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女人,叫妳抬一抬手放过我是听不懂人话呀?也不过是杀一、两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敝,我们是在造福人群,减少人口爆炸的问题,妳不感激我们还来找碴……”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说的杀一、两个人是造成两个家庭的破碎,令他们的亲人伤痛,我身为检察官就有保护人民的义务和责任,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对她来说,犯罪的人必须受到制裁,否则只会有更多的受害人。
罗琉玉站在司法的这一边,自然要为无辜者伸张正义,不辜负国家赋予的权限,将所有坏人绳之以法。
“什么法网恢恢,用钞票去砸就破了,我警告妳,姓罗的,不要老是把正义挂在嘴边,要是妳不配合,就别怪我们兄弟请妳去喝茶……”喝阎王茶。
罗琉玉不屑的冷笑,“你敢威胁检察官?”
“是不是威胁,我们走着瞧。”不识相的女人。
为了办案,罗琉玉从不肯妥协退缩,即便连连接到几封死亡威胁信件,不当一回事的她照样在警方的保护下日日出外查案,终于在辛苦了半个月后,找到足以定罪的线索,她将数据整理好以计算机送件。
这一天,屋外下了点小雨,她和同事们吃火锅庆祝,散伙的时候都快凌晨一点了。
那时候她独自开车回家,中途停红灯时接到哥哥的来电,她顺手开了免持接听,当下聊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是不是喝酒了,要不要哥去载妳……”哥哥语气中有着担心和不快。
“不用了,哥,我快到家了,再二十分钟就到。我是执法人员,不会知法犯法,当然不会酒后开车……”
“那就好,爸的生日快到了,我们决定为他举办一个家族聚餐,到时我拟名单,妳负责联络,妳姊安排餐点,还要订购一个七层高的蛋糕,把爸的同事也找来,他一定会很高兴……”
“好呀!我的人缘比你们好,肯定是……啊!有插播,我接一下,哥你在在线等一等……”她轻按通话键,电话接通,刚喂了一声,手机另一端传来低沉的笑声。
“妳死定了。”
什么,谁死定了?
莫名其妙,吃饱撑着的恶作剧实在太多了。
刚一这么想,她就感到车子后头一阵剧烈的碰撞,架子上的手机因撞击力太大而摔向副驾驶座,她被撞懵了,第一反应是伸直手臂去按手机通话键好和哥哥报平安,却全然没注意到打滑的车身跑到对向道路上,而前面一台大型联结车躲避不及,直接撞了上来……
“哥,我撞车了,车牌号码是……”
“琉玉!”
只听见一声巨响,眼前一黑,罗琉玉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那辆红色捷豹在深夜中被辗压成废铁,鲜红的血液流满一地。
当她哥哥到了现场,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血肉,几乎看不清妹妹昔日的面容,他嚎声一起,跪地落泪。
妹妹——
罗琉玉蓦地睁眼,由睡梦中惊醒,耳边彷佛听见哥哥嘶吼的哭声,她鼻头一酸,眼中有着不舍的泪光闪动。
她死了,在另一世。
而真正的陈婉娘也死了,所以她来了。
生与死是那么接近,叫人匪夷所思,她居然会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容貌、身形如此的不同,却能契合,好像是打造好的容器,她一穿越过来几乎没有什么不适。
一生一死、一死一生,这未免太不可思议,她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常常觉得成为陈婉娘的这一生好似是在作梦。
一只小脚丫往她腰上一跨,罗琉玉转头看向睡得像头小猪的女儿,嘴角微微往上弯,轻手轻脚的把女儿的小脚拉下来放回去。
原来她还真适合当母亲,看着两个孩子一声一声的喊着娘,她觉得自己彷佛真的是他俩的娘,不知不觉中付出关心和怜爱,彼此间有了亲情的联系。
“娘,妳要去哪里?”揉着惺忪眼睛,年哥儿拉住罗琉玉的袖子,止住她下床的动作。
“小孩子多睡点才会长大,你闭上眼再睡会儿,娘要去看看麦子,过两天可以叫人收割了。”罗琉玉回身替儿子拉高被褥,春日还有点寒意,她唯恐孩子们会着凉。
“嗯!”一说完,他又合上眼睡去。
关于耕种的事,罗琉玉懂得不多,她上一世没种过田,也没赤足踩在泥土里,不过在知识广瀚如大海的年代,她没看过猪走路也吃过猪肉,多少了解什么季节该种何种作物。
当初来到庄子的时候正值秋收,她把蔡庄头一家发卖出去后,又找了姓耿的两户人家来帮忙。两家主人是兄弟,老大有四子一女,老二有五个儿子,合起来共有十一个壮丁,足以应付这五十亩地。
稻子八月底收,九月初他们洒下油菜花籽,大概两个月光景,十一月中旬收油菜花籽榨油,榨了近千斤的菜油,卖出一半,还留一半自用。
接着赶在下雪前,田里又种上冬小麦,来年三、四月就能收成,然后育苗,再种水稻,等到中秋过后又收割,很快一年就过去了。
这般周而复始的日子,她原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是真过上这宁静而祥和的慢活生活,她反而爱上这里的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了看看满天星斗、听虫鸣蛙叫,好不惬意。
“娘子早。”三桐端着一盆温水入内。
“早。”她摊开巾子泡了水净面。
“娘子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春天最好眠,反正又没事。”主子起得早,当丫鬟的也得跟着早起,没法偷懒。
“睡醒了就不想睡,起来动一动手脚也好。”因为冬天冷,她懒得动,腰上都囤积了一层肉。想要瘦,就要动,她不能再偷懒了,不然体型都要横向发展。
“妳还要到后山去?”三桐问。
“嗯,山里灵气足。”吸收芬多精对身体有益。
罗琉玉的庄子位于山脚下,山不高,没什么凶猛野兽,她有空就去走走看看,捡些蘑菇、木耳回来,野菜现采的很新鲜,凉拌、快炒都有不错的滋味。
“呿!娘子,妳还修仙不成,灵气在哪,奴婢怎么没瞧见?”娘子最会唬人了,说得跟真的。
上次还说人坐在铁盒子里就能飞,又说有一种车不用马拉,却跑得比马还快,而且不吃草,只吃油。
真要有这些光怪陆离的事,那还不把人吓死!
“那是妳没灵根,本仙人修炼去。”罗琉玉一挥手,笑着往后山走去,孩子们有四喜照顾着,她很放心。
自从罗琉玉离了陆家,就不让人再喊她少女乃女乃,但再叫她小姐不合适,毕竟不是云英未嫁的小泵娘,她自个儿听了也别扭。
但是直呼夫人也不对,她和离了,如今不再是某人的妻子,于是她想了想,觉得“娘子”最合宜。
其实,她说要上山修炼也不全是胡说。
等他们在庄子上安定下来后,她就有时间去琢磨那神奇的指尖甘露。
她发现小指渗出的灵液对人的身体有益,甚至能清毒、治伤,因此她每天都会拿瓶子来盛,她也发现这灵液产出是有规律的,且每次不多不少,刚好就两滴。
经过她反复研究了十几回后,发现早晨雾气最浓的时候,指尖释放出的灵液最纯粹,也最容易吸收,有洗涤精髓元气的功能。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也只收集了两小瓶而已,有一些她滴在浴桶里,让孩子们能吸收吸收,洗去秽物。
也许是灵液的作用,尽避去年冬天非常冷,连壮得像牛的二牛、四喜都得过一两回风寒,而他们母子三人就只是冷而已,没有什么头疼脑热、身子不适的情况。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大口一吸全是草木的精华……”
唔!什么气味,腥甜腥甜的?
一如往常,罗琉玉用力地吸山中的清新空气,顺势把灵液从小指挤出,用三寸长的青花小瓷瓶接住,今天灵液的浓度令人满意,还有点清甜味,但是一将盖头栓紧,灵液的味道一隐去,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便随风飘了过来,让她不免眉头一颦。
是人还是动物?要去看看吗?
她举棋不定,略微迟疑了一下,好奇心压过犹豫,她想就去看一眼就好,一旦有危险拔腿就跑,毕竟她是有孩子的人,要为他们保重,不能轻易涉险。
罗琉玉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轻轻拨开山茱萸的枝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对方,给自己惹来麻烦。
她定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再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男人趴伏在地,身上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根据她的观察,此人尚未断气。
“喂!你死了没,需要帮助请哼一声。”若是差不多与佛祖同在了,她不会白费功夫救人。
不是她见死不救,而是要量力而为,毕竟若此人救不活了,她又多管闲事抢救一番,万一他的家人找来,硬是说被她所害,她救人不成反惹一身腥,那就太糟心了。
男子受伤太重,气力逐渐流失,意识也不太清醒,昏昏沉沉间听见女人的声音,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出声,那我就走了,不是我不救你,是你时候到了,早早去投胎,下辈子投户好人家,别再不得好死,死无埋骨处了。”
别再不得好死了……
听到这一句像诅咒的话,奄奄一息的男子几乎要绝望了,他很想念多年未见的妻儿,想不到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
他们好吗?
是否会想他?
还是,早就忘了他,当他是遥远的记忆?
他想见他们,好想好想,他不想死不瞑目,连小女儿的容貌都没见过,不知道她长得像谁,像爹或像娘。
气息渐弱的男子缓缓闭上眼睛,他想那女人应该走了,而自己短暂的一生也要结束,再无机会重来。
“唉!算了、算了,谁叫我天生心软,你也好运,命不该绝,遇到我是你祖上积德,记得日后要报答我。”罗琉玉嘴上说得无情,但压根狠不下心,向前走进草丛里,将面朝下趴着的男子翻过来,再将掏出小瓷瓶,将收集了快一个月的灵液往他嘴里倒。
要喂灵液的时候,她稍微打量了男子的面容,他满脸的落腮胡,顶着杂草一般的凌乱鸡窝头,脸上是干掉的血迹和污泥,整个人好不狼狈。
“咕噜。”男子神智不清的吞咽一下。
咦……她没走?
她给自己喝了什么?像糖水,可是又不那么甜,滑顺入喉,当即口齿一阵清冽香气,身体转瞬间暖了起来,就连气力也恢复了一些。
“这灵液的确是好东西,血不流了。”可是她心疼呀!一天才能得两滴,这一瓶她又得收集好些日子了。但救人一命,好过受良心谴责,灵液再收集就有了,她认了。
血不流了?怎么可能,他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命在旦夕。“妳……妳是谁?”他勉力出声,这回终于顺利挤出声音。“妳救……救了我……”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眼前的人面容模糊,一张脸好像分成好几张,重迭在一起。
“是,你会没事的,是不是很感动?要以身相许?”她打趣对方的同时又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血虽止住了,但伤口仍要加以治疗。
“……”
“哈,不过我嫌弃你,因此你不用想太多,等你伤好了,自己走便是,不必辞行或报答,我施恩不望报。”他得感激能遇上她这个正义凛然的检察官,可不是寻常人都有这样的善良心肠。
男子脸颊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多谢姑……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我不是姑娘。”她今天只做随意的打扮,难怪他误会了。
“那妳是……”
“奇怪,你话怎么这样多?都伤得这么重,就省点力气吧,否则你死了,岂不是浪费我的一番苦心。”她的灵液虽然效用神奇,但这人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说不定他这只是回光返照,下一句话就魂归故土了。
男子面色一僵,凌乱的头发和胡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我应该死不了,妳的药很有效,我一下子感觉好多了。”
“那不是药。”
“不是药?”他一怔,那是什么?
仅仅服下一小口竟让他消失的气力也慢慢地恢复,不能动的双手和脚也渐渐能使上劲。
“咦,你能动了?那能自个爬起来吧?”她不是四喜,没法将一个大男人扶起,这对她而言困难度太高。
男人试着一动,但一动作就扯了伤口,让他痛得冷汗直冒,“不行,只怕走不到一里路。”
勉强行动,只怕会伤得更重。
“你真没用。”她噘起嘴、皱了眉,这人好歹撑一撑,不试怎知成不成?
他苦笑,使劲坐起身,让后背靠着树干,干裂的嘴唇一抿,“也许妳再让我喝一口那神奇的甘津,我会有体力自行行走。”
“没有了,做人不要太贪心,贪得无厌的人会遭雷劈。”这人知不知道那灵液多珍贵啊,她就带了半瓶出来,都给他了,即便这样也是割心的疼呀!平常连她自个都省着用的,以防不时之需。
见她一脸小气巴拉的防备,男子心中好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妳救了我总不能半途而废,妳搬不动我,只能把我丢在这里等死,那不白费了妳的善心?”
随着甘露入胃,一股缓缓的热气流向四肢,他沉重混沌的脑袋感受到一股清凉,原来模糊不清的视觉逐渐清明,但他看不到救命恩人的面容,因为她是站着的,而他恢复的元气还不足以令他抬头仰望。
“不用操心,本人自有妙法。”罗琉玉想了想,抬起手,抓起胸前挂着青竹做的小竹笛。
她吹响竹笛,没多久,山脚下也传来一长一短的笛音,似在询问有什么事,她再回两长一短,意思是—— 速来,急。
不久后,一道浅黄色身影像狂牛乱奔似的循着笛声往上山找人。
不一会儿,四喜往树丛后探出头,眨着绿豆大的小眼,不解主子身边为何多出一个满身是血的……野人,尤其对方那一身的恶臭叫人想捂鼻。
“娘子,这人是妳打的?”她惊恐的瞧对方一眼,心中感叹,好残暴哦!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主子越来越厉害了。
闻言,罗琉玉往她脑门上一拍,“我看来像殴人成残的人吗?”
“像。”她老实的点头。
上一回有三个男人潜进庄子想行窃,还起了色心想染指主子,结果主子二话不说,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这事也就她们几个丫鬟知晓,连前院的二牛哥都不晓得,三桐说罪有应得,杀鸡不儆猴,后患无穷,两条腿的虾蟆也敢妄想生吞女敕肥肉。
不过自那件事后,庄子里再也没进过贼了,她听外面的人说,庄子里养了老虎,凶残无比,有进无出。
罗琉玉一听四喜的回答,差点要一脚踹过去,“把人扛回去!”
“是的,娘子。”
扛?男子眉毛往上一挑。
来人光听声音就像年轻小丫头,他十分怀疑对方能搬得动他吗?这是在说笑吧!
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一张脸黑得像炭,又气又窘。
个头不高的四喜轻轻一抬手,比她高壮的男子有如一捆柴,头上脚下,轻松地横过她细小的肩头。
“妳……妳不能用扶的吗?我还站得住。”他羞恼的道,斜睨一眼,一旁女子清雅妍丽的面容映入眼中。
蓦地,他身子一僵,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口中轻喃着一个名字,目光盯着罗琉玉不放。
是她……居然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身穿布衣荆裙,打扮得有如农妇一般,还有个力大无穷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伸向他的黑手也对她下手……
男子两眼多了阴暗,幽深如渊。
“这样快一点,免得你死在半山腰,我可没挖坑埋人的习惯。”
“婉娘……”他小声的启唇。
“咦,你说什么?你要找娘?”瞧这人一脸胡子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找娘?罗琉玉一脸不可置信的看了对方一眼,只当他伤重说梦话,没多理会。
屋外小鸟啾啾叫,徐徐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习惯在寅卯交接时辰起身练武的男子因为太过疲累,一直睡到辰时才睁开眼,全身的疼痛让他以为还身在军营中,但是床太软、衾被太暖和,一股晒过日头的香气飘入鼻间,让他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忽地,他一笑,笑得苦涩,自嘲异想天开,离家多年的他怎么可能重回故里?他连一双儿女都没抱过,匆匆来回,只怕妻小的容颜都模糊,记不清生得何种模样。
唇一扯,他越笑越苦,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他再定眼一瞧,才隐约发现有些不对劲,这里不是血腥味和汗水充斥的军营,好像是……农庄?
记忆如回溯的河流,飞快的涌现脑海里,受伤后的情景一幕幕栩栩如生在眼前,他似惊又喜,还有一丝丝不确定,想到自己早先是不是看走眼了,因为思念过度才自欺欺人的生出幻觉。
可是她真的太像陈婉娘了,即便聚少离多,他还记得妻子新婚夜的羞涩以及送他出城的泪流满面。
婉娘,他的婉娘……
“老爷爷,你睁着眼睛睡觉吗?”好奇怪喔!眼珠子动也不动,一直盯着上面看。
老……爷爷?
听到那童稚的声音如此称呼自己,男子一脸错愕的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双天真又好奇的干净大眼,一个扎着两球小鬏鬏的小女娃两手托腮,趴在他床头看他。
一瞬间,他觉得这张没他手掌大的小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他想不起像谁。
可是老爷爷……他有这么老吗?不过胡子多了些,遮住半张脸,由于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他没想过要剃掉。
“我不是老爷爷,是叔叔。”他努力装出严肃的面孔,可小女娃一露出八颗糯白小牙,他就泄气了。
他板不起脸呀!这孩子太可爱,谁家的孩子养得这么好看,脸蛋白女敕透红,一双灵活的眼像镶了琉璃珠子一般,流光溢彩,黑白分明,还透着一丝灵秀。
“是爷爷,因为你有长胡子!但耿爷爷的胡子是白的,你的为什么不是白的呢?”她双眼眨呀眨,不甚明白。
耿爷爷是耿家兄弟的父亲,原本住在老家,由另一位兄弟奉养,不过罗琉玉善待底下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了,便将老人家接过来。
两户人家十来口,也算是人口众多,一进院子根本住不了,于是罗琉玉在山脚下划了一块地给他们盖屋子,一排的屋子有两院子,正好住两家人,中间隔了竹篱,开了道小门,方便往来。
“不,是叔叔,我不老。”他才二十有三,哪老了?
男子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强调自己还年轻。
莲姐儿眉头打了个结,很是困扰,重申,“老。”
“不老。”他再次纠正。
“老。”
“不老。”
“老。”
“不老。”
“老。”莲姐儿和他杠上了,樱桃小嘴抿得很紧。
“这不叫老,妳看我的胡子没白,我是受伤了,才看起来有点狼狈。”遇到了一颗小顽石,他失笑的退让一步。
“真的?”莲姐儿小手偷偷模他一下,又快速的缩回,像偷油吃的小耗子,双眸睁得又圆又大,煞是可爱。
“是真的,伤得很重。”他抬抬手想让她看自己的伤口,却意外看到结痂的疤痕,心下一惊。
伤口有好这么快吗?他到底昏迷了几天?十天还是半个月,为何他一点知觉也没有。
小女娃目露同情,“你好可怜,我娘很久以前也和你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和哥哥都好害怕,娘一直不醒,叔祖母说娘快死了,要给她准备寿衣……”
“妳娘?”莫名的,他心口一痛。
“爷爷,什么是寿衣?寿衣漂亮吗?莲姐儿也要一件。”她要跟娘一样,穿得美美的。
“是叔叔,不要再喊错了,还有,寿衣不是给活人穿的,妳……等等,妳叫莲姐儿?”是巧合吗?男子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冒汗。
“是呀!娘叫我莲姐儿,我三岁了……不,过了年,四岁,嘻嘻……我长大了。”她高兴地掰着小肥指算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原本瘦得皮包骨的两个孩子在罗琉玉的精心喂养后,一个个像雨后的春笋长得飞快,当初从陆家带出来的衣服全不能穿了,孩子们长个子又长肉了,看得出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妳……妳的本名可是陆锦莲,是五月出生?”他问得很轻,隐约听得出话中的颤抖。
莲姐儿一听,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仙老爷爷吗,会掐指一算?”
又是老爷爷……男子哭笑不得,看她的神情多了柔和,“妳哥哥比妳大两岁,叫陆锦年对不对,小名年哥儿?”
“嗯、嗯!扮哥坏,欺负人,不给莲姐儿糖吃。”莲姐儿很生气的哼了一声,似是结下不解之仇。
“糖吃多了,牙会坏掉的。”男子伸出手想抚抚莲姐儿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眶微微泛红。
“我娘也这么说,娘也坏。”不给糖吃的人都是坏人,她牙齿没坏,是好好的,他们骗人。
“妳娘……把妳养得很好。”他语带哽咽,有一丝激动,又有些愧疚,心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难怪他刚刚觉得小女娃眼熟,她像他,眉眼、小嘴,五官轮廓活月兑月兑是幼时的他,有股书卷气,那时的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不少人以为他是姑娘,当他是女扮男装。
“爷爷,你认识我娘?”莲姐儿偏着头,双手拄着下巴。
“是叔叔,也不对,妳该喊我……”他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顿住了,他还处在危险中,身分不宜外泄。
“叔叔,你长着胡子怎么吃饭?你的嘴巴在哪里?你用鼻孔喝汤吗?”这人明明很老了,还要人叫他叔叔,受伤的人真可怜,伤到不知道自己很老很老了。
孩子永远有一万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从早到晚问个不停,没得到解答绝不肯罢休。
听着莲姐儿软软的问话,男子的心化成一滩水,“我可以告诉妳嘴巴在哪里,我也不用鼻孔喝汤,我们来做交换,我问妳一句话,妳回我一句。”
孩子很天真,没听出话中的心机,还当是在玩,手舞足蹈的点头,“你问吧!莲姐儿聪明,什么都知道。”
他一笑,笑容却有些心酸,“妳和妳娘怎么在这里,是来玩的吗?”
“不是玩,我跟娘还有哥哥被赶出来。”莲姐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还乐得很,她喜欢住在庄子上,可以在田里玩,也能上山摘果子、捉兔子、烤小鸟,不会被人骂是赔钱货。
男子一愕,“被……赶出来?”
“娘说那里不是我们的家,这里才是,我们不跟坏人住一起。”他们太坏了,常常推她和哥哥。
坏人?
“妳爹呢!”他涩然地问。
“死了。”小孩子尚不知死是什么意思,顺口而出。
“死、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他还能活吗?在上百名自家弟兄的刀剑相向下,唯有一死。
想到身上的伤,男子神色为之黯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带了一年多的新兵,居然会在两军对峙时举刀砍向他,刀刀都是下了狠手,似乎不要了他的命不罢手,逼得他不得不跳崖求生,佯死逃过追杀。
他联想到父兄的死,也许他们也和他有相同遭遇,死得莫名,不知遭了谁的毒手。
“嗯!死了,所以叔祖父不让我们住在家里,他还说我是父不详的小杂种,说要休了我娘……”
“他敢—— ”没他的同意,凭什么休妻?
“但叔祖父没休成,我娘去告他,离什么的,我们和他们一刀两断。”她做了个“切”的动作,表情愤然。
“和离?”她竟然做出了这种选择?
莲姐儿咯咯笑着点头,“嗯!和离,没有关系了,他们再也不能抢我娘的银子,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要把娘被抢走的嫁妆拿回来,那是娘的,不能给他们。”
“你们……真是好孩子!”他们娘仨过得这么苦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他在前线杀敌,就为了给他们安稳的日子,拚着一条命封妻荫子,谁知道他的汗马功劳,他们一点也享不到。连她的嫁妆都拿走,还把人赶出来,这得多狠的心,分明不给人活路走。
陆建生,你是这么回报我吗?当初一口允诺要照看府中老小,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却在背后捅刀!这笔帐,他一定会跟那无德二叔算清楚,若连妻小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男人?
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他不再是当年懦弱、任人摆布的小子,他拿得起刀,辟得出荆棘路,刀起刀落,直取敌人首级。
“对,我们是好孩子,娘也这么说,可我不喜欢练字,手好酸,娘要我每天写五十个大字。”哥哥更可怜,要写一百个大字,莲姐儿苦着脸,不想写字。
“你们开始习字了?”男子眼睛一亮。
“娘逼的。”她一脸无奈又气愤,一副想反抗暴政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叫人不禁莞尔。
“妳娘做的对,她是为了你们好。”一个女人家要带两个孩子,又无人能依靠,其中的辛酸难以道与外人说。
莲姐儿鼻子一皱,“你跟哥哥一样坏,我才不想写字。”
“妳—— ”
男子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男童喊妹妹的声音,很快的,他看到另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出现在眼前,内心激动。
“妹妹,谁叫妳跑到这里来?妳的字写完了吗?”老气横秋的年哥儿手负在身后,眼露警惕的瞪着床上的男子。
一听到写字,莲姐儿就像枯萎的花朵,蔫了。“我、我来看看他,他受伤了,没人理他,很可怜的。”
“等妳挨板子的时候就不可怜他了,娘说了,少写一个字要打一下手心。”娘可是认真的,说一不二。
闻言,莲姐儿一惊,抖着小身子,“我不要,打手心很痛!”
“怕痛就不要偷懒,娘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摇头晃脑,左一句“娘说的”,右一句“娘说的”,看得出来,娘亲在他心目中是无可动摇的高山,谁也取代不了。
“哥哥坏,不疼我。”莲姐儿瞪着眼。
“莲姐儿,听话,不要惹娘生气,我们没有爹了,娘养我们很辛苦,不可以伤她的心。”经过一连串变故后,年哥儿自觉是一家子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娘亲、疼惜妹妹,他立志把书念好,将来进国子监,考上状元当官,就能为娘争口气。
一想到自己是没爹的孩子,莲姐儿眼中蓄泪,“嗯!我听话,我帮娘种田、养鸡崽。”
“妳……”还是去写字吧,别想着玩。
“不用妳做,我来。”听着两个小女圭女圭的话,男子翻身一正坐,忍不住拥住泫然欲泣的莲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