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送你。”他自袖中掏出一件礼物,让她更为震惊。
“送我?”东莹难以置信,言语停顿。
十年前,他没来由的在这御花园中挡住她,送了一支簪子;十年后,他同样没有来由的,送了同样……一支簪。
这家伙到底想干么?设下陷阱,存心刁难,刻意报复吗?他的表情,让她捉模不透。
“这个是我欠你的。”玄铎却道,“还记得吗?当年你曾说我狗眼看人低。”
“那时候年纪太小,记不清了。”其实她记得一清二楚,但她不愿意流露真实情绪,只想客气疏离地早点将他打发,“如果真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还请玄铎贝子原谅。”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羊脂玉与岫玉的区别,既然都是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就该一视同仁,”玄铎莞尔,“当年你生气,的确有道理。”
东莹愣住,没料到居然会有这番告白。
“所以,我特意打造了这支簪子,做为生日贺礼,希望我俩能尽弃前嫌。”他递过礼物,目光忽然变得真诚,深切得像秋天的潭水。
“贝子,瞧你说的……”东莹发现自己舌头有些打结,“这么客气……”
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恳切地对她说话,宫里的人都怕她,远离着她。
“喜欢吗?这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他晃动手中的绿簪,转动角度,让阳光可以更加明亮地照耀其上,展现色泽。
“这是什么玉?”东莹睁大双眸,不由得被这美丽的簪子吸引,“碧玉吗?”
不对啊,这绿色虽能与碧玉媲美,然而晶莹通透,像极了她在额娘宫里看到的西洋玻璃珠。
“这是源于云南的一种新玉,名唤翡翠,”玄铎答道,“目前还没什么人知道。”
“这么说,仍便宜货喽。”东莹玩笑地挑眉。
“应该说,是无价。”他从容一笑,“世人暂时对它不熟悉,但我断定,五十年内它必然被当世认可,超过羊脂玉。”
“五十年?”东莹不禁莞尔,“好,那我就等五十年,看看你的话是否在唬弄人。”
“其实美玉就像女子,”他忽然意味深长地道,“起初生在山野,不为世人所识,唯有慧眼才能看出它的价值连城。”
这话,是特别对她说的吗?不知为何,其中寓意她隐约有些明白。
“多谢玄铎贝子,这礼物我收下了。”她盈盈一拜,郑重还礼道。
“这簪子是我特意要匠人保持原色,款式是最简单的,没雕琢任何花样,”玄铎嘴角轻扬,“就像——我初见格格你时的感觉。”
人人都说他是纨子弟,空有俊美外表,月复中如草莽,但此时此刻,东莹却觉得,在这嘻笑的外表底下,却隐藏着一颗细致入微的心,聪慧的目光跳月兑世俗羁绊,见解独到。
这件小小的礼物,让她意外地,对玄铎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姊姊,你可来了!”
才跨进沁音阁的大门,就见她那宝贝妹妹——和婉固伦公主,笑盈盈迎了上来。
她与和婉,都是忻贵妃的女儿,不同之处在于和婉是乾隆所出,而她是忻贵妃在入宫前与不知哪个男人的私生。
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以额娘再嫁之身,居然能得到皇帝的宠爱,贵为贵妃,并且乾隆还爱屋及乌,把她这私生女收养在宫中,不曾有过半分刁难,实属千年罕见。
她也曾问过额娘,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何许人也,可额娘讳莫如深,要她不必多问,并说遗忘过去是对未来最好的保护,弄得她更加迷惑。
“皇阿玛和额娘都等急了,”和婉上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姊姊,快来!”
说实话,她们姊妹,从小到大,关系都十分……微妙。
表面上一团和气,亲昵相称,但毕竟身份敏感,平静如水的潭底,时常掀起不为人知的波澜。
比如此刻,就算和婉再怎么紧握她的手,她亦感到那掌间的冰冷,彷佛千年寒峰,不曾融化。
“给皇阿玛、额娘请安——”绕过屏风之后,满桌酒宴香气扑鼻,她垂眸拜道。
“怎么来得这样迟?”忻贵妃故意责备,“害你皇阿玛等了好一阵子了。”
“没关系,”乾隆呵呵笑道,“今儿个是东莹千秋之喜,天大地大,比不过咱们的小寿星大。”
“回皇阿玛的话,”东莹低声答道,“女儿本应早些赶来,只是途中遇到了玄铎贝子。”
虽然乾隆不介意,但她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所谓伴君如伴虎。
“哦?”乾隆不由得好奇,“玄铎这孩子又找你麻烦了?还记得你们小时候,一见面就打架!”
“皇上,哪有一见面就打?”忻贵妃连忙帮女儿开月兑,“不过就一次而已,两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这回玄铎跟你说什么了?”乾隆问。
“回皇阿玛的话,”东莹取出那支翡翠簪子,“他忽然给女儿送来生辰贺礼。”
“哦?”乾隆笑道,“这孩子真是古怪,按说,你们也没什么来往,哪儿来的这番盛情?”
“哎呀!”一旁的和婉猛地叫道,“原来是这支簪子!”
“怎么,你见过?”忻贵妃侧目。
“额娘,前几日女儿不是出宫玩去了吗?”和婉抿嘴笑,“逛了几间京城里的首饰铺,好巧不巧,就遇到玄铎贝子,当时,他正在打这支簪。”
“这么巧?”乾隆眉一挑。
“女儿当时问他,这簪子是送给谁的,你们猜猜,他怎么回答。”和婉故作神秘地道。
“怎么回答?”乾隆与忻贵妃竖耳聆听。
“他说——是送给未来媳妃的。”和婉言毕哈哈大笑起来。
乾隆与忻贵妃一怔之后,亦笑出声来,同时看向东莹,“这么说,玄铎这孩子是对你有意了。”
东莹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不不不,一定是弄错了,他……他只是为了小时候的事向我赔礼而已。”
“借口吧,”和婉道,“事情都过去十年了,有什么礼可赔啊?是趁机跟姊姊你亲近吧?”
“我真的……真的跟他没什么……”东莹只觉得百口莫辩。
“皇阿玛,方才你不是说,姊姊已经二十有二,该寻个婆家了吗?”和婉趁机道,“既然玄铎贝子如此钟情姊姊,不如就下旨成就一段良缘,如何?”
“朕确有此意,”乾隆颔首,“东莹啊,想咱们满人从前十二、三岁就成亲了,如今你二十有二,难道想做当年的叶赫老女?我看玄铎这孩子不错,虽然不如其兄长勤奋努力,但处事态度逍遥超逸,有闲云之姿,朕对他还是十分欣赏的。贵妃,你以为如何?”
“东莹一向是臣妾的心病,”忻贵妃叹道,“也不指望她能风光大嫁,但求有一个归宿,臣妾余愿足矣。”
天啊,这是怎么了?婚姻大事,不问她的意见,乱点鸳鸯谱?
从小到大,她的所爱、她的所想,到底可曾有人真正关心?以为给她丰衣足食,按部就班安排余生,便算厚待她了吗?
如果她想随随便便嫁人,又何必等到二十二岁?
“皇阿玛这样疼姊姊,不如也疼疼女儿我吧,”和婉撒娇地依进乾隆怀里,“女儿也想要一个额驸。”
“哦?”乾隆不由得被逗乐,“难道,你也有意中人了?”
“女儿想跟姊姊永远在一起,所以——”眼波流转,让人不安,“不如把女儿也嫁到查哈郡王府上吧!”
“怎么,你也喜欢玄铎?”乾隆霎时糊涂了。
“女儿哪敢跟姊姊抢男人,”和婉一笑,“皇阿玛忘记查哈郡王的长子——纳也贝勒了?”
彷佛天外传来轰然雷声,东莹身子骤然一僵,半晌难以言语。
纳也和婉……也钟情纳也吗
“据说有高僧给纳也那孩子算过命,说他命中不该早娶,要过二十五岁以后,方能成亲。”忻贵妃道。
“今年他恰好二十五了,”和婉急忙表示,“皇阿玛,就把我和姊姊同时嫁到查哈郡王府上吧!双喜临门,亲上加亲,岂非世间极乐之事?”
“不错,不错——”乾隆连连点头,“如此朕和你额娘,心上的大石算是放下了。东莹,朕这就封你为和硕公主,封玄铎为贝勒,让你与妹妹一块儿成亲,如何?”
这是在问她吗?明明是圣旨,却问她的意见,让她如何回答?
她等了这么久,就等着纳也跨过二十五岁这道坎儿,为此不知错过了多少王孙公子的青睐,推却无数良缘……临到头来,却被别人抢先一步,摘到枝头的花朵,教她此刻情何以堪?
很想鼓起勇气,道出真心所想,但她发现,内心如此怯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卑贱的私生女,留她一条活路已算上苍的仁慈,她有什么权利挑三拣四,与天之骄女相争?
让她嫁入查哈郡王府,今生能够远远地看着纳也,她亦应该知足了吧?
东莹只觉得,有一丝绝望的寒意,自足底生根,变成窒息的长藤,向周身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