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婳熙小时候身子十分不好,连严长纮都没有把握能把她养过十岁,但她在六岁那年大病一场几乎没了性命后,身子却开始渐渐好转。严长纮十分高兴,觉得一切都将否极泰来。
病愈后的严婳熙活泼许多,很多过去不能做的、不敢做的,例如骑马,后来她都一一去尝试,让虚长她五岁的冯承绍渐渐喜欢上这个世交妹妹。
可自小严婳熙就爱躲着他,在有其他家人的情况下,她才肯见他,他若说了类似表白心迹的话,她总装做听不懂。
所以,冯承绍明明是带着补品来探望严婳熙的,却只能说是来拜访严长纮,然后再托严长纮把补品拿给她。
冯承绍没想到他在等严长纮的空档里居然能见到严婳熙,开心的走上前来,“婳熙妹妹。”
严婳熙却是有礼而疏离地点头招呼,“冯公子。”
这冷淡的态度让冯承绍想起严婳熙并不喜欢他称呼她“婳熙妹妹”,于是他尴尬的改了口,“严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谢冯公子挂怀,已经没有大碍。”
于静萱出声反驳了严婳熙说的话,“谁说没有大碍,师父说了,妳至少还得休养十天半个月的,我看妳就借着这段时间准备医考吧。”
冯承绍其实并不相信严婳熙有实力能考过医考,至少一次就通过是不可能的。虽然平常严婳熙都在医馆里做见习大夫,但他认为她顶多是小有所成,要通过医考真正做坐堂大夫还是有些许距离的。
“是啊!妳就好好在家里休养,我给妳带来了十年野山蔘,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补药,让妳调养伤体。医考不急的,今年没考过还有明年。”
于静萱白了冯承绍一眼,说来冯承绍虽是个好人,且对婳熙很不错,但就是很没眼力见,竟然不懂对婳熙来说,通过医考是多么重要的事,还说出这种话。
他这句话绝对会惹怒婳熙。于静萱在心里这么想着。
果不其然,当严婳熙听见冯承绍这么说后,虽然脸上还是挂着微笑,但那只是因为礼貌,事实上她表现得更为疏离了。
“多谢冯公子好意,但你也知道,爹爹及静萱都要我多休养,如今的我是虚不受补,用这么好的野山蔘来入药是浪费了,冯公子还是将野山蔘带回去吧,总有更需要它的人。”
冯承绍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仍锲而不舍的想将这份礼送出,“礼物既然已经送出手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严姑娘可以等身子好些了再进补。”
“身子若好些了就更没道理进补了,只会白白浪费这野山蔘……”严婳熙想了想,有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冯公子知道的,我爹爹不久就要办寿宴了,不如这野山蔘就当是送给爹爹的寿礼,我爹爹最爱收藏上好的药材了。”
冯承绍压根忘了严长纮寿辰的事,这礼也纯粹是为了严婳熙准备的,但她话已经说到这个分上,他再多说也无用,他想,若严婳熙的身子真的需要,严长纮也不会藏私,想想便释怀了,“就依严姑娘说的办吧。”
“那我就替爹爹多谢冯公子了。”
在客厅里等了许久的童格没等到严长纮也罢了,连说到院子走走的夏景烨也一直没回来,他等得险些打瞌睡,便想着也去晃晃,怎知到了院子就见有三个人正在谈话,而夏景烨却站在僻静的一角。
童格的出现引起了院子里三个人的注意,严婳熙一回头,看见夏景烨也在,想要起身行礼,被夏景烨拦住了。
“严姑娘身子不好,礼数可免。”
“谢殿下。”严婳熙接受了夏景烨的好意,又坐回轮椅上。
“因为不好出声打扰,本王方才在一旁听见了三位的谈话,希望三位不要介意。”
严婳熙毫无芥蒂的笑了笑,“也不是说什么秘密,无妨的。”
“本王听见严姑娘提起成药制及分检制,觉得十分感兴趣,不知道严姑娘是否能给本王讲讲?”
通常都是她主动说起自己的点子,倒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询问,她整个眼眸都亮了起来。
“这当然没问题,只是不好让各位都在院子里站着,我们进厅里说?”
“好。”
严婳熙做为主人,将所有人都请进了客厅后,才缓缓说道:“所谓的成药制,就是依据常见的疾病预先开立药方,只要经过初步的判定,也就是分检,确认是这样的疾病无误,就可以直接拿取成药。”
“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制度?大夫的职责就是为人看病,如果人人只拿药,那还需要大夫吗?当然,这对我们药行来说没有影响,但对妳家的医馆影响不可说不大。”
这是冯承绍的疑惑,当然也是童格的。
夏景烨没有立刻询问,而是很认真的等着严婳熙的答案。
严婳熙不经意看见他仔细聆听的表情,能有人如此认真的听取自己的想法,真的是个不错的感觉。
“来医馆看病的病患,各种大病小病都有,人一多很耗时,但时间的浪费只是可看见的损失,还有些人每天睁开眼就得去挣钱吃饭,哪里有空排队等看病,于是时日久了,有些人就不爱上医馆,想靠着多休养来治病。小病靠着人体本身抵抗,复原了还好,但没照顾好的话,变成大病的也大有人在。”
夏景烨闻言点了点头,他的确担心毅军里头有这样的问题,很显然的,严婳熙似乎有解决的方法。
冯承绍看见两人一人解释、一人点头,对两人的默契有些膈应,“医者少、患者多,这是无法改变的,不得不说,生病也得有生病的本钱,若连这点时间也等不了,那并不是大夫的责任,没有人生来就是平等的。”
冯承绍出生于富贵人家,严婳熙无法改变他的想法,所幸身为皇子的夏景烨似乎不将此事认为理所当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眼前的可不只是一个受封在外的亲王而已,似乎也是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若他能苦民所苦,未来又真的继位,至少这太平之治应该能持续下去。
“人生来的确不平等,我知道即使千百年之后,这点也不会有所改变,但他们不该因这样的生存环境导致无法接受公平的医疗,我说的方法虽然不一定最好,却绝对能暂时解决这样的问题。”
夏景烨终于开口了,“请严姑娘跟本王说说怎么解决吧!”
“殿下,医馆里除了正式的坐堂大夫,还会有其他的见习大夫,通常只要不是太严重的病,他们诊脉都能诊出来,由他们先初步为病患诊治,小病可直接拿成药,复诊时也不需再经过大夫,直接依相同药方拿取成药就好。
“若第一次就诊时真的有见习大夫诊不出来或是比较严重的疾病,再让正式的坐堂大夫来诊治、开药。成药所针对的病当然只是一些小病,例如风寒、月复泻、止痛这种症状,病患可以直接拿药,支付药钱即可,不用付诊金,如此大夫不用辛苦的看一整天病患,病患也能省一些钱,对双方都有好处。”
夏景烨听了,颇认同这样的方法,他以为童格听了也能心领神会,一回头想询问他的意思,却看见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甚满意。
童格是听过严长纮名号的,所以当他需要第三家药行配合时,才会在众多药行之中选择了严家。而严婳熙名不见经传,而且提出的分检制他不太能接受,她毕竟只有十五岁,有些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也太过儿戏。
“严姑娘,不经大夫诊治怎能拿药,又怎能相信那些见习大夫?我知道严姑娘也在医馆见习,但严姑娘毕竟年纪尚轻,或许对与自己一样的见习大夫太过自信。”
夏景烨倒不认同童格这话,他说的的确是一个问题,却无关年纪,“本王认为这个分检制的问题出在见习大夫的医德而非能力。严姑娘或许年轻,但她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就代表于医德上她并不让人质疑,有医德的见习大夫对自己没有把握的疾病会慎重看待,自然不会随便给病患开药。
“严姑娘,本王倒是有个提议。不能否认,有些疾病的症状可能与一些小病雷同造成误诊,所以在分检制之下,最好初次拿药不宜超过三天份,若三天之后症状并没有改善,那么还是该转给坐堂大夫看诊,若有改善才可续拿成药。”
严婳熙很意外,她的确是订下了三日份药量的规矩,只是这是细则,因此她并没有说明,没想到夏景烨并非医者,居然也能想到这一点。
夏景烨看见严婳熙先是惊讶,而后露出了笑容,大概也明白她的意思了,“想必严姑娘早就想到了,是本王多嘴了。”
“请殿下别这么说,殿下爱民如子,设身处地的为百姓想,民女对殿居高位能有此胸怀,觉得十分崇敬。”
“严姑娘谬赞。”
严婳熙看夏景烨似乎十分有兴趣,她忍不住想多说一些,“所谓成药,为了时间上精简,也为了避免药材的囤积或是受潮变质,我会将药材炼制成药丸。”
“药丸?怎么制作药丸?”
这是一个新奇的名词,别说冯承绍、童格及夏景烨这种外人,连于静萱都是第一次听严婳熙说起。
严婳熙之前向严长纮提起时,严长纮也十分意外,他说他曾在学医时听师父提起过,但从没人真正制作药丸来贩卖。
“把药材研磨成粉,加上煮过的蜂蜜揉成丸,晾干之后就是蜜丸。若蜂蜜的成本太高,也可以洒水去摇,像做元宵那样,做成水丸。”
夏景烨原想着煎药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可若有了药丸,的确可以减轻军医营的负担。
“严姑娘,妳所说的分检制适用于拥有少数坐堂大夫搭配多位见习大夫的医馆,不知像军医营这样共有三名正式大夫的地方,妳是否有方法做调整?”
“可以的,能够依专科来分类。”
“本王希望妳安排一个时间,好好向毅军军医营说明妳的制度,药丸制作完成后,本王希望妳也能一并向军医营介绍。”
童格对这样的制度还有疑惑,若严婳熙能更仔细地说明,最好再说一说药丸的事,或许真能对军医营目前吃重的工作产生帮助。
严长纮入内时向夏景烨一揖,夏景烨便立刻让他入座,并示意童格解释来意。
“严大夫,关于徐副将日前来医馆时听到您与柳老板争执一事,殿下及军医营都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
严长纮向来磊落,既然柳敬忠那时这么说了,就代表可能有其他人也如此质疑,他不能容许严家的招牌被抹黑,“请军医营前往药田视察是为了杜悠悠众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严家的名声,所以童大夫不用介意,尽避安排就是。”
“此外还有一事,柳老板曾提起药田里有座怪房子,您解释说那能让药材的品质变得更好,这一点我倒是颇有兴趣,只是碍于这或许是严家的秘法,不能外传……”
严家医馆及药铺虽然有什么决策都要严长纮点头,可实际管事的是严婳熙,所以他便道:“那并非我严家秘法,不过的确是小女的想法。”
严婳熙一向不藏私,大方说道:“童大夫无须介怀,若童大夫想参观,药田的事宜由我师妹负责,就看童大夫何时有空,我让师妹去安排视察,我也会陪同。”
童格望向了夏景烨,他能作主军医营的所有事,但要离营还是得夏景烨同意,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如此甚好,只是如今严姑娘受着伤,又要准备医考,不如待医考结束后再安排时间,只是先将此事定下,严大夫及严姑娘觉得如何?”
严婳熙自然同意了夏景烨的建议,“就依殿下说的做吧!”
正事已谈完,夏景烨本要告辞,之后突然想起方才严婳熙与冯承绍的对话,便决定表达一下自己的祝贺,“听说严大夫寿辰将至?可会举办寿宴?”
严长纮并不爱高调行事,起先并不年年过寿,但严婳熙六岁那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之后她就变得十分重视生辰,或许是怕过了今年不知是否会有明年,所以严长纮便依了她。
严婳熙及于静萱是小辈,往往只在家里过寿,但对于严长纮,严婳熙就十分重视,年年都非得办寿宴不可,何况今年是他的整寿,严婳熙及于静萱更打算大肆操办。
“小女打算举办,然而草民认为并不必要。”
“严伯父,您今年是整寿,怎么也该好好办个寿宴。”冯家是年年过寿的,冯承绍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夏景烨听到是整寿,也加入了劝说,“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年年过寿,那代表陛下之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本王自然是乐见的。”
严长纮被这么一说,倒不敢再说不办了,“殿下这么说,那草民不办就罪过了。”
于静萱掩嘴轻笑,其实就算师父不愿意,婳熙也已经着手安排,只是婳熙忙着医考,因此她先把这事揽了下来。
“既然此事已定,严大夫,届时给本王一张帖子,本王定当亲自前往祝贺。”
“怎好劳烦殿下,草民愧不敢当。”
“若严姑娘的分检制、成药制真能在毅军里实行,那可是帮了军医营一个大忙,本王焉有不来致意的道理?请严大夫莫推辞。”
严长纮闻言,只好恭敬的应了。
如此事情皆已谈妥,夏景烨便领着童格离开。
眼看严婳熙笑着送他,冯承绍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他不否认毅王身为皇子,位高权重,而且今年已二十五岁的毅王与他相比,在严婳熙眼中肯定成熟稳重许多。
严婳熙有一种气质,让她看起来有着超龄的端庄、成熟,能受她青睐的想来也是年纪要大上许多的男子。
尽避知道夏景烨与严婳熙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但冯承绍总是希望严婳熙能少看其他的男人,多看自己一眼。
可他该怎么让她改变想法,改善他们如今甚是疏离的关系呢?
冯承绍知道这不是一蹴可几的事,把那株野山蔘留下便也告辞离开。
严长纮收下了那株野山蔘,听于静萱解释后,知道这野山蔘的由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婳熙,妳长进了,我都没诊出妳虚不受补,妳倒自己能诊出来了?”
严婳熙看着父亲,没有一点窘迫的感觉,“爹爹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吗?就只是找个借口拒绝冯公子而已。”
“我觉得承绍这孩子不错,妳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
“爹!女儿说过了,女儿认识他的时候他才那么一丁点大,女儿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严长纮觉得无奈,怎么女儿的口气像在说一个小辈一样,“妳也不想想,妳认识他的时候,自己也只有一丁点大。”
严婳熙愣了愣,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出口,最后还是拒绝,“总之,我与冯公子之间不可能。”
“那妳说说,妳想要多大年纪的才看得上眼,妳可别跟爹爹说,想嫁像爹爹这样四旬的男子。”
“女儿要真想嫁年过四十的男子,爹爹能同意?”
“当然不同意!”
严婳熙噗哧一笑,再说出口的话也只能让严长纮稍稍放心一点,“人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我算算啊……年纪最小的,女儿至多能接受到二十五岁,再小就不行了。”
“我是不是把妳养傻了,妳才十五岁,女大三的话,妳能接受的最小年纪应该是十二岁。”
“爹爹,您不懂,总之,年纪小于二十五的我不要,请爹爹记住了。”
严长纮看着她那得意的表情,他怎么觉得这是女儿不想嫁的借口,二十五岁了还没成亲的人选的确不多,她该不会是变相的拒婚,是为了让他找不到可以帮她议亲的对象而采取的作法吧?
“妳啊!我就等着看,看到时缘分来了,对方还是个小于二十五岁的,妳怎么自圆其说。”
“爹爹先别担心我的亲事了,先担心我能不能考过医考吧。”
“妳终归是要嫁人的,我能容许妳看诊,但妳未来的夫家可不一定容许妳抛头露面。”
“哼!想绑着我一辈子的男人,我才不嫁。”
“妳啊……”严长纮颇为无奈,是不是他把女儿给宠坏了?
于静萱看这又是一场无果的争论,出面缓颊道:“师父,您就别担心了,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的,婳熙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您就别逼她了。”
“欸……我又能如何?难不成绑着她上花轿?妳啊!别一直挑、一直挑,挑到嫁不出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