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养了三四天后,陈世忠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只是暂时还不宜下床走动,只得继续躺在床上养着。
陈紫萁与父亲说了会话,待他睡下后,刚走出房间,便见王平走进厅中说道——
“陈姑娘,门外有位姓汪的公子说要见你。”
“汪公子?”陈紫萁一脸震惊地问道。
“陈姑娘是否要见?”王平见她没答应,忙问了一句。
“好,麻烦王管事将人请到这里来。”陈紫萁压下心底的疑惑,点了点头。
待王平走后,一旁的兰草忍不住出声道:“姑娘,汪公子突然从杭州跑来见您,我觉得您还是不见的好。”
连着让王嬷嬷在此熬了几晚,今儿陈紫萁便让王嬷嬷留在客栈好好休息一天,带了兰草来帮忙。
“为什么不要见?”陈紫萁随口问道。
“姑娘您忘了?当初您提出要带老爷上京治病,他竟还上门劝阻您。”
陈紫萁一笑道:“他当日劝阻我也是一番好心,是怕万一父亲撑不到京城,给家人留下遗憾。”
兰草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不禁更加着急,“虽然姑娘将汪公子当成朋友看待,可我却觉得他待姑娘并不真诚。而且他父亲是个什么的人,姑娘您又不是不清楚,像这样的人家,姑娘就不应该与他们走得太近……”
“兰草,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汪家与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就算我心里有些看不惯那汪老板的作为,但也不能因此就断了与他家的生意吧?”
兰草一脸愤慨又挫败地点点头,“我明白,只是姑娘要小心些汪公子,别全信他的话。”
“兰草,你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要我小心汪公子?难道他暗中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
兰草目光一闪,摇了摇头,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忙说道:“想必是汪公子到了,我这就去泡壶茶来。”
汪东阳瞧见兰草走了出来,以为她是出来迎接自己的,没想到她竟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见状,他心下暗惊,一回头便见陈紫萁站在门口,如往常般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汪东阳穿着一身淡青色绸缎,生得面白清俊,加上他从小饱读诗书,身上带着一股儒雅气质,而且还是杭州城里拔尖的青年才俊,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后来考了两次举人都没中,明年打算再下场试试。
这样优秀出众的男子,却对陈紫萁这个药农出身的姑娘另眼相待。
这些年相处下来,她虽感觉出他的确是真心喜欢自己,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对他与其说是喜欢,更多的其实是将他当成大哥哥般看待。
待他在椅子上坐下,兰草送上茶水后,王平道了声你们慢聊便退了出去。
陈紫萁在他对面坐下,笑问道:“汪公子怎么来京城了?”
汪东阳目光温和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才一脸关切道:“紫萁,我听人说你们半道遇上水匪打劫,连船都被毁了,心里实在担忧你们,所以这才急忙赶来京城。现下瞧你好好的,我这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陈紫萁心下感动,“多谢汪公子的好意。好在半路结识的一位银公子及时相救,才有惊无险逃过一劫,平安抵达京城。”
“那就好。对了,陈伯父的病怎么样了?张大夫是否有法子救治?”
“父亲身上的……风疾已多亏张大夫妙手回春治好了,如今只需再调养一段时日就能康复。”陈紫萁本来想说毒,话到舌尖临时改了口。
如今她还没弄清王大夫为何故意误诊父亲的病,所以暂时还是不要将这事透露出来,等回了杭州查清原因再说。
汪东阳闻言,眸子里快速闪过一抹疑惑,随即露出一脸惊喜的神色,“那真是太好了!幸好你当初没有听我的劝,不然只怕我要自责一辈子了。”
“你当初劝我也是一片好意,怎么可能怪你。”
兰草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瞅着汪东阳,心里压根不信他当初劝阻真是为姑娘考虑,更不相信他会因此而自责一辈子。
因着陈世忠还没醒来,汪东阳只进去瞧了一眼便出来厅里,又与陈紫萁简单说了几句家里的情况,便说自己来京城探望他们,也顺带帮父亲运了一批药材进京,这会儿要忙着先去处理,等忙完了再来见她。
汪东阳坐上马车,行驶了一炷香左右,马车才在一间药铺门口停下。
他下车走进药铺,直接上了二楼厢房,房里早有两名汉子等着,其中一名汉子的腿似乎刚受过重伤,需要用拐杖才能勉强行走。
见他到来,两人立即站起身,“公子来了。”
“关于那银皓的身分可有查出来?”汪东阳冷眼扫了一下那汉子的脚,一边开口问道,一边撩袍在主位上坐下。
“目前只查出他是两年前从辽东来京城的山货商人,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开了十几家分号,张神医正巧是他的义父。而那日在船上听他与船老板闲聊,说他正准备在杭州开药铺。”
“开药铺?”汪东阳眉头一蹙,“你没听错?他不是做山货生意的吗?怎么突然又改行开药铺?”
“应该没有错,只是时间仓促,暂时还没查出他准备在杭州哪里开药铺。”那名无伤的男子名叫罗勇,他边说边握紧手中的拳头,似乎对那银皓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汪东阳沉吟半晌才道:“这事你们不用管,我会写信让父亲去调查,你们现下最要紧的是先查出他的真实身分。就目前来看,他与紫萁在船上相遇绝非偶然,而且我刚才去探望陈世忠时,瞧他身体里的毒应该是解了,奇怪的是紫萁却没告诉我真相,仍然只说是风疾,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而最大的问题就是这银皓和张神医。”
“是,属下这就让人直接去一趟辽东,定将银皓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个一清二楚。”罗勇一脸愤恨说道。
“刘二,你的腿不要紧吧?”汪东阳见他起身都有些困难,虽心里不满他们将事办砸了,但还是出声关心道。
“谢谢公子关心,不要紧,大夫说休息个把月就能下地走动了。”刘二忙回道。
“那就好。那晚你与银皓对峙,被他瞧见了长相,为了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出来露面,先好好养伤。”
“是,公子。”
过了两日,汪东阳再次上门探望,进门时正巧与银皓碰上。
“前日听紫萁说,那晚遇劫若不是多亏银公子及时相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汪东阳笑着朝他抱拳一礼,“真是万分感谢银公子仗义,这份恩情汪某记下了,将来银公子若有什么需求,只管——”
其实汪东阳这两日早暗中远远瞧过银皓,此时与他面对面站着,瞧着他脸上那刺眼的银色面具,竟莫名觉得有些心惊。
“汪公子客气了,我救的是陈姑娘,就算要回报,也应该找陈家才是。”银皓神色淡漠地打断他的话。
闻言,汪东阳不禁一怔,随即扬着温和的笑意,解释道:“银公子有所不知,我与紫萁从小一块长大,两家人也有意为我们指婚,所以算起来紫萁是我——”
“当晚突遭水匪劫船,救陈姑娘于危难只是举手之劳,并不图什么回报,汪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银皓再次打断他的话。
汪东阳带着几分嘲讽笑道:“是吗?如今像银公子这样仗义不图回报的人,可真是太少了。”
“汪公子言重了,这世上还是有很多热心之人存在。”
“银公子说的是,就拿陈伯父来说,这些年他不图任何回报,帮助那些逃难逃灾而来的人,不但给饭吃,若愿意留在药田帮忙还给工钱。”
“陈老爷的善举,我刚来京城时就曾听人说起过。”
“看来银公子对陈家很是关注……”汪东阳目光直直地望着银皓显露在外的那只幽深阵子,带着几分深意说道。
“想必汪公子已经知道我打算开药铺一事。”言下之意,他对陈家关注为的是药材。
汪东阳哈哈一笑,“我还真以为银公子救紫萁不图回报呢!没想到心底早就有算计。”
“难道汪家对陈家就没有算计?”银皓冷冷反问道。
汪东阳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心下暗惊,目光在银皓的脸上来回扫视。
“瞧汪公子这样,莫非真被我猜中了?”
银皓冷冷扫他一眼后,直接越过他朝大门走去。
好半晌,汪东阳才收拾好心底的惊慌和猜疑,随着仆人进内院去探视陈世忠。
汪东阳瞧着陈世忠的身子似乎好了许多,心底又惊又急,面上却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先是殷切地询问他的身子调养得如何,并叮嘱他安心休养,说自己会一直待在京城,有什么需要尽避开口。
“汪公子特地从杭州赶来探望就已让我感激不尽,如今我身子大有起色,只需再调养十天半月就能回杭州了,所以汪公子不必为了我留在京城,白白耽误了你的学业。”陈世忠靠在床头,满怀感激地婉拒他的一番好意。
之前自己病重,汪家几次提出让两孩子成亲为自己冲喜,他也曾考虑过,想着就算自己的病无法好转,至少趁他还活着的时候能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只是不想女儿却拒绝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强求女儿出嫁,主要是因为汪东阳的父亲汪建业,他是个野心勃勃、手段阴狠之人,因此担心自己病笔后,女儿嫁进汪家会受到委屈,娘家没有人为她出头。
二则留下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以及偌大的药田,万一到时汪家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所以他才会冒着随时可能病亡的风险同意女儿的请求,上京寻找张神医治病。
只是虽然汪建业为人阴狠,汪东阳却是个温和善良又上进的孩子,对女儿也非常体贴,所以他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同意这门亲事。
“陈伯父不用担心,离考试还有好几个月,而且我随身带着书本,在这里照样能学习。”汪东阳温柔地凝视着陈紫萁,言语满含深情道:“如果伯父真将我赶回去了,说不定我更无法安心学习,因为心里总挂念着紫萁一个姑娘家在京城,万一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陪在你们身边。”
陈世忠听他说得如此恳切,不禁想到上回河中遇劫之事,当时若不是多亏银公子出手相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他的身子虽在慢慢好转,但若女儿遇到什么事,自己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因此一时倒不好再推辞。
“多谢汪公子一番好意,只是我们身在天子脚下,想必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请你不必挂心,安心回杭州备考吧。”陈紫萁忙客气拒绝,虽然心底很是感激他特地上京来探望,但自己并不打算接受他的情意,因此更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是啊,就算真遇着什么事儿,还有银公子和张大夫可以商量,汪公子就安心先回去吧。”兰草一脸淡然地附和道。
“可不是,陈老弟若真有什么事,我这做老哥的自然不会不管,汪公子只管放心回杭州去吧。”突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随即便见张天泽背着药箱大步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张天泽一边替陈世忠排毒,一边与他聊起草药种植的事,没想两人竟越聊越投缘,最后直接称兄道弟起来。
汪东阳闻言心里一惊,面上仍保持温和有礼,没有半点被人拒绝的不满神色,“有张大夫这话,那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张大夫替陈伯父治疗,改日再来探望。”
“紫萁替我送送东阳。”面对汪东阳一片好意,陈世忠有些过意不去,见他转身离开,忙唤女儿送他。
两人走到院中,汪东阳见四下无人,回身看向陈紫萁,突然开口道:“紫萁,待伯父的身体好些,就搬到我在京城的那所别院去调养吧。”
陈紫萁一脸莫名地瞧着他,摇了摇头,“张大夫说父亲暂时不宜移动,留在这里调养就好了。”
想到刚才张天泽与陈世忠称兄道弟的情景,汪东阳心里更加确定银皓是冲着陈家而来的,于是提醒道:“紫萁,我瞧那银皓身分不简单,你对他可得要留个心眼。”
“你怎么知道他身分不简单?”陈紫萁下意识问道。
“我……反正凭我识人的感觉,觉得他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汪公子这话有些言重了,先不说银皓是否真如你所说身分不简单,单凭他救我以及引荐他义父救治父亲,这份大恩情就让我无以为报。若将来他果真有所求,我也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回报他。”陈紫萁不知为何听他这话,心里竟莫名有些不快。
“若到时他要你家提供药材给他呢?”
“若只是这个要求,我家自然愿意。”
“可我家怎么办?”汪东阳下意识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到时你将草药供给别人,我家岂不就缺药材用?”
陈紫萁怔了怔,随即想到汪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打压同行,垄断药市,而银皓如今正准备在杭州开药铺,自然成了汪家的眼中钉。
汪东阳虽然在她面前表示不喜欢他父亲的某些作为,但他们毕竟是父子,遇到了利害攸关的事,他自然还是会站到他父亲一边,此刻他这话不就是证明吗?
“紫萁,你别生气,我也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汪东阳见她面色微变地望着自己,心下一慌,忙解释道。
“如今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汪公子别想太多了。”陈紫萁淡淡打断,心想到时银皓果真开口要她家供应药材,她自是没法拒绝,至于是否会因此造成汪家缺药材用,现在就谈这事未免为时过早。
汪东阳有些懊悔一时心急说出这话,如此一来,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是在提前打压对手,为了缓和气氛,他忙扬起温和如春风的笑意,“是我一时想多了,你别生气。”
“汪公子想多了,我并没有生气。”
“没生气就好,我会一直待在京城,你若遇到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陈紫萁客气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汪东阳知道此时自己越解释反而越会让她误会,只得按下心底的慌乱,朝大门口走去。
又过了几日,汪东阳终于等来父亲汪建业的信。
“据父亲说,前些日子银皓拜访了杭州几家种植草药的药农,也曾下帖到陈家,只是那时陈世忠病重,拒绝了他。”
“如此瞧来,他接近陈家的确是想获取药材。”罗勇不由说道。
“我觉得他不光是冲着陈家药材而去,似乎更像是冲着我家来的。”
罗勇和刘二齐齐望向汪东阳。
“父亲查到他要开的药铺所在,竟在咱们药铺旁边,而且一开竟是十几家。”汪东阳一把将信纸捏入掌心,握成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
“什么?十几家?这……不明摆着是想跟咱们打擂台,抢生意啊?”刘二因这消息震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来他是打算继续用山货这一招来对付咱们,据我这些日子在京城暗中打探得知,他初来京城时,一口气便在京城开了六家山货铺子。因为他的货源好,且价钱比其他铺子低,因此短短一年多时间就将一些较小的山货铺挤倒,就算是老字号何家的山货铺子也受了很大的影响,虽想了法子对付他,可都拿他没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壮大起来。”
罗勇毕竟年长于他们,遇事的经验比他们多,因此短暂惊讶过后就冷静下来,将自己这些日子打探的消息道出来。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所以陈家是他不得不笼络的药农,毕竟陈家是杭州最大的草药种植大户,而且陈家这次若成功培植出灵芝来,光这一项就能成为药铺的镇店之宝。”
汪东阳冷哼一声,“银皓想要用这一招来抢我家的生意,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我汪家独霸杭州药行六七年了,期间也遇到过不知死活的药商来抢生意,结果不是落得生意惨败,就是家破人亡,如今银皓是打算继续步他们的后尘?”
“公子,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银皓并非一般商贾,不仅在生意场上是个狠角色,还是个身怀高超武艺之人,就连他身边那两名护卫也都是高手。这样厉害的对手,咱们可得小心些应对。”
罗勇想起那晚亲眼见银皓利剑杀人的狠毒劲,丝毫不逊色于自己,心里对他莫名有些惧意。
汪东阳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咱们得赶紧想办法将他给除掉,免得他有机会与咱们家正面交战。”顿了顿,他又说道:“只是我有一事仍没弄明白,就是那银皓到底有没有告诉紫萁陈世忠中毒一事?这些日子瞧来,紫萁似乎不知道她父亲是中毒,待我也如同往日一般,只是前几日为了银皓的事对我有些生气,不过那也是事出有因,毕竟那银皓对她有救命之恩。”
“当初公子下毒时,可有人瞧见,或是留下什么证据没有?”罗勇忙问道。
“没人瞧见,至于证据,那更没有留下,因为当时我可是和陈伯父一起喝下那掺了野葛的茶水。”汪东阳很自信地说道。
“如此看来,银皓没将陈世忠中毒一事说出来,只怕是因为手中没有咱们下毒的证据。”
“所以咱们得尽快赶在他取信陈家之前将他除掉,到时再来对付陈家就容易多了。”汪东阳握着拳头,咬牙道。
“是,我这就下去安排人手。”罗勇领命,想到那晚死在银皓剑下的众多兄弟,他早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们在此暗中策划,准备将眼中钉收拾得一干二净,殊不知人家技高一筹。
“主子,人已解决了。”陈轩走进书房,“只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只冲着咱们来?”银皓一脸淡然道:“想必汪家已看出我准备同他竞争生意,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另外,陈紫萁向汪东阳隐瞒自个儿父亲中毒一事,只怕让他误认为是我手中没有他们下毒的证据,才没将中一事告知陈家,于是便想赶在我取信陈家前头将我除掉。”
“要找汪家的证据还不容易,下回他们再派人来,我留下一个活口……”
“不用,我自有办法取信陈家,你只需将人暗中解决,不要惊动陈家人就好。”
“是。”
上京已有十来日,每日早上陈紫萁在客栈用过早饭后,就忙着赶往张天泽的宅子,到了傍晚再返回客栈休息。
在去张宅的途中会经过一条药街,马车刚驶进,立时有一股浓郁的药材气味扑鼻而来。陈紫萁自小嗅觉灵敏,加之从小接触,识得不少草药,每到收获之季,她最喜欢玩一个游戏,就是闭着眼睛,光凭嗅闻草药的气味来猜出草药的名字。
嗅闻并熟记下自家种植的草药气味后,闲来无事时,她便跑到相熟的药铺,嗅闻一些外地运送来的药材。
几年下来,她光凭气味就能立即猜出的草药少说有几十种。
这十来日,除了最开始几日因为忧心父亲的病情,路过药街时,没有心情静下来嗅闻,后来这些天,她每次路过此地便会掀开车帘,凭着气味暗自猜测起药名。
就在她一边嗅闻着药材气味,一边打量着旁边的药铺时,忽然瞧见前面一间药铺门前,汪东阳与两名男子道别。
她抬头瞧了瞧匾额,上面写着同庆堂,这药铺是汪家在京城的分号,他出现在这里倒很正常。
然,随着马车靠近,当她瞧清其中一名拄着拐杖向他恭敬行礼的男子,刹那间,她瞳孔一缩,心脏停止跳动半拍,全身血液彷佛凝固,只觉得周身泛冷。
此时汪东阳正好踏进马车,并没瞧见擦身而过的马车上,陈紫萁一脸惨白地直直盯着恭送他的刘二。
刘二抬起头时,感觉有一股热切的视线停在自个儿身上,下意识看去,恰好对上陈紫萁震惊万分的目光,当即怔住。
“刘二,你在看什么?”一旁的罗勇见状,忙问道。
刘二回过神来,有些紧张道:“那陈紫萁好像认出我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刚坐进马车,准备吩咐车夫离开的汪东阳听见,于是他掀开帘子,追问道:“她在哪里认出你的?”
“陈紫萁就坐在前面那辆马车上,刚才她满脸震惊的看着我,想必是认出我来了。”刘二抬手指着快要驶出药街的马车。
汪东阳探出头,看向那辆马车。
罗勇见状,忙说道:“据我派去暗中监视银皓的人来报,说陈轩每日去客栈接陈紫萁,都会特意绕道从这条药街驶过,我当时就在纳闷他此举到底藏着什么目的,原来是想让陈紫萁亲眼瞧见刘二。”略一思索,他更加震惊,“由此看来,只怕银皓不光知道你下毒一事,还早就知道我与你家的关系,所以才导致那晚我劫船失败。”
汪东阳沉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咱们的关系只有父亲和我以及几名信得过的掌柜知道,外人根本不可能得知。他会认出刘二,想必是这几日他派人监视咱们才认出来,因此设下这个局。”
罗勇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些,他与汪建业虽私交多年,但两人的关系都只有双方最信任的人才知道,平日里汪建业有什么吩咐,也都是通过书信往来,所以想要查出他与汪家的关系,实在不太可能。
这次因为急着想除掉陈家,一时大意,与汪东阳走得近了些,加之太过轻敌,以为那银皓不过是个小角色,结果一查,没想到来头如此厉害。
汪东阳沉吟半晌,说道:“不管银皓是否真知道咱们的关系,都不能让他活着,成为咱们的后患。”
“那陈家呢?”
眼前闪过陈紫萁明媚灿烂的笑容,汪东阳心里虽有几分不舍,但最终还是一咬牙,“若是她没有瞧见刘二,我倒是能留她一命。”
“只是要对付那银皓,光派杀手暗杀不管用,得想其他法子。”这几日他暗中派去的几批杀手都是有去无回,全折在银皓手里。
“那你有什么其他法子?”
“眼下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罗勇朝四下看了看,然后靠近马车几分,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毒攻。”
“那张天泽本就是个解毒高手,一般的毒哪能对付得了?”
“我说的毒,是指毒药烟球。”
汪东阳想了想,却是摇头,不赞同,“虽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此地毕竟是天子脚下,万一动静闹大,惊动了官府可不好善后。”
“这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放心,为了方便使用,又不留下证据,我早已让人将它改良,减轻它的威力,加重毒气的分量,再辅以火攻,等到大火烧尽,所有证据也都一同化为灰烬了。”罗勇一脸自信得意,这些年,当遇到没有把握劫持的船只时,他就会暗中使用毒药烟球,等到大火将船烧毁,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当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罗勇肯定地点了点头,“如今陈世忠的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加上今日这事,想必银皓已彻底取得陈家的信任,只怕这两日便会离开京城下杭州。依银皓那狡猾的性子,定会想法子甩掉咱们,到时人离开京城,咱们想下手就更加困难了。”
汪东阳想到若是让陈世忠父女活着回去,先不管陈家会不会找自己报仇,自家大部分的药源定是彻底断了,而那银皓更是个棘手之人,于是点了点头。“这一次,你们可再不能失手了。”
“公子放心,一定完成任务。”罗勇郑重回道。
这不仅是为了汪家,更是为了替死在银皓剑下的兄弟报仇。
陈轩将陈紫萁送到张天泽宅子后,将马车停在后院,便立即去到银皓的院子,瞧见主子正在看帐本,忙恭敬站在一旁,等待主子先开口。
“有事?”银皓头也没抬的淡声问道。
“主子,我终于明白您为何让我每日故意绕道去药街走一趟了,今儿总算让陈姑娘瞧见那人,瞧陈姑娘那一脸震惊的样子,应该是认出他来了。”陈轩一脸激动地说道。
“那就好。”银皓仍是一脸淡然。
“只是刚才陈姑娘下车时,想来是受到的惊吓太大,仍没回过神来,差点直接跌下马车。”陈轩有些不忍道。
“真相总是残酷的,但,总比等酿成大祸才醒悟得好。”顿了顿,银皓补了一句,“我等会去瞧瞧她。”
陈紫萁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进宅子的,也不知跟父亲说了些什么,直到她坐到大厅时,整个人还有些晕晕沉沉,不过脑子总算能思考了。
刚才向汪东阳道别的那个男人,正是那晚挟持她的水匪,当时因事发突然,加上夜色太暗,没能完全看清他的面貌,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可刚才她将他瞧得非常清楚,以至于立即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大概是在五前年,有一次汪东阳的父亲要送一批药材去东洋,此去路途遥远,且不太平,汪东阳亲自到巷口送他父亲,她正好陪他一同前去。
当时汪建业身旁站着几名长相凶狠的魁梧男子,其中一名便是她今日所看见的男子,她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左脸上有一块疤痕。
银皓走到门口,只见陈紫萁呆坐在厅中,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陷入深思。
他停顿片刻,才故意放重脚步走进厅中。
陈紫萁突闻脚步声,被惊了一跳,当即站起来,侧头瞧见是银皓才微微呼了口气。
见她如惊弓之鸟一般,银皓心里不禁升起几分愧疚,关心道:“陈姑娘,你怎么了?瞧你脸色很不好……”
“我……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今儿又起得早,所以有些疲倦。”陈紫萁勉强扬笑掩饰着心底的慌乱。
“姑娘每日这样来回跑,的确辛苦。”银皓说着,在上首的椅子坐下,然后状似随意说道:“这院子后面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平日没人住,若是姑娘不介意,就从客栈搬来这里住,省得每日来回跑。”
听到他这话,陈紫萁本想推辞,却突然想起汪东阳可能会到客栈找她。
此时她脑子乱得很,实在不想见到他,于是朝银皓点了点头,“好,如此就多有打扰了。”
“那我这就吩咐仆人去将房间收拾出来,今晚陈姑娘就直接在此住下。”
“今晚?”陈紫萁怔了下,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兰草,忙道:“我今儿将兰草留在客栈休息……”
“陈姑娘不必担心,我这就让陈轩去将她接过来。”
“好,如此就劳烦银公子了。”陈紫萁心里对他的安排虽有几分疑惑,但此时她实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事。
“陈姑娘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