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子在年前盖好了,六个房间,除书房、客厅之外,两对双胞胎、韩岁加韩边以及星星,四组人马恰好各占一间。
从此秦寡妇的大夜班再也不会干扰孩子们的睡眠,睡饱饱才能长高高,虽然她不反对当白雪公主,可不想他们当一辈子的小矮人。
过年前,星星又进一趟京城,她被逼着接下几幅画像,这意谓着直到除夕那天她都甭想休息。
她很阿Q地告诉自己,休假是有钱人的生活模式,要养活六只黄口小儿的自己,必须火力全开。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几只小孩读书不是好事,但某日清晨起早了,她发现韩岁拿着树枝在地上教弟弟们认字,突然间她的良知被针给戳破,说不清的罪恶感在胸中泛滥。
因此进城后,除了买了一堆衣服、食物和生活必备品之外,她还挑选几本书册,又买下一堆笔墨纸砚。
知道她买书回家,韩岁眼底冒出小星星,几个小的又叫又跳,好像中了乐透第一特奖。
拜托,需要这么夸张吗?读书很辛苦的好吗!遥想当年学测、指考……一关关考试把她的自信心都给烤干了。
怎么会有小孩子这么喜欢读书,是他们的脑袋不正常?星星想不透。
因为几本书,小孩们合作无间到令人感动,家里大小事都处理到接近完美,早知如此,不过是几本书啊。
为奖赏他们,星星决定过完年在书房里面添几张桌椅,既然喜欢读书就读吧,谁知道吾之砒霜,不是尔之蜜糖?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祭祀,星星在这时空停留时间太短,尚未完全融入,对于祭祀的观念还停留在制造PM2.5的阶段,因此……略过。
那她除夕这天做什么?作画啊,不是说过,她又被迫接下三幅画。
不单她被迫,连夏掌柜也不敢休假,两人约定好,在大年初一他会亲自过来拿画,客人急着要吶。
哪来的贵客,能勉强别人不放年假?
别怀疑,这次的顾客背景雄厚,雄厚到别说休假,就是要你乖乖把项上人头交出来,你都不敢多哼哼哈哈的那种。
因此她没哼没哈,识时务地接下画,并且日夜拚命。
星星可以略过对过年的重视,但韩岁兄弟可不成,他们对祖宗的看重程度,星星无法理解。
因此大清早起床,几个人就分工合作,忙得不得了。
星星出手大方,韩岁拿到钱,领着几个弟弟、背起小么,天未亮就挨家挨户去买东西,腊肉、鸡鸭鱼、面粉米粮全往家里扛。
因星星盖房,让村里家家户户都赚上一笔意外之财,过了个好年,因此星星家的“小厮”上门都得到热情招待。
几个将军府的小少爷,第一次感受到人情温暖,第一次了解,原来人与人可以这样相处,这给他们上了深刻的一课。
砰砰砰,门外传来敲叩声,韩为放下拖把跑去开门。
是村长来了,杨村长是四十几岁人,做人亲切,很喜欢笑,因此虽不算老,脸上却有许多深刻纹路,他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男人,五官长得普通,眼神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犀利。
“村长爷爷好。”
“朱姑娘在吗?”
“在,请进。”韩为把人让进门里。
一进门,杨村长就开始介绍起来,盖这房子也有他一份事儿,因此他介绍起来如数家珍。“这一排屋子有六间,正中两间是客厅、书房,左右两边各有两间房。右边那排是厨房、柴房和置物间,左边是浴间、茅房,还有一个空屋,说起浴间茅房可厉害了,往后住进来你就知道,朱姑娘设计的茅房不会臭,每回用过,清水一冲,秽物会直接流到屋外集中,我家婆娘见着可眼馋了,吵着也想盖一间这样的茅房。”
两人进门,韩客忙丢下抹布,拿来拖鞋,笑道:“我们这屋里不能穿鞋进去。”
新拖鞋早上刚送来,十双,是星星买棉花、画了款式,拜托林女乃女乃做的,除家里人穿的之外,还给客人备下四双。
对这件事,韩岁起初的态度是—— 哼、哼,没见过世面,不过是青砖地,就舍不得鞋子踩?要是换上白玉,是不是得跪着爬?
但穿过之后,韩岁不再多话,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一穿进去就舍不得月兑下。
现在男人的表情和韩岁当时一模一样,心头轻哼两声,心想哪来的规矩?
村长倒是客随主便,把鞋子给换了,道:“郑公子,我先进去同朱姑娘打声招呼。”
他点点头,转头看韩为、韩客,他们一站一蹲继续抹地。
他问:“不冷吗?”
“不会啊!”两人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怎么可能不冷,这数九寒天的,是被虐待得不敢说真心话?摇摇头,他转身朝另一排屋子走去,尚未走近就听见韩岁喊——
“火弄小一点。”
厨房里,三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在洗菜、一个烧火、一个踩着矮凳在做菜。
锅里热油正冒着泡泡,眼看着鱼就要进油锅,油将喷溅出来……
念头刚起,他飞快冲上前,将两个靠近灶台的孩子拦腰一抱,远离油锅,与此同时,韩岁被他一碰,手没抓稳,手里的鱼不是“滑进”而是“砸进”油锅里,这下子热油果然造反了,劈里啪啦喷得乱七八糟。
“大叔,你在做什么?”韩岁、韩暮没被油吓到,反而被他给吓坏了。
“油会喷。”
“只要把鱼身擦干,就不会喷油,这下可好,灶边全是油,油很难清的好吗?”
他们像看白痴似的看着男人,这是在他们家,要是在别人家里,糟蹋这么多油,能不被大人棍子伺候?
不当少爷后,学着做起家事,心里多少委屈,可看见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在做同样的事,看久也就习惯认同了,现在出门,他们还会同别家孩子比能干度。
韩岁凉凉问:“大叔可以放我们下来吗?”
郑远山模模鼻子,把韩岁、韩暮放下来,两人脚一着地,就听见韩岁说——
“阿远,把南瓜切成块状,别太大块,切点葱花、辣椒段儿。”
韩远点头回答:“我把白菜洗完就去切。”
韩暮道:“我来。”说着转身去拿砧板,厚厚重重的一大块,要不是他习过武,小小身板哪搬得动。
三个小孩,谁也没多看郑远山一眼,继续手边的事儿。
闷闷地转过身,看见桌上摆满菜,这些都是他们准备的?才想着,就听见一声娇喊——
“阿远、阿暮,快来帮忙。”
闻言,韩暮、韩远放下手边的事儿跑出去,不久两人抬着筛子进门,上面摆满水饺。
这回不只陈大汉,秦寡妇也在星星身上赚了一笔,星星又给她银子,让她教三个小徒弟煮饭做菜,不是她自夸,她教得好,徒弟资质也不差,才几天功夫,就能像模象样地做出能入口的菜。
秦寡妇走在后头,一面走一面说:“这回饺子做得比平常大,所以得放三次冷水才能煮透……”话说一半,她这才发现厨房里有个陌生男人。
朱家厨房是别人家的两倍大,可男人一站,竟觉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是柱子吗?哪有人长得这么高壮,想撑天吶?
不过……看见男人,她像看见银子似的,何况是这么壮的男人,肯定勇猛强健,秦寡妇娇笑着往他身上靠,但她还没靠上,郑远山往旁边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装!这男人啊就是爱装,面上越冷淡,上床就越热情。
微笑,她转身对韩远道:“晚上祭祖的菜做好没?”
韩岁从板凳上下来,指指桌边的菜,问:“秦婶婶帮我们看看,还缺什么?”
“年糕、果子、鱼……咦,你们会煮鸡了?不简单哦。”
“放在水里煮了两刻钟,不确定有没有熟透。”
“下回水里放两片姜、几根葱,再摆上一点酒,可以去腥味。咦?你们买腊肉了?”这腊肉红白相间、油脂处能透光,是上品,星星还真舍得花钱。
“是齐婶婶给的,她还说十五让我们过去拿点元宵回来煮。”韩远回答。
“你们家小姐待人大方,人家也不能对你们吝啬,你们跟对好主子啦。”
主子下人?不是母亲孩子?这才理所当然虐待小孩?郑远山心道。
韩岁不答。
秦寡妇觑他一眼,戳了戳他额头。“什么目光,是不同意吗?小没良心的,你们拜的可是韩家祖先,身为主子,星星不但没阻止,还拿钱给你们办事,懂得感激吧你们。我就搞不懂,想买下人,二十两银子,大可以买下三、四个十三、四岁的能干丫头,干么买你们回来养,不是自找麻烦吗?也亏得她本事大,养得起……”
秦寡妇还待往下说,却感觉一道寒光射向自己,一愣,回头,发现是那男人,怎么,被忽略不舒服了?虽然他全身散发的气势让人感到危险,不过越危险的男人她越爱。
凑近郑远山,她朝他耳边吹气,问:“爷打哪儿来?”
他不应。
“你是村长太太说的、想到朱妹妹家借住的贵人?”
他不语。
“干么害羞?说话呗,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远亲不如近邻,日后得互相照应,你说是吧。”
郑远山心头冷笑,害羞?哼,他只会害人!
不理人?行,愚公移山得好些年呢。秦寡妇没坚持,只是用手肘朝他胸口轻撞。“往后爷无聊的话,可以上我那儿坐坐,看在邻居分上,我收你半价。”说完话,她帕子一甩,走出厨房。
最后那句,他听懂了,顿时脸上黑白相间、莫名的怒气丛生。竟让这种人靠近孩子?她有没有脑袋!
郑远山走出厨房,只见村长站在大厅门口向他招手。
他走进客厅,换上拖鞋一踩,微愣……这也太舒服了吧,里头絮上厚厚棉花,再加上柔软的毛皮,都不想月兑下了。
郑远山随着杨村长走进右手边的书房,屋子非常宽敞,没有炭盆子,屋里却不觉得冷,建房时铺了地龙,因此屋里屋外的温度差上十几度。
星星弓着身、半趴在桌边,背上还背着韩边,几缕头发从额头散落,她很认真,手中执笔,眼睛始终没离开画作。
“朱姑娘。”
“再等等。”
从杨村长进屋,两人对话时,她一直没停下画笔,她持续将最后几笔颜色涂上。
吁……完成了。
她刚要站起来,才突然发觉腰挺不直了。
呃呃、啊啊……扶着腰、撑起桌面,她花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同一个动作维持太久,再加上背上的负重,再年轻的腰椎都撑不住。
星星拍拍小家伙,发现他一动不动,睡着了?
星星松口气,韩边丹田有力,一哭起来,没人治得了他,只有背背才能哄好。
在他试过全家人的背之后,发现星星的背最软最舒服也最香,从此就赖上。
郑远山盯着她,她不知道两条横过胸前的背带把自己的曲线弄得多明显?凡是男人就会想盯着看,所以……村长看了!
莫名火气上扬,他解下厚氅,一把拉过星星,从前面往后掩上。
星星没弄明白他在发什么疯,但杨村长心知肚明,老脸瞬间爆红,连忙低头道:“朱姑娘,这位郑公子就是方才我同姑娘说的……”
从京城来的贵客?想在此暂居三个月,每月愿意付她五十两银子。
这算盘怎么算都不对劲儿,但更不对劲的是他的动作,房里地龙烧得旺,半点都不冷啊,她想将大氅解下,但是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她居然下意识地……屈从了?是生病了吗?
星星退一步,没想到郑远山进一步,同样是一步,距离却大不相同,一退一进间,她的鼻子来到他的胸口。
这人是有多高啊,脖子得往上抬五十度才能和他的目光相接触?
他的五官不丑不美,是那种在人群里看过千百遍也不会记得的长相,只是这样一张脸,却有着一双不符合“普通”标准的深邃眼睛。
他的身材壮硕,穿着一身青色长衫,颜色不显眼,但布料却是极好的浣花锦,身上没有多余之物,只在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有点眼熟?
她打量他,他也不客气,上上下下把她看过数回。
她穿薄棉鹦哥绿紧身小袄,腰内束了一条淡红色绦儿,肤白细腻,眉黛微颦,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妩媚里带着三分英气,显得分外撩人。
她黑得发亮的眼睛紧盯住他,盯得他的心脏似被猛烈撞击,他……被撩了吗?
“郑公子?”
“是。”回答间,他看一眼她背上熟睡的孩子,虎头虎脑的,长得很好看。
“你知不知道我盖这屋子花多少钱?”她悄悄再退半步,争取呼吸空间。
“不知道。”
“材料、工钱,连同家具总共一百九十七两。”
她材料用的都是不差的,连地上的青砖……听说四、五品官员家里也就铺这个等级,这房子可以算得上古代版豪宅,陈大汉说,便是村长盖屋子也不过花十几、二十两。
瞧瞧,这趟穿越,她这算不算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
“你有一百五十两,不必租房子,直接盖就行。”
“我只待三个月。”
“付这么多钱,大可在京城最大的客栈住上三个月,为什么挑选清溪村?别告诉我你喜欢乡村生活,比我们这村更乡下的地方多的是,所以……”
“所以?”她猜到什么?
“你在躲谁?你会给我们带来危险吗?或者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才是星星想问的,他们家有不能对外宣布的秘密,她可不想招来大麻烦,对于生活,星星的要求不高,只求平安。
郑远山微讶,开出这等条件,村里有多少人愿意接待他,没想她竟然不是喜悦而是质疑。
不回答?她猜对了?
一群罪臣儿子、一个庶民百姓,不至于成为别人的“目的”,所以……他是混江湖的?他在躲避敌人?
心底有了主观认定,她又道:“并非小女子多事,但我一个女人拖着六个小孩,这样的家庭禁不起风险,我想赚你的钱,但我必须确定,你身上的风险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
“如果我发现不对劲,可以随时赶你离开,并且不退房费?”
“可以。”
听着他的笃定,看着他气定神闲,想起村长口口声声的贵人,星星放下心。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间空屋,你可以去看看,不嫌弃的话就搬进来吧。”她指指浴室旁边的屋子。
“姑娘,那屋子没有地龙。”杨村长闻言,善意提醒。不是跟她慎重解释过了吗?人家是贵客,很贵的客啊……他头晕。
她歪歪头,问郑远山,“你怕冷吗?介意屋里没地龙吗?”
他撇撇嘴,道:“不介意。”
“很好,屋里有床柜桌椅,晚餐可以到客厅和我们一起吃,自己的房间自己整理,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打理,行吗?”
没有多余人手?淡笑,她的“人手”多得很吧!“行。”
“先缴钱,后享受。”她大大方方朝他伸手。
杨村长一看,头晕得更严重,这朱姑娘怎地……贵客、贵客啊……
造型特殊的铁锅放在桌子中央,燃烧中的炭放在锅子中间的长管里,锅中有熬成乳白色的大骨汤,桌上有菜、有肉、有蕈类,还有一堆没见过的丸子,那是星星口述、秦寡妇做出来的。
火锅早在六只韩搬进来以前就有,实在是星星厨艺太糟,老外老外、三餐老是在外,那得住家有足够的条件才行,清溪村里没有食肆,她总不能三餐都跑到城里解决。
秦寡妇倒是可以提供此项便利服务,但对赚钱有强烈狂热的秦寡妇经常要“加班”,星星的胃本来就差,三餐再不正常,古代可没有胃镜可以照,因此念头一转,她请铁匠打造这么一个锅子,只要灶间火不熄,大骨往水里头一摆,随时随地都有高汤,再加点菜菜肉肉的,一餐就解决了。
星星坐主位,对面坐着韩岁和郑远山,左右两边各一对双胞胎。
“开动!”星星一喊,几个小孩熟门熟路,开始烫菜煮肉,吃得正欢。
比起寻常人家,他们吃得算是相当好了,菜色丰富种类多样,只是上桌才煮的菜能好吃吗?郑远山怀疑。
打踏进这宅子以来,他已经看见许多奇怪东西,拖把、拖鞋、伞架、瓷烧的恭桶、烘碗机……再多个火锅,似乎也没什么。
“今天家里有什么事吗?”星星问。
身为主人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还要问小孩?
“张爷爷说妳订的石磨,年后才能做好。”韩岁道。
“行。张女乃女乃要教你们磨豆浆吗?”豆浆蛋白质、钙含量高,几个正在长个头的小子得多喝。
“有,还有秦婶婶说要找时间教我们酿酒。”
“酿酒?不用了吧,你们还小,酒精会伤害你们的脑袋。”
“男子汉大丈夫都要学会喝酒。”韩暮道。
星星藐视地瞧他一眼。“一个小豆丁也跟人家称男子汉?”
“酒量得从小训练。”
“等你酒量训练成功,脑子也傻了,相信我,当个笨蛋绝对不会比当弱鸡风光。”
韩客道:“妳不是说当胡涂人比较幸福?”
什么?她这样教小孩子?郑远山目光一闪,望向星星。
“我哪有说这种话?”星星反驳。
韩岁浅哂,把她讲过的话,一字不漏说出来。“凡事想得太过明白,过得就辛苦,倒不如那些个胡涂人,悲伤就哭、欢喜就笑,糊胡涂涂过一辈子,只看得见光鲜,满眼里都是福气,人生,难得胡涂。”
她半起身,抓起筷子往正对面的韩岁额头戳去,但她算哪根葱啊,人家岁哥哥是练过的,头一歪,目标落空。
攻击失败,她哇啦哇啦大叫。“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过耳不忘哦。”
“我脑袋是什么做的?不知道,但妳的脑袋肯定是豆腐渣做的。”
赢得一局,正太小韩岁笑得眉弯嘴勾,风情万种到……让人想咬一口。
小小年纪就这么勾人,长大还得了?
星星看帅哥看得痴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被人骂了,连忙摇头正心、手掐观音指,正色道:“红颜白骨皆是虚妄,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说什么呢?郑远山眉头都快打上死结了,这个家没上下尊卑、没伦理,在这种环境下,怎能教出上进孩子?
只是他无法否认,餐桌上的和乐气氛,让不多话的他也有了参与念头。
“妳在觊觎我的美色?”韩岁寒声道,他最痛恨这种事。
什么觊觎?分明是迷恋。“哈哈,小岁岁深懂吾心。”她邪恶地用目光描绘他完美五官。“你八岁、我十五,上下只差七岁,你觉得,我们可不可以培养出一段姊弟恋?”想想贾静雯多幸福……
突地,郑远山被呛到,猛咳几声。天,何止没伦理,简直就是道德败坏,乱了伦常。
这不是星星第一次说这种话,韩岁脸皮被训练得老厚,他轻哼一声。“老女人引不起我的兴趣。”
“我可以喝美颜霜,吞娇肤丹,食用天山雪莲,再天天习玉女心经,保证我无瑕容颜可以一路维持到九十岁。”新版神鵰侠侣由她来改写。
“妳再年轻,也入不了我的眼。”
“真假,话别说得太大声,说不定哪天你的荷尔蒙发作,就会爱我爱得不要不要的。”
越说越过分了,郑远山虽然只是客,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跳出来讲讲话。“身为长辈,此话不宜。”
星星皱眉,关这丑男啥事啊,想扼杀她的姊弟恋?想都别想。“身为房客,没你的事请闭嘴。”
“妳!妳知道何谓伦理纲常?对那么小的孩子说这种话,妳还有没有一点羞耻。”
“一个外来房客,不过是给了点钱,就自以为有权指天画地、说三道四,该学规矩的是你吧?”
给了点钱?五十两是一点钱吗?“天下事,天下人管。”
“家事,家人管。对不住,你可不在家人范畴内。”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温良爱好和平的韩远连忙转移话题,企图缓和气氛。“小么的米粥熬了吗?”
韩暮知他心意,连忙接话,“熬了熬了,睡醒就能喝。”
话到这里就很完美,至少两个大人停止吵架了,没想到傻萌包无端加入一句,开启第二场战争。
“只怕小么也不肯喝几口。”韩为叹道。
过去有女乃娘照顾韩边,他食量大,养得白白胖胖的,但家被抄后,女乃娘不是卖身下人,自然早早离开韩家,小么受不得委屈,又挑食,这些天都饿瘦了一圈。
星星知道这事儿,让两、三个月的娃儿喝米汤,确实有点不人道,但她又无法出产人女乃,只好让韩边委屈将就。“再等几天吧,我跟林女乃女乃说好,等他们家的羊下崽出了女乃,就去他家取羊女乃喂小么。”
“真不能请个女乃娘吗?”韩岁问。
“你当我开钱庄的吗?”星星没好气回答。
“雇一个女乃娘花不了太多钱,顶多我长大后赚钱还妳。”韩暮有骨气的道。
“这个话题已经讨论过两遍,别再提了。”星星涮几片肉放进自己碗里。
郑远山又皱眉了,没注意满桌都是孩子吗,她怎能只弄自己的?
这么想着,他直接把一大盘肉全放进汤里,瞬间,汤上浮起一层油沫,郑远山没注意星星和几个小孩同时蹙紧眉头。
“是妳自己说的,沟通一次没结果,就沟通第二、第三次,直到两方都满意为止。”韩岁道。
要深入沟通是吧,可以!饼去是她没把话说清楚,错算在她头上。
星星放下筷子,认真解释,“在你们看来,那只是几两银子的小事,但有没有想过,女乃娘必须为赚几两银子,扔下孩子家庭,弄得骨肉离散,小么是得偿所愿了,那女乃娘的小孩呢?用银钱买断别人的亲情,你不觉得很自私?”
她的爸爸很有名,一天到晚在各国飞来飞去,演讲、参展都有他的事,他事业成功,却忽略了孩子的成长,她崇拜爸爸,却无法在偶像身边撒娇。
她的妈妈专注于画画,对孩子的照顾等于零,她对母亲所有印象,是她坐在桌前画画的身影。
爸妈没为她讲过一天床边故事,没带过子女出游,甚至是帮孩子过生日,唯一的一次在她二十八岁,然后隔天她穿越了。
兄妹三人全是管家保母带大,穿名牌、吃大餐是他们的日常,她以公主作为标准被养大,但……心灵空虚啊,她没有被爱的经验,所以姊姊当网红、她当街头艺人,她们都想在按赞数与观众的掌声中享受被爱的感觉。
因此她痛恨拿钱买断别人亲情这种行为。
见众韩不语,她又道:“我希望你们牢牢记得,日后不管你们本事再强、成就再好,都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但小么很可怜。”韩客低声道。
“那是他的命,没人让他亲爹叛国投敌,没人让他亲娘卷款逃离。”
这话相当残忍,但同在屋檐下相处一个多月,众韩们还怀着不实幻想,幻想他们的爹是英雄,幻想韩镇早晚会破除谣言、成功返回家园,创造不朽神话。
这种事只会出现在电影和小说中,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里,所以明知道这话会引起暴动,她还是决定说破。
“我爹没有叛国。”韩客口气里充满委屈。
“妳不要胡说八道,我爹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为百姓的好将军。”
“爹是妳的丈夫,夫为妻纲,天底下人都可以说他坏话,独独妳不行。”
“一日为夫、终生为夫,妳这样说他,有违本分。”
韩岁冷眼望她。“舍不得花钱就算了,不必东牵西扯,满口大道理。”
众韩们一人一句,把她希望他们认清现实的话给逼回月复中。
好吧,话没经过修饰,直接从脑干发射,是她的错,但……凭什么啊,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不过是个不曾真心相待的男人,她帮他养小孩已经是委屈再委屈,他们还要她拿他当天、当纲常?
真拿她当有应必求的娘了?弄清楚嘿,他们是小厮、是童工好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当她是好性子的。
于是她气了、拗了,脑袋撞墙了。“没错,我就是小气抠门,我就是斤斤计较,我就是非要把一两银子掰成十个用,因为穷在十字街头,便是耍上十股钢钩也勾不来亲朋骨肉,因为富在深山老林,就是舞刀枪棍棒也打不散无义亲友。我要亲人相伴、朋友相随,就是要有钱、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OK?”
“够了,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过吗?”郑远山冷冷冒出一句。
他的目光锐利,几个小孩被他一震,连忙住嘴。
韩岁板着脸,起因还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和星星差点吵起来,阿远换话题,会话赶话闹到这景况?
星星更火大了,小厮顶嘴已经够讨人厌,路人甲也敢插话,鼓起腮帮子,她迎上郑远山的视线。
“这里是我家,我作主,我规定吃饭就是沟通时间。”说完,她看向众韩们。“说话!有任何事都可以拿出来讨论,不管对或不对。”
这个家确实是她作主,问题是小屁孩有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他们看看星星、再看看郑远山,确定后面那个更难惹后,于是没人敢说话,一个个低头吃饭。
顿时,餐桌气氛无比尴尬。
“还有人对女乃娘一事有异议的吗?”
郑远山目光横扫,几个小孩全住嘴。
星星满月复不乐地瞪向郑远山,他假装没看见,只是微勾唇角,对于孩子们的“乖巧听话”,他流露出得意神色。
“阿远,腊肉是谁给的?”他们不说,星星便问。
他小心翼翼地看郑远山一眼,手指向门口,往前划、再往右拐,意思是住在右手边的齐婶婶,她家做的腊肉是村里最地道的。
星星呕啊,又问:“阿暮,买年糕花多少银子?”
他先摇摇头,然后也小心翼翼瞥郑远山一眼,做出相似动作。意思是没买,送的,是住在齐婶婶家过去、过去、再过去的林女乃女乃送的。
火大,这群死小孩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她说一句,他们反驳十句吗?怎么转到郑远山跟前全都乖得像蚌壳。
她捞起一块豆腐问韩岁,“你进城了?要不怎么会有豆腐?”
他瞄郑远山一眼,简单丢下两个字。“送的。”
多讲一点会死吗?弄清楚,郑远山是个微不足道的房客,不是阎王,她才是正经主子好吗?
看看没出息的众韩们,星星越想越火大,她放下筷子,推开椅子,往房里走去。
但才几步她又折回来,直接走到郑远山面前,怒指着他的鼻子说:“吃火锅,肉只能用涮的,这种煮法是暴殄天物,什么都不懂的人,就要懂得缄默!”然后骄傲地把背挺直,头也不回地走了。
餐桌上几个小孩看看彼此,垂下头。
其实他们有点后悔,后悔不应该在餐桌上和星星争执,因为吃饭是他们最愉快的时光。
过去吃饭只是一种必要的工作,现在说说笑笑间,每个人都能多吃一碗饭,他们爱死这种气氛了。
韩暮看一眼韩远,话没出口,但彼此心意相通。
娘很有趣,她说的故事都好玩得紧,连大哥都会在娘亲逼迫下说上几句。
娘会嘲讽他们的师父,会取笑他们被要求的严谨,会在阿为满腔热血,说“身为男儿就要抛头颅、洒热血报效朝廷”时,点着他的鼻头回答“别傻了,小萌包,那是上位者糊弄你们卖命的谎话”。
阿客不服,争辩两句,她笑得更欢,说:“你们头颅抛了、热血洒了,然后人走茶凉,然后高位者享受荣华之际,一路笑到最后……值得吗?”
她总说着似是而非的话,总是反对师父教的,却也总是……让大哥把话给听进心底。
郑远山把菜一一丢进去、捞出来,分到几个小孩碗里,他们皱眉看他。
什么目光啊,刚才得自己动手才有得吃,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津津有味,怎地他替他们烫了,却摆出这号表情。
“吃!”他低声道。
众韩看他一眼,乖乖低头,乖乖拿起筷子,乖乖把碗里的东西吃光,就在郑远山满意地看食物进了他们的肚子之后,准备烫上第二轮。
韩为、韩客抢先道:“我们吃饱了。”
紧接着韩暮、韩远也把碗往桌上一摆,说:“我们也不吃。”
满桌的菜还吃不到一半,星星耍脾气下桌就罢了,反正她是大人,饿不着自己,这几个小的……学她耍什么脾气?
眼看他们要下桌,郑远山凝声道:“都给我坐下。”
一句话,明明分贝不高,明明口气不带威胁,明明他的表情尚称和蔼可亲,几个小孩却像接到圣旨似的,又乖乖坐回来,只是垂头丧气,眼光不敢与他相触。
如果星星在,看到他这么好用,肯定会直接任命他当训导主任。
他煮了菜,又一一分到各人碗里,只见他们拿起筷子,夹起菜……
太委屈了吧,一根菜分成五口,一片肉咬上半天……
郑远山越看越闷,越看火气越大,可……他没有立场对他们发火,只能耐下性子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弄的不好吃?”
“没有。”四个双胞胎一致地官方回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
话没问完,韩岁截断他。“因为吃火锅得自己动手才有意思,我想吃软的,你给了硬的,我不会感激,只会嫌你多事。”
他说“多事”?是煮火锅多事?还是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多事?
搞清楚,是星星先在餐桌上训人,是他替他们说话,站在他们这边,怎么一个个弄得好像……他对不起她?
他想反驳,但触到几双无辜小眼,他心头一软,闷声道:“我不动手了,你们自己弄吧。”
听过每逢佳节倍思亲吗?
对,她非常非常的不舒服,看韩岁带着大小双胞胎,备菜大扫除、准备过年,她不舒服。
看来来往往的村人脸上笑容洋溢,一口一句“我家大儿子领媳妇回来了”、“瞧瞧,小孙子回来看姥姥啦”,她不舒服。
因为即使她再想念家人,也无法回到他们身边。
欢快的过年气氛,让她整个人非常不舒服,但她无法抵制这种氛围。
因此就算没有夏掌柜逼她接下那三幅画,她也没打算歇着,忙碌可以让人忘却不舒服。
“反正过年我没处去,不如我到妹子家里,准备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我不收妳工钱,就吃妳一顿,行不?”
秦寡妇说这话时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不要年夜饭,她坚持吃每天都吃的火锅。
但她拒绝得了秦寡妇,却拒绝不了众韩的无声恳求。
她想啊,家被抄,爹死、娘走人,这个新年他们肯定难受得很,同是天涯沦落人,因此由着他们去摆弄。
一顿晚饭,她刻意忽略这是年夜饭的事实,如果不是那个讨人厌的话题,如果不是那个讨人厌的郑远山,如果……她还悄悄地给几个小子准备一个意外惊喜,如果不是“如果”让她的计划泡汤的话。
唉,佳节带给她的思乡情绪更浓厚,她伤心了。
伤心的女人有权大哭,所以星星抱起棉被枕头,打开衣柜铺好,躺进去。
你没看错,确实是“打开衣柜,躺进去”,为了要做这件事情,她特地买回一个世界无敌大的衣柜。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事实上,这是她的习惯。
星星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来,闭起眼睛回想穿越以来发生的事。
结识夏掌柜,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租房买屋,她有了自己的田地,她以为将要鸿图大展时,意外地多出六条小尾巴。
她讨厌小孩,小孩很吵、很闹、很烦,她认为自己身上一定有母亲的强大基因,才会一碰到画笔就停不下来,才会看到又吵又闹又烦的死小孩,就想把他们踢到世界最遥远的彼端。
但是她并不后悔收留众韩们,尤其在相处月余之后。
为什么?因为他们懂事得不像个孩子,因为他们主动、合作、沉稳、乖巧,因为他们没有带给她太多的折磨,却……驱逐了她的寂寞。
说真的,他们需要她的护持,她何尝不需要他们的陪伴?
而“被需要”往往会让人变得自信,活过一辈子,从未见过“自信”踪影的星星,在这一世,自信……悄悄萌芽。
他们其实配合得很好,小吵小闹只是两方陌生人马在测试对方底线的方法,要天长地久、一块儿生活,他们都必须藉此了解对方。
都是郑远山的错,谁让他插嘴,谁让他用眼神恐吓小孩,都是他的错,她后悔赚那一百五十两了。
把错归到郑远山头上,让她心头舒服得多。
星星抱紧软枕,把头埋进去,闭上眼睛,享受着短暂的安全舒服,她告诉自己,今天不是佳节、没有吃年夜饭,她告诉自己,远方家人幸福平安……
厨房里,洗碗的洗碗、备菜的备菜,他们要准备祭拜韩家祖先。
韩远突然一句。“我害怕郑叔。”
提到他,韩暮瑟缩了一下,他也怕,怕他身上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怕他那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眼光,让人不自觉地想在他的目光下低头。
韩为放下抹布,想了想说:“我不怕郑叔,我只是想……在他面前听话。”
韩客点头,他也是这种感觉,想要听话、想让他欢喜、想让他高兴一些些。
韩岁微愣后点头,他理解,因为那双眼睛太像了,太像某个既让他们崇拜又畏惧的男人。
“好好相处吧,他只待三个月就走。”
星星同他说了,三个月,一百五十两,说到一百五十两的时候,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像挖到宝藏,他很想鄙夷她,不过是一百多两就高兴成这样,眼皮子忒浅。
可是她开心了,隐隐地,他也跟着欢喜。
星星是个好人,是个越相处越觉得她好的女人,她老说些不着调的话,但句句都有几分歪理,她的立场不坚定,所以每件事情上头,只要他多表现出几分坚定,她就会妥协。
她说讨厌小孩,她说赚钱不易,她说吝啬是最正常的人性。
但自从他们住进来,她不缺他们吃喝穿用,还对他们慷慨得很,这个女人太心口不一,这才会有今天晚上这出—— 他们以为再多坚持两下,家里就会有个新女乃娘。
只不过,好像真把她给惹毛了。
“大哥,星星晚上没怎么吃,要不要给她煮点东西,要不又要闹胃疼了。”韩远问道。
星星作起画来就没日没夜,三餐不定时,常闹胃疼,才同居月余,就见她闹过两回,偏她死鸭子嘴硬,明明痛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还非要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要是生了病,只要等一会就好,哪还有大夫的活路?
“星星生气着呢,生气吃东西反倒不好,不如在厨房里备点东西,她饿了自会寻来。”韩暮道。
对星星,韩暮也深感抱歉,人家确实不是开钱庄的,赚的也确实是辛苦钱,赖上她已经有些过分,还要求东要求西、得寸进尺,只是小么挑嘴,他也是真的瘦得让人心疼。
韩岁放下抹布,像做出某种决定似的,他对弟弟们说:“叫娘。”
大小双胞胎同时转头,不解。“不是说身分不能泄漏,怎能喊娘?”
这是刚搬进来时彼此就有的默契,他们喊不出“小姐”、“主子”,星星退而求其次,让他们喊名字。
“家里有男人,得防着。”韩岁道。
“防什么?”韩暮不解。
“防她被人惦记。”心思细腻的韩远先反应过来。
这一说大家都懂了!
星星心软,嘴巴却硬得很,前脚说念书不好,转头就给他们买笔砚纸墨;前头嫌弃养他们浪费钱,转眼就给他们买衣买鞋、买好吃好玩的;人前说他们是买回来折腾的小厮,关起门来却卯足了劲儿让他们折腾……他们再蠢,也懂得她硬嘴下的善良。
她性子活泼、脑子单纯,心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她有本事能耐,有满口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她长得非常美丽,她……常常不自觉地散发出某种吸引人的气质,让人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了。
而他们……说自私也好,说心肠坏也罢,他们必须牢牢地巴住他,不能让旁人有机会冒出头,偷走她软软的心。
“知道了。”应下声,几人通力合作,把祭祀品端到大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