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依儿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看着床榻上衣裳月兑了一半却昏迷不醒的江智渊,她为自己方才及时的反应而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江智渊是个急色鬼,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色欲熏心,跟在她后头进房也就罢了,居然连句话也不说,一进房便着急的月兑衣,还想抱她。
她上辈子没让这家伙碰到一根寒毛,这辈子当然也不可能。本来还想着要怎么拐他近身,这下连想也不必想,直接一针就将他给扎晕。
冷冷的看着那恶心的男人,沐依儿拿出一排银针,飞快的在他腿上扎上几针,这才露出一抹笑,“好,第一步成了。”
前世江智渊在今日闹了一桩丑事,明明即将和她成亲,却依旧夜夜跑到临江河花天酒地,这就罢了,偏偏还闹出和卫国公世子抢女人的丑事,最后被人给扔下画舫,狼狈的让人救起。
这事儿闹得整个皇都都知晓,也让她这待嫁之人成了众人同情与讪笑的对象,甚至传出谣言,说她貌丑才会抓不住男人的心,让未婚夫不满,闹出和人抢女人的荒唐事。
明明是江智渊干下的蠢事,为何到头来被讪笑的人会是她?这对身为女人的她极为不公,可她又能如何?
她本就不愿嫁,又出了这种事,一进江府就成了人人奚落的对象,甚至连下人都看不起她,让她简直生不如死。
这一世她不会再入江府,而在解除婚约之前,她不能让江智渊再次闹出笑话,毁了她的名声。
她不会认命,她要靠自己的手改变命运。
收起银针,她拢了拢脸上的面纱,打算离去,然而一转身,她僵住了,因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男人。
“你怎么会——”沐依儿及时止住险些月兑口而出的话,收拾了下心头的慌乱,垂下眼眸,低声说:“公子,奴家正在服侍贵客,麻烦您离开。”
阿喜那家伙!不是让她不要放任何人进门吗?
“贵客?”锦修瞥了眼床榻上的男人,在看清他的脸时,那双漂亮的俊眸眯了眯,轻笑出声,“姑娘,就这家伙那绿豆眼、厚嘴唇的衰样,也能算是贵客?你眼光可真差。”
沐依儿眼角一抽,这家伙的嘴还是这么坏。
“不论如何,奴家今夜的时间已是这位公子的了,麻烦您离开。”他若不离开,她要怎么月兑身?
锦修却不动,伸手抚了抚线条优美的下颚,“我瞧你的贵客不太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姿势摆得可真是……连狗撒尿都比他好看些。”
狗撒尿?沐依儿无语,真亏他想得出来。
“贵客的确有些身体不适,奴家正要去请人来瞧瞧。”她决定溜了,反正她易了容,就算被人发现今晚的事与她有关,也找不到人。
这样一想,她坦然了,大大方方的要绕过他,然而在经过锦修身旁时,她感觉到一股热气袭来,接着一堵肉墙便立在跟前。
抬起螓首看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她冷下声,“公子是何意?”
锦修笑了,对她说:“我美吗?”
沐依儿傻眼,这男人有病?自恋的症状不轻呀……
心里想着,她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公子请让开。”
“回答我的问题。”他不让反进,逼得她退了步。
瞪着眼前的男人,她几乎是咬牙说:“美!”
以她对某人的了解,要是不回答,他肯定不会善罢罢休。
她回答了,可某人却不满意,挑剔的说:“你眼中没有惊艳,没有真诚,是真的觉得我不够俊美,还是……看习惯了?”
这话让沐依儿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准备绕过他,却又一次被拦下,惹得她怒了,“你究竟要如何?”
这家伙是吃饱太闲吗?要是平时她肯定一记拳头过去,可现在她却不能动作,真是憋屈。
“不如何。”他耸了耸肩,说:“比起这一脸衰样的家伙,我这相貌才能算是贵客,姑娘若是服侍好我,说不定本公子会为你砸下大把银两替你赎身,姑娘意下如何?”
替她赎身?这家伙是真看上她了?
沐依儿无语的同时也暗松了口气,勉强扬起一抹笑,“多谢公子美意,可奴家卖艺不卖身,以公子的相貌,外头多的是姑娘抢着服侍,奴家就不必了。”
她话说得够明白了吧,还不快走!
锦修望向她那白玉般的耳垂,上头有颗小巧的朱砂痣,静静躺在耳珠的正中央,衬得漂亮的耳垂更加白皙可爱。
在沐依儿察觉到他的目光前,他才说:“可本公子偏偏看上了你。”
“可本姑娘偏偏看不上你!”她不玩了,闪过他便要逃开。
她动作不慢,可锦修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中,“想走?那可不行。”
被他拥在怀里,感受他身上的热度与淡淡的皂香味,沐依儿有一瞬间心慌意乱。
她从未和男子如此接近,就算是他也不曾有过,可现在她却以另一名女子的身分被他给抱在怀中,她说不出心头那股情绪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情绪绝对不算好。
用力的扭着身子,她恼羞成怒的低喊,“放开我!”
看着眼前长相艳丽,却有着一双清澈见底,如流水般清淡眼眸的女子,又想起这阵子心头的懊恼与后悔,他想也不想地俯将自己的唇印上那开开合合的小嘴。
完全没料到他会有如此行动的沐依儿傻了。
他、他在干么?
等她意识到自己居然被轻薄时,浑身上下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她用力一推,将正沉浸在她的甜美之中的锦修给一把推开,逃也似的跑了。
被推开的锦修没追上去,而是看着那纤细的背影,轻轻的抚了下还残留着余温的唇,低声说:“你能跑去哪?”
回过头,他看着仍趴在床榻上的江智渊,眼底闪过一抹恶意,缓步走上前,接着缓缓抬起腿,朝那双腿之间用力一踹——
顿时,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传遍整个醉梦坊,引来一阵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走水了还是杀人了?”
不一会儿,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民众围了过来。
锦修早在踹完那一脚便从窗户跑了,众人除了看见抱着**、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江智渊在床上不停的滚着外,什么热闹也没瞧到。
“切!还以为是什么事儿,看来又是一个被婆娘废掉的家伙!”
醉梦坊是男人的温柔乡,却也是女人的恶梦,许多大胆的悍妇会直接模上船抓奸,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于是闲聊的闲聊、看笑话的看笑话,压根没人上前关心,直到江智渊的同伴前来凑热闹,这才大喊出声。
“这不是江二吗?江二!江二你怎么了?”
不喊还没事,一喊整个醉梦坊都晓得被废的人是江尚书的第二子江智渊。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将房门挤得水泄不通,大夫要进门都难,等到江智渊被抬回家时,早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夜色迷离,浓雾弥漫着整座皇都,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几条野狗在街道上翻找残余的食物。
沐依儿主仆趁着突起的大雾,行色匆匆的回到了沐府。
直到回到房间,沐依儿这才彻底松懈下来,瞪向阿喜,“我不是说不能让任何人进房吗?”
阿喜紧张的看着自家小姐,欲哭无泪,“小姐,阿喜拦不住呀!”呜呜,这也不是她头一次失败了,小姐还不习惯吗?
看着一脸无辜的丫鬟,沐依儿只能憋着一口气。
想到那个吻,沐依儿怒气未消之余,心里更是藏着一股莫名的烦躁,她也说不出是为何,总之她对自己的初吻被夺感到气愤,可气愤的原因似乎又掺着一些东西,让她想不透。
“罢了,你下去吧。”好在今夜要办的事没有搞砸,这算是唯一庆幸之事。
“小姐要不要换洗一下?”阿喜见小姐没生气,又恢复了笑脸。
对她的小心脏来说,能平安回来已是菩萨保佑,就算小姐生她的气也无妨。
“不用,今夜你也受累了,去休息吧。”沐依儿摆手。
身上的气味的确让她不舒坦,但大半夜沐浴定会惊动大厨房的人,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阿喜退下后,她才疲惫的准备换去身上的衣物,然而她才刚月兑下外层的薄纱,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低呼——
“小姐已经歇息了,你不能进去呀!”
这声音让沐依儿心一惊,只来得及将月兑下的衣物拨至床下,便慌忙的上了床榻,用丝被将自己盖得一丝不漏。
几乎在她盖好的刹那,窗户便跳进一道人影。
“沐小依,你睡了?”
听见这声音,沐依儿心头的怒火瞬间扬起,却只能死死憋着,不出声。
“真睡了?”人影缓缓靠近床榻。
感觉到脸上有团黑影笼罩着,沐依儿强忍着睁开眼破口大骂的冲动,依旧不出声。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呢……”
人影没有停顿,仍然缓缓的靠近,近到沐依儿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喷洒在她唇上的呼吸,以及那温热的气息。
她忍不住了!
蓦地睁开眼,她咬牙低喊,“锦、修!”
见她总算是睁开眼,锦修这才直起身,笑着说:“沐小依,好久不见。”
“最好是不要见!”她对这男人怨气很大。
他一脸的无辜,“怎么了?我才从边疆回来不久,你的脾气倒是长了不少。不要因为我长得美就妒忌我,容貌是父母赐予的,妒嫉不来。”
习惯他的自恋,沐依儿翻了个白眼,“我要就寝了,你来有什么事?”
“这么久不见,不起来陪我聊聊?”他挑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沐依儿有些无力。
这男人有好一阵子没来骚扰她,她还以为他懂得什么叫男女之别,看来是她想多了。
“什么时辰有差别吗?”他一脸无所谓。
沐依儿知道和这家伙讲道理压根是白搭,最好的方法就是起身和他聊上几句打发他,偏偏此时她起不了身,只好说:“我真的困了,你改日再来。”
见她不起身,锦修懒得迂回,脚一勾,从床下勾出一件衣裳,目光微沉,皮笑肉不笑的轻声说:“要我『请』你起来,还是你要自个起来?”
一见那衣裳,沐依儿眼一眯,倏地跳了起来,“锦狐狸!你何时认出我的?”
锦修不答反问:“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锦修容貌肖母,长相中性,生得极美,若是换上女装,绝对是个绝世美人,然而当他沉下脸没有一丝笑容时,那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却像足其父锦威,冷酷肃然、傲视群雄,让人下意识矮上一截。
沐依儿了解这儿时的玩伴,自然不会被他那身气势给吓着,奈何自个儿做坏事还让人抓包,心虚之下眼神就开始飘了。
“我、我上哪还需要向你报备?”
“沐依儿。”他冷下声。
一听锦狐狸不再叫她沐小依,而是连名带姓的唤她,她便知道这家伙是真的生气了,这才咬了咬唇,道:“我去找江智渊。”
“找他做什么?”他当然知道她去找江智渊,他可是亲眼看见他俩共处一室呢!
“解除婚约。”她不甘的说。
虽说锦修早在看见江智渊那怪异的姿势时便已猜到,可亲耳听见她说出口可不一样,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一半,可也只有一半。
“解除婚约需要去哪种地方?”一个姑娘家居然扮成青楼女子跑到画舫上,是他太小看这小女人,还是她心太大?
“谁让那家伙就爱去哪种地方……”她嘟囔着,他以为她爱去?
锦修瞪着她。
被他一瞪,沐依儿只好无奈的认错,“是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依她对这个小心眼的男人的了解,她要是不诚心诚意的道歉,他绝对会同她耗到天亮,再说,江智渊那家伙短时间内根本就出不了府,她自然不需要再去找他麻烦。
见她服软,他才暗叹了口气,“记得你答应过的话。”
知道他是担心她,沐依儿乖乖的点头,这才反问:“你又为何会去哪种地方?”
然而这话一出口,她差点咬掉自个儿的舌头。那种地方不正是给男人去的?她问这是啥废话呀!
果然,她话一落,锦修就勾起一抹笑,低声说:“沐小依,你放心,那些女人我一个都看不上眼,是华少楚那家伙拖我去的。”
“谁担心了?”沐依儿瞪了他一眼,心里却莫名的松了口气。
呃……她干么松一口气?
这念头来得莫名,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又听他说——
“我不晓得你用什么方法整治那姓江的,但你记得,只要是你不想之事,谁也强迫不了你,包括嫁人,所以之后若再有不愿之事,记得告诉我,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这承诺让沐依儿蓦地抬起头,看着那张比天仙还绝美的脸庞,那认真的表情是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
恍惚间,她忆起了前世。
在被迫嫁入江府前,她已被禁足,且为了以防她逃跑,祖母甚至拿阿喜和其家人的安危要胁她。
她双亲早逝,阿喜虽是婢女,却打从她四岁便一直陪伴着她,在心底她早已把阿喜当成自己的姊妹,不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不顾阿喜一家的安危,所以她不再反抗,静静的等待嫁人的日子。
然而就在她要嫁人前的那夜,已有许久未曾在夜晚来找她的锦修突然翻墙而入,询问她是否真想嫁给江智渊。
她不想,千万个不愿,却因为阿喜的安危,她说了违心之论。
锦修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留下一句“祝你幸福”便离开了。
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才知他在隔日便前往边疆,不曾再回来。
此时听见这话,她的眼眶莫名一阵湿润,若是当时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她是否敢说出一句她不嫁?
她不晓得,但她知道这句承诺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正要落下之际,又听他低笑说——
“不过你长成这样,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要是真不嫁,以后没人要该怎么办才好呀?罢了,谁让我们邻居一场,要不我委屈点好了。”
眼泪倏地倒缩回去,她额际青筋突起,“死狐狸,你嘴巴非得这么毒吗?赶紧走!本姑娘要睡了!”
真是气人!她是长得没他美不错,可也是清秀俏佳人一枚,身材更是玲珑有致,哪有他说得这么惨呀?
锦修哈哈大笑,翻出窗外,在离去前扔了句,“赶紧睡吧,省得长不高。”
这句话让沐依儿青筋更突,直到他走得看不见人影,她才啊地大叫一声。
“对了!我的初吻——”
她怎么会把这笔这么重要的帐给忘了?
清晨,雾气消逝,阳光露脸,一缕缕金黄色的光芒照射在未有人烟的街道上,驱逐了夜色的寂寥。
卯时一到,街道渐渐有了人影,店家也一间间的开张做生意,早点铺子升起了炊烟,食物的香气缓缓传遍大街。
有人潮就有交流,聚在一块用早膳的大多是街坊邻居,打完招呼便开始谈天说地,小至谁谁谁家的媳妇儿生了个娃儿,大至哪位高官纳了谁家女儿当妾室,总之就是些能满足众人好奇心的八卦。
聊着聊着,突然间来了个人,见众人说得起劲儿,忙拉了张椅子加入战局,神秘兮兮的说:“你们知不知道,昨夜纨裤江二被人给废了!”
“废了?”
一句话燃起众人熊熊的八卦之心,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么说来,我昨儿个似乎看见江府抬了个人进去,难不成就是那江二?”民众一号说出自己所见之事。
“肯定是了!我家隔壁住了个赤脚大夫,平时就是替咱们这些街坊看看小病,昨儿个傍晚我家娃儿肚子疼,我便带他去找那赤脚大夫,谁知他正急着出门,我随口问了句他要去哪,他扔了句江府便走了……”民众二号加入八卦。
这话让众人更加兴奋了,“看来是真废了,否则依江府那样的门第,怎么可能会连不入流的赤脚大夫都给叫去,那江二究竟是怎么被废的?”
众人一个转头,问向带来第一手消息的八卦之王。
那人见众人一脸期待,清了清喉咙,继续说:“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没人知晓,只知那江二上了咱们天皓国第一大画舫醉梦坊寻花问柳,听他同行的伙伴说,他们本来是要去捧一个清倌的场,谁知江二门也没进就说他有急事要走,没多久他们就听见一阵杀猪般的惨叫,最后在一间房里发现抱着子孙根不停嚎叫的江二……”
那人说得巨细靡遗,彷佛身历其境,从“案发”现场一直说到江二被抬回江府,请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最后甚至动用关系到宫里请御医一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八卦大大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却没人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于是便有了许多不一样的流言传出。
“江二肯定是夜路走多碰到鬼了,要不这么大一艘画舫,若是真有人对他下手,怎么可能找不到凶手?”
“就是说,这也是他活该,明明过几日就要成亲了,还上那种烟花之地寻欢作乐,我要是他未婚妻,打死也不会嫁。”
“不是说人废了吗?这婚结不成了吧?肯定是会解除婚约,谁肯一嫁过去就守活寡。这事都是江二自个儿惹出来的,怨不得女方……”
大伙讨论得沸沸扬扬,直到兴头过了,才有人咦了一声,“方才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带来这大八卦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人影,困惑的问:“那是谁呀?似乎不是咱们这儿的街坊,你们谁识得?”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致摇头,“不认得。”
不管认不认得,这八卦倒是如火如荼的传遍了整个皇都……
俗话说“团结力量大”,经过皇都百姓“热情”的宣传,不到一个时辰,江智渊不能人道的消息便传到了沐依儿的耳里。
听见这消息时,她笑了,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她在江智渊身上扎的针并没有什么损害,只是抑止了他几处大穴,让他不良于行几个月罢了,且她有自信,除了将针灸之术传给她的怪老头外,整个皇没人能解。
她本想借着江智渊无法行走的这几个月拖延婚期,她再慢慢策划退婚一事,倒是没想到锦修比她还狠,居然直接将人给踹废了。
笑完后,她忍不住靶叹一句,“把人给废了多省事,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听见小姐这番话,阿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吧看吧!她就说小姐自从醒来后就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小姐呆板归呆板,却不会动不动就说要把人给废了,呜呜!她严重怀疑眼前的小姐被锦少爷给带坏了!
阿喜默默在心里下了决心,下回锦少爷再翻墙来时,她打死也得顶住,以保自家小姐的善良纯真。
感叹完后,沐依儿再次想到锦修昨夜的那句话,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她没想到这家伙嘴巴虽毒,办事能力却是一流。江尚书怎么说也是高官,府中之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外流,就算昨日见到江智渊被抬回府的人不少,可真要瞒下这事也不无可能,更别提江智渊是江夫人的心头宝,这样的大事肯定是会被捂得结结实实,不透露一点风声。
然而昨夜至今也不过几个时辰,锦修便将江府极力掩藏的事实给传得人尽皆知,甚至传到她耳里来,这本事让她佩服的同时,也再次意识到前世没向他求救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既然锦修已帮她搞定第一步,接下来这场仗她更不能败。
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她递给阿喜,“帮我送去蔺府,亲手交到我小舅舅手上,务必让他在你面前读信,可记得了?”
“阿喜记住了。”阿喜应声接过信,这才转身离去。
在阿喜离开后一刻钟,沐依儿才拢了拢一头长发,从容的站起身缓缓朝慈宁堂,也就是沐老夫人的住处而去。
慈宁堂内。
沐老夫人脸色阴沉,看着眼前一向呆板好拿捏的孙女,咬牙又问了次,“你可知你方才说了什么?”
沐依儿平静的抬起眸,直视着她,字字清脆的又说了一次,“沐老夫人,江智渊废了,不能人道,我要退婚。”要她说几次都能。
听她竟真的又说了一次,沐老夫人只觉得头阵阵发昏。
也不知是因她连句祖母也不叫,直呼她沐老夫人,还是因她的自称,抑或是因为自家侄子不能人道的消息而发昏,总之,她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到让她难以置信。
“沐依儿,注意你态度!”一旁闻讯而来的沐二老爷低斥一声,忙上前关心扶着额头的母亲,“母亲,您别生气,注意身子。”
沐老夫人摆手,看向一脸平静的沐依儿,沉声说:“外头的传言岂能相信,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这婚不能退。”
外头的传言她才刚晓得,正想打发人回娘家问问,孙女便上了门,且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让她连反应都来不及。
沐依儿坚定道:“空穴不来风,不论是真是假,这婚都得退。”她不再是之前的软柿子,任她们搓圆捏扁,今儿个她非退婚不行。
“我不准!”沐老夫人沉下脸,“是真是假都不确定就急着退婚,这让人怎么看我们沐家?你这么做置家族名声于何地?”
“那沐老夫人又置我的幸福于何地?”沐依儿反唇相讥,“寻常人家谁会将自家女儿嫁给江二那种浪荡子?大婚在即却依旧流连烟花之地,这样的人岂是良人?若你真担心家族的名声,一开始就不该定下这婚事。”
沐依儿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她对这家人早已没有感情,自然不需要太客气。
“你——”沐老夫人捂着胸,气得浑身发抖。
沐二老爷和一干赶来的女眷皆被她这番话给惊傻了。
眼前之人真是那逆来顺受,被欺压也不吭声,只会用自缢抗议的沐依儿?
沐二老爷率先从震惊中回神,指着她的鼻头大骂,“沐依儿,你这不孝子孙竟胆敢忤逆祖母!”
忤逆又如何?她今儿个就打算撕破脸来着,还怕他们不成?
沐依儿从怀中拿出一物,放在桌上,冷声道:“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这是江府给的订亲之物,沐老夫人是要打发人送回去还是我自个儿送回?”
直到这时,沐老夫人才正眼看着沐依儿。
她是继室,沐依儿的父亲不是她所出,这也是她不把沐依儿当成孙女看待,更狠心把她许给自家那不成气的侄子的原因。
原本她不必这么狠,一个孤女罢了,府里还不至于少她一口吃食,然而沐府的爵位这一代到了头,府中又偏偏没有个正经营收,长年下来早已入不敷出,刚好这孤女的母亲是个有钱的富家女,当初嫁入沐府十里红妆,她至今都眼红着。
这真的不能怪她狠,为了一大家人的生计,她不牺牲沐依儿又能牺牲谁?
然而当这一向只会忍气吞声的孙女突然奋起抵抗,且句句扎心,她才蓦地惊觉,她似乎小看了这个小丫头。
眯起了有些浑浊的双眼,她沉声说:“沐依儿,你可知你还是沐家人?”
这是威胁,沐依儿若是聪明人,肯定听得懂她的意思。
谁知沐依儿却是弯起了粉唇,扬声说:“我也可以不当沐家人。”
“你说什么?”沐老夫人瞳孔一缩。
“依儿说得没错!”
一声清亮的男声从外廊传来,接着众人便看见一名身穿青衫直裰,长相温文儒雅的男子迈步而入。
“小姐!”阿喜见沐依儿站在一群人中显得形单影只,忙上前立在她身前,似乎想替她壮胆。
沐依儿看见进门的男子,原本冷然的目光倏地一柔,轻唤,“小舅,麻烦您跑一趟,真是对不住。”
她在沐家不受宠,可在母亲的娘家蔺府却不同。
蔺家就只有母亲一个女孩,其余都是男孩,母亲受宠的程度可见一斑,而她身为母亲唯一的女儿,自然也是倍受疼宠,往年只要去蔺家一趟,她总是满载而归,四个舅舅送的礼物足以堆满一辆马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蔺家是商人起家,士农工商,商人无疑属于最低层,即便财富仅次于第一皇商华家,却依旧让人看轻,这也是为何爹娘早逝,舅舅们怕她独自一人被欺侮,却依旧不敢派人将她接回蔺府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沐府虽败落,却依旧有着爵位,沐依儿身为女子,顶着官家千金的头衔怎么也好过当个商户女。
谁知他们错了,错得离谱,直到前世江智渊传出那丑闻,沐依儿被迫匆忙下嫁,他们才惊觉自己的错误,想阻止婚事却早已来不及。
蔺洛熙朝她温和一笑,“自家人客气什么。”
这话让沐依儿心头一暖,是呀!她的家人就只有蔺家,沐家不过是座困着她的牢笼罢了。
沐老夫人看着闯进来的蔺洛熙,脸色更加难看,“亲家四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事先通报一声?”
商人就是商人,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居然一路闯进她的住所,简直不知所谓。
“是依儿让我来的。”蔺洛熙站至沐依儿主仆身前,沉声说:“依儿请我来替她主持公道,洛熙敬重沐老夫人,再帮依儿问一句,这婚,退或不退?”
他是商人,一切以利为主、以和为贵,若是平时定是赔着笑脸以争取对自身更好的利益,可只要扯到姊姊和外甥女,什么名利手段都免谈,直接了当的解决最重要。
见这对舅甥都这般开门见山,沐老夫人也懒得迂回了,重重敲了下手中的拐杖,表明她的态度,“不退!”
蔺洛熙沉下了脸,正要开口,一旁的沐依儿已将案桌上的订亲之物拿回,递给他,“小舅,既然沐老夫人不肯跑这一趟,那就只能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问题,小事罢了。”蔺洛熙一口应下,心里却明白,退亲一事若是沐老夫人出面,定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到他手中就没这么简单了,毕竟他不是沐家人,有钱却无势,不论那江二不能人道之事是真是假,都轮不到他这外人上门退亲。
他心里担心,可想到外甥女写给他的信中请求他只要人到场,并极度配合她的话,他也只能放宽心,照着她的交代行事。
果然,他话才应下,沐二老爷就嗤笑了声,“你去退婚?你凭什么身分?不过是有点亲戚关系的外人,会不会管得太多了些!”
“自然是以我亲人的身分。”沐依儿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案上,信上头写着大大的四个字——自请除族。
这斗大的四个字让众人瞪大了眼。
沐老夫人更是霍地站起身,“你、你大胆!”
沐依儿却是一派轻松,轻唤了声,“阿喜。”
“哎!”阿喜一听见叫唤,忙将早已备好的匣子拿出,递给了蔺洛熙,“四老爷,给你。”
蔺洛熙不明所以的接过,打开一看,怔了怔,“这些房契、地契不是……”
房契、地契?
这几个字紧紧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他们全数瞪向蔺洛熙手中那精美细致的小匣子,目光亮得吓人,彷佛豺狼见了肉,就差没扑上去抢夺。
“这都是娘留给我的嫁妆铺子和田庄地契。”沐依儿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让屋子内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小舅,我不当沐家人,可否当蔺家人?”
前世就是为了身外之物,她才会被这些人给害死,也是那时她才明白,为何母亲临终前不断的吩咐,让她说什么也不能把手中的嫁妆交出去,若非沐老夫人以阿喜一家的安危要胁她,并不停劝说她交出嫁妆以免嫁到江府后被骗得一滴不剩,她也不会轻易交出大半嫁妆。
她本以为交出一半的嫁妆便能无事,没想到人心不足,为了剩下的钱财,竟连她的命都要讨去。
现在想想,她还真是傻。
“你这丫头问这是什么话?”蔺洛熙瞪了她一眼,责备的说:“就算没这些东西,你也永远都是我们蔺家的心肝宝贝,入族不过是件小事,你不用担心。”
早在妹妹离世前,他们便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不过是晚点实行罢了。
在看见那些房、地契时,沐老夫人的脸色已是一阵青一阵白,再听见这话,那张老脸早已没了血色,忙喊,“依依,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丫头来真的?
她又拐又哄了好几年,孙女说什么也不交出来,如今却如此轻松的把这些财富交给一个外人?这死丫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连儿时的小名都唤出来了?沐老夫人不愧是当家人,不过沐依儿一眨眼便看清她的意图,这样正好,她也懒得拐弯抹角。
沐依儿勾起一抹冷笑,又说:“我方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嫁,若是连婚姻都无法自主,这沐家人不当也罢!”
明晃晃的威胁呀!就看沐老夫人接不接招。
然而她能不接吗?被一个孙辈威胁,沐老夫人怎能不怒火中烧?偏偏她还拒绝不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依依呀,祖母知道你的意思了,有话好好商量,别冲动。”
她知道这个孙女心软,只要她放软了语气,之后好好哄着,或是想别的办法牵制她就行,总之就是得先缓住她。
若是前世的沐依儿,的确会如她心里所想,可她已不是前世那个傻女孩,更别提她也早知道沐老夫人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牵制她。
不想再和她周旋,沐依儿直接举起手轻拍了拍。
不一会,众人听见一阵脚步声,接着就见一群人抬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来到厅前。
“东西带着,咱们走。”沐依儿转身打算离开。
“慢着!”见到那一箱箱东西,沐老夫人脸色当真变了,大喊,“这不是我放在库房里的东西吗?你怎么搬出来的?”
众人一听自家库房被撬了,纷纷倒抽了口气,再见这一个个搬箱子的人压根不是自家下人,忙大喊,“贼!跋紧去报官,家里来贼了!”
现场顿时一阵乱哄哄,直到沐老夫人大喊一声“够了”才平息这纷乱的情况。
沐老夫人只看一眼便知道箱子里装的全是沐依儿的娘留给她的嫁妆,因为那所谓的库房,说实话早已空空如也,存放的全是沐依儿的嫁妆。
见她做好了完善的准备,沐老夫人知道这一局她败了,且败得一塌糊涂。
深吸口气,她像瞬间老了十岁似的,哑声说:“我知道了,我会退掉这门亲事。”
得到准确的答案,沐依儿这才勾起笑容,“多谢沐老夫人。”
沐依儿十分雷厉风行,在沐老夫人答应的当下马上同她上了江府一趟,蔺洛熙也一块去了。
退亲的过程肯定说不上愉快,然而江府毕竟是沐老夫人的娘家,再加上江夫人本就不太愿意结这门亲事,打心底觉得沐依儿配不上她的儿子,若非沐老夫人牵线和其中的利益,她是一百个看不上沐依儿。
可看不上归看不上,得知沐依儿在她儿子出事后便急匆匆前来退亲,仍让江夫人十分不悦,可她还是压下怒气将亲事给退了。
毕竟儿子不能人道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最可恨的是那些收了钱答应封口的大夫一个个不知为何退回了银两,更违背承诺,将事实给说了出去,气得她险些昏厥过去。
在这当头她若是不退亲,江府的名声将会被传得更加难听。
“小舅,这次真的谢谢您了!”成功解决婚事,沐依儿真诚的向蔺洛熙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蔺洛熙瞪眼,忙将她扶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就像她儿时一样。“你是我外甥女,我不帮你帮谁?若是你大舅、二舅和三舅在,肯定也会这么做。”
这句话虽不是什么诺言,却是只有亲人才能感受到的温暖,让沐依儿心里感动万分。
她前世是有多傻才会笨到不知求救?直到此时她才明白她的困境不是来自他人,而是来自于她自身的软弱。
“不过你真不跟舅舅一块回去吗?”想到她答应沐老夫人一样会住在沐府,蔺洛熙拧起了眉。那一家子根本没把依儿当亲人看待,让她孤身一人待在沐府,他怎么能放心?
沐依儿摇头,笑着说:“小舅,您别担心我,之前是我笨,不懂得反抗,现在想想,该委屈求全的人不该是我。”
在沐府,掌握经济大权的人才是主导者,她虽然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不算慢,她相信只要沐府那些人够聪明就不会再招惹她,而她相信沐老夫人会是那个聪明人。
至于前世的仇……
说她不恨是骗人的,可她个性本就淡然,她想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并不是让她用来做这等无意义的事,更别说这一切的主导者是一个一脚跨进棺材的老妇。只要她们不再招惹她,她可以大度的不去计较,但若是她们还不清醒,那她自然也不在乎让她们尝尝她前世的绝望与痛苦。
见她心意已决,蔺洛熙也不再劝,仅疼爱的说:“蔺府永远是你的家,若是在这儿待不下去了,不要忘记你还有个家能回。”
这话险些让沐依儿的眼泪落下来。
送走蔺洛熙后,她回到自己的院落,在看见自来熟的某人时,眼角突地一抽。
“你怎么又来了?”想到那夜的吻,她实在很难给他好脸色。
锦修拿起石桌上的番石榴,用袖口擦了擦,啃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说:“来看我的人有没有办好事。”
提起这事,沐依儿好奇的问:“你怎么有沐府库房的钥匙?”
她能这么轻松把库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搬走,全是锦修的功劳,他不知从哪弄来钥匙,还派人手来帮她,说真的,今日她能这么轻易退婚,他功不可没。
“我连你的闺房都能如入无人之境,区区库房难得了我?”他挑眉,又啃了一口番石榴。
……这倒是大实话。
“总之,今儿个谢谢你了。”她是个恩怨分明的小女子,锦修帮了她的忙,她合该向他道一声谢。
“谢谢就不必了,若是可以,以身相许如何?”他伸了个懒腰,朝她露出一抹迷死人的笑容。
“又开玩笑!”沐依儿直接赏了他一记白眼,这玩笑话他说几年了,怎么总讲不腻?
沐依儿没发觉她说这句话时锦修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黯然,但很快又让笑意给覆盖,“沐小依,就你没眼光,像我这样的美男子,手一招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的投怀送抱,要不是怕你被退亲嫁不出去,我又何苦这般委屈自己?”
“那还真是谢谢你噢!”沐依儿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心里,因忙了一日,她有些累了,见他还赖着不走,便直接下逐客令,“你还不走?我累了要歇息。”
“利用完了就赶人,沐小依你可真无情。”锦修站起身,一脸不赞同的望着她。
“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用晚膳?”他要真应下,她也只能佩服了。
“用晚膳就不必了。”锦修走至她身旁,在她耳边低声说:“比起晚膳,那夜在醉梦坊的那记吻倒是不错。”
说完,他不等沐依儿反应过来,跃上墙头,溜了。
直到他走得看不到人影,沐依儿这才涨红了小脸,大喊,“锦修!你这个混蛋——”
她怎么又忘了这笔帐?她蠢!真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