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是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银皓的十二家药铺选在这一日同时开张,就算是活到快上百岁的老人,也从没见哪个商人敢一口气在同一个城中开十二家铺子。
然而奇怪的是,药铺同行和周围铺子的老板们彷佛商量好一般,竟没有一人前来恭贺。若是放在平时,哪家商铺开张,同行和隔壁铺子的老板都会带份礼上门。
不过就算没有同行和邻居前来恭贺,新药铺门口依旧热闹非凡,不但请了舞狮,还搭了戏台,并在台前放了桌椅,桌上摆着各式干果点心,且还熬了张天泽亲手配制、清热祛湿的凉茶。
此时天气炎热,湿气也重,百姓光冲着这些凉茶也愿意驻足,更何况银皓还花重金请来了京城最当红的几位名角儿,在各个药铺门口轮流表演。
路过的百姓们得知不但有免费的戏看以及吃食,还有张神医配制的凉茶,只要手头没有立即要办的事儿,都纷纷驻足在各药铺门口,就连同行或是隔壁铺子的老板、伙计见状,也忍不住跑来看戏、蹭凉茶解渴。
百姓们免费看完戏,吃好喝好后,自然要进药铺去瞧瞧,向掌柜道声恭喜。
结果一进门便被柜台旁边挂着的一张诊金与药材的收费价目表吸引,其中有识得几个字的百姓,仔细瞧过后,当即一脸震惊地向掌柜确认道:“请普通坐堂大夫看一回诊,不管什么病,真的只收一百文钱?”
从古至今,看病抓药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价格,药铺老板与大夫都是看人定价,普通百姓的诊费、药价会收得低一点,富户人家便会收得高一些,若是遇到穷得连诊金也付不起的,大多药铺多少会免除一些诊金或是免费施药。
自然也有黑心药商不但不会施药,还直接将病人赶出去,汪家便是这一类。
掌柜的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在药铺干了大半辈子,也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不过他倒是乐见其成。
“医治各种疾病的药材也都是明码标价,只要照着这上头的价格给银子就可以?”另一名也识得字的中年男子跟着开口追问。
掌柜的再次扬笑,肯定地点头。
见状,在场的百姓们明白过来后,一边惊呼,一边仍有几分不敢相信,忍不住再三向掌柜的求证。
其实十年前杭州药业虽没有明码标价过,但有正直公平的张家维护着,药业井然有序。
张家世代在此经营药铺,从前两代开始,药会会长一职便一直由张家掌权人担任,在张家公正严明的管事下,杭州药业得到快速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草药交易之地。
然而,十二年前,药会会长张老太爷的独子张瑞宗押送药材到外地时,半道突遇水匪劫船身亡。没过两年,他的妻儿也在上京途中遭遇水匪打劫,因水匪放火烧船导致妻子身亡,儿子至今下落不明。
张老太爷接连遭受痛失至亲的打击,整整病了大半年才慢慢有所好转。
从此后,他将自家药铺通通交给管事打理,不再出面管理药行的事,情况因此每况愈下。虽然他并没有卸任会长之职,但随着汪建业的势力一点点壮大,药行里的事早由汪建业做主。
众药商们虽然心里并不服他,可是汪建业不仅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他还为太医院供药,可说是有权有势,谁人敢去招惹他?
而汪建业一边暗中打压没背景、没势力的小药商,一边仗着自己的权势,每年趁着草药准备上市时,先暗中选出几种草药,与跟他交好的药商一起收购屯着,抬高它们的价格,再将它们高价卖出去。
如此一来,不仅导致百姓们抓药的费用一年比一年贵,也同样害苦众药商们,为了补齐这些药材,不得不花高价从汪家手中购买。
所以当药商们瞧见这张价目表时,虽觉得有些损害自己的利益,可仔细一算,他的定价并不会导致药铺亏本,只是让药价跌回到十年前。
这几十年来朝中太平,边关也无大的战事,百姓的生活、经济一直很平稳的成长,所以就算药价跌回十年前,对他们药铺而言也并没有多大损失。
相反的,若继续让汪建业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总有一天老百姓会忍受不住斑价的药费而生出民变,或是告到京城去,到时杭州城里的药商都会受到连累。
所以除了几名与汪家同流合污的药商很是气愤不平外,其他药商反倒乐见其成,更何况这银皓明显是冲着汪家而来,他们就更没有理由抵制他。
掌柜的随即又笑咪咪开口道:“今日药铺开张,东家决定免三日诊金,药材打八折,各位家中有需要看病的亲人,只管带来咱们的药铺。”
才刚从前面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到这个惊喜,百姓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让掌柜的再复述一遍,随即有一半的百姓立即冲出门外,准备回家带生病的亲人前来,另一半仍有些不敢相信,直接走到一旁的坐堂大夫面前,当场确认。
银皓早料到这消息一放出,定会有些无病的人也来蹭诊,于是掌柜的再次开口,“各位且慢,我东家还有一句话,若有人见是免费的就跑来诊病,被大夫诊出来没病,就得按价给诊金。”
一听这话,原本存着蹭诊心思的人立即打消念头,也有一些的确有病症的,则大方坐下来请大夫诊脉。
与此同时,汪家父子站在自家最大的一间药铺二楼,看着对面银皓最大的药铺门外以及周围几家新药铺,都排着许多等着瞧病的病人,心里恨得咬牙。
“爹,银皓这一招实在太阴狠了,若真依他这个法子诊病抓药,那咱们家……”汪东阳实在说不下去。
“哼,我就不信找不到法子治他!”这些年他也曾遇到过不服自己的药商,可结果呢?还不是都沉到了河中,消失无踪。
“可咱们至今还查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除非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否则,总有一日我定会查出他的身分。”汪建业目光阴鹫,暗握着拳头。
银皓并没有一一前去各个新药铺查看,只派了郑峰和陈轩代他前去,自己则留在最大的药铺保济堂里。
今日虽没有同行或周围邻居前来恭贺,不过倒来了不少找张天泽看病的病人。
前些日子张天泽的名声便已从京城传到杭州,而他来到杭州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当时银皓的药铺还在筹备中,其他药铺老板得知他与银皓的关系,自然不敢请他坐堂,于是他便在市集上摆摊子看诊,若富户人家来请,诊费加倍,到府诊病。
他本就医术高超,短短半个月,名声早传到十里外的各城镇去了,所以除了不少慕名而来的病人,城中一些曾请他看过病的富户人家,得知银皓是他的义子,忙吩咐管事送来贺礼。
由于众人都只敢派人送礼,于是陈世忠一家倒成了银皓唯一的座上宾客。
“银哥哥,这是我亲手写的,还望你不要嫌弃。”陈斌人小,胆子倒一点也不小,加上从小时常瞧父亲救回一些落难的人,因此第一次见到银皓时,瞧着他脸上那块银色面具,不但不觉得害怕,还主动上前向他打招呼。
这些日子陈斌下学后,时常随父亲来银府看姊姊,因为姊姊忙着学习制药丸,他只好跟在父亲身边,听父亲与银皓谈话。
银皓见他竟不惧怕自己,便也主动与他聊天,两人因此慢慢熟悉起来。
银皓笑着接过陈斌手上的对联,瞧着上面写着“爆竹几声来吉利,药汤一剂保平安”,笑道:“几日不见,这字又长进了不少。我这就让人将它裱起来,挂在堂上。”
陈斌一听,忙害羞地摇头道:“银哥哥,我这字写得并不好,等我再练练,重新写一张好的拿来再裱。”
“不用重写,我觉得这一张就很好了。”银皓勾起一抹笑,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我让人买了你爱吃的糖葫芦放在屋里。”
“真的!”陈斌眼睛一亮,当即朝里面奔去。
“这个小馋猫,让银公子见笑了。”跟在陈斌身后的陈世忠见状,失笑地摇了摇头。
“我小时候跟他一样贪嘴。陈老爷快请里面坐。”
今儿药铺开张,张天泽便给陈紫萁放了两天假,一则是心疼她自开始学习制药后,十来天整日待在药房学习。二则是药铺开张后,他更加不得闲,暂时得亲自在药铺坐诊,这看一整天病下来,很是耗费心神,晚上自然没力气再教她。
陈紫萁虽听师傅的话,当晚便回家去了,但今儿一早她便带着兰草与王嬷嬷去菜市场买了几篮子新鲜的鱼肉蔬菜,来到保济堂后院的厨房。
这些日子晚上若是师傅回来得早,她便会同师傅及银皓一起用晚餐,席间,她瞧出比起辽东菜肴,银皓似乎更喜欢杭州本地的家常菜。
而她除了会种草药外,做菜的手艺也不错,本来还在心里思索药铺开张,她该送什么贺礼给银皓适合,昨晚师傅放她假,她想了想,决定今日中午亲手做一桌美味菜肴当作贺礼送给银皓。
银皓陪陈世忠吃了一盏茶,闲聊了一会儿,陈世忠便让他不必在此陪自己,忙他的事去。
银皓打算回后院的书房,可刚走进后院,一股诱人的菜香味便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又突然想到上午郑峰禀报说陈紫萁带着丫鬟婆子提来几篮子菜,似乎准备亲自下厨。
所以这菜香味……
略一思索,原本朝书房去的双脚下意识便转了方向。
银皓来到厨房门口,便见陈紫萁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夏裙,清秀的脸上冒着薄汗,忙着翻炒锅中的菜,还时不时转身在菜板上咚咚切着菜,整个人虽忙得似陀螺般转个不停,却是乱中有序,看得他一时竟入了迷。
王嬷嬷在灶前负责看顾两口锅的柴火,兰草坐在旁边的角落洗菜,一时间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银皓。
瞧着这一幕,银皓突然忆起一段往事。小时候他家中很殷实,府中丫鬟婆子几十人,可他母亲只要一有空,就会亲自下厨为他和父亲准备可口的饭菜。
有一次他上厨房找母亲,那时正好是炎热的夏季,见母亲热得满头大汗给他烧他最喜欢吃的西湖醋鱼。
待煮好后,他好奇地问母亲,“娘,您为何总要自己下厨?府中又不是没有厨娘,瞧娘做饭累得满头大汗,我虽然非常爱吃娘做的饭菜,但瞧着娘如此辛苦,我心里很是难受心疼。”
母亲微微一笑,疼爱地抚着他的头,“我儿终于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娘感到很高兴。不过,你知道娘为何总喜欢亲手为你和父亲做菜吗?”
他摇了摇头,想不出来为什么。
“因为当我瞧见你们父子俩吃着我做的饭菜,脸上洋溢着开心满足的样子,娘就感到很快乐、很幸福。”
当时他没完全理解母亲这话的意义,直到失去母亲,每当瞧见那道西湖醋鱼,便会不由自主想起母亲满头大汗在厨房烧菜的样子,以及他与父亲吃她亲手烧的菜时,母亲脸上的那抹笑容。
他这才渐渐明白,母亲的快乐幸福源自于对他和父亲的爱。
这些年他一心扑在如何让自己变强大,好为母亲报仇上,对于儿女情事,他不懂,这些年也从没遇到过让他心动的姑娘,是义父在旁敲打他,才让他看清自己对陈姑娘的关心是出于喜欢。
他知道此时站在这闷热厨房内为他做饭菜的姑娘,心里对他只是存着感激之情,不过,他既已认定她,那他一定会努力让她也喜欢上自己。
陈紫萁将烧好的西湖醋鱼装盘,舀水洗锅,准备烧下一道菜。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察觉有一道热切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她下意识侧头一瞧,正好与银皓的阵子直直对上。
由于彼此都没料到,两人顿时皆是一怔。
“前面忙完了?”陈紫萁回过神,压下心底的慌乱,朝他微微一笑。
“嗯。”瞧着她脸上那抹明媚的笑意,银皓忍不住也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还剩下三道菜就可以开饭了,你别站在这里,油烟味重,呛人。”陈紫萁也不知为何想赶他走,只觉得他站在这里,莫名令她感到不自在。
而且她正准备做油焖春笋,油烟味的确重。
银皓点点头,转身离开。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陈紫萁慌乱的心稍稍平复,这才注意到,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跑来厨房?
转身瞧见那盘刚做好的西湖醋鱼,她当即恍然。
这些日子与他和师傅一起用晚餐时,见他最喜欢吃西湖醋鱼,所以她今日才会特地烧这一道菜。
想来他定是被这醋鱼的味道吸引,才跑来厨房的吧。
过了片刻,陈紫萁终于把剩下三道菜也烧好,吩咐兰草将菜端上桌,准备开饭。席间,张天泽瞧着满满一大桌的美味菜肴,对陈紫萁不住的夸赞,夸得她都快不好意思抬起头来了。
因只有陈家人,再加上两家十分相熟,也就不分内外席,大家同坐在一张大桌上用餐。
陈紫萁也没做什么特别名贵的菜肴,只是些杭州特色家常菜,东坡焖肉、西湖醋鱼、叫花童子鸡、卤鸭、老鸭煲、干炸响铃、龙井虾仁、西湖莼菜汤等,另外做了几样辽东面食。
张天泽开了一坛陈年佳酿,是京城一位家中世代酿酒的老板为感谢他治好自个儿长年的隐疾,特地将自家存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送给他的。
陈紫萁闻着那醇厚诱人的酒香味,忍不住也讨了一杯来喝。
“丫头,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杯?”张天泽笑问着。
陈紫萁抿了一小口,赞道:“果然不愧是存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入口纯香绵软、清冽——”只是她正准备说再来一杯,没想到银皓突然出声打断。
“义父,陈姑娘是女儿家,您不能劝她酒。”银皓也不知为何,想也不想便出声阻止。
张天泽立即瞪眼瞅着他,“女儿家怎么了?一瞧丫头那喝酒的样子,就知道是个贯常会喝的。哼,说不定酒量比你还好呢!”
陈紫萁被张天泽言中,小脸顿时一红。
陈世忠倒没觉得女儿会喝酒是件丢人的事,不过还是出声解释道:“我家里平时都会泡些养生的药酒,有时孩子们只是轻微着凉,便直接让他们喝杯药酒发发汗,倒让老哥和银公子见笑了。”“药酒本就是个好东西,是这小子见识少,才跳出来管闲事。”张天泽一脸幸灾乐祸地瞧着义子突然涨红的脸色,暗自得意,终于有机会瞧见你这张万年不变色的脸变色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侧头瞧了瞧陈紫萁,这些日子这丫头一门心思扑在练习制药上,平日对银皓客气有礼,瞧这样子只怕她对银皓并没有别的心思。
难得喝到如此美味的佳酿,陈紫萁一时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按照以往她的酒量,最多也只是略微有些醉意罢了。
可她却忘了这毕竟是二十几年的陈酒,当时喝着没觉得有什么,但它的后劲却很大,因此还没下桌她就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为了不在众人面前出糗,她忙悄悄唤站在旁边的兰草扶她到后院去坐坐,醒醒酒。
银皓一直暗中关注着她,见她连贪好几杯,几次想出口提醒她,陈酒后劲大,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一时间也只得忍下。
见她下桌朝后院走去,他知道她定是酒劲上头,于是陪着陈世忠与张天泽又喝了一轮后,便借故起身朝后院走去。
原本是想瞧瞧她有没有不妥,一踏进后院便见她独自靠坐在廊下,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其实兰草本是将她扶到后院的东厢房躺下,之后便急忙到厨房给她熬醒酒汤。
可陈紫萁躺在床上,只觉头晕眩得更加厉害,忙坐了起来,感觉屋子有些闷热,便下床歪歪斜斜地走了出来,一**坐在凉风习习的廊下。陈紫萁醉眼迷离地靠在柱子上,却并没有睡过去,身子有些摇晃。
银皓见状,犹豫着要不要先离开,只是瞧她那迷醉的样子,又实在放心不下。
原想就这样远远看着她,等到她的丫鬟来了再离开,这时突然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另一边走去,才走两步,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整个人竟朝后倒去。
心大惊的同时,他人已快速朝她飞奔而去。
就在她快要触地时,他长臂一伸,牢牢搂住她的细腰,轻轻一带就将她扶正。
陈紫萁脑子晕眩得厉害,朝后倒去时并没有什么感觉,等她瞧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戴着面具的俊脸时,不禁呆了片刻,然后朝他傻傻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银皓瞧着她那双一向清亮明媚的眸子变得迷离,红通通的脸色和水润的红唇十分诱人,只觉心脏咚咚直跳,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你胡说……我才没醉呢……我、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平时我的酒量可大了……”银皓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真喝醉了,右手依旧扶着她的腰,怕一放手她会再次跌倒。
“好,你没醉,不过我先扶你到房间去。”
“不要,房间很闷,我不喜欢……我要在这里吹风……”陈紫萁微蹙眉头,摇晃着脑袋,嘟着嘴抗议。
银皓瞧着她那有别于平时的温婉大方,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样子,不知为何竟心神一荡,痴痴凝视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半晌,他才稳住心神,猜想她的丫鬟应是去给她熬醒酒汤了,算算时间也该熬好了,于是便想将她强行扶进房间。
她突地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他左脸的面具,迷醉的目光变得柔和,甚至带着几分怜惜,“当时一定非常痛吧……”
闻言,银皓整个身子僵住,凝望她的阵子变得幽深,不自觉地朝她点了点头,“嗯,很痛。”不过比起身上的痛,心里的痛更加令他痛不欲生。
“我帮你吹吹就不会那么痛了……”说着,她噘起嘴,朝他轻柔地吹着气。
虽然有面具挡着,可他仍能感觉到那股温热的风拂上皮肤时的灼热,心里原本坚硬如铁的一角,被她这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抚慰,顿觉暖意融融。
陈紫萁吹着吹着,头一偏,眼睛一闭,竟就睡了过去。
见状,银皓好笑地摇了摇头,凝视着她清秀的面容,胸腔里的那颗心如擂鼓般快速跳动着。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送进厢房里。
另一头,郑峰见主子起身朝后院走去,随后也跟了过去,一进后院正好瞧见主子快速冲上前扶住陈紫萁。
见状,他正准备退回去,突然瞧见兰草端着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
于是他想也没想便转身朝她走过去,不由分说先将她推回厨房,然后也不管托盘里的碗中装的是什么汤,端起一仰头便咕噜咕噜灌进胃里。
兰草顿时瞪大眼睛,一脸气愤道:“郑峰,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喝掉我给姑娘熬的醒酒汤?”
“我、我也喝多了嘛……所以需要醒醒酒。”被姑娘家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瞪,郑峰瞬间觉得惭愧又心虚。
“你又没上桌用饭,去哪里喝酒了?”兰草瞧着面前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长得十分壮硕的郑峰,只觉得自己太弱小了,为了壮势,忙放下托盘,双手叉腰,一脸气鼓鼓地狠瞪着他。
郑峰见她似乎真的很生气,心里更加惭愧,带着几分歉意道:“对不起,兰草姑娘,我就是想尝尝你熬的醒酒汤是什么味道。”
“什么?”兰草一脸无语。
“兰草姑娘,求你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分上,别生我的气好吗?”
“喂,谁跟你一个大老爷们是朋友?”兰草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你家姑娘跟我家主子是朋友,我与你自然也是朋友。”郑峰一脸理所当然。
“我家姑娘跟你家主子才不是朋友呢!只是一起对抗汪家的同盟罢了。”
“话虽如此,可我家主子对你家姑娘却不仅仅是当盟友看待,而是真心喜欢。”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郑峰心下一急,月兑口将主子出卖。
兰草惊诧地瞠大眼,怔怔看着他,好半晌才道:“你家主子喜欢我家姑娘?”
话出口,郑峰才想起陈轩那日将开春的事细细讲解给他听后,叮嘱他暂时别将此事透露出去,如今汪家正在四处调查主子的身分,千万别让汪家抓住主子的弱点。
“喂,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兰草见他突然发起愣来,心下一急,忙质问道。
郑峰此时真是骑虎难下,承认与不承认都不对,于是他一咬牙,反问道:“你家姑娘不也是因为喜欢我家主子,才特地亲手绣了香包和药枕送给我家主子吗?”
兰草一脸羞愤地指着他,喝道:“你……你这是什么话?我家姑娘送你家主子药枕和香包时,便曾言明是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在俺家乡,姑娘送男子礼物便是代表喜欢。你家姑娘送我家主子药枕的用意,我并不知情,所以才会生出误会,请兰草姑娘千万不要生气。”郑峰忙一脸讨好认错,暗自在心里骂自己笨蛋。
“不要生气?”兰草一手叉腰,一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满脸气愤道:“你知不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会招来多少人对我家姑娘指指点点?还有,你刚刚莫名其妙说你家主子喜欢我家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清楚。”
因为理亏在先,郑峰满脸惭愧任由她欺负,被她一个劲追问,却是不敢再多讲一个字,怕自己多说多错。
兰草却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郑峰知道自个儿不给出个答案,只怕无法离开,于是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深吸口气,“我……也想要兰草姑娘给我绣个香包和药枕。”话落,他红着脸,紧张不已地望着兰草。
兰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说这话的真实意图,顿觉像被雷击中,一时脑子无法思考,只呆呆地瞧着他。
郑峰想着既然已把话说到这分上了,那就直接说得更明白些,“我喜欢欢兰草姑娘,想娶兰草姑娘为妻。”
兰草顿时瞠大眸子,“你无耻!”她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话,下意识便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等回过神来,话已出口。
郑峰却只是略怔了下,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腼腆地笑了笑,“如此无媒无聘就向姑娘求娶,的确有些无耻。”
“我……你快出去,我还要赶紧给姑娘重新熬醒酒汤……”兰草涨红着小脸,羞涩地转过身去。
“那兰草姑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郑峰盯着她的背影,心急地追问道。
“你……你还不出去,我可要喊人了。”兰草难为情地吼道。
郑峰虽有些不甘,但还是听话的走了出去,当走到门口,他又回过身,瞧着她娇小的背影,坚持道:“我会一直等着兰草姑娘的回答。”
兰草心间一颤,双手紧握着才忍住没回过头瞧他。
这些日子她陪着姑娘住在银府,当王嬷嬷替姑娘打扇时,她便回房休息,或是到厨房煮些消暑的点心。
这郑峰没事便会跑来厨房,帮她添柴加水,讲述他这些年四处闯荡时遇到的各种趣事,两人因此慢慢熟络起来。
后来她不知不觉对这个长得又高又壮的傻大个生出了好感,只是想到他家主子与自家姑娘只是为了对付汪家才走到一起,将来汪家真败了,只怕彼此不会再有什么牵扯。
于是便将这份好感藏在心间,然而,她万万没料到他对自己同样生了喜欢之情,还如此直白地向她求娶,心里一时间既惊慌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喜悦。
虽然没得到兰草的答案,但郑峰并不气馁,内心坚持着一定要努力让她喜欢上自己。
直到傍晚时分陈紫萁才清醒过来,虽然脑袋不再晕了,却很是胀痛,她接过兰草递上的热茶喝下,“唉,一时忍不住贪杯,这会儿就得承受头痛之苦。”
“姑娘还好意思说呢!下回可得少喝点。”兰草一边说,一边拿着湿巾子给她净面。
穿好衣裳,重新梳了头,陈紫萁站起身朝外走去,当踏上走廊时,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她不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兰草,“你扶我回房前,是不是在这廊上坐了会儿?”
“没有啊,我是直接将姑娘扶进厢房,见您躺好后才去厨房熬醒酒汤,回来后,见您睡得很沉,就没叫您起来喝。”兰草摇了摇头,一脸不解。
“可是我怎么记得自己曾坐在这廊上,甚至还见着银皓……”陈紫萁摇了摇头,努力想回忆起当时的画面,可一动脑子头就痛得厉害。“这怎么可能……等等,会不会是银公子趁我去厨房时,偷偷跑进厢房?”说着,兰草突然想到先前郑峰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及之后一连串的举动,此时想来总觉得很可疑。
陈紫萁很肯定地摇摇头,“虽然当时我脑子很晕,但我很肯定是在这廊中见到他的。”
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兰草心中疑惑更甚,越发觉得郑峰刚才的举动奇怪,本想将郑峰说他家主子喜欢姑娘以及求娶自己一事告诉她,这会儿想来只怕全是假的。
不过,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那银公子可有对姑娘做什么?”
“不记得,只是隐约见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我对他说了些什么话,再然后我就睡着了。”
兰草忙上前查看她身上的衣服。
陈紫萁瞧她那一脸紧张的样子,很是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兰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替姑娘穿衣服时并没有什么异常,“我……瞧瞧姑娘的衣裳有些皴,帮您理一理。”她心里想着当时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何况瞧那银公子平日不苟言笑,待人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应该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
“好了,咱们快回家去吧。”陈紫萁瞧她那紧张的模样,失笑地摇了摇头,有些后悔不该告诉她。
但是她真觉得自己见过银皓,可无缘无故的他跑来后院干么?而且当时他俩似乎靠得很近,近到她好像还抬手去模他的脸来着。啊……不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去模他的脸?肯定是错觉。
一旁的兰草心里却是又羞又恼,紧握着拳头,暗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向郑峰问个明白。
当兰草扶着陈紫萁走进药铺大堂,银皓正与掌柜的在一旁谈事,见她们出来,他朝陈紫萁点了点头。
郑峰见到兰草,顿时眼一亮,殷勤地走上前,“陈姑娘可觉得好些了?兰草姑娘要回去了吗?”
陈紫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好多了,正要回去。”
兰草并不理会他,反而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才道:“姑娘,时间不早,咱们快回去吧,不然晚了可就要误了晚膳。”
陈紫萁奇怪地瞧了兰草一眼,这些日子总见她没事时便与郑峰在旁边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这会儿她怎么一脸愤愤地瞧着他?
于是待她们上了马车后,她便开口问道:“你与郑峰怎么了?”
“没什么,姑娘别想太多。”兰草垂着头闷声回道。
“是吗?”陈紫萁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