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牛二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傻了。
“订订订……亲?”杨老爷错愕得结结巴巴,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准女婿,如在梦中。
杨元慧与杨元茵在帘后听着,也惊得呆了,面面相觑。
“求岳父大人成全—”令狐南牵着心爱女子的手,一同跪在堂前,俊颜微笑着,眼神却十分坚决,“我与元敏倾心相爱,未能早些禀告,实是小婿之罪—”
“倾心相爱?”杨老爷只觉得天旋地转,“你们……胡闹!才认识几天啊,就说出这样的话?”
“比起新婚之夜才见面的夫妻,我俩认识已经算久了,”他强辩道:“况且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分,小婿与元敏十分有缘。”
“等等,我还没答应呢,谁允许你自称小婿的?”杨老爷气息未定,“令狐公子,你不是回京去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还说要娶我们家元敏?这……究竟怎么回事?”
“爹爹……”杨元敏与令狐南对视了一眼,沉着开口,“是女儿把他追回来的……他这一走,女儿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住嘴!”杨老爷连忙打断她的话,“不知羞,好端端一个女孩家,哪能说出这样的话?元敏啊,你是不是因为风亦诚的事,受了些打击,脑子坏掉了?哪能逮着一个男人就要跟人家订亲呢?”
“爹爹,女儿其实并不喜爱亦诚。”她挺直身子,索性痛快道:“他与别的女人走了,女儿胸中只有愠怨,却并无伤心。可是,一想到要与表哥分别,女儿却彻夜辗转难眠,心如刀绞……爹爹,女儿也是刚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说真的,还得感谢亦诚弃我而去,让我可以重获幸福。”
话语间,微微向身畔的男子看去,难掩的喜悦让一张小脸光彩四溢,泛起一阵彤红。
杨老爷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变化,前几日,见她茶饭不思、紧闭门窗,替她担心得不得了,此刻,这双颊的红润总算让他放了心。
难道女儿真爱上了眼前这小子?他真弄不懂年轻人的心思。
若说样貌、气度,这个令狐南也还算配得上他家元敏,只是来路不明、根底不清,听闻他还受过莫名的刀伤,这让人更加担忧……
元敏没见过什么世面,忽然有了个清俊男子向她示爱,把持不住倒也可以理解……但这个令狐南看样子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上并不出色的元敏?这一点,更加可疑……
杨老爷自认对于三个女儿的婚事成竹在胸。大女儿配给书香之后,读书人一向懂得审时度势,助绿柳堡攀附朝中势力,未来大局可稳;二女儿嫁给的管家之子,虽胸无点墨,但擅长理财,未来入出应可平衡;三女儿是妾室所生,他本也没什么指望,只想找个可靠的老实人供元敏依靠终生,谁知风亦诚一跃而为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彷佛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举办刺绣大赛,助元敏夺魁,一则是想让元敏多添个名号,配得上未来大将军;二则也想借此挫挫元慧与元茵的嚣张气焰,让她们俩懂得什么叫精诚团结。至于绿柳堡未来的掌事之位,到底会不会真的交给元敏,他还没拿定主意。元敏若嫁入京城,恐怕也不会在乎这个位置。
然而,风亦诚这一逃婚,把他的安排统统打乱,他疼爱的小女儿好不容易翻了身,世人称羡,一夕之间,又被打回原形,可怜苦命……
假如令狐南确实真心,且家底丰厚,让元敏另嫁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杨老爷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管你俩究竟如何,想做我绿柳堡的女婿,不接受点考验是不成的。”
“考验?”杨元敏一怔,“爹爹,这不公平,两个姊姊出嫁的时候,姊夫们也没见受过什么考验。”
“你大姊夫在诗会上一举夺冠,二姊夫做成了江都那笔买卖,我才允许他俩上门提亲的。眼下令狐公子嘛……”杨老爷精明的眼珠一转,“别怪老朽刁钻,还得照规矩出道题目才是。”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令狐南袖下轻轻按住杨元敏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无论什么考验,小婿都会全力以赴。”
“那好,你随我来—”说着转身就走,故意不看他一眼。
令狐南笑了笑,尾随而上,杨元敏虽然一颗心高悬,但也不敢跟去,亦不能言语什么,只能怅然望着那黑氅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跨过一道门槛,又一道门槛,他随着杨老爷来到后院一间空旷的屋子,似是佛堂却又不像,只见香烛间尊放着不知谁的牌位,素果围供,长窗四敞,吹进冷冷秋风,帘帷如烟飞舞。
“公子可知这里供的是谁?”杨老爷开口道。
他依旧那副轻松的表情,莞尔摇头。
“绣神。”杨老爷给出答案,“这绣神传说是咱们棠州古代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有一年棠州遭遇猛虎之围,此女绣了幅一百零八勇士图,高悬城墙之上,居然吓退了猛虎。后来,棠州又逢大旱之苦,她亦绣了百花图挂于青山之上,居然让百姓以为花草依旧繁华,没有失去最后的希望,一直等到甘霖降临……后世尊她为绣神,据说深秋十月是她的生辰,棠州亦有每年一度祭绣神的风俗。”
“传说相当感人!”令狐南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么岳父大人希望小婿做什么呢?”
“每年我们绿柳堡都会以鲜花素果供奉绣神,”杨老爷叹道:“可惜,今年这严寒来得早了些,素果还可得,鲜花竟已纷纷谢了。”
“所以?”他眉一挑,等待刁难。
“这里有几盆上好的海棠,刚从西川和暖之地运来,未受寒秋影响,花苞仍犹在。只是不知能否开花。”杨老爷不怀好意地笑,“公子若能为小女焐开其中一盆以敬绣神,便是最好表达诚意的方式。”
令狐南淡淡回道:“都说春花秋实,这海棠的花期再迟,也没有直至寒秋的道理。岳父大人教小婿如何是好?”
“你若不能焐开海棠,便是绣神冥冥中相告,你与元敏无缘。”杨老爷背着手地打趣他,“那就怨不得我这个当爹的狠心喽!”
所谓刁难,若不叫他摘下日月星辰,又何谓刁难?
“好,”令狐南的回答让对方吃了一惊,“小婿权且一试,希望绣神垂怜,体谅我与元敏倾心相爱,赐予良缘。”
“那么,今夜就请公子在此守候了。”杨老爷直盯着他,终于眨了眨眼,“只是,观天象,今夜恐怕有雪。”
“不碍事,我有这黑狐大氅—海棠与人,都够暖了。”他的微笑似如春水。
杨老爷还想再说些什么挫挫他的锐气,却也说不出来了,想想还是对他和气点好,便拂了拂衣袖,无语离去。
令狐南打量四周。无椅无凳,难道他要站一夜?从小在宫中长大,即使再失意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他心甘情愿。
踱步到那海棠前,他索性坐到石凉的地上,将花盆小心翼翼捧在怀中,黑狐大氅覆盖下来,彷佛,怀抱一个甫出世的婴儿。
他告诉自己,唯有真心呵护,海棠才知人意,才能开出绚丽的花朵,恩赐他一段姻缘。
他闭上双眼,蒙胧中彷佛睡去,作了一个迷离的梦,窗外传来呼啸的风声,想必是大雪下了。
这个梦非常轻盈、和美,因为他看到杨元敏的笑颜,她双颊上的红润就像海棠一般,梨蕊玉凝。
“表哥—表哥—”忽然,一双柔荑推着他,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令狐南睁开双眸,眼前花容月貌如此真实,应该非梦。
“表哥,你怎么睡着了?”杨元敏满脸担忧,“会着凉的。”
“你怎么来了?”他却道:“担心我吗?”
他最喜欢她这个样子,紧张他的表情,彷佛这世上她最最在乎就是他……
“表哥,回房去睡吧,爹爹在捉弄你呢。”她叹一口气,“这个季节,海棠哪里还会开花呢?”
“倒不是不可能的,海棠开花一般在春天,可春秋两季亦有相同的气候,”令狐南笑道:“说不定被我一焐,如遇阳春,竟也开了。”
“我想过了,爹爹要是再这么刁难你,我就……”她低下头去,用轻细入微的耳语说:“就跟你……私奔。”
“什么?”他一怔,哈哈大笑,“没听清,再说一遍。”
“你明明听见了!”杨元敏推他一下,努嘴道。
他笑了又笑,忽然抿住唇,收敛俊颜,深沉地说:“元敏,我未曾想过,你如此喜爱我—”
她爱他吗?若换了昨日,她还不确定,可是此时此刻,在这静谧堂中,没有杂念打扰,她可以确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把手伸给我。”令狐南望着她害羞的水漾眸子,“送你件东西—”
“什么?”她一愣。
他不语,搁下海棠,拉过她的柔荑,在那手背缓缓摩挲,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开启后芳香扑鼻。
“咦?”杨元敏满脸诧异,看着他将盒中蜡一般的膏脂以精巧银棒挑起,涂抹在她的指甲上。渐渐的,她的指甲变得像月华一般透亮。
“还记得吗?”令狐南提起,“刺绣大赛那天,你的指甲被刮花了,当时你说不喜欢用凤仙花汁,因为太红艳了。我提过,我娘亲那里有一种甲蜡。”
为了这甲蜡,他不惜命人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虽然不至于像当年送杨贵妃的荔枝般累死数匹马儿,但也差不多了。
为博红颜一笑,劳民伤财,原来自古昏君都是痴情男子,可恨,亦可怜。
“表哥……”杨元敏鼻子一酸,似有泪下,“这等小事,亏你还记得。”
“你的事,对我而言都不是小事。”他抬头凝望她。
她忽然觉得四周烟雾缠绕,某种暧昧的情愫牵萦一室,他的脸庞离自己好近好近,近得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有什么柔软温暖的,在突如其来的瞬间,微颤着覆住了她的粉唇,就像雪落梅花,极美的感觉……
他吻了她?虽然,只是像蜂一般,轻盈短暂地停留,却像过了一世般的刻骨铭心。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从前只在书里见过,真正遇到,却远比想象中激荡心神,让人不知所措。
“元敏,你看—”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惊喜地道:“这花儿开了!”
开了?她难以置信地猛瞪双眸,望向他怀中。
黑狐大氅间,不知何时,海棠乍放,彷佛仙子施了法术,上苍垂怜,给了他们一个明媚的希望。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她轻轻呢喃,忆起一首海棠诗。
“倒像在说新娘子呢。”令狐南笑道。
过了这一关,他们就可以永世相守了吧?只希望未来能如这花开一般,如愿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