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彼锦收到见面礼也不客气,打开一看,是两柄金错刀,连烟岚却是看也不看,随手扔给了一旁侍候的丫鬟,乡下出身的村姑能给什么好东西?
童氏看见自己盒子里是一对冰种满绿翡翠手镯,水汪汪的,非常漂亮,就连一旁见惯好对象的王氏都称赞的颔首。
这也引得连烟岚多看了一眼,心里可不怎么高兴了。
连彼锦把玩那两柄造型奇特的金错刀,连上头的字都不认得,可连家几个男人却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西汉末年枭雄王莽热衷制造金银钱币,又叫“一刀平五千”的金错刀是当时发行货币的其中一种,可使用的时间很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就被废除,因此存世数量很少。
又因为它造型奇特,制作精美,也成为很多钱币收藏家的珍爱,历代文人雅士更留下“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的诗句。
乐不染这两枚一刀平五千可以说是礼轻情义重。
“爹,这是?”连彼锦问道。
“是好东西,回去我再与你细说。”连竞晏也是钱币收藏的爱好者,一看儿子不识金镶玉,便打算拿样等值相同的东西换过来,收为己有。
至于女儿那里,想必是女儿家家的玩意,他不在意。
连烟岚斜睨着乐不染,见到她肌肤晶莹剔透,樱唇嫣红饱满,连烟岚的脸色更不好。
没来由的,她就是不喜欢这个人。
“人都到了,传膳吧。”老太爷说道。
一时间,丫鬟们提着食盒鱼贯的进来。
家宴讲究的就是“平常”,老大媳妇和儿房孙媳妇穿得还算端庄,可老二家的女眷们花枝招展,浓妆艳抹,还穿上了大礼服,那个小的也不遑多让,简直俗不可耐。
令连东天感到兴味的是乐不染这丫头却反其道而行,一改之前去给他请安时的清雅,这会儿多了浓烈的喜庆,还把家传玉佩给戴出来了,谦和不张扬的把他这老头子当挡箭牌,宠辱不惊,淡然微笑的神色很得他欢心。
这丫头不是个弱的,想来在这府里是能生活下去的,至于能不能活得如鱼得水,就看她以后的表现和态度了。
说是家宴,可连府这样的人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满桌的大菜,冷菜热菜汤菜小菜瓜果蜜饯点心糕饼,荤素齐全,厨子煎煮炒蒸炸的功夫全使上了,和满汉大餐没什么两样。
连彼岸用白玉筷子给乐不染挟了一块松鼠鳜鱼肉,又用水晶白玉碗盛了佛跳墙示意她尝。
乐不染自从穿过来后,还没吃过这么多精致的大菜,因此是准备放开怀大吃一顿的。
只是在座的所有人看见连彼岸竟然亲自侍候人,都掉了下巴,神色不明。
乐不染觉得那佛跳墙滋味甚美,入口即化,也给不怎么吃的连彼岸舀了一小碗。
乐不染盛给他的,连彼岸便吃了两口,吃完两口,自己拿了胰子细细洗了手,专心一意的给乐不染布菜、盛汤、剥虾、剔鱼刺。
连彼岸是头一遭侍候人,满心等着乐不染的夸赞,却听到连烟岚啪地放下了筷子。
连烟岚是知道她这大堂哥在这个家地位是很超然的。
他曾是皇帝在潜邸时的伴读、陪玩,甚至是幕僚,后来就是整个连家都知道的事,大伯为了救遭刺杀的先帝命丧黄泉,大伯母哀恸之下也随着去了,他一天之内失去了爹娘,他不哭也不闹,就那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恍若没有灵魂的木偶,祖父无奈,作主让他去了军中历练,这一去就是十年。
这些年他在皇帝身边办差,一年中只有在祖父的寿诞才能见到他,年却只见礼物到,人连影子都不见。
他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三房好脸色,应该说他对连家的人都是同样冷冰冰的态度,就算你开口跟他讲话,他也不见得会回应。
她心里很早就不满了,要不是祖父一味的偏宠他,这个家哪里还有他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的位置?
等祖父百年之后,看看这个家到底是谁作主?
连烟岚是世家贵女,这样教养下出身的姑娘表面上虽骄傲却有涵养,但是她的涵养是看人给的,言语得体也得看对方的分量够不够,很可惜,乐不染在她心目中,连和她同桌吃饭的“格”都构不上。
她有心摆摆派头,“我说你啊多吃一点吧,我们家的厨子可是御厨出身,别人想吃这皇宴般的菜色,恐怕得烧八辈子的香还不知道吃不吃得到。”
乐不染吃了那块鱼的月牙肉,用夜光杯给连彼岸斟了一小盏的葡萄酒,也不急着要反击,脸上浮起没什么诚意的笑,“我这不正在享用吗?这样的满汉大餐想必你吃得不少?”
“了无新意的宴席罢了。”连烟岚一脸的不屑。
连彼岸微微的抬了一眼,然后垂下眼。
乐不染把剥好放在小碟子的虾挟给慢慢停下手的连彼岸,悄声道:“别因为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胃口。”
她眼波流转的见连彼岸吃了虾,又拿起调羹慢慢喝了翅尖酸笋汤,这才放下筷子,“二小姐命好,托生在连府,似我这般被爹娘放生的人,抛头露面,像野草般的过活,但是一枝草一点露,就算平日吃得没有二小姐好,也是活下来了。”
“果然是蓬门小户出身,难怪这般的没规矩,不经过长辈主婚,你们就这么完婚,是哪家的规矩?”她得寸进尺,越说越起劲了,只是一桌的大人居然没人出声阻止她的无礼。
就连王氏也只是微微蹙了眉。
乐不染把一桌子人的神色都收进眼底。
这些人,就连老太爷也闷不吭声的在冷眼旁观她会怎么反应,然后再决定要站在哪一边是吗?
“这女人出身低贱的商户,还被夫家休弃,是个人人喊打的下堂妇,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她哪里配得上连家?没得让我们连家成为整个京里的大笑话!扮哥将来出去不被同侪笑话死才怪,爹爹的面子又往哪里放,更别提我以后出嫁,夫家会怎么看我了。”连烟岚这是豁出去了。
在连家,除了出嫁的连锦绣,她是唯一的姑娘,老太爷虽然严厉,却是疼她的,只要在他面前表现的乖巧,父母更是没话说,京城上流圈子贵妇千金更是把她捧得极高,她想要天上的星星,谁敢摘月亮?
所以,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也不会有人真的追究她什么的。
连彼岸阵色暗沉,身上寒气一丝丝渗出,身上的疏离和寒冬冰雪没两样。
“不染是我认定的媳妇,是我真心想求娶,一生相伴的人,与你无关!”
连烟岚被骇得脊椎骨宛如被抽掉般的软下来。“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
乐不染轻轻的,安抚的拍着他的手背,“我们是来吃饭,不是来拌嘴的。”是挑衅的没品。
华氏见女儿那委屈的样子,看似责备,其实是袒护女儿的说:“你这孩子,不管怎么说她可是你大哥刚入门的妻子,商家女养出来的孩子,哪有什么仪态和教养?说难听些……哎呦,”她用丝帕做作的掩唇。“没有爹娘帮忙相看,年轻人不小心见到一心想攀龙附凤的,遭了人家的道也不是不可能。”
华氏逞完口舌后,瞥见连彼岸那一瞬间投射过来的眼神,冷汗立时沿着背脊滑下来,浑身冰冷,身上的布料一下就濡湿成了一片。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条蛇正往她的身上爬,而她就是那块腐肉。
那是想致人于死的眼神,那个混帐想杀了她。
连彼岸的性子,就是个怪物,叫人发怵,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她可是他的婶婶,是长辈,若说他真敢对她做什么,她是不信的。
乐不染一直神情柔软的安抚模着连彼岸的手,一直没放。
乐不染对连家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对她来说这家人和她唯一有牵连的只有连彼岸,大家是否能和平相处,那就得看他们是否敬她。
连彼岸曾说除了祖父,其他人都不重要。既然是不相干的人说出来的话,她又何必在意?
但是,她也不是软柿子,不是谁想捏都可以。
她的声音干净冷冽又清脆。“婶婶随便怎么说我都没关系,但是侮辱到我娘不行,商户有什么不好?都说商人近利唯利是图,你们只看见商人在流通领域低买高卖,赚取差价,觉得他们狡猾,不事生产徒分其利,但你们可曾想过,商业会带来社会财富的重新累积分配,这世上要是没有了商贾,哪来的货物流通,哪来你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和满桌的吃食,你们敢说你们名下没有半间陪嫁铺子?没有那些掌柜伙计用心计较的替你们打理,府里的一应花销,庞大开支花费,又从哪来?”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没人会蠢得当面说商户低贱,这事会犯众怒的。
华氏犯了最不该犯的错,但她高高在上习惯了,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错。
自古以来商人始终是财富的宠儿,地位的弃儿,而地位会这么低下,和封建社会重农抑商的经济政策是分不开的,并不是它本身的错。
乐不染看着被教育了的众人,男人们包括老爷子都点了头。
连老太爷以为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很不容易了,王氏也淡淡的颔首,只有华氏母女不以为然。
低贱的女人生得一张天花乱坠的嘴,否则是怎么进了连家门的?
乐不染一说完这些,连彼岸便递过来一盅放了浮冰的葡萄酒。
她喝了口,清凉润脾,索性把它喝个精光,接着,示意连彼岸再斟上。
连彼岸瞧着喝了葡萄酒后微微醺红的双颊,更美得不可方物,拿来水晶壶,又少少的斟了一小盅给她。
这位连大少爷,别说轻易侍候谁了,他根本是众目睽睽下把侍候这个女人当成乐趣了。桌上几个女人在吃味之余,想到自己的枕边人,成亲多年别说替她们挟菜,主动要他做点什么,马上一脸嫌弃的说家里满坑满谷的下人,是买来做什么的?为什么要他一个大老爷侍候女人?
就连王氏都睐了连竞诚一眼。
华氏更是一肚子的气,男人靠不住,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她无法阻止连彼岸的媳妇进连家门,要是连彼岸的媳妇生不出孩子就好了。
乐不染这时候还不知道华氏恶毒的心思,她看似自言自语的自我调侃,“我这么聪明能干,有手有脚有脑子,会干活能赚钱,合着嫁了人是来吃苦锻链的?那我嫁人图的是什么呢?”
吃饱了撑着,自找不痛快?
乐不染想了又想,这才发现自己嫁这个夫君太不划算了,明明知道勋贵人家是个坑,还跳了进来,自己嫁人到底图的是什么?一时脑热?被男色勾引?
应该是都有吧。
“我爱重你,你是我求来的。”连彼岸不鸣则矣,一鸣,语惊四座。
这么高调示爱的连彼岸教乐不染心跳得有些快,她真心觉得连彼岸这样对着她笑,真的好好看。
“真是的,让你们过来吃顿饭,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们身为连哥儿的长辈,有哪个真心替他打算过,京城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十七、八岁订亲,十八、九岁就成亲的,能拖到他这把年纪的,哪户勋贵人家是这样的?”老爷子的目光威严得可怕。
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连彼岸是那种能替他打算的人吗?
放眼整个皇朝,只有他看不上人家,哪有人家嫌弃他的道理?
老爷子还没训完,“他的性格冷淡,成天冰着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他钱似的,这种脾气我见了都烦,更别提姑娘家了,如今能有一个肯跟他谈天说笑,不嫌弃他,又合他心意的人,已经不错了,你们却来挑三捡四,不像话!”
老爷子就是连家的一言堂,他发了话,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
“连家已经够风光显赫了,子孙辈不需要跟同样显赫的勋贵联姻,否则强强联手,很容易惹来皇家的猜忌,这一层,你们可曾想过?”
连竞诚兄弟凛然挺身坐了起来,垂耳听训。
“如今岸哥儿有了他自己看中意的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他肩负大房的重任,能找到与他心意相通,又能做他贤内助的女人,有什么不好?”他这孙子性情冷傲,让人难以接近,也不轻易接近人,这样的性格也只有这丫头才治得了。“你们祝福也罢,不看好也罢,染丫头的出身到这里为止,以后谁都不许再拿出来说嘴,尊重岸哥儿的选择。”连老太爷揉了揉太阳穴。
乐不染微笑,她很想给老太爷拍手,不过她识相的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继续给连彼岸挟菜,也顺道挟点软女敕,好入口的给老爷子。
老太爷看着碟子里的蹄膀,这丫头怎么知道他好这一口?只是他年纪大了,儿子媳妇们管束得紧,久久才让他吃一小块过瘾。
这丫头还真是个鬼灵精!
“老二、老三从小没吃过苦,你们这些身为人家媳妇、子女的就更别说了,一个赛一个好命,许多人家一辈子也吃不上的宴席到了你们这里半点不稀奇,一个个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
他们哪里知道他和大儿是苦过来的,最穷的时候,吃的是山里的野菜和米糠,喝的是山泉里的水,冬天爷娘住秉着一床破棉褥子取暖过冬。
这一顿饭,他哪里听不出来老三媳妇的意思,他故意让她说,为的是想看看这丫头会怎么应对。他虽没有门庭观念,但是如今的连家是什么地位,可不是坐享其成这么容易,她想成为连家的主母,将来很多情况她都要面对。
她倒好,该闭嘴的时候闭嘴,该反击的时候也恰如其分的反击,该吃……也没少吃,真是个心宽的。
没想到老爷子话刚说完,小厮在外头禀报说圣旨到。
都这时候了,怎么会有圣旨?
来传旨的是太渊帝身边的秉笔太监魏门,魏门虽然年轻,却是太渊帝面前得宠的大太监。
皇帝派他连夜来传诏,可见对这份诏书的看重。
皇帝亲拟的旨意,认乐不染为义妹,敕封永乐公主,授金册,禄二千石,封地是离京城不远的永乐县。
另外,他又说义妹大婚,朕身为兄长却不克前往,为了贺永乐公主下嫁,赐下赏银无数,金银器皿、衣冠朝服、绫罗绸缎、驴、骡、马车辆,女官数名,侍女六十六名,长吏二人,一百六十名护卫军,至于田庄、铺子、可收房租的宅子六十间,什刹海公主府邸一座,每月还可领奉银六百两。
乐不染一头雾水的接了圣旨,心里却没少嘀咕,这圣旨来得也太过蹊跷了吧?
她低伏的头偷偷觑了连彼岸一眼,想不到连彼岸也在偷看她,对着她眨了眨眼,她赶紧垂眉敛目,把心思收回来。
魏门拍了拍手。
两队太监逶迤而入,每个太监手上都端着描金漆盘,全是田庄铺子的契书和丫鬟侍女们的身契,还有各色宝石珍玩。
这般的大手笔,即使见惯富贵的连家人也都齐齐吸了一口气。
陛下到底是有多看重连彼岸,居然为了笼络这个长房孤儿,还认了乐不染这么个野丫头为义妹,这么多的赏赐看了都叫人眼红!
魏门将圣旨交给乐不染后,留下连彼岸,为的是传陛下口喻,“别忘记与朕的约定,赐你十天婚嫁,假满,就去吏部报到吧。”
连彼岸无言的叩头谢恩。
“辛劳魏公公了。”
“不敢当连大人的谢,咱家还要恭喜连大人新婚、高升双喜临门!”魏门在皇帝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便服侍在身边,连彼岸又是伴读,主仆君臣三人在某方面来说可以说是在荆棘满布的太子路上一同长大的,交情自是分外不同。
办完了正事,两人讲话就随意了些,对魏门来说,皇朝如今派系林立,老人恋栈权力,把持朝政不放,这成了陛下的大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为了稳定朝局,让自己培养的人上手,用尽心思的想把这位手握禁卫军权,文武双全的心月复往一品大员的路上推,所以就算有了一定的交情,说起话来也分外的客气。
连彼岸示意康泰送来两个黄花梨木雕麒麟的小木匣子。“我听说公公淘寻一副绿翡翠棋盘许久,便着白玉河匠人打造,魏公公看着可还喜欢?”
“难得连大人还想着奴才。”魏门是个棋痴,就算日夜侍候在皇帝跟前,只要得空,一个人左右手也能下个半天,自得其乐。
不过,他的棋品实在不好,一个臭棋篓子,除了宫里那些小太监,还真没有人想陪他下棋。
连彼岸知道他这点喜好,寻常的棋盘他也看不上眼,金银财宝,魏门如今地位,要多少没有,说起来算是投其所好罢了。
盒子不大,按理说是装不下一副棋盘的,巴掌方块大的和阗玉石棋盘一拿出匣子,也不知康泰按了哪里的暗钮,便前后左右伸展,弹出了方方正正的棋盘。
魏门呀了声,眼眉带笑,这是可折叠携带的棋盘,真是妙思。
再看见用绿箬翠和白玉石磨就的棋子,就不肯撒手了。
嘴里连迭的喊着太贵重了,又怕连彼岸反悔,搂着两个匣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深了,厅堂外,二、三房各怀抱心思的走了,连老太爷也由着董叔扶着回了彝石堂,散发着浓郁花香的回廊里只有乐不染和随侍的日暖、胡嬷嬷。
连彼岸流星大步走向前,握住乐不染的手,虽然不觉得凉,可他舍不得她吹那么久的风,早知道她会在这里等着,就不和魏门那么多废话了。“夜凉,怎么不先回院子去?”
“我想等你。”虽说仲春还带凉意,她却觉得凉得刚刚好,还不到要加衣的地步。
连彼岸被取悦了,他瞧着乐不染,怎么看都觉得好,怎么看都看不够。
两人手牵手沿着回廊慢慢往归去轩那道门散步过去。
“我这什么公主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看来她若不开这个口,这位省话一哥是不会自己交代的。
公主不都是话本故事里的人物?不真实,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嗯。”
他也不瞒她,这公主头衔是他去求来的,交换条件就是答应皇上去六部历练,作为进内阁的准备。
皇帝刚登大位的时候便有意提拔他当国家次辅,只是他太年轻,怕朝臣激起反对声浪,引起朝野动荡不安,又当时的太渊帝根基未稳,便照他的意思把这件事按下。
只是按下不见得太渊帝就抛诸脑后了,这回连彼岸为了乐不染的事情求到他跟前,他顺水推舟,把次辅位置拿来当交换条件。
在太渊帝心里,连彼岸是首辅当仁不让的人选,文武双全,能文能武,这样的人要是不能替他掌管内阁六部,作为辅佐能臣,那还有谁堪用?
只是连彼岸对次辅的位置并不热衷,“陛下认了内子为义妹,那微臣便尚了公主,如何能坐上次辅的位置?”
任何男人尚了公主,对没有能力的男人来说是平步青云,一辈子享乐不尽,但是对于连彼岸来说却只能止步于驸马都尉,皇帝很不以为然的横他一眼。
“为了一个对你没有任何助力的女子还赌上了你的前程,以后不会后悔吗?”男人对于感情一开始总是头昏脑热的,但是等感情消退,不会为今天的行为感到懊悔吗?
“有生之年,不悔。”他想也不想,斩钉截铁。
“以前朕也想给你指婚,你说家业未成,何以安家,现在遇到能打开你心扉的女子,怎么不拿之前那一套来应付朕?”
“我不喜欢那些姑娘。”
“你的口齿倒是越发便给了,以前朕问你十句,能得你一句话就要感激不尽了,这个女子倒好,让你有了那么点人味。”
连彼岸:“……”
“得了,既然你要朕抬举那位姑娘,让她好在连府站稳脚跟,朕允你就是了,不过,既然是朕认下的义妹,你也不用拿什么驸马都尉这件事推卸朕的托付,就按照约定,君子一诺,如今吏部尚书空缺,你去暂时代管,等你从吏部回来,朕再酌情看调派你去兵部还是工部。”他想用的人,即便他尚了真正的公主,他也有办法。
老实说,他也曾打过把自己妹子许配给这冰块的念头,可惜人家看不上。
连彼岸:“……”
太渊帝瞪了又是一副死样子的心月复,终于说出真心话,“其实,朕本来就想着要如何犒赏那进献新粮食的姑娘,她替朕解决了淞州饥荒的大问题,朕将颁布政令,让全国上下都种上马铃薯和玉米这两种新粮食,她有功于国家,朕就照爱卿所请,准奏,认乐家姑娘为义妹,另外赐公主府,往后她想进宫就进宫,也用不着递牌子了。”
粮食是生命,也是财富,谁掌控食物,谁就掌握了权力,乐不染进献的新粮食在未来不只解决了大部分人吃饭的问题,被应用到战争上,也成为无往不利的粮食补给。
对一个君王而言,粮食的多寡,可以兴邦,也可以亡国,有历史以来,一直是各国王朝的大事,即便乐不染向他索讨官位,他也会给的。
乐不染也没想到只是一份同理心,在大东朝的历史上留下浓彩重墨的一笔,在未来的数十年,因为粮食的无虞,导致人口的大幅增长,也替王朝的盛世埋下了重要的伏笔。
这时,在连府后院的乐不染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还有一事。”太渊帝沉吟了下。
“身为罗郡世子的你,可准备好要承爵了?”
连彼岸的父亲连竞龢是个不世奇才,除了有功于国,还是抗倭英雄,曾被先帝敕封为罗郡侯,可是,罗郡侯逝世后,爵位至今无人承袭,先帝也未曾收回这个敕封,个中原因其实不复杂,连竞龢在封爵后便请立了襁褓中的连彼岸为世子,可惜连竞龢替先帝挡了刺客的刀过世,先帝为了感怀连竞龢这一刀之恩,又给了龢国公的敕封,说起来,连彼岸该继承的应该是国公的爵位才是。
只不过当时年纪小小的连彼岸却推辞不受,婉拒了先帝的恩赐。
他说国公爵位是用他父亲的鲜血换来的,他身为人子,没有办法踩着父亲的血迹去享受这些得来的荣华富贵。
先帝感叹之余,在病重弥留之际,殷殷的告诫太子,将来务必把龢国公的爵位还给连彼岸,他才有脸到黄泉去见他的爱卿。
“臣,再思考二一。”这回连彼岸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应承。
这些都是前话。
连府里,乐不染把自己的手从连彼岸那里挣出来。
连彼岸一下觉得手里空落落的,快步向前拦住她。“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事要想想。”
“告诉我,我给你意见。”
“你要听真心话?”
连彼岸目光如炬的盯着乐不染,一言不发。
不知为什么,她的侧影看起来很美好,又有些不真实,彷佛一阵风过,就会被吹走。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
“你们家这顿饭是鸿门宴吧?”连家人看不起她,她不是他们属意的孙媳妇。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但是要说心里不受伤,好像也不能。
“三婶的话让你不舒服,我知道。”
“她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只是寒心,寒心这府里的人这么待你,难怪你不喜欢待在这里。”
他的父亲是为了救先帝而亡,母亲也因此没了,府里除了老爷子,两位叔叔看他就像看一个外人似的。
二个婶婶,二房的看起来还好些,三房就不然了。
说难听些,这连府的家业不该也有他的分吗?但是看起来似乎有人并不这么想。
连彼岸何尝不知道,他离开这个家十年,这里早就变了样,根本没有他的位置,如今是因为祖父还健在,没人敢堂而皇之的做些什么,但私底下,别有心思的人又岂会轻易松开已经是囊中之物的东西?
无所谓,只要是他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他不要的,谁都可以拿去!
“所以,你后悔嫁给我了吗?你已经被我叼回窝,哪里也别想去!”
乐不染深深的看着他,眼眸里映着他紧绷起来的面孔。
这个傻子,她在心里叹息。“我后悔自己太晚嫁给你了。”要不然,她多少能替他分担一些悲伤和痛苦。
连彼岸看着她那似嗔似喜又似恼的桃花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她紧紧的揉进骨血里,再也不放手。
归去轩内院正房内点着六座鎏金青铜鹿灯,照得一室通明。
小夫妻回到内间,连彼岸挥退了想进来侍候的胡嬷嬷和曰暖,两人相偎的并躺在罗汉榻上。
“我是真心觉得热饭暖床虽然重要,但是只要勤快,天大地大,又哪里能饿死人,何处不比这深宅大院来得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费尽心思去猜人前一张嘴,人后打的又是什么盘算?不用提防旁人暗箭。春日看花赏景,艳夏戏水游船,金秋吃蟹品酒,冬日玩雪泡温泉,得一谈得来的男子,度一生一世。”她定定的看着连彼岸那张过分专注,一直没放松下来的脸,因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唇舌有些干。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我知道你是个言而有信,重承诺的人。”她从来不怀疑他说的话,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得一男子,一生一世,除了后面这一项,没有你,我都能办到,但是因为有你,四季所有的美景和快乐我都希望有你一起,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去做不愿意的事。”譬如请封公主这件事。
“我没有不愿意,我知道我是连家子孙,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也想以自己的能力,看能走到哪里?陛下认你为义妹,是因为他觉得你功在社稷,给你的赏赐,要是你不值,以我对陛下的认识,就算我跪断了腿,也不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她点头,没有反驳。
一整天下来,先是坐了一天的马车,又是拜见连老太爷,又是连府家宴的,乐不染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窝在连彼岸温暖宽阔的胸膛里,终于放松了,只觉得昏昏欲睡。连彼岸很快就发现怀里的人儿鼻息均匀,闭上眼,安静地睡了过去。
这样妥贴安稳的时光,互相听着彼此心跳,相拥而眠的岁月,他无比的欢喜,紧了紧手里的娇躯,他闿上眼,也沉入黑甜的睡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