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锦修便带着亲卫骑着马出城。
沐依儿前来送别,两人在城门外离情依依。
“你千万要小心,知道吗?”沐依儿咬着唇,强忍着眼眶里要落下的泪水。
锦修的双眸也是红的,点头道:“我会的,记得有事去找少楚,别一个人撑着,还有,若是可以,这几日尽快搬离沐府。”
他对沐府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一向很不喜,加上江智渊的事,他对他们更加的反感,沐依儿待在沐府他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早早就将他买来要当他们婚后新居的房屋地契交给了她,让她提早搬过去。
“好。”知道他的担忧,沐依儿很干脆的点头答应。
那房子她很喜欢,尤其是在听见锦修是靠自己的军饷和缴获的战利品买来的时候,粉唇更是弯得不能再弯。
她爱锦修,不仅是两人长年的青梅竹马之情,更多的是他对她的那份珍爱。
一个打小便认定她为媳妇,从此心里只有她一人,之后更是靠着自己一双手去打拼,挣出一份前程,为两人的未来所努力的男人,让她如何能不爱?
可正是因为太爱彼此,两人更加的依依不舍。
再不舍锦修还是得离开,时辰一到,沐依儿只能站在城门旁目送他离去,眼角含着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送走锦修后,沐依儿轻叹了声。
虽然知道他这一去不会有性命之忧,反倒能解边疆的燃眉之急,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呀!因心系一人,她怅然若失。
直到看不到锦修的身影,沐依儿才转身离去。
在打道回府的途中,她看见不远处极快的闪过两道人影,柳眉一扬,弯起了嘴角,“看样子成日风花雪月的华大公子还是挺有用的……”
解决了一桩心事,沐依儿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带着阿喜回府,准备搬府事宜。
她走得悠哉,另一边却是完全相反的情景。
“华少楚,你这是做什么?”锦轩低呼一声,看着把她整个人扛起,往城里跃去的男人。
华少楚的脸色十分阴沉。
昨夜他收到沐依儿派人传来的讯息后彻夜难眠,今日一早便守在城门外,本以为沐依儿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让他给抓到背着小包袱打算混入军队之中的锦轩。
当他看见她这胆大妄为的举动时,胸口顿时升起一把无名火。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先不提她混入军队若被发现,锦修也无法保证她的下场,就说她一个女子,居然女扮男装打算混入军营和一群粗汉子同吃同住!
这丫头是找死是吗!她有没有想过若是女儿身被人发现,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光是想想华少楚胸口的怒火就更炽热,扛着她的手臂也收得更紧,勒得锦轩几乎不能呼吸,痛呼出声。
“华少楚,松、松手,快放开!我快没气了……”锦轩死命拍打着那像烙铁般的手臂。华少楚回过神,将她带到空旷之处后才把她给扔下来。
“嘶,好痛!”冷不防被扔到地上,锦轩瞪眼大骂,“华少楚,你没事发什么疯!”
“我发疯?”华少楚眯起双眸冷冷的睨着她,“你先跟我解释一下你这身装扮是在搞什么,再来跟我讨论究竟是谁在发疯。”
“唔……”锦轩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行头”,蓦地有些心虚,语气也低了下来,“我、我穿着好玩的,不成吗?”
“好玩?”华少楚被这两个字剌激到了,咬着牙说:“你当战场是你扮家家酒的地方?
好玩?你可知道你若真女扮男装去从军,曝露后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就是锦将军和锦修功劳再大也保不了你!况且你可知道一旦你女儿身的身分被军中那些久未见到女子的男人发现,你可能连清白都没了?”
“我——”
锦轩想反驳,却被他打断,“别告诉我你能保护自己,你武功不俗不错,可双拳难敌四手,这世上武功高强的人多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懂不懂?更别说要夺一个女子的清白,压根不需用蛮力,只要有手段就行了,而你天生少根筋,又不知人性险恶,到时被人给玩腻了卖到妓院里,说不定还傻得替人数银票!”
华少楚字字句句毫不留情,说的话更是一针见血,让锦轩又气又恼。
虽说她在听完华少楚的分析后,心里也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一丝悔意,偏偏在他面前她就是拉不下那个脸,于是倔强的说:“就算是替人数银票,那也不甘你的事!”
“你再说一次。”他眯起了眼,危险的看着她。
那眼神让锦轩胸口狂跳,想也没想便跳了起来,拔脚就逃。
华少楚平时是个脾气极好的花花大少,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当他眯起那双无害的双眸,语气低沉且平静时,便是他发怒的前奏,见识过他发怒的人下场皆无比的惨烈。
锦轩永远记得,她在十三岁那年被一个街头混混调戏,原本还笑嘻嘻逗弄她的华少楚瞬间沉下脸,那表情和此时一模一样,还没等她出手,他便挑断了那混混的手脚筋,最重要的是他还将那人的舌头给拔了出来……
一想到那人凄渗的下场,她怎么可不逃?她可不想也被挑断手筋和脚筋!
“你居然敢逃?”华少楚真的怒了,一想到若非有沐依儿的通知,这丫头极有可能早已跟着锦修的军队前往边疆他就火大,而她方才那句话更是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他想也没想便追了过去,速度之快让人望尘莫及。
“别追我!”见他紧追在后,锦轩一吓,跑得更快了,好在她武功虽没锦轩好,轻功倒是不差,加上被断手断脚的恐惧令她潜能大爆发,速度比平时要快上一倍。
“锦、轩!你有种就别让我抓到,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恼火中的华少楚一时之间忘了佯装,展现出全部功力,像飞射而出的箭一般朝着锦轩身后直奔而去。
这一幕让暗处之人险些瞪掉了双眼,“这、这是……”
这不是别人,正是奉命监视华少楚的一名锦麟卫。
打皇帝一登基,他便被派来监视华少楚,一监视便是三年。这三年来华少楚就如同外头所述,成日花天酒地、流连青楼楚馆,收集着各式各样的美人儿,府中红粉知己不计其数,那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除了玩乐什么事都不会做的浪荡子。
可他方才看见了什么?那样的轻功会是一个成日逛青楼、花天酒地的人所拥有的?这绝对是他这三年来监视最大的突破。
华少楚的身分一直不是秘密,只要是稍有身分的人都知道,身为皇帝走狗的锦麟卫自然也知道。
这一次他发现了这个大秘密,只要上报肯定能升职,且官位只会高不会低,这让他十分兴奋,准备赶回皇宫。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嘴角的笑容瞬间凝结,眼中的得意被恐惧给笼罩,直到倒地,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一声不吭的就这么被解决了。
冷眼看着死去的锦麟卫,华少楚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三年的监视,够了。
若非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给华家招来麻烦,那狗皇帝真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他?
想到边疆的战事、城里不断涌进的灾民,最重要的是锦轩那丫头女扮男装就为了上战场为天皓尽一份心力之事……
华少楚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冷声问:“石头,天皓国再这么被那家伙玩下去,是不是只有灭亡一途?”
正在擦拭手中长剑的男子面无表情,沉声说:“不是只有,是一定。”
若非皇都还有那些朝廷命官撑着、若非边疆还有锦威镇守着,就凭那天天不上朝,沉迷、花钱如流水的狗皇帝的本事,天皓国早就被凤阳国给踏破了。
华少楚没说话,而是看着锦轩离去的方向。
他最后还是没抓到那丫头,可她的举动让他一直犹疑不定的心坚定了起来。
抿了抿好看的唇,他沉声说:“石头,我不想再被人监控,我要过我要的人生。”他本以为只要自己不争不夺,过上能让那些人安心的日子就行,可这些年下来他们非但不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剌杀、毒杀是家常便饭,对此他能忍,然而让他连心爱之人都不能拥有,他却是忍无可忍了。
石头听了挑眉,“因为那个小丫头?”
“是。”他回答得很干脆,却让石头额角一抽。
虽然早已猜到,可这打击依然很大,若是让朝廷那群老家伙们知道他们苦口婆心相劝数年,却比不上一个小丫头的影响力,不晓得会不会吐血?
不论如何,他总算是答应了,石头松了口气,看向蓝天上的日阳。
天皓,总算有救了。
夜色迷人,有点深沉却带着浪漫。高悬的圆月似银镜,如水的清辉漫漫倾泻,在蛙鸣虫声中,繁星调皮的眨着眼,快乐的欣赏着婆姿的树影,习习凉风把昼日里的烦忧轻轻吹散。
沐依儿在沐府的衣物并不多,可书籍却是用满满十个大箱子都装不完,待她整理完,日阳早已落了山头,经过一日的忙碌,疲惫的她只想好好休息,打算明儿个再离开沐府。
偏偏天不从人愿。
“沐老夫人找我?”正打算就寝的沐依儿听见通报,拧起了眉。
阿喜点头,也皱着眉头,“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咱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她不来找,我还怀疑她转性了呢。”
自从和沐府撕破脸后,她便关起门来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沐府的大小事她压根就不管,其他人也在沐老夫人的命令下不敢前来打扰她,两方就这么过着各不相千的日子。
而今沐老夫人派人来找,除了她要搬离一事,还能为了何事?
“那可怎么办?奴婢去蔺府求援。”阿喜的想法很单纯,上回出事她便是回蔺府搬救兵,这一回又来找碴,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回蔺府。
“不需要。”沐依儿拦下了她。
她是心软,可也得看是面对什么人,她早知道自己没能这么容易离开沐府,若是沐老夫人完全没有行动她才觉得奇怪。
稍微打理了下,她便带着阿喜来到前厅。
前厅里,沐老夫人已在等着她,看她一踏入厅堂,便扬声问:“我听说你打算搬离沐府?”
沐老夫人觉得自己这个当家人很憋屈,沐依儿为了退婚一事和她撕破脸,更表明她的婚事谁都作不了主,所以当将军府上蔺府提亲时,她虽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想法子在她出嫁前让她顾及沐府的“养育之恩”,别狠心扔下一大家子不管。
然而沐依儿却是连让她想法子的时间也不给,人都还未嫁便要搬出去住,这怎么可以!
沐依儿在府里,向她讨钱容易,若是搬出去就不一定了,更别提嫁了人之后。
她知道沐依儿和锦修定了亲,也知道锦修一定下婚事便前去边疆,正因如此,她才沉住气没阻止这桩亲事。
只要沐依儿还未过门就仍然是沐家人,那么她还有机会从沐依儿身上拿走那份丰厚的嫁妆……
“是要搬,有问题?”沐依儿如冬日里的傲梅,傲然的凝视着她,完全没有和长辈说话该有的敬意与态度,因为眼前这个老妇人压根不配当她的长辈。
沐老夫人被她的不敬给激到了,沉下脸喝斥,“你还未嫁就想搬出府去,这是要让人给看笑话?”
她企图用道德绑架沐依儿,谁知沐依儿只是轻笑了声,“我让人看的笑话还少吗?光是
险些嫁给一个婚前上青楼,被人给弄到不能人道的男子就够让人笑话的了,如今只是搬出府罢了,有何可笑?”
沐老夫人还当自己是前世那能被事事掣肘的沐依儿?现在的她活得自在最重要,至于他人的眼光,她何必在乎,反正那些蜚短流长根本伤不了她。
“你——”沐老夫人没料到她会这般讽剌自己,气得直抚胸口,“沐依儿,你别太过分,别忘了你还姓沐!”
沐依儿也拉下了脸,“你这是在提醒我该姓蔺?”
沐老夫人记性不好,她不介意提醒她。
这一句话噎得沐老夫人说不出话,她这才想起今日的目的,连忙缓下气,咬着牙和颜悦色的说:“依依,你别恼,祖母也是为了你——”
“少和我演祖孙情深这套,沐老夫人,我很清楚你今日找我过来是为何,我也干脆的告诉你,我搬离沐府的那刻,这里的一切就再也与我无关。”
她不是善人,前世被沐府害得如此悲惨,嫁妆被夺,还落了一个惨死的下场,这世她怎么可能这么大度的不去计较?
之前不计较只不过是求份安宁罢了,如今她要嫁人了,自然不可能再放任他们。
想到锦修靠着一双手一点一滴摆设装潢、打造属于他们俩的家,沐依儿双眸一柔。
有了心爱之人为她准备的家园,她何必继续窝在狼窝?之前不去蔺府是怕连累他们被人指指点点罢了,若可以离开,自然是能早一日就早一日,她懒得再和沐老夫人周旋,直接戳破沐老夫人的美梦。
沐老夫人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也好,她早就厌恶装成慈祥的祖母,拉下老脸道:“既然你我心里有数,我也就明说了,要离开可以,交出一半的嫁妆,我可以让你走。”
“一半的嫁妆?”沐依儿轻笑出声,“沐老夫人,你是在说笑吧,我的嫁妆凭什么要留下?祖母贪图孙女的嫁妆,这话说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剥去佯装的皮,沐老夫人的贪婪一览无遗,脸孔狰狞的说:“若非你爹当初不顾我的反对,舍了丞相之女去娶你娘那个商户女,我们沐府何至于败落至官场里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这一切都是你那下贱的娘害的,好在她早早死了,唯一的用处也就是那丰厚的嫁妆,那些钱本就是你娘欠我们沐府的!”
荒谬!
这是沐依儿第一次听到此事,她本以为沐老夫人是继室,所以才对她的父母如此不公,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内幕。
把沐府的不成材怪罪在她爹娘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沐依儿完全无法认同沐老夫人那扭曲的想法,也没打算认同,只冷冷的看着她,道:“要我交出嫁妆是绝不可能的事。”
沐老夫人早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扬声喊,“来人!”
四周顿时冒出七、八名家丁,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绳索,不怀好意的看着沐依儿。
听到里头的动静,阿喜忙冲进来,一看见这场面,双腿发软,“小、小姐……”
完了完了!她就说要去蔺府求救,都怪小姐不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没事,你去外头等着。”看着眼前包围她的众人,沐依儿的反应依旧平静,淡声吩咐。
阿喜很怕,可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于是退了出去,打算趁人不注意赶紧讨救兵去,却发现外头早有人等着她,让她无法月兑身。
看着沐依儿的平静,沐老夫人心头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
以往言听计从的孙女如今不论遇到何事都是一副平静且傲然的模样,这种彷佛高人一等的态度剌痛了她,让她厌恶之余更想狠狠撕毁那淡然的样子。
“把人给我抓起来!”为了今夜,她准备万全,沐依儿若是听话也就罢了,既然不听,就别怪她这个作祖母的心狠。
众人接到命令迈步上前,要将沐依儿给绑起,可就在这时,众人突地嗅到一股香味,脑袋顿时一阵晕眩,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一个个昏倒在地,连沐依儿的衣裙都没能碰到。
“这……”沐老夫人瞠大眼,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双膝一阵酸麻,她痛呼了声,低头看,发现自个儿的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根银针。
她想也未想便伸手拔去,可下一刻,她发现了一个让她几乎要崩溃的事情。
“我的脚……我的脚怎么动不了?”她想挪动双腿,却惊恐的发觉怎么也动不了,看着昏倒一地的家丁,顿时恍然,怒瞪着沐依儿,“是你!你做了什么?”
这只可能是沐依儿搞鬼,不会是别人。
“你能让人抓我,我自然也能让你下半辈子只能在床榻上渡过。”沐依儿说得轻描淡写,却令沐老夫人一脸懵然。
“我、我的腿……”瘫了?这不可能!“你少骗我!凭两根银针就想糊弄我?”
“是不是糊弄你,你可以等着看,我想你这阵子应该没少听说『妙手回春』的事迹,我既有能力医治其他大夫无法医治的病症,弄瘫一个人又有何难?”
对于贼心不死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怕,只有懂得害怕,知道招惹她的下场,对方才不敢再找她的麻烦。
扔下这句话后,沐依儿看都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次日,沐依儿顺利搬出沐府,而沐老夫人半瘫的事也因一个个大夫上门医治而传了出去,沐府自此算是彻底的败落了……
锦修离开皇都已经两个月,如同沐依儿前世的记忆,他一到边疆就像替天皓军队增添了生力军,只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收复了被占据的两座城池。
皇都里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喜极而泣,而锦修的名声也因此达到了高峰。
这段时间锦修没落下对沐依儿的思念,几乎两、三天便会传一封信回来,信里没什么重点,大多是一些日常琐事,可即便如此,沐依儿仍看得很开心。
可就在半个月前,锦修的来信突然成了好几日才一封,且信里的内容仅是寥寥几句,不难看出边疆的战事有多么的吃紧。
沐依儿前世成日关在江府,得知的消息有限,若不是很确定锦修前世并没有传出任何出事的消息,她可能早已奔去边疆。
就前世记忆,她隐约记得在锦修收复城池后没多久便爆出一件让天皓国陷入恐慌的事件……
“小姐,外头突然多了好多病人。”阿喜看着医馆外头满满的人潮,有些傻眼。
“妙手回春”开业至今生意一直不错,可阿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外头的人潮是里三圈、外三圈,比庙会还热闹。
相较于阿喜的震惊,沐依儿拧着一双秀气的眉,低语,“疫情还是发生了……”
“小姐你说什么?”沐依儿的声音几近低喃,阿喜没听清楚。
沐依儿没有回答她,而是说:“让人把我前阵子大量收购的苍术点燃熏烧,然后把浸泡的鹅不食草煮开,放入大量的布巾熬煮,接着再把银花、杭菊、贯众……”
她一连吩咐好几项事宜,让阿喜忙得团团转。
其实病患并非集中在“妙手回春”,而是各大医馆都有,正因为如此,这些来自城外的病患病症终于爆了出来——
瘟疫!
这让皇都的人吓到脚都软了,不明白朝廷怎么会放任患有疫病的人进城,一时间怨声载道,人人自危,对皇帝的不满也达到了顶点。
朝廷得知此事十分震惊,据说疫情上报已有好一阵子了,各地上传的奏章能堆成一座小山,偏偏皇帝成日沉迷,那些奏章连动都未曾动过,上头甚至覆了一层灰,这才造成如此严重的下场。
总之,朝廷这次倒是雷厉风行,直接将人逐出城,若是不从便直接杀掉。这样的处理虽让皇都之人松了一口气,却让特地来求医的病患害怕之余,更多的是怨慰。
此时的皇帝还不知道,他的国家、他的子民因为这场疫病,对他已是忍无可忍,这正是他日后失败的主因。
“小姐,你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去你也会病倒的……”阿喜担忧的看着瘦了一圈的沐依儿,都快哭出来了。
城里的病患全数被赶了出来,且朝廷压根没有要处理这些病患的意思,而是打算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最后还是几位大臣劝说,如果放任病患四处求医,反而会加重疫情,皇帝这才不耐烦的在城外划了块地,将人集中隔离,并派了几名大夫前往医治。
医治瘟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随时都会死人的,沐依儿却毫不畏惧,自告奋勇成为前往,被带到了城外的“疫区”。
只要进了疫区的人,基本上便不能再回城。
阿喜身为沐依儿的贴身丫鬟,虽然害怕,却还是跟随着,这些日子自家小姐有辛苦,她都看在眼里。
疫区总共分八大区块,一区共有一百多名病患,且随着时间增长,有更多的病患前来求助。而一区共派两名大夫和十名助手看守,沐依儿负责的是第六区,与她搭挡的是一名老大夫,前两天因体力不支病倒了,所以这几日几乎都是靠沐依儿一个人撑着。
“不碍事,把汤药拿来。”沐依儿抹去额上的汗水,吩咐着。
阿喜见她又劝不听,只能叹气,转身去端汤药。
“多谢沐大夫。”喝下汤药的是一名妇人,她眼里满是感激,真诚的对沐依儿道谢。
他们患病后来到皇都求医,受到的待遇却比狗还不如,走到哪儿就被赶到哪,众人躲着他们都来不及了,更别提这样毫不畏惧,亲力亲为地照料他们。
她十分感动,却也忍不住劝说:“沐大夫,你的丫鬟说得对,你太辛苦了,是该好好休息,可别像王大夫那样病倒,让其他大夫看笑话了。”
当初他们被赶到这时,被派来的大夫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若非碍于朝廷的命令,大夫们根本就不会来,那时唯一一个站出来真心替他们着想的就只有自请跟随的沐大夫。
沐大夫说有办法控制疫情,并要将配方分发给各个大夫,偏偏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夫因“妙手回春”的缘故早就看沐大夫不顺眼,认为眼前这小丫头片子的医术根本不可能比他们还高,因此谁也没要,完全无视她。
沐人夫那时气得不轻,喊着人命关天,要众人放下芥蒂,先将病人治好才是最重要的,可那群人人为了不值半文钱的尊严,不愿意拿她的方子,让沐大夫十分失望。
虽然那时她也心存怀疑,瘟疫真的有救吗?可沐大夫的一番话无疑给了他们一丝曙光。她正巧被分配到沐大夫的区城,没想到病情竟然真的有复原的迹象,这简直就是神迹!也因此他们这些病人十分感激沐大夫,真心替这位医术超凡却年纪极轻的姑娘不平着。
妇人话才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票人走进来,引起沐依儿的注意。
看着成群而来的大夫,沐依儿有些怔然,尚未开口就见为首的一名大夫突地朝她跪了下来,她吓了一跳,“林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林镇守是皇宫里的御医,也是这次疫区的总负责人,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向一名女子下跪,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他双眼泛红的说:“沐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妻子!”
“林大夫,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样我承受不起。”沐依儿忙要将他扶起。
偏偏林镇守动也不动,而是接着又说:“我的妻子……也得了瘟疫,只要沐大夫能救她,让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说着,他狠狠的朝地上一磕,对沐依儿行了一个大礼。
他错了!他不该如此傲慢,若非他瞧不起沐依儿这一介女流,不愿意接受她给的药方,跟随他而来的妻子也不会被传染。
他承认一开始他是看不起沐依儿的,对这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泵娘的确十分轻视,就算“妙手回春”盛名远播,可身为御医的他只不过当传言听听就罢了,毕竟要他承认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医术比他还高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偏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自告奋勇的跟着他们来到疫区,甚至大言不惭的说她有办法能压抑疫病,这无疑是天大的笑话。
瘟疫是什么?那就是阎王索命,只要患了病几乎必死,打他们被派来当疫区的大夫便有了一去不回的准备,这丫头自个儿来送死就算了,竟还异想天开的想控制疫情?
他听到的当下毫不客气的大笑并一阵奚落,之后便将她扔给一名大夫,扬长而去。
谁也没想到,他会有跪着求她的一天。
这一个月来,所有疫区都有人死亡,前一刻还在哀嚎痛苦,下一刻便没了声息,他们也从一开始的恐惧到了麻木。
唯独沐依儿负责的第六区,除了刚开始外,接下来的日子竟无人死亡,有些病患甚至从卧床不起到能下榻行走,这对拒绝她药方的他们无疑是重重的打脸,他们满心惭愧、后悔,想前来求助,偏偏拉不下那个脸面,可如今却不同,他的妻子也染了瘟疫,这让林镇守再也坐不住,率众人前来认错。
沐依儿闻言也不恼,而是将他扶起,轻声道:“林大夫,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责任与义务,何来做牛做马之说。药方我一直备着,你们只要照着上头的方式去做,疫情就能控制住,尊夫人才刚被传染,只要喝几帖药,做好隔离,很快就能好起来。”
林镇守对于她的不计前嫌十分感激,带着药方再三道谢后,连忙回去熬药,好让他的妻子早日康复。
沐依儿见状才露出这一个多月来的第一个微笑。
总算,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还是没有消息?”
听见汇报,锦威怒不可遏,大掌一拍,一张完好的木桌就这么崩解。
一旁的锦修脸色也不好看,沉声又问:“朝廷确定没有再派米粮过来?”
传讯兵苍白着脸,艰难的点头。
他这一点头,将士们一颗心皆沉了下去。
剩余的米粮只够再撑一个月,打仗却无粮,这仗该怎么打?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也是锦威暴怒的原因。
“可恶!皇帝究竟在做什么?因为瘟疫而封城,至少也该从别的城镇派粮,迟迟不派,这仗要如何打下去?岂不是未战先败!”
锦威恼得口不择言,好在在场的将士皆是自己人,并对朝廷积怨已久,对于他的不敬并没有批判,而是沉默或是认同。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是呀将军,要不再传讯回去?”
众人心里沉重,一个个开口询问。
锦乌伊拉长着脸,“传?都传几次了?连城门都不让进,传有个屁用!”
不能怪他恼怒,米粮是多么重要的物资,没有粮,将士们如何上战场?而那贪生怕死的皇帝竟因怕瘟疫传入宫中而下令封城,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他这做法分明是置他们于死地!
“就是没有用也得再传,咱们的米粮就剩下半个月的量了……”
“杨副官说的是,将军,这攸关咱们的生死,您得想想法子呀……”
面对属下的压力,锦威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一旁的锦修见众人争论不休,脚步轻挪,退出了营账。
一出营账,他便召来暗卫,沉声说:“将信送回皇都,小心点。”
暗卫点头,一转身融入黑夜之中,眨眼便不见。
看着消失的身影,锦轩低声呢喃着,“少楚,这一次你是躲不掉了……”
夜,无比深沉。
看着锦修传来的信息,华少楚脸色十分深沉。
“那该死的镓伙,竟然连米粮这样的大事都放任不管……”若说他之前还有些犹豫,在看完锦修传来的信后,那份犹豫瞬间打消。
“少爷,有位姓沐的姑娘派人传讯说要见您,但她进不了城……”就在华少楚恼怒不已时,外头传来下人的通报。
“难道是沐依儿?”他眉头一拧,想了会儿才道:“让她到城东的古庙等我,半个时辰后我便到。”
沐依儿随着治疫病的队伍去了城外,一出城便回不了了。
锦修离去前特意交代自己好好照顾他的媳妇儿,有任何事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可这事儿自己还真说不出口,若是说了,保不准那家伙会冲回皇都。
虽说如此,他倒是派人暗中保护着沐依儿,也知会过她此事,正因如此,沐依儿才有办法找到他。
至于与她约在城外一事?呵!对他而言,城门的管制限制得了别人,却限制不了他。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华少楚一刻不差的出现在古庙,他刚到没多久,就见沐依儿踏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而来。
“华公子。”她有礼的唤了声。
“沐姑娘来找我,是不是锦轩那丫头又惹事了?”华少楚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像鸵鸟一样躲起来的可恶姑娘。
自从那日他见锦轩安全回到府中,折回去断后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那丫头。据他派去的人通报,那丫头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彪秀,躲他躲得可厉害了,让他一方面欣慰她的安分,一方面又因此心情极差。
这矛盾的情绪直到收到锦修的信,才被转移了注意。
“锦轩?”这问话让沐依儿怔了怔,半晌才失笑说:“不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她在疫区,怎么可能接触得了锦轩?
“不是便好。”想到锦轩没惹祸,他松了口气,挑眉又问:“那么你找我所为何事?”
他想不透沐依儿找上他的理由。
“皇都的疫情已控制住,但爆出疫情的梁城灾情依旧严重,所以我想跟着你的粮车去一趟边疆。”她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梁城在天皓国与凤阳国的交界之处,是两国贸易往来的重镇,更是天皓国种植药草的重地。
凤阳国土地贫瘠,别说是米粮了,就是药草都种不活,为了已死伤近千人的瘟疫,凤阳国不得不攻打天皓国以抢夺物资,而天皓国也因他们的入侵而传入疫病。
她说得轻巧,华少楚却是怔住,“你怎知边疆无粮?”
这事朝廷倒封锁得挺好的,这消息除了他之外应当无人知晓才是,沐依儿一介女子又是从何得知?
沐依儿自然不能告诉他是因前世的记忆,只能含糊的说:“你如何得到消息,我便如何得知。”
锦修连这事都告诉她?华少楚拧起眉,倒是没有怀疑,真以为是那缠媳妇儿缠得紧的家伙说的,但他却没答应,而是一口拒绝,“不成,这一路危险万分,我答应过锦修要照顾好你,我不能让你去。”
“你若不让我去,我也会自个儿去。”沐依儿淡淡的说了句。
在看见那些被疫病折磨的病患后,沐依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也十分庆幸前世怪老头留给她的手札上有着治瘟疫的方法。
直到此时她才知自己从怪老头那习得的医术到底有多么的珍贵,虽不解他的来历,但她知道自己能学到这样的医术,并得以重生,定是上天的安排,所以此行她是非去不可。华少楚一双眉拧得更紧了,“你这是在威胁我?”
若非他答应了锦修,她以为他会理她?她爱去送死,他管得着吗!
“不敢。”沐依儿敛下了双眸,轻声又说:“我只是想为这些病人尽一份心力,毕竟人命关天,疫情早日控制住,对两国的战事也有好处。”
医者不分国藉,若是她的药方能传至凤阳国,这场战争说不定能提早结束。
这话让华少楚沉默。不得不说,锦修的眼光的确是好,光是这份气度,沐依儿便胜过寻常女子,更别提她创造出的神迹。
若非被派去保护她的手下回报,他说什么也不相信瘟疫这样的绝症竟真有治愈的方法,且正是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所为。
他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却没打算追问,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她的确有那能力。
若是其他人,他定会一一话不说的应下,偏偏这人是他至交好友未过门的媳妇,他实在很为难……
“若你是担心锦修,你放心,我已经去信告知他了。”彷佛知道他心里所想,沐依儿贴心的告诉他。
“他会答应?”他可不信那护妻狂魔会答应。
沐依儿笑了,“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先斩后奏?”
华少楚也笑了,突然觉得锦轩这样单纯的姑娘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还知道什么叫怕。看着眼前女子一脸坚定的神情,他终是点头了,“行,但后果你得自行负责。三天后粮车会从寿城出发,到时我会派人送你过去。”
“多谢华公子。”目的达成,沐依儿不再停留,离身便走。
前往边疆该备的药材可不少,她得赶紧回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