇后该出现的场合她都托病让娴贵妃陪着皇上出现。
许多朝臣不认得或已忘记皇后长什么样,甚至传言皇后早被打入冷宫。
皇后不在乎传言,她对吕氏说:“今生我不负他,是他负我良多。”
“若苏木真的是三皇子,这些年来追杀他的会是谁的人?”
“不知道,当年朝堂未定,皇帝此般做法是盼望寻得强力支持、稳固朝廷,可虎毒不食子,我始终不相信皇上会杀害亲子,我以为皇上只是将他交给皇亲朝臣或平头百姓养大,但不管交给谁,他都不会派杀手。”
吕氏明白,皇后常暗中派人到各朝臣家中探查,想找到一个额头有菜形胎纪的孩子,只是多年过去,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皇后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猛地心口一阵无法言喻的疼痛闪过,像一根一了多年的弦瞬间断裂,“会不会是……”
“是什么?”
“是我不放弃、是我始终在寻找,所以那些人才一直追杀阿木?”
“那些人?娴贵妃?吴家人?”吕氏迟疑。
“不知道,我也怀疑过娴贵妃,但我试探过数次都没有结果,而我也在吴府放了很多眼线,至今仍一无所获。”
那么,追杀苏木和表哥的究竟是谁?
皇后娘娘问:“你知道阿木能看见鬼魂吗?”
“知道……”刚说完,吕氏又补上一句。“也相信。”
若非他传达李琴的死亡真相,至今婆婆仍然认定她的死自己与相公难辞其咎。
皇后同意,她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条珊瑚手链。
“他见过喜嫔,这是喜嫔让他挖出来交给我的,里头还附上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松羽山、白云寺,不会错了,阿木就是我的皇儿。”
多年以来,不能想、不敢想的事来到眼前,她竟不知如何形容,她激动狂喜,她紧拽住吕氏,手心微颤。
吕氏深吸气,沉声道:“倘若娘娘所想无误,当年皇上需要吴家,可如今的吴家已然式微,咱们能否拨乱反正,让苏木认祖归宗?”
本该如此,儿子在外流落多年,吃过数不清的苦头,如今老天垂怜,终教他们母子再得相见,该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是,本宫要将欠他的,一一弥补起来。”皇后扬声道:“来人,去问问皇上在哪儿。”
娘娘想见皇上?娘娘想开了?屋外待命的宫女又惊又喜,忙跑进殿内,应过声后又飞快往外跑,转眼便不见人影。
进了御书房,苏木和以芳没想到刑部尚书岑开文和以笙也在。
以笙虽初出茅芦,但办案本事高强,旁人看不出的线索,往往他走一趟案发现场就能找出若干蛛丝马迹,因此他进刑部不久已得岑开文看重,不管走到哪儿都将他带上。
看见以芳进门,以笙吓一大跳,她怎么又和苏木凑在一起了?
视线落在他们手上,以笙眼皮子一跳,不会吧,他们去过简府?又被他们找出什么?
皇上看见苏木手上似曾相似识木盒,微蹙的眉心瞬间舒展,这是找到另外半张藏宝图了?
他按捺住性子,让太监给苏木、以芳送上椅子后,继续对岑开文道:“你说简府的后院有问题,什么问题?”
岑开文道:“从边缘处看那座院子占地并不大,但走进去就会迷失方向,臣与郑推官进出两回,都没办法从头尾走过一遍。”
“意思是?”
岑开文看一眼以笙,让他接话。
以笙上前拱手道:“禀圣上,臣怀疑那个院子里有人布下阵法,臣并不擅长此道,只好暂且退出,想寻找能人再探一回。”
若非藏有重要东西,何必布下阵法?可见简正堂也不是个简单的。
皇上想起从梁尚书房里寻出来的物品,可以确定梁尚书与前朝月兑不了关系,那么简侍郎也是?
眉心皱起,怒气升腾,皇帝心道:朕的朝堂中到底还有多少前朝余孽?
目光一转,皇上对上苏木,问:“你去过简府?”
“回皇上,是。”
“你手上之物,是在简府后院找到的?”
“是。”
皇帝脸色铁青。真是太好了,新朝建立二十几年,想他刻苦勤勉、倾全力当个明君,他努力想让国富民安,没想到还是有人不满意他的治理,心心念念要恢复那个百官贪污、内乱不断的前朝。
而以笙满脸震惊,苏木竟有能耐解开阵法?
苏木自然不是自己解开,而是跟在简侍郎身后走过几回,牢牢记住的。
皇上望向苏木。“说吧,把你看到、听到、找到的全说一遍。”
苏木看一眼岑开文他是皇上信赖之人?
皇帝看见他的顾虑,欣赏自眼底闪过,这孩子不但行事沉稳,心性还如此谨慎。
岑开文倒也知趣,接收到苏木的眼光后起身就要告退。
“不必!苏木,岑爱卿是一路随朕打天下的,朕会防所有人,独独不会防备于他。”
“是。”苏木一拱手。
以芳忙将手上的东西呈上卸案。
皇帝一面听苏木叙述经过,一面打开木盒子,取出当中的钥匙。
随着苏木的讲说,岑开文与以笙惊讶不已,简侍郎竟将密室盖在池塘底下,只是越听到后来,两人越发坐不住了,本以为只是灭门血案,没想竟会牵扯到前朝?
这是敏感话题,以笙看着傻傻跟在苏木身旁的以芳,她半点不慌,一双妙目望着苏木,一瞬不瞬,听得无比专注,以笙更闷了,那么有趣吗?又不是说书。
说到后头,皇帝打开羊皮卷,当里头的人像逐一出现,便是见多识广的岑开文也惊呆了,竟然有那么多前朝余孽在朝堂身居要位,他们这是想做什么?推翻朝廷?
然而当前朝皇帝的画像打开,连皇帝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燕瑀怎会出现在羊皮纸上?若年代久远,他肯定要以为是自己的儿子。
皇上心头惊疑不定,端起茶盏、手指微微抖着,他喝一口茶,茶已经冷掉,但他没让人换上,继续把冷茶喝光,稳住心中惶然。
是他护了近二十年的儿子,是他资质鲁钝、心思浅显、脑袋蒙昧的二子,他从没放弃过燕瑀,明知道是扶不起的阿斗,依旧悉心教养,没想到他的心力竟然是个笑话。
连连咽下几口口水后,皇帝将钥匙与地图往前推,缓声解释。“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苏木和郑丫头在半个月前,已经在梁府找到,隔天便交到朕手上,朕令隐卫藏身梁府,当晚抓到数名潜入梁府的黑衣人,朕亲自审讯,但他们知道的并不多,只问出他们想恢复旧朝荣光。”
苏木眉头深锁,那个旧朝哪来的荣光?只有千疮百孔。
“朕百思不得其解,旧朝帝王已死,他们还能拱谁为帝,如今看来……”这步棋子,早在十九年前已经埋下。
以笙上前道:“皇上,在梁府灭门案发前五、六日,附近住户曾看见一名身形与二皇子相似的受伤男子从梁府后门出来。”
以芳跟着说:“民女与弟弟合计过,那日恰恰玉珍公主送二皇子至苏氏医馆,请求苏大夫诊治,二皇子手臂上有长达十到十二寸的刀伤,就算伤口已经密合,但疤痕还在,皇上可着人验看。”
皇上望向苏木。
他点头道:“当日玉珍公主送二皇子过来时,嘱咐此事不能外传,这是病人的隐私,之前草民并未做出过多联想,后来梁府灭门案发生,时间上的巧合让草民不由多存了两分心思,又从公主口中得知,二皇子近日经常出入简府之后,便命人在暗中盯着,昨日二皇子与简侍郎回府,当晚有一群人进入简府泼油,紧接着火灾一发不可收拾。
“草民的人怕打草惊蛇,不敢与他们正面相对,只能暗中尾随,昨晚草民给他们喝了点蒙汗药,已将人绑起,藏在医馆地窖中。”
闻言,皇上看岑开文一眼。
他立即起身道:“臣立刻将人带回来。”
岑开文离开后,苏木又将两人对燕瑀所行所为的推论说过一回,不过他们再三言明,只是猜测,并无根据。
皇帝沉吟片刻后问:“苏木,你可愿意为朕将前朝宝物寻回?”
没了钱,他倒要看看那些个余孽还能怎么蹦跶。
苏木还没开口,就见以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浅浅一笑点头,算是应下了。
以芳吐吐舌头,他愿意带她一起呢,想到数十日的同处同居,腼腆的笑容里藏着几分害羞。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以笙满肚子不舒服,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跟上!
苏木拱手道:“草民领命。”
与此同时,门外的太监拉起公鸭嗓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到。”
皇后?雪儿终于愿意见他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眼,皇上站起身。“快请。”
皇后与吕氏一起进御书房。
知道苏木也在御书房时皇后就无法慢下脚步,她承认自己失了宫仪,可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从出生至今,他们已经整整十九个年头不曾见面,她怎能不狂喜、不失仪?
走进御书房,皇后没向皇上请安,却直接走到苏木跟前,握住他的衣袖潸然泪下,她知道身为皇后不该如此,但是她做不到啊……
下一刻,她抱住苏木,哭得不能抑遏。
苏木看见她的悲恸,他不理解怎么回事,但一阵阵酸楚袭心。
他喜欢皇后娘娘,从见第一面时就喜欢,但他不懂,为什么她的情绪可以影响自己?
他站得笔直,没做出任何动作,但胸口的湿意让他愁了眉心。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投入别的男人怀中,皇帝同样不理解,却对这幕起不了反感。
吕氏向自己的一对小儿女说:“你们先出去。”
以芳不想出去,她隐隐的有些不安,下意识朝苏木身边挪去。
“出去。”吕氏压低声音,但口气严厉。
娘从不曾如此,以笙明白事态严重,他拉起以芳,硬将她往外带。
跋走两人后,吕氏关起门,重新回到皇帝跟前,双膝跪地。
“禀皇上……”她将苏叶所讲的陈年往事一一说予皇上听。
这时皇后收起眼泪,道:“当年我说过,那个死婴不是我儿子,皇上不肯可我很清楚,儿子额头有个叶形胎记,腰间有一片狭长的柳叶状胎记,右耳后还有一颗红痣。我理解皇上需要娴贵妃的娘家支持,这才牺牲我的儿子……”
“打住!”皇上凝声道:“朕再说一次,朕从没有牺牲我们的儿子,朕再需要吴家也不会用亲儿子去交换,这话朕也对你说过很多次,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
为了这个,她不愿意面对他、不愿与他对话,他多冤呐。
吕氏见情况不对,忙转移话题道:“阿木可否除去衣服,让我们瞧瞧?”
苏木吐气,不必瞧了,他腰间有胎记,但三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他还是依言除去衣裳,让他们看个仔细。
皇后又喜又悲,拉着他不肯放手。“我的孩儿,对不起……娘没有护好你,让你流离颠沛、吃尽苦头。”
同时皇上也走到他身旁,胸口有说不清的情绪,是喜悦骄傲、是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是其他……他无法厘清,只能把苏木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过无数回。
心中不断说道:对,这才是朕的骨血,英挺俊逸、优秀杰出、卓尔不凡。
一声轻笑响起,苏木转头望向笑声处,喜嫔来了,她看着一家和乐的场景,心里那点儿罪恶终于烟消云散。
吕氏道:“倘若当年之事非皇上手笔,那么是谁换了婴儿,这些年一路追杀苏木的又是谁?”
“当年边关有乱,朕送走大军回宫,宫人来报,道皇后所出之子死亡,而娴贵妃那个早半天出生的皇子身强体健,当时朕需要一个嫡子稳定人心,于是将他送到皇后身边,朕是真的相信那个死婴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看一眼皇上,再看向皇后,苏木扶着哭得全身乏力的皇后坐下后,插话道:“这件事我知道。”
“你……”皇帝不解,当时他那么小,最不可能知道的人就是他。
所有人都望向苏木,他一笑,指向门边。“喜嫔就在那里,她说的。”
“喜嫔?”皇上已经忘记这号人物,他转头看向门边,那里什么都没有。
皇后轻触皇上手背,解释道:“木儿能视鬼。”
视鬼?天底下有这种事?皇帝很难相信,但不管他信或不信,苏木都逐字逐句传达喜嫔所言。
“喜嫔六岁时失去父母,被赵文收养,赵文教导她一手医术,然后在前朝倾覆后将她送到皇上身边,而赵文则跑到白云寺出家。”
吕氏和皇后一愣,所以当时赵文在白云寺?是他逼小和尚杀婴灭尸?
“喜嫔的任务是断皇上龙嗣,她擅于用药,入宫后她花两、三年功夫,与御膳房厨子打交道、建立人脉,因此多年来皇上只有三名皇子。”
“朕还有一个公主。”皇帝道。
玉珍公主吗?苏木浅浅一笑,没有回答,但表情却把话都说尽了。
皇帝抚胸,心头一阵快跳,这意思是娴贵妃……不贞?
苏木略过玉珍公主,继续往下说:“喜嫔初入宫时被分到娴贵妃宫里,娴贵妃不喜她绝俗容貌,经常欺凌她,甚至罗织罪名迫害她,后来是皇后娘娘救她性命,将她安排到明喜宫。
“那年皇后与娴贵妃都怀上龙嗣,娴贵妃知道喜嫔懂医术,强迫她对皇后下药,她对娴贵妃虚以委蛇,一面为皇后娘娘保胎,一面告诉娴贵妃皇后十月后将会产下死胎,于是娴贵妃不再暗中使小动作,安安稳稳地等待瓜熟蒂落。
“然而在两人生产前日,赵文抱来一个婴儿,要喜嫔换走皇后所出的嫡子,她与赵文约法三章,她能换子,但赵文必须将皇后之子平安养大。当时边关战乱,朝堂日夜忙碌,皇上无暇顾及后宫。
“那天先生下孩子的是娴贵妃,虽然她与娴贵妃有恶,但喜嫔并不想牵连婴孩,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后娘娘生下孩子后并未直接交给女乃娘,而是心疼地抱在怀里,从头到脚看了好一阵子,而那孩子身上的印记太明显,换孩子一事骗不了人。
“于是喜嫔弄死娴贵妃之子,与赵文送来的婴儿做交换,再将死婴放到摇床上,抱走我送到赵文手上。同时,娴贵妃以为皇后真的生下死婴,以为喜嫔真的对皇后动手,于是她杀死喜嫔灭口。
所以当时死的是娴贵妃的儿子?害人之心不可有……
皇后款款起身,她看不见,但朝着门边深深行一大礼,她感激喜嫔护住她的木儿。
接下来很容易推论了,赵文命小和尚将苏木杀害埋尸,但小和尚不忍,而苏叶救下他,许是小和尚透了口风,而赵文找不到苏木的尸体,心底存下疙瘩,两年后有人在京城看见额头有胎记的苏木,便派人追杀。
笔事说完,喜嫔对苏木道:“真相大白,心无遗憾,我该走了。”
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不是凶手,而是真相,苏木朝她一揖。“多谢。”
她摇摇头、挥挥手,慢慢地消失在从窗檽射入的阳光之中。
皇后终于明白,多年来她错怪了皇上,她一直认为喜嫔是皇上为了保证燕瑀身世而下令灭口的,没想到凶手竟是娴贵妃。
一时间,御书房里沉默得吓人,最终还是皇上先开了口。他道:“今日之事先别外传,木儿你依旧带着地图去寻找前朝留下的东西。”
听见苏木又要离开,皇后不舍,好不容易儿子才回来。
“不能让别人去吗?”皇后恳求。
“听朕的,最近京城必会大乱,朕不想让木儿留在京城。你知道赵文为何要把燕瑀送进宫?因为他是前朝皇帝的骨血,他们打算利用他恢复前朝。”
“怎么可能?”皇后不敢置信。
“朕也不信,不过朕要趁这回,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皇上眼眸一厉,他没想过自己竟被赵文玩弄在股掌之中,两个亲子一死一失,还辛苦勤勉地替人养儿子。
不久后,京城果然乱起来,先是一名额头有叶形胎记的男子被许多黑衣人围杀,事情闹得很大,就发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男子受重伤却保下一命,而黑衣人被捕,顺藤模瓜,一路模到白云寺头上,追查之下,查出白云寺住持竟是前朝宰相赵文,这些年来隐身暗处,散播谣言、鼓吹百姓对朝廷不满。
紧接着灭门血案一天一桩,死的全是高官大臣,百姓想不通其中道理,而朝臣人心惶惶,幸而刑部岑尚书能干,一路追查,竟查到二皇子头上。
外人不知,皇上却是一清二楚,除简侍郎、梁尚书的灭门血案是燕瑀动的手之外,其余的全是欲加之罪。
老百姓相信了,但前朝势力不信,他们认定二皇子身世泄露,皇帝刻意用此法打压,想让他们窝里反。
百姓都在暗地里猜测,终究是亲生儿子,皇帝必会高举轻放吧?
没想皇帝深明大义,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为律法斩断骨血,名声本就很好的皇上赢得更多百姓爱戴。
二皇子砍头那日,午门里里外外聚集无数百姓,他们看过砍头,却没看过身分如此尊贵之人砍头,这回不看怕是再没有下一次了。
但是没有人晓得,那些里三圈外三圈的百姓当中,藏了许多武功高强的隐卫。
皇上没料错,削子手大刀刚提起,就有数十名黑衣人劫刑场。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刚靠近,刽子手便刀起刀落,斩断燕瑀的项上人头,而布置在断头台上的机关在几个声响后,十余名黑衣人掉进机关底下,紧接着隐卫出现,一阵刀光剑影,午门前血流成河。
京城正乱之时,苏木已经带人出京。
一路出了京城都还平安顺利,苏木不确定前朝有多少人知道宝藏在岭南,倘若知道者众,怕进入岭南后就会开始出现危险。
苏木刻意低调行事,皇帝让他多带一些兵将,但他不想把动静弄太大,只挑选几十名武艺高强的宫卫出门。
此外他还带了以芳,以及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没错,以笙死皮赖脸非要跟上,只差没在地上打滚撒泼,将国公府的面子全往死里踩。
以芳没辙,而苏木想藉此化解小舅子的仇视,所以只能带他出门了。
他们做富家公子小姐打扮,刻意不与官方联系,正也因为如此,他们并不清楚京城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假装游山玩水,边玩边走,一路笑声不断,所有的低调只为买一个平安。
可惜笑声没有以笙的分,整路上他老是肿着个包子脸。
为啥?因为走着走着,苏木和以芳就走到前头,因为一个没盯紧,两人就手牵起手,因为分明是张四方桌,一人坐一边,吃起饭来空间大、不撞人多好啊,可吃着吃着,苏木和以芳就是会挤在一团,你喂我一块豆腐、我给你挑一筷子鱼。
因为苏木说的话以芳很爱接,以芳说的话,苏木想也不想就能接,这种让人愤怒的默契在他们两人当中越来越浓。
你说说,未婚男女这么没分寸地腻在一起,会不会扎人眼?
以笙尽避经常提醒以芳身为女子要矜持,必须与男子保持距离。
以芳认真点头,认真指着马车后头打扮成家丁的隐卫说:“我保持了呀。”
谁在说他们啊,他指的是大野狼,在她身边吐红舌头的那一只!
就是这个样子,害得以笙一肚子气生不完,成天绷着脸,像天下人全倒了他的会钱。
马车摇摇晃晃,以芳靠在苏木身上睡着了,她睡得香甜,脸颊染上一层红晕。
她老是睡,每回上马车不到一刻钟就睡得不醒人事,最要不得的是——“睡得不醒人事”是有条件的,如果没靠在苏木身上,没闻到他的清新气息就无法入眠,再然后她就会晕车。
天底下有这种事的吗?当然没有!肯定是借口。
于是,以笙强硬把她的头扳到自己肩膀上,还肠枯思竭地挤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故事剧情说给她听,那是她前辈子最爱看的电视剧。
身为堂堂男子汉怎会喜欢那种戏?但他还是每天晚上跑到她的病床边,和她肩靠肩、并躺在一个枕头上,看得很认真。
前辈子……对啊,前辈子。
前辈子他们是邻居,也是病友,他得到血癌,成人血癌的治愈力很低的,可她老是说:“我相信世界上有奇迹。”
所以她相信自己会等到一颗健康的心脏,相信他的血癌会被医治好。
他没有她的乐观,因为他的哥哥是医师,他更相信机率问题。
他很清楚,她是哥哥的病人,但哥哥待她不只是病人。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没有权利享受爱情,但他为她陷入爱情深渊,他允许自己在暗恋中沉沦。
他告诉哥哥,“等我死了就把心脏捐给她,哥哥亲自开刀好吗?”
他想啊,如果他的心脏安在她的身体里,那么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爱她,也深深地爱着哥哥。
是的,他很爱哥哥。
他们的父母亲很有钱,都是富二代,为家族利益结合,却无法因为家族利益走完一辈子。他们离婚后各自有了新家庭和小孩,他和哥哥不管到哪个家庭住都很尴尬,最后他们负责给钱,哥哥负责把他带大。
兄弟俩生来自带着傲气,他们不服输,非要证明自己比父母亲其他的孩子更优秀杰出,所以他们都是学霸,他们都考上医学院,但即使这么努力,他们也没有得到父母亲的肯定,肯定他们的是邻居,是那个出生就心脏破损,不能大哭大笑、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的女孩。
她看着他们的眼里总是带着羡慕与崇拜,也许他们对她的感情就是从骄傲、被满足起的头。
总之后来兄弟俩都爱上她,却都不敢承认爱她,因为过度的情绪波动会害了她。
他曾经为此苦恼,倘若有一天她有了新的心脏,他该把她让给哥哥,或从哥哥手中将她抢走?
他又想,哥哥那样宠爱自己,总把最好的留给他,最终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不做,哥哥也会主动退让,对吧?
不管怎样,让与不让都是让人非常困扰的决定。
幸好,上天帮他们做出决定——他生病了,很重的病,病到没有机会争取任何东西,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求哥哥亲手将他的心脏送进她的身体里。
话题扯远了,对以芳而言,无论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兰陵王》……都很好听,是她想一听再听的故事。
可惜晕车不是她能用理智控管的,若是一次两次,以笙还能认定那是借口,但在以芳吐过三次后,以笙妥协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红帽靠在大野狼怀抱。
现在,以笙又死命盯着两人,但以芳熟睡,他的目光失去影响力,至于苏木,他从头到尾都没拿以笙的目光当一回事。
“喂。”以笙发出声响,正看着药书的苏木眉不皱、眼不转,拿他的声音当幻觉。
无视他?以笙扯起喉咙加大声量,“喂。”
苏木终于有反应了,他把手指压在唇间,“小声点,会吵醒以芳。”
他不满,却还是乖乖压低声音,“我娘不会把她许配给你。”
“为什么?”
“你是皇子,将来有机会入主东宫、继承大统,那样的身分让你必须利用女人来平衡朝堂势力,必须有后宫佳丽三千人,而我家姊姊从来不跟任何人分享东西。”
苏木微笑。“第一,我尚未入玉牒,还算不上皇子。第二,就算真要继承大统,我不至于无能到需要利用女人来平衡朝堂。”
“甭说好听话,男人是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今天山盟海誓、没有你就会死,明天海誓山盟,没有别的女人生活会枯寂到死,女人之于男人不过是一时的乐趣,不会是永久的学习。”
对男人而言,女人就像手机,有了iPhone11谁还要iPhone7?就算曾经入迷,也不会再珍惜。
“你是男人。”
“我能和你一样?我们一起长大,知道她所有事情,我心里只有她。”
“你有恋姊情结?”苏木摇摇头。“姊弟之间没有太多的发展空间。”
以笙被堵得语塞,这辈子他就吃亏在身分,“我的意思是,我会护着她,不允许她被欺负,如果找不到最好的男人,她不必将就其次,国公府养得起她一辈子。”
以笙下意识抓抓发痒的耳朵,许是前世每回做错事,哥哥就会扯他耳朵,因此做了坏事或心虚,他就会耳朵痒,直觉扯几下耳垂,他把耳垂扯得通红。
他的动作让苏木眉心微紧,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见苏木若有所思,以笙道:“不说话?同意我了?”
苏木沉声道:“我是最好还是其次,应该由以芳来判定,不是你。”
这话正确到让他无法反驳,以笙生气地扭头看向窗外。
车队进入岭南,触目所及都是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满眼的绿,绿到让人心旷神怡,如果没有一个叫做苏木的讨厌鬼的话,一定会更愉快。
带着芬多精的风迎面吹来,令人精神一震,噘起嘴,以笙吹起口哨,轻快的节奏、轻快的旋律,轻快得让人心情放松,只是苏木愣住,这是……
熟悉的旋律将以芳唤醒,她赖苏木怀里,跟着口哨轻哼。
“……恨得多爱得少,只想越跳越疯,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没错,这是五月天的〈离开地球表面〉。
他很少看电视,比起有音乐天分的弟弟,他最熟悉的歌曲大概是学校晨间活动的背景音乐,而这首曲子恰恰是弟弟最喜欢的,不管弹钢琴、拉小提琴或弹吉他,他都常弹奏。
每次他弹的时候,柔柔就在旁边唱着,很欢畅的一首歌,被她唱得很不嗨。
但是很明显的快乐——她快乐以笙便快乐,然后他也跟着快乐了,因此他们一致同意,这是他们最爱的歌。
苏木低头看以芳,她张开惺忪睡眼,冲着他甜甜一笑后,坐直身子,配合着以笙的旋律放声大唱,“丢掉手表丢外套,丢掉背包再丢唠叨,丢掉电视丢电脑,丢掉大脑再丢烦权,野心大胆子小,跳舞还要靠别人教……”
以芳的反应让以笙乐了,带着挑衅的笑眉朝苏木挑了挑,口哨吹得越发响亮,两人一面唱和着,身体还不由自主地摆动,兴奋无比、欢畅无比。
曲毕,苏木问:“手表背包、电脑电视是什么?”
“手表是几百年后用来计时的东西,电脑电视是也是千百年后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奇?我也是呢,真想看看一群人在小盒子里面演戏是什么模样。”
“你怎么晓得千百年后世间会有那些东西?”
“阿笙,我能说吗?”以芳讨好地望向弟弟,但以笙不看她一眼。
为一个男人求他?没骨气。他把头别开,满脸骄傲。“不行。”
“就讲一点点,不说很多点。”以芳合掌恳求。
一点点和很多点的分寸在哪里,以为他不晓得哦?现在应下,要是苏木感兴趣,东边问一点点、西边问一点点,今天问一点点、明天再问一点点,他的底就全透了。
“不行,不能告诉外人。”
“苏木不是外人,他是你未来的姊夫。”
就是这句话最让人生气。“当不当得成姊夫还难说。”
“有哥哥在,娘会点头的。”团结力量大,那个兄弟分家产扭断筷子的故事,还是阿笙讲给她听的。
他用鼻孔瞪苏木。“我赌,娘不会妥协。”
以芳心大、脾气好,她很少生气的,但这句话让以芳恼火了,因为它勾起她的隐忧,没错,留书跟着苏木出走,她没经过父母同意,因为隐约明白娘的立场态度鲜明。
她猛地往车厢壁一拍,轰!车厢被拍破一个洞,巨大的声音让随行的宫卫生起戒备,将马车团团围住。
以芳见状深感抱歉,觉得该为此解释两句,谁知道一支羽箭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