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不是回别院的路,我们去哪里?”
来京城一段日子,除了刺绣外,苏明月空闲的时间便用在认路上,因为她怕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
其实有卫海天、有两名服侍的丫头秋沫、回香,她再怎么走也不可能走丢,他们其中之一会陪在她身边,不论她去了哪儿、走了多远,最后还是会回到金木犀已谢的挽月别院。可是莫名地,她还是有一丝不安,总觉得这里好像少了什么,感觉深院寂寞锁人愁。
“不是说都听我的,你想出尔反尔?”
卫海天笑着轻拧她鼻头,力道不轻不重,惹得她杏目直竖。
哼了声,她拍开他的手。“那是指成亲后,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是。”连未婚夫妻都不算。
“所以丑媳妇要见公婆。”一说到公婆,他嘴角的笑意变淡,多了一丝漠然的冷意。她一听,忽然面露惶恐、四肢僵硬。“你、你是指卫大伯、卫大娘……他们……”
“瞧你吓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你那支小弹弓还是我爹做的。”他爹很喜欢月牙儿,常说她是他另一个闺女,当年他退婚,他爹大骂他忘恩负义,狠抽了他一顿。
爹是家中唯一是非分明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允许混淆,可是……
人都会变。
有人变得更坚强,如他的月牙儿,有人则成了势利眼,如他娘和妹妹。
“那不一样,我们很多年没见,他们……哎呀!我的妆容还好吧!衣服有没有乱?鞋呢?应该穿绣金莲花那双,这双玉兔采月有点旧了……”镜子呢?她得瞧瞧有没有哪里不得体……
苏明月慌了,即使不是丑媳妇也怕见公婆,她一点准备也没有,还空着手来,让人瞧了多失礼。
这一刻,她才想起挽月别院少了什么,那便是卫家人,他们一个也不在,好像和卫海天不是一家人,各过各的,互不往来,虽然同姓卫,但相隔千万里。
“月牙儿。”卫海天两手轻扶她细肩,黑眸亮如黑曜石般凝视着她。
“呃?”怎么了?
“你很好,真的很好,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再也没有人及得上你,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是我卫海天的妻。”他的妻子,元配正室,在他百年后只能与他并排的牌位。
看着他深幽瞳眸,慌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吁了口气。“嗯,我不怕,什么也无所畏惧,因为你在我身边。”有他在,风雨无阻。
他扬唇一笑,笑得深情。“我的好姑娘。”他的月牙儿,无以伦比。
“不过,你还是稍稍提醒我一些,我还是有点……小小的不自在。”近乡情怯,纵使两家曾经走得很近,但是有一段时日闹得很僵,几乎要反目成仇。
他笑了,却有一丝阴郁。“我爹还是你认识的那样,话不多,但很疼小辈,我娘她……你别喊她大娘,要称呼卫夫人,她不喜欢人家知道她的出身,对『乡下』两个字非常排斥。”
“啊?大娘她……不,卫夫人她……她不回去了吗?”
逢年过节不祭祖吗?那清明扫墓呢?难道人一富贵连祖先都不要了,卫家好几个坟头还葬在山上,子孙出息了就不用三炷清香祭拜了?
“看她自己的意愿,我不勉强她。”但他不会背祖忘宗,身为长子长孙的责任不敢忘。
突然间,苏明月一阵鼻酸,小手叠在大手上,轻握。“你还有我,我陪着你。”
“一辈子?”他问。
“嗯,一辈子。”她活多久便陪他多久,人的时辰一到,想留也留不住,她只把握今朝。
“月牙儿,你真好。”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毫无冷风萧萧起、红缨贯长空的将军雄姿。
她一笑,枯木也逢春。“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我会一直对你好。”好到她眼中只有他,再无旁人。
“那就好,我怕我会咬你。”他要惹她不高兴了,那可真苦恼了,因为他皮太厚,咬不动。
闻言,他笑得胸口都震动了。“你……”
骤地,两人坐的马车忽然停住,马儿扬起前蹄嘶鸣。
“头儿,有人。”
驾车的马夫是小四。
“多少?”
“……十八个。”应该没数错。
卫海天眉头一皱,“燕岚十八骑。”成王的私兵。
小四不解,“他们没骑马。”但拿剑。
十八匹载人的马同时在街上奔驰?这得多想死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皇家暗卫遍及京城。卫海天理都不想理脑子被驴踹过的小四,只道:“放响箭。”
求援。
“是。”小四从怀中取出一黑管,用牙咬开管口,点火,咻地往上飞。
砰!烟火散开。
“月牙儿,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说完,他在她眉上一吻,又往她唇上轻啄。“好,我等你。”她拉住他,又看了一眼。
刀剑声起,马车外脚步声杂,马车内,苏明月脸色渐渐发白,她双手互握,握得都疼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卫海天……
她在心里不断呼唤卫海天的名字,她相信他会平安回到她身边,他答应的,不会失言、不会失言……
卫海天,我还没嫁给你,你不能让我当寡妇……
卫海天,你不离、我不弃,陪你。
卫海……
砰!
马车车身被重物撞了一下,微晃。
“嫂子,没事,是吃太胖的燕子,我们的人来了……”听起来有点兴奋是小四的声音。“海天……你们将军呢?”为什么感觉离她很远?
“头儿还好,怕刀剑无眼伤了你,他……呃,将人引开。”而他负责保护人。
“他有没有受伤?”这人真以为他是铜皮铁骨吗?皮再厚,刀劈剑砍还是会受伤。
这……不好实话实说。“他让别人伤得更重。”
没命了,也就不用理会伤势重不重,什么燕岚十八骑,分明是小鸡十八只……呼!头儿这一剑插得好,正中眉心。
他让别人伤得更重……那就是他也伤着了?“叫他不必顾忌我,我不怕,真的不怕……”说着,她眼泪流下,但是尚未滴落便用手背抹去,苏明月告诉自己不能哭,还不到该哭的时候。
“嫂子……”她声音不太对劲,好像在……哭?
“没事,咬到舌头。”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哽咽声。
明明在哭,还……小四心里有点发酸,嫂子真的非常担心头儿。“我们人多,一会儿还有京兆尹派来的官兵,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你别哭呀!我最怕女人哭了……”
“我没哭、没哭……”她用力将泪水擦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好,没哭,自欺欺人。挠挠耳朵的小四坐在车顶,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背后长弓往前移,拉弓、射箭。
倏地,一名欲靠近马车的黑衣人胸口中箭,他还没感觉到疼痛,继续向前跑了两步,突然一口血从喉间喷出,倒地不起。
雪花从天上落下,一片、两片、三片……覆盖住了满地的鲜血,薄薄一层初雪被染红,雪又落下、红雪染白、又红……
终于,厮杀声变小了,还听到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奔走过来。
是奔走,走得很快却不是跑,整齐划一。
“嫂子,是京兆尹。”小四嘴里咬着布,一手拉着布的另一端,为自己的左臂包扎。
他受伤了,被人从后背偷袭,一把短剑往他后心一射,听到破风声的他连忙一闪,可是没躲过。
“你……嗯,谢谢。”谢谢他保护她,谢谢他坚守岗位,寸步不离,谢谢他陪着她,谢谢他告诉她她看不到的事,谢谢……千万句感谢难以言喻,只能化作深深的叹息,愿每一个护着她的人都能化险为夷,否极泰来。
“呵呵,不用谢、不用谢,嫂子让头儿少板着脸,不要对我们太狠,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他踹人的狠劲跟对杀父仇人差不多,我们身子弱,禁不起……”熊掌虎爪、牛头直撞……痛得骨头都快断了。
“你说什么?”他老爹尚在,没有杀父仇人。
“头儿……”小四头皮一麻,干笑地从车顶一跃而下,猴儿精地跳个老远,免得被大掌掮头。
“活腻了我可以帮你。”帮他早日投胎。
他嘿嘿一笑,指着马车。“嫂子哭了。”
一听“嫂子哭了”,脸色一变的卫海天月兑去染血的外袍,捉住一个衣着干净的官兵,强月兑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而后钻入马车里,只留下在风雪中发抖的官兵。
“他胡说,我没哭。”苏明月哑着声音澄清。
“好,你没哭,就是掉金豆子。”她眼睛微红,眼眶四周有哭过的浮肿……不戳破她。
“你呢?受伤了吧!重不重,我看看……”她整个人飞扑过去,扯开他的衣服就要看伤口在哪里。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跟搔痒一样……唔!”卫海天闷哼一声,眉头颦如山。
“这叫搔痒一样的伤?是不是脖子断了连着皮,你还说没事,不过是擦破皮。”肩上一道见骨的刀口横向胸口,足足有三寸长,裂开好大一个口,洒上了伤药仍血流不止,像一个人的嘴巴朝她开口笑。
“真……呃,真的不算大事,我以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挺过来,这点伤休息几天就好了。”唉,真不想让她难过,他以为能避开,没想到……
成王在南昌的据点被他的人挑了,恼怒的成王也猜到是他所为,因此才出动燕岚十八骑,想重伤他成残。
成王不敢挑战皇上底线,因此他只想砍掉皇上的左臂,也就是卫海天,只要他无法成为皇上手中所向披靡的刀,那么成王自诩还有三分胜算,至少平州、泗水的还在,他还有底气叫嚣。
本以为派出燕岚十八骑可以速战速决,至少在不惊动京兆尹的情况下,谁知卫海天功夫太高,竟拖到了京兆尹派士兵过来查看。
“这里离将军府还有多远?”面无表情的苏明月看也不看将军大人一眼,她直接问马车外的护卫。
“夫人,还有三条街。”就离将军府不远了,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
“去将军府。”苏明月一声令下,他的伤要治疗。
“月牙儿……”其实他比较想回挽月别院,那瑞安静,不会有杀鸡宰狗的杂音。
“你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她双手紧紧按住他伤口,让血流慢点,但她知道不只一个伤口。
他苦笑,却又有苦中作乐的欢喜,痛也笑着。“我只是要告诉你,一会儿到了将军府,不管谁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都不用理会,你是将军夫人,你说了算……”
“任何人是吧?”听了他这样的话,苏明月胸口的怒气一下子全消了,取而代之是对这个男人的心疼,将军府是他的,他回自己的家却像做客,这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是她心爱的男人,除了她以外,她绝不允许他被人欺负,即便这些人是他的血脉至亲。
她仰起头,让眼泪成微逆流而上的鱼群,不再往下游,为了他,她必须比其他人更强焊,扞卫她和他的一切。
“对。”
苏明月的背脊一挺,眼中露出坚毅,“请太医,用最快的速度到将军府,找十个人开路,将将军送入主屋,谁挡路就一脚踹开,有事……你们将军大人替你们扛。”就让她狐假虎威一番,昔日任性的苏大小姐回来了。
“是!”
马车外传来吼声,可以明显感觉到车速变快了,坐在马车内的苏明月看不到车外的情形,她眼中只有唇色渐白、眼神快要涣散的卫海天,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手。
忽地,她吻上他的唇,在他耳边低喃,“不许死……”
“……好。”他虚弱的张开眼,眼中有着最温柔的深情。
砰砰砰!
大白日,将军府居然大门紧闭,想必他们也晓得整条街外的刺杀,为了自保,门户深锁。
可笑,被刺杀的是将军大人,他自己的将军府竟将他拒于门外,就怕他的到来会危及府内的人。
“撞门。”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厚厚的漆红大门很快就发出气势惊人的剧烈撞击声,十几个撞击声后,门被撞开了。
“你们想干什么,天子脚下岂容你们胡作非为,这里是镇北将军府,不是你们放肆的地方!”
“将军回府——”一名护卫高喊。
“哪来的将军,我们将军在边关……”
仗势欺人的下人嘴上还嘟囔着,突地没有声音,他被穿着黑甲的士兵冲开,又被某人狠踹一脚,直接踢飞。
“这是做什么,谁允许你们阆入我的屋子……”
我的?
看着有些面熟的脸孔,苏明月狠狠往他面上抽一巴掌。
“滚开,卫海风,这是将军府,你哥卫海天才是主人,你这附骨蛆虫凭什么占了他的主屋?你不过是他养的狗!”她太气了,气得口不择言,气得想把屋里的人都丢出去。
而她也这么做了。
“你、你是谁,竟敢赶我!”好大的胆子,他非让她好看不可。
“苏、明、月。”
“苏明月是谁,我不认……”咦,好像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
“你是月牙儿?”
一个略显沙哑的老声激动的响起。
救人如救火,苏明月斜睨了一眼,认出被挡在门外,头发半白的老人是卫海天的父亲,她一颔首便叫人打盆温水来。
“什么,那个被大哥退婚的下堂妇……”卫海风不死心的嚷嚷着。
不等苏明月开口,床上还清醒着的卫海天使出他熊吼的咆哮,“滚——”
“你、你,把这只聒噪的乌鸦扔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放他进来。”真吵。
“是,夫人。”
被点到的小兵十分兴奋,他们早就为将军大人抱不平,如今有这个机会了,还不摩拳擦掌当一回坏人。
习惯被吹捧的卫海风从平民一夕翻身,竟被富贵迷花了眼,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母亲的偏心将皇上赏赐的将军府当成他自己的,堂而皇之的占了整座将军府大宅的主屋,呼奴唤婢地当成大爷,根本忘了还有个正主。
当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嘴里吃了一口雪,还骂骂咧咧地要杀人,把擅闯将军府的贱人千刀万局。
“太医呢?为什么太医还没来?”
用温水清洗了伤口后,苏明月更难过了,原来他不只一处受伤,光是上身就有七、八处伤口,只是全身是血看不太出来。
“月牙儿,别、别着急,我没、没事,等我睡……睡一觉起来就、就好了,我带你去……雪岭看……看梅花,你人……人比花娇……”
失血过多的卫海天缓缓闭上眼睛,他太累了。
“卫海天,你不许睡,快睁开眼,我不看什么梅花,我只要你好起来,你要好好的看我……”
走进院子里的老太医耳朵有点背,他听见屋内传来女子的悲愤声,错把“我只要你好起来”听成“我只要你活起来”,他面色一变,直嚷着——
“死了、死了,将军大人死了……”
于是镇北将军死了的流言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飞出镇北将军府,不到半日光景,将军府门口挤满前来吊唁的大小辟员,以及京城内的世家高门,纷纷交头接耳的互相传话——“怎么还没挂起白幡?”
“滚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拦我,谁敢不让我过去,我让父皇砍你们脑袋,诛九族!”
诛九族?这位公主真是脑子坏了,要什么重罪才会诛人九族?
是谋反、是贪渎、是科举舞弊,单是拦阻她是治不了大罪,顶多是不敬,打几个板子而已。
对从火里来、水里去,边关退下来的铁血战士而言,板子算什么,哪几个没挨过军棍,那才叫痛到深处无怨尤。
不过她实在太吵了,吵得边刺绣边打盹的苏明月为之清醒,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皮看了一眼床上呼息顺畅的男人,将被子一拉盖得严实,这才起身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吵吵闹闹让将军怎么养病?”不会又是卫家那几人吧,他们烦不烦,真把人逼死了才甘心?
“夫人,外头是如意公主。”
镇北将军府的下人靠不住,因此挽月别院的秋沫、回香被接来,一是服侍夫人,一是代管将军院子里的大小事,一干丫头、婆子、洒扫小厮都归她们管,这才井然有序,没乱起来。
“如意公主?”公主来凑什么热闹。
“是太后最宠爱的孙女,岑妃之女。”刁蛮任性、无理取闹,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主儿。
苏明月头疼的揉揉脑门。“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一并告诉我,不要让我朦眼挨打。”秋沫、回香互视了一眼,才由秋沫小声的说:“之前有传闻如意公主看上将军大人了,就等将军大人回京由皇上下旨赐婚,不过将军大人没这意愿……”
她多事地补上最后一句,引来苏明月的目光。
“原来如此,将军的女人缘不错……”先是个表妹赵槿儿,而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娇儿,艳福不浅。
赵槿儿是卫海天之母张翠花的妹妹之女,因母亲亡故父亲再娶,继母入门没多久便生下一子,她自觉在家里没地位,便来投靠姨父、姨母,想让他们替她撑腰。
谁知她撞大运,刚去卫家没多久卫海天就获到皇上赏赐,金银珠宝不说还有座将军府,乐得她不想走了。
张翠花也认为她的到来给家里带来好运,是个福星,她看赵槿儿越看越喜欢,便提出要她当儿媳妇的意思。
赵槿儿又羞又喜的点头,自此以将军的未婚妻自居,使唤婢仆越发得心应手,真当自己是将军夫人。
“夫人,将军心里只有您一人,您可不能多想,那些……呃,桃花,将军连一眼也不看。”怕她多心,忠心无二的回香赶忙解释。赵槿儿、如意公主、夫人,她偏向夫人,因为那是将军喜欢的人,也是三人之间性情、容貌最好的一个,更不打骂下人。
“桃花……形容得真贴切。”苏明月掩口发笑。
秋沫忧心的提醒。“夫人,您还是去看一下,以如意公主的心性,若不放她进来,她可能会直接带禁卫军闯进来。”
“是吗?”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听着院子外头猖狂的叫骂,苏明月隐约还听见张翠花、赵槿儿的声音,她心中一叹,带着两名丫头走出去。
“吵什么吵,府里不挂白幡觉得少收不少奠仪是不是,要是将军府没了将军,你们也用不着闹腾了,回山上打猎去,反正将军府会被收回去,你们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什么?会被收回去?”
“胡说,开什么玩笑,皇上都给了人,哪能再收回去……”太不讲理了。
面色一惊的赵槿儿捂着唇,很怕眼前的荣华富贵一下子消失,过惯好日子的她不想再回到受人欺凌的生活。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张翠花压根不信,皇上那么有钱,富甲天下,他怎么会吝啬一座五进大宅?等大儿子过世后她就将宅子过在小儿子名下,让他也当将军。
“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如意公主,王法是她家制定的,她比谁都清楚。”苏明月使了一招祸水东引,让她们拘咬狗,一嘴毛。
两双狐疑的眼睛看过来,本就脾气不好的如意公主不耐烦地回答,“不就是将军府,本公主还看不在眼里,日后我们成亲了,自有父皇建的公主府,谁要这老鼠窝似的小地方,连个能游船的湖也没有,看了真憋屈!”
“呵呵……”苏明月呵呵轻笑。
“你笑什么,难道本公主说错了,陈郡王府本来就小,也就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庶民才瞧得上眼,本公主嫌它晦气!”要不是听说她的“驸马”受了重伤,她才不会纡尊降贵踏入污浊之地。
将军府的前身是陈郡王府,陈郡王参与前朝的谋反,嫡系子孙悉数被先帝赐死,旁系族亲流放边疆,偌大的郡王府因此闲置,直到新帝即位才又赐给有功官员。
不过这座府邸前后共换三位主人,下场都不是很好,不是突然暴毙便是被降旨罢官,以及全家出游惨遭杀害。
因为出事的都是文官,因此皇上改将这座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宅子赐给武将,他认为武将煞气重,镇得住邪祟。
果不其然,卫海天一入住后整个气象一新,处处生意盎然,若非他接了家人同住,连宅子上空都呈现五彩祥光,由于他后来极少回府,正气慢慢消退,彷佛又变得死气沉沉。
“臣妇是在笑公主想多了,镇北将军府已有将军夫人,皇上英明,怎会为您择一门家有贤妻的人夫为婿呢?这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取笑公主容貌有瑕嫁不出去。”她的男人可不是人人能觊觎,即便贵如公主也不退让。
“什么叫家有贤妻的人夫,他几时娶妻子了,为什么本公主毫不知情,谁是该死的将军夫人?”气极的如意公主放声大喊,不能接受她难得看上眼的男人居然有人敢抢夺。
“我。”
“你?”她目訾尽裂。
“对,臣妇就是将军夫人,镇北将军卫海天的妻子,臣妇姓苏,闺名明月。”她果敢的挺起胸脯,与如意公主直视。
“你什么时候……”
“公主,您别听她瞎说,我家大郎根本没成亲,哪来的将军夫人?她这是骗吃骗喝,骗到我们将军府,您快命人把她捉走,最好把她关一辈子,免得再出来骗人!”这丫头算什么东西,居然到她家指手划脚,还把二郎从屋子里丢出来,她的心肝呀!竟受了欺负。
“翠花,那是月牙儿,苏家的闺女……”卫猎户拉着呼天喊地的妻子,就怕她又无理取闹、惹是生非。
“不许叫我翠花,我是卫夫人,我儿子是将军,很大的官,还有,你是帮哪一边呀!人老了脑子也糊涂了,儿子有没有娶亲你会不清楚,随便冒出一个野女人也敢认媳妇?”他们家发达了,绝不和旮旯的穷亲戚往来。
“翠花……”别闹了,丢人。
管不住妻子的卫猎户被她一把推开,他有心维护苏家的闺女,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难受又无奈。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分和京城贵人格格不入,被人明着暗着不知取笑过多少回,还被排挤,他还是习惯老家的生活,想回去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打猎、捉鱼、摘野果子,和三五好友喝喝酒。
可是一进入繁华似锦的京城,有田有地有铺子,还有花不完的银子,大儿子做了将军也是个官,骤然富贵、婢仆成群,老婆子、二儿子、女儿眼睛发亮,怎么也不肯离开这个富贵窝。
他也上了年纪,人的一辈子求的是什么,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是没出息的,妻儿老小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一个人回去算什么,孤老无人送终吗?
虽然对不起大儿子,可他也别无他法,老婆贪财、见钱眼开,每天打扮得像富家婆,爱与人攀比;二儿子势利又不争气,从早到晚就想拿走大儿子的将军之位,挥霍他的家产,女儿更是肤浅,被几个小辟的女儿一吹捧就乐得找不到北,扬言要进宫当娘娘。
管不了,他真的管不了啊!这日子越过越麻木,他都放弃了,由着他们自个儿作死。“走开,臭老头,没有你我们反而快活!”把丈夫赶开的张翠花又兴冲冲地跑到如意公主身边,她一脸的粉是边说边掉,煞是可怕。“公主,我是大郎他娘,您听我的准没错,我说他没娶老婆就是没娶老婆,这一个是假的……”
“放肆!”一名禁卫军持着长枪上前一阻。
放……放什么肆?她不过跟公主说说话,怎么把她拦下来,她在自己家还不能随便走动吗?
“瞧你那丑模样真是吓人,你不要靠近我,哪来的暴发户把白面当水粉抹,抹得一张脸白得像鬼,你大白天不要出来吓人,要是把人吓着了拿你治罪!”真是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连个山林老妖也来凑热闹。
眼露嫌弃和鄙夷的如意公主命人将张翠花叉远点,这种东西太伤眼了,她怕多看两眼会吐。她每次一出宫身后总是跟了一堆人,宫女、太监、禁卫军近百名,多得是人手。
“公主,我是大郎他娘……”张翠花跟市井小民没两样,扯着喉咙嘶喊,非要人注意她的存在。
“什么大郎二郎,我看她就是个无赖泼皮!”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如意公主不懂怎么和人相处,一向我行我素的她想怎样就怎样,没人教过她敬老尊贤。
“你,就是你,你说你是将军夫人,谁能证明你是?”长得倒不错,可惜比她差一点。被手指一点的苏明月嫣然一笑,走到挡下如意公主等人的卫家军当中,语气柔又轻,“你们喊我什么?”
“夫人。”众人齐声。
“谁的夫人?”她又问。
又是齐声。“将军夫人。”
“将军是谁?”她面上扬着光彩。
“镇北将军卫海天。”
声宏气壮,穿透力十足。
闻言,如意公主脸色很难看,她觉得打脸,不敢相信在她扬言卫海天将是她的驸马后,还有人敢站出来说自己才是正室,这是说她这个公主抢人丈夫啊!
如意公主两眼红得像要吃人,气急败坏地想找人算帐,她看上的男人是有妇之夫又如何,只要她求一求父皇下旨休妻再娶,英俊挺拔的卫海天还是她的驸马爷。
同样的,被架走的张翠花一样忿忿不平,苏明月未来之前,将军府是她一人独大,里里外外她说了算,没人敢违逆一句,如今她什么也不是了,还被个臭丫头管得死死,教她如何能甘心?
她是贵夫人、将军的娘,虽然做不到呼风唤雨,好歹奴仆上百个,谁敢看不起她?至于如意公主,人家公主出身,惹不起惹不起。
认为自己委屈的赵槿儿脚一跺,回房哭去,一个将军夫人、一个如意公主,她们都和她抢表哥,那她还有多少胜算,难不成在她用尽心思讨好姨母,最后只能当个妾?
“公主,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苏明月腰杆子挺直,目光清明,无畏无惧。
“哼!就你随便说说也算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父皇都没开口,你算是什么将军夫人?”她自个儿乐着吧!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只要将军承认就好,皇上管不到臣子娶老婆吧,光是皇室宗亲的指婚就够他伤神了。”天子日理万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哪抽得出空充当月下老人,为人配婚送姻缘。
“你……本公主不相信你的片面之词,我要亲自问问镇北将军,此事可为真?公主和糟糠之妻,聪明人都知道该选哪一个。”如意公主洋洋得意,认为卫海天是聪明人。
“他伤重在床还不能起身,公主请改天再来。”送客。
“本公主就是晓得他受伤才来看他,你别不知好歹的拦我,我倒要问他本公主和你谁在他心里重要。”她做势要直闯内室,不给人半点颜面。
“公主……”未免太猖狂了。
“公主,臣有伤,未能亲迎望请见谅,不过您与拙荆谁为重,您是公主,公主有难,臣职责在身定舍身相护,而拙荆是臣的命,臣与她同生共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