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掌着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御辇一路摇摇晃晃,被抬进了紫微宫。翟砡美眸一横,端详起身旁的美人儿。
她一路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可见她确实是忌惮着他……既然她懂得忌惮自己,又为何敢在他面前假扮愚笨?
苏云苒当然晓得翟砡一直盯着她,她一路上如同芒刺在侧,怎么也不敢转动臻首,生怕与他对上眼。
既然他没打算戳破她的伪装,那么她便也顺势装傻,能撑多久算多久。
“本王与你虽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你应当明白,你既是夔王妃,顶的便是本王的面子,你若是红杏出墙,辱的是本王的脸。”
苏云苒一僵,不得不撇首,迎上翟砡的目光。
触及他眼中的肃杀之气,生怕会给江信惹来杀身之祸,她赶忙扬嗓解释。
“王爷莫要误会妾身与御史大人,我俩情同兄妹,彼此以兄妹相待,未曾逾越礼节……况且,妾身心里只有王爷一人,绝无可能再喜欢别的男子。”
“喔?”翟砡好看的墨眉一挑。“这么说来,王妃一直恋慕着本王?”
为了消除翟砡的疑虑,苏云苒只得厚着脸皮向他示爱。
“是呀!王爷貌美如仙,妾身只看上一眼便让王爷迷住了……”
“苏云苒,说出这样的违心之论,你自个儿都不觉得恶心?”
御辇正好停下,落了地,王升见辇里的夔王夫妇凝视着彼此,自作聪明的撤去了太监与宫人,自个儿亦退得远远的,静候差遣。
御辇里的一双男女,如斯登对,王升低下头之前,不由得又觑上一眼,满眼俱是惊为天人的赞叹。
御辇这一头,翟砡嘴角上挑,笑里全是讥讽。
苏云苒已出了一身冷汗,在他冰冷的目光中,缓缓张嘴吐嗓:“早在青仑之时,王爷便已看穿我的伪装,为何又执意把我带回宫中?”
“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本王自然要将你带回宫里。”
翟砡自然不会把心底的打算说出来,他犹然一派戏谑,毫无半点正经。
“王爷莫不是把我当作跳梁小丑,看着我一路装疯卖傻,这样你便高兴了?”只见苏云苒水眸炯炯,毫无一丝惧怕。
翟砡轻拍着那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用着挖苦般的语气赞扬道:“本王娶了六年多的王妃,却不知王妃不仅胆识过人,更写得一手好字,绘得一手好画,这样的苏二小姐,放在从前,应当是名动皇京才对,怎会寂寂无名呢?”
“聪明如王爷,难道还不明白我努力伪装愚笨的真正用心?”苏云苒就不信他没揣度自己的心思。
翟砡似乎无意揣摩她的心思,淡淡笑回:“本王愚昧无知,还请王妃赐教。”
也是,如他这样的人,胸中只容得下阴谋野心,只怕他是懒得揣度她的心思,毕竟,她不过是个苏家硬塞给他的耻辱。
“王爷有所不知,我的容貌,为我带来的是灾厄,我若是不当愚笨的苏二小姐,只怕无法苟活于世。”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苏云苒已没必要再隐瞒,既然翟砡铁了心要拆穿她,她又何妨把自己长久以来的处境坦然告知。
“正因为苏二小姐愚蠢笨拙,难登大雅之堂,过去多少年来方能在卫国公府安然度过……可到底我的容貌仍是有价值的,卫国公府想着借我一搏,看能否借此拢络夔王的心。”
“卫国公府凭什么以为本王会喜爱一个愚笨的女子?”
翟砡眸光转为凌厉,语气听似轻柔,实则隐含怒气。
“世人皆贪图美色,自然也这般设想起夔王,卫国公府以为把苏大小姐送入东宫,又把苏二小姐送入夔王府,从此便能与南晋最强盛的两派势力结盟,无论日后政局如何,卫国公府都能得皇族庇佑。”
翟砡嗤笑一声,眼底满是鄙夷的道:“卫国公府设想得可真周到,不过本王素来不贪图美色,未曾有女子能让本王迷得心魂尽失。”
“要论美色,只怕天下再美的女子都不及您一分。”苏云苒发自肺腑的道。
翟砡英眉微微一挑,道:“在还没见过你之前,或许真是如此,可见过你得天独厚的美貌后,天下总算有人能与本王的容貌相匹敌。”
“这么说来,王爷也觉得云苒生得好看了?”
苏云苒不由得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齐白皓齿,衬映得双眸明亮如珠。
不得不说,这个苏云苒生得确实好看,即便翟砡已见过各色美人,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薄施脂粉的苏二小姐。
人们都说苏大小姐美若皎月,幽静温婉,却不想,苏二小姐的美貌足以艳压群芳,只怕说是南晋第一美人,亦无人胆敢反驳。
新婚夜上匆匆一瞥,翟砡只记得苏二小姐说话口吃,举止笨拙,不曾留心她惊为天人的容貌,今日这般细瞧,她的美貌确实是一项利器,只要她有心,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不为她所擒。
“既然你也清楚卫国公府只是拿你当作一个筹码,那你为何还要嫁给本王?”
“王爷出身尊贵,自幼锦衣玉食,未曾尝过一日的无奈,可我作为出身寒微的庶出,在卫国公府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尝尽了人情冷暖,我若拒嫁,卫国公府由得了我吗?即便我想逃,依我一己之力,又能逃去哪儿?”
“所以你才依了卫国公府,顺从的嫁入夔王府,可你也在赌,你赌本王不会喜爱一个愚笨的女子,所以新婚夜上你演足了戏,只为惹本王不悦。”
“后头的事儿,王爷应当能猜中全貌,云苒就不再多说了。”
看着苏云苒不卑不亢的回应,翟砡对这个进退有据、冰雪聪明的苏二小姐是越发的感兴趣了。
“本王把你扔在青仑不闻不问,你心底是怎么盘算的?”
苏云苒扬起一抹苦笑,道:“我原以为王爷会早早把我休了,岂料王爷竟然把我忘在了青仑,我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好央求江信帮忙弹劾苏家,让王爷想起还看我这个夭。”
“你与江信是什么关系?”
见她如此信任江信,翟砡心底莫名觉得有些不痛快。
无论如何,即便两人并无情爱,可她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自己的妻子对旁的男子无比信任,实在是令人感到不快。
“我与江信确实情同兄妹。”
苏云苒亦明白翟砡的心思,且不论两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天底下没有一个男子会乐意见到妻子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
“江信同我一样是庶出,江家与苏家是世交,但江家已经没落,苏家逐渐看不上江家,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两家便已经疏远了。后来,是因为苏家聘任的师傅,正好也是江信的师傅,有一回我去给师傅送束修,碰见了江信,他想欺负我,结果反被我欺负,从那之后,他便经常偷偷来卫国公府找我玩儿。”
“如此说来,你俩真是青梅竹马。”翟砡的语气似乎有点不是滋味。
苏云苒微拧秀眉,仔细端详起那张俊秀面庞,又看不出什么异状,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难道你对江信,就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翟砡笑问。
“确实没有。”
苏云苒以为翟砡是怕她与江信有染,会损及他一个大男人的颜面,只得无奈的吐露心声。
“不瞒王爷,其实我无心于男女情爱,我自认满月复经纶,或许见识不广,但我的聪明才智,绝不会输给男子,我不甘就这么被埋没于闺阁之中。”
见苏云苒明眸烁烁,娇颜流露着自信光彩,眉宇之间凝着一抹女子少见的英勇,让她看上去不再那样柔弱,翟砡的胸口竟然隐隐一抽。
翟砡不曾见过如她这样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心志却堪比男子,南晋的女子多是依附在男子之下,在家随父,出嫁随夫。
蓦地,翟砡好似顿悟了什么,笑意盈满美目。
“所以你一直盘算着只要本王把你休了,你便可高枕无忧的去西凉是不?”
苏云苒目光一震,不敢置信,他竟然能模透她的心思。
“你很震惊吗?若不是你为了混淆视听,故意向青仑的丫鬟透露你准备去西凉,本王也不会把你与西凉兜在一块儿。”
翟砡朱唇一扬,笑了笑,又道:“只是本王没有料到你的胆识如此之大,竟然想离开南晋。”
“我虽是南晋人,但是南晋的女子并不受重视,我曾经见过西凉来的商队中有女子,我好奇上前攀谈,方知西凉出了一个贤后,是她上谏西凉帝王,让西凉帝王大刀阔斧的修改科举制度,让有贤有德的女子亦能入朝为官,尽避只限于文官,但是放眼诸国,这已是一大翻天覆地的改制。”
翟砡道:“不错,本王亦曾听西凉外使提过,西凉皇后确实推动了科举改制。”
“我想,只有去西凉,方能扬眉吐气的活着。”
“可你是南晋人,西凉不可能让一个南晋人参加科举。”
“我生母在西凉,我欲去投靠她,只要能在西凉落籍,有朝一日,我也能参加科举。”
“你的生母?”翟砡这才发觉,他对眼前的苏云苒,除去她来自卫国公府,其余的一概不知。
“王爷日理万机,胸怀社稷,这些狗屁倒灶的家务事,实在不该在王爷面前提及。”很明显的,苏云苒有意回避这个话题。
翟砡也没逼她,顺她的意岔开了话题:“如此说来,你已经盘算好了一切,只缺本王的一封休书?”
“正是如此。”苏云苒歉然一笑,腆着脸央求道:“能否请王爷休了我,这样于我俩而言,都是一种解月兑。”
“解月兑?”翟砡失笑,笑得倾城,令苏云苒看怔了眼。
“难道王爷不是把我当作一个耻辱吗?王爷喜爱的是苏大小姐,卫国公府却把我当作替代品,硬塞给了王爷,把我休了,王爷才能吐一口怨气。”
“是谁告诉你,本王喜爱的是苏大小姐?”翟砡笑着反问。
苏云苒傻住,嗫嚅道:“不、不是这样吗?”
翟砡但笑不答,兀自起身出辇,道:“时候不早了,去洗漱一下,等会儿咱们夫妻俩一同用个晚膳。”
“啊?”苏云苒傻了。
翟砡却是头也不回的往正殿走去,那挺拔的背影一路走来,宛若一抹魅影,杳杳无声,可见他的武功底子甚好。
几名青衣宫婢连忙凑近,争相出手搀扶起苏云苒。“王妃且随奴婢来。”
苏云苒无奈地凝瞅着翟砡远去的背影。
与夔王靠得越近,她越发模不透此人的心思了,他带她冋来,不就是为了拆穿她、审问她吗?他怎么还有心情同她一起用膳?
看来,在拿到夔王的休书之前,还有得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