绦玉公主所住的紫霞宫,是齐朝宫廷里最最华美的地方。
或许因为齐帝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人又生得聪慧美丽,所以格外宠溺,可惜,却把她宠坏了,变成人人畏惧的小魔女。
风亦诚潜入紫霞宫的时候,太阳刚落下山,殿内四周挂着金铃,在夜风里叮叮当当的响着,甚是悦耳。晚上的花香交融着脂粉的气息,像蜜一般甜美,钻入鼻息惹人沉醉,淡紫与浅粉色的纱帘轻舞飞扬,整个殿内如云雾缭绕般,不负紫霞宫名号。
听说这个时候,绦玉公主会去陪穆贵妃用晚膳,通常不在,也因为如此,留守的宫人便趁机偷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四周空荡荡的。
他寻到床边一只紫檀柜子,拉开右数第二格抽屉。
殿下告诉他,一般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绦玉公主就会放在这里,这是她从小到大改不了的习惯,倘若她忽然想玩点花样,就得费点工夫,逐间屋子、逐个柜子搜索,但只要记着“右”、“二”这一规则,迟早也会找着。
房内很暗,风亦诚还没有细看抽屉中是否有他要寻的东西,忽然听见门外似有响动,他当即关上抽屉,翻身一跃,栖于梁上。
缓缓的,只见门被推开,一名紫衣宫女掌着灯,步入屋中。
是值夜的宫人吗?他栖伏不动,决定先等她巡视完毕后再说。
那名紫衣宫女身形娇小,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她将几处大灯柱子都燃亮了,用风罩遮好,而后,却站在原处,仰头喊道:“还不出来吗?我知道你在!”
谁?她在跟谁说话?
从这个角度看去,紫衣宫女显然没有发现他,但他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在烛火照映下的脸——十六、七岁年纪,容貌算不上极美,但清丽可人,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宛如黑夜星辰,熠熠流波。
她眨了眨蝶翅般的长睫,又说:“你再不出来,我就叫了!我一叫,你就算可以月兑身,也会有些麻烦!”
看来,她一定是在对他说话了。
她是怎么发现他的呢?看她那身形步姿,像是个有武功的人,不过修为肯定只在黑段与青段之间,至多到达白段,如何能识破他这个无形者?
也罢,反正他不怕她,先弄清她到底要做什么,再见事办事。
如此想着,风亦诚足下一沉,落回地面,悄然无声地立在那名少女身后。
少女回过头来,先是一怔,随即微笑。“我还以为你蒙着面呢!谁想你这么大胆,居然让我见你的真面目!说真的,你长得还挺俊的!”
风亦诚没料到她会如此调侃,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俊吗?从小到大,没人对他的相貌有过什么评论,他一向是被人瞧不起的穷小子,根本入不了别人的眼。
“你是刺客,还是小偷?”
紫衣少女说话也够直接,问得他再度无语。
“我猜,你是小偷吧?谁派你来的?太子还是二皇子?”
风亦诚凝眉。短短三两句话之间,她居然可以猜到他的来历,而且,八九不离十。
她到底是什么人?紫衣……阿紫?难道她就是殿下所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宫女阿紫吗?
的确,武功虽不高,但人特别厉害。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能猜到你在这里,对吧?”紫衣少女洋洋得意地道,“我自幼听觉就特别灵敏,有时候,甚至可以听见蝴蝶扇翅膀的声音,习了武后,这个能力就更加明显,任凭再强的高手,也难逃我的耳朵。”
原来如此,输给一个有异能的人,倒也不算丢脸。风亦诚笑了笑。
“你笑起来更俊了﹗”紫衣少女赞道,“上次我瞧见新科的状元郎,也没你俊呢!说真的,像你这么俊秀的武者倒不多见,若换上件长衫,别人一定以为你是翩翩书生。”
她能不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风亦诚不禁微微脸红。
“呵呵,还脸红了!”紫衣少女的笑意更甚,“这么害羞,真不像这宫里的人。我猜,你应该是二皇子的手下。”
“何以见得?”这一回,更让他错愕。
“太子沉郁,二皇子开朗,所谓什么人玩什么鸟儿,你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么率直,肯定是二皇子的手下。”她分析道。
什么人玩什么鸟儿……这比喻,真让他头疼!
“换你了,你来猜猜,我是什么人。”紫衣少女道。
“来之前,殿下说了,这宫里有个很厉害的婢女叫阿紫,想必就是姑娘吧?”风亦诚清了清嗓子,如实答。
“呵,二皇子过奖了。”阿紫心花怒放,“就凭他这么说,我也该帮他一次才对!所以,他派你来,是为了要偷那只锦盒吗?”
风亦诚不语,不语即默认。
“我若肯把东西给你,公子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她忽然问道。
“姑娘不必为自己惹麻烦,东西在下自然会取。”风亦诚却答。
“你知道它藏在哪儿吗?也对,按公主平日习惯,就藏在那个抽屉里。可如今我发现了你,定会提醒公主转移地方,虽说转移了地方,你迟早也能找着,但过个一年半载的,那东西还有什么用呢?”贼溜溜的眼睛一转,笑容不怀好意。
一年半载?不错,若非有急用,殿下也不会派他来偷,定然容不得拖这么迟。
他相信,凭这少女的鬼灵精,是有法子让那东西藏个一年半载,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在上有什么值得和姑娘交换的?”风亦诚抿唇,终于道。
“有啊,你的武功!”阿紫打量着他,“已经到达无形期了,对吧?”
“难道姑娘想废我武功?”
“废了多可惜,”她摇了摇头,“是想请公子教我武功。”
“教?”这倒让他意外,“各门各派,各有路数,姑娘如今修为也不浅,何必从头再来,浪费时间?”
“我不希罕那些武功招式,”阿紫要求,“我只想知道——如何从白段期突破至无形期?”
原来,如此。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阿紫姑娘果然聪明,懂得什么才是武功精要所在。所谓的剑谱拳法皆是浮云,如何让自身修为提升,更上一层楼,才是关键。
“那么姑娘就找个无人清静之处,每日黄昏,我教姑娘。”风亦诚道。
“什么?”他如此爽快,倒让她吃惊,“公子,你不是在耍我吧?这么高深的武学,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对啊,”他一脸诚恳,“还望姑娘能守信,以锦盒交换。”
“你这样的人,我在宫里还真没见过——”阿紫大大感慨,“别人肚里的肠子千回百转,你倒好,一根通到底!”
“何必那么麻烦呢?”他淡笑,“谁说在宫里就只有一种活法?”
阿紫收敛笑颜,定定地瞧着他,彷佛他是稀有的怪物,让她玩味。
“你教我武学,你师父允吗?不会违反禁忌,被逐出师门吧?”她倒替他担心起来。
“教我的老人家,并没有说过不允许我外传,”风亦诚嗓音温和,“何况殿下待我自幼亲厚,从来没叫我偷过什么东西,此次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难事,我定要替他办成,无论如何,在所不惜。”
“你真有义气﹗”半晌之后,阿紫才怔怔地点了点头道:“似公子这般古道热肠,知恩图报,如今已经不多了。”
“那就说好了,地方你定,明日联系!”风亦诚不再多话,掀窗月兑身离开。
望着他如风一般消失在黑暗中,她僵身站了许久,而后吁出一声长叹。
第二天,风亦诚用午膳的时候,果然收到了阿紫的字条。
字条夹在他用膳的食盒中,也不知她是怎么放进去的,只见上面写着——千拾殿,不见不散。
千拾殿是太子与殿下少时练拳的地方,空旷安静,沙袋兵器各色习武器具一应俱全,太子与殿下长大后,嫌那里太过幼稚,便荒废了,平时只有几个老弱病残的侍卫把守,天没黑就喝得大醉,估计里面再大的响动他们也懒得管。
风亦诚钦佩阿紫,倒能想到这样的地方。
他如约而至,望着窗边夕阳西下,没过多久,她也来了。
“公子真守时啊,”阿紫一进门便笑道,“我方才有急事,耽误了,请公子见谅。”
她的笑容,比起昨天来,似乎有些勉强,脸色也苍白了些,彷佛才闹了什么不愉快,心情有些悻悻然。
“姑娘如果有事,我们改天再聚也不迟,”他善解地说:“不必勉强。”
阿紫不语,落寞地坐到一只沙袋上,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公子,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怎么,姑娘不想交换了?”风亦诚保持着微微笑意。
“我出尔反尔,公子不会生气吧?”她抬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起来楚楚可怜。
“做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倒不以为意,“姑娘若不愿意助我取得锦盒,风某另想别的办法就是。”
“不不不,”她连忙回道:“锦盒我还是会如期交给公子的,只是,这交换条件……得改一改。”
“哦?”风亦诚眉一凝,“风某身上还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吗?”
“我想……请公子帮个忙。”阿紫犹豫万分,似难以启齿,“不,应该说,是帮我们家公主一个忙。”
“绦玉公主遇到为难事了?”他越听越不解。
“方才,穆贵妃来过紫霞宫,说是又替公主觅了一个驸马。”阿紫咬了咬唇,“可是公主不情愿……”
“不情愿?”风亦诚诧异,“我以为……”
“你以为她巴不得嫁出去呢,对吗?”她涩笑道,“世人都不理解我家公主,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嫁,如果可以,她倒愿意终身不嫁。”
他大为惊愕,“这是为何?”
阿紫叹了口气,摇头道:“公主常说,天下男子奸的奸、恶的恶,没有半分真心,倒有十分利诱,只要她身为绦玉公主的一天,就不会找到真正待她好的人。”
“这个……”风亦诚理了理措词,“你家公主也太过悲观,天下男子虽然不是个个圣贤,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比如二皇子殿下,便是很好的人。”
“二皇子确实不错,但他那样的人中龙凤又有几个?何况,他可是公主的兄长……”阿紫依旧无精打采,“之前给公主说的那几门亲事,从外表看来倒十分风光,可那些求亲者个个口蜜月复剑,我暗地里替公主调查过他们的人品,越看越失望……”
“所以——”他不由得恍然大悟,“公主屡屡被拒婚,并非男方的初衷,而是公主故意为之?”
“对啊!”她忽然笑了,一张小脸狡黠十足,“公主故意说些出格话,做些荒唐事,吓得那些男人连连打退堂鼓,真好笑!”
风亦诚心中一怔,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女子,故意抹黑自己,只为了拒绝不中意的郎君?
“如此倒是下下策,”他忍不住发表评论,“万一世人皆误会公主,即使有良人也不敢前来,公主下半生该如何?”
“那也顾不得了,只要保全当下就好——”阿紫吸了吸鼻子,似乎替她家公主神伤,“风公子,这一次,还希望你能帮忙!你放心,锦盒我明日就奉上,绝不食言!”
“如何帮?”风亦诚等待下文。
阿紫凑上前,在他耳边轻轻细语,他马上变了脸色,退开一步。
“不!”他决然道,“不可!”
“风公子,实在万般无奈,我才替公主恳求于你,你武功高强,事后可以马上月兑身,若换了别人,定会被穆贵妃的隐卫逮住,性命堪忧啊!”她忽然泪水盈眶,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
“阿紫姑娘,你不要这样……”
风亦诚伸手想扶起她,但她执意跪着,以全部内力抵抗,虽然修为高她一等,但为了不伤她,他只得松手。
“风公子,阿紫今日所说,皆是我家公主最大的秘密,我们如此信任你,恳求你,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不肯帮忙吗?”阿紫泪流满面,紧抓住他的衣袖,微颤抖着。
“不行……”
“奴婢给公子磕头了!”说完,她立刻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公子想想自己对二皇子殿下的感情,就知道婢女对公主的感情,还请公子体恤同情……”
他该说什么呢?该受的受了,不该受的也受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如此叩拜,再怎么样,也得还对方一个礼吧……
何况,这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怕只怕,从此以后,绦玉公主的名声要毁了,他只是不忍,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如此糟蹋自己……
“公子,你答应了?”阿紫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洞察到他心思的转变,不由得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公子会帮忙的!”
呵,帮忙?怕是帮倒忙吧!殿下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妹子如此胡闹,不知会如何呢!
他觉得,点头之前,得问问那位疼爱妹妹的二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