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心不在焉的一下午,晚上七点钟,季恩洁换了套素净的裙装,准时抵达“法兰西斯”餐厅门口。
“法兰西斯”是顶级的法式餐厅,主厨是米其林两星的法裔大厨,消费等级偏高,出入的大多是金字塔顶端的消费族群。停车场入口进出的全是顶级名车,季恩洁不慌不乱地站在门口处,一身素雅的米白,乌黑长发披垂在胸前,手里拎着一只绣花的竹节小布包,气定神闲。
有一种女人,不需要名牌加持,不需要花俏的装饰,优雅的气质浑然天生,璀璨来自内在,她的美丽,来自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非外在的装饰堆砌。
言铠然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餐厅门口的那抹娴静身影。
看着季恩洁清丽的眉眼,秀鼻与菱唇,她的长相极具古典之美,在这个充斥着整形虚假的年代,她的美是细致而典雅的。
季恩洁今年才二十八岁,然而她沉定的气质,临危不乱的冷静,让她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稳重,让她看上去更加有魅力。
言铠然就站在餐厅的对街,足足凝视着季恩洁有十来分钟之久,才迈开脚步朝餐厅走去。
穿越斑马线时,一对年轻夫妻从对街的另一头走来,正好赶在言铠然之前,先行来到餐厅门口。
“恩洁?天啊,真的是你吗?!”
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太太,忽然激动地冲着季恩洁大喊。
季恩洁怔了下,没想过会在这里巧遇故人。
眼前这对男俊女俏的年轻夫妻,她并不陌生,他们是韦氏夫妻,“光扬企业”的总裁与总裁夫人。当上言太太的那段时间,她不喜欢交际场合,极少陪着言铠然出席那些商业宴会,再加上言董娘刻意封锁两人结婚的消息,因此言铠然的朋友大多以为她只是言铠然的女朋友,并不知道两人真实的关系。
三年前她与言铠然离婚时,言铠然的朋友圈也以为他们只是分手了,并不晓得他们已经结婚又离婚。
上流圈子对她这种出身的人一向不太友善,韦氏夫妻算是一个例外,所以也只有这对夫妻知道她与言铠然曾经是夫妻。
韦军桦性子冷,偏偏他的妻子赵辛璇的性子热,两人算得上是强烈的互补。
当年在某一场宴会上,是赵辛璇主动先与她攀谈,两人渐渐熟识起来,日子一久就成了互动频繁的朋友,更是她那段时光里,唯一可以谈心的对象。
“辛璇,你没认错人,是我。”
见到当年难得对自己好的人,季恩洁没有故意躲开,或者假装不认识对方,这太无情,也太无义,她做不来。
赵辛璇情绪激动的拉住她的双手,不管旁人的侧目,嘴里直嚷嚷:“三年了!你人间蒸发三年了耶!”
季恩洁苦笑一下。“我没有人间蒸发,我只是……离开了你们的那个圈子。”
那个用金钱衡量人的上流社会圈子。故友重逢,赵辛璇又惊又喜,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你离婚后搬到哪里?那年我一直打电话到你家,管家都不肯说你去哪里,你连手机也没带走,我根本连络不上你,怎么说我们都是朋友,虽然交情不算深,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就算是跟言铠然离婚,也不能连我这个朋友都不要……”
赵辛璇的腰忽然被轻掐了一下,她看也不看,对空摆了摆手,要身后的老公别打断她的抱怨。
不过,当赵辛璇又要开口埋怨时,却瞧见季恩洁小脸发白。
赵辛璇不禁纳闷的问:“我骂得太凶了吗?你有必要露出那种看到鬼的表情吗?”
韦军桦黑着脸,用力扯了老婆一下,赵辛璇一头雾水的转过身,才想对老公开骂,冷不防地撞上言铠然那张索命魔王似的铁青脸庞。
“——言铠然?!你怎么也会在这里?”赵辛璇诧异的指着他鼻子。
言铠然直接从韦氏夫妻身旁绕过去,来到脸色惨白的季恩洁面前。
他听见了?
刚才辛璇喊得这么大声,他肯定听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季恩洁整颗心往下坠,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抱歉,我迟到了。”
出乎意料的,言铠然竟然扯开微笑,俊雅的脸看不见一丝异状。他没听见?!
原本寒意已从指尖渗到心里,季恩洁怔怔看着他那抹英俊的笑,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紧的心脏,又重新恢复正常的跳动速度。
“这个……还给你。”
在言铠然那双磁石般的黑眸注视下,她心虚不安的将礼物盒递出去,只想快点结束今晚这场令她胆颤心惊的闹剧。
不料,言铠然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反而一把握住她拿着礼物的那只手腕,在韦氏夫妻惊讶的注视下,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走进“法兰西斯”。
“言——”
“在我逼问你之前,你最好别再开口拒绝我。”
言铠然蓦然停下脚步,冷着脸睐向被他紧紧拉住手的季恩洁。
他的眼神阴沉复杂,僵硬的俊脸明显散发着怒气。
她比谁都清楚,那一向是他发怒之前的征兆,于是她乖乖的闭上嘴,没有开口阻止他,只能跟着他一起进入餐厅,让服务生带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隐密的贵宾包厢。
直到前菜与餐前酒送上来,季恩洁才发现言铠然要她把礼物送过来,根本是故意在晚餐时间将她骗来这里,因为他早就订好了这个两人包厢。
“你不喜欢法式料理吗?”
看见季恩洁不碰刀叉,只是一脸焦虑不安的呆坐在位子上,言铠然故意这么问。
“我是来还东西的,不是来吃饭的。”她回答得很客套,交放在腿上的一双巧手,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想,我们之间有很多事情还没弄清楚,但是在这之前,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厘清那些事。”
“言先生……”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结过婚——不只结过婚,甚至还离婚了。”
他看似平静,眼神却充满怒意的盯着她,季恩洁的心跳差点静止。
她紧咬下唇,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一瞬间哑了嗓。
“在我找人调查之前,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言铠然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语气充满了警告意味。
他无法忍受谎言!
尽避知道她与曹秘书隐瞒了些什么,但是他怎样都预料不到,他们所隐瞒的,居然会是如此天大的事!他当然认识韦氏夫妇,经常在商业聚会上碰面,他发觉韦军桦的太太对他很不友善,好几次更被他发现,赵辛璇用着鄙夷的目光瞪着他,好像在替谁出气似的。
对于这些异状,他往往没有深想,更不会花时间理会,没想到这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关联性。
直到今天,一切终于解谜。
季恩洁惨白着脸,在言铠然严厉的凝视下,缓缓收起震惊,强迫自己开口说话。
“四年前,我们结婚。三年前,我们离婚。接着,听说三年前你跟我离婚之后,就在美国发生车祸,醒来之后你什么都记得,却选择性失忆的忘了我,这就是全部的经过……你还想知道什么?”
到此为止了。
他终于知道他们之间的经过,她也违背了对曹秘书的承诺,亲口告诉他,他们过去的关系与纠葛。
言铠然恼怒的提出质疑:“不可能,一个人结过婚又离过婚,不可能对此毫无记忆,我身边的人为何完全没向我透露过?这太不合理了——还有,你用了『听说』两个字,为什么?”
季恩洁咽了咽咽喉,感觉像被硬物噎住,使得说话艰难。
她吞吐的说:“我并不晓得三年前你出了车祸,这是先前在『老相思』碰见曹秘书时,他告诉我的。”他们结了婚,又离了婚,而她却不知道他出了出祸?!这更离谱了!
“是谁先签的字?”
他的目光凌厉得像一把解剖刀,划过她颤动的心脏。
“是你。”
那些伤人的回忆,此刻又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努力想让自己做到无动于衷,或者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沙哑又忧伤的嗓音却出卖了她。
是他先签字离婚?!
这更不可能!
言铠然明显愣住,眼底的愤怒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困惑。
“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这么不欢迎你,又为什么希望跟你保持距离了?”
季恩洁稳住自己,将放在手边的礼物盒推向他,然后推开椅子站起身。
她无法再容忍自己陷入跟三年前一样狼狈的处境。
“言先生,当初婚是你要离的,人也是你自己选择要忘记的,希望你别再违背自己的心意,继续跟我牵扯不清,这对你我来说都不是好事,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她用着自认为毫不留恋,洒月兑而且无怨无怒,非常自然的步调,转身走出包厢。
至少,一直到踏出餐厅之前,她都认为自己做得很好,没有什么可挑剔,既不像个狼狈的下堂妻,也不会像个满心怨恨的糟糠妻,就只是处之淡然的一个平凡女人。
至少,在眼泪掉下之前,她都很好。
季恩洁木然的站在斑马线前,眼神僵硬的看着指示灯上的秒数,泪水已经淹没视线,她还是努力维持泰然自若的状态。
因为三年前,当她看见那份签有他字迹的离婚协议书,整个世界一瞬间崩溃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行人指示灯,绿了,她抬起发麻的脚步,准备往前走,肩上蓦然一沉,一道强大的外力将她往后拉。
她有点恍惚的回过身,看见言铠然脸色冷沉,眸子比夜更浓黑的望着她。
下一秒,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拥进怀里,力道之大,她的肋骨都被他坚硬的胸膛撞疼了。
“如果我在离了婚,又完全忘记前妻的情况下,又第二次爱上她,那我想,我一定是很爱很爱这个女人。”
季恩洁呆住了,唇瓣又张又合,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他……在说什么?!他又再一次爱上她?这怎么可能!
“季恩洁,不管四年前,还是三年前我们发生过什么,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我又爱上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话说完,言铠然捧起她惨白凉透的脸,顾不得两人正站在大马路上,身旁全是准备穿越斑马线的行人,他俯下脸,用着坚决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一双水眸倏地瞪大,被泪水模糊成歪斜的世界,只剩下他英俊的脸庞。
这一刻,她几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时间就这么完全静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