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惊鸿正准备去兰房看一看她刚养了几天的兰草,可她拎着花锄刚走到院子里,还没出二门呢,豆大的雨粒儿便从天而降。
她抬头望了望,方才蓝湛湛的天上还挂着一轮红艳艳的大日头的,可一转眼,倾盆大雨便不约而至,玉惊鸿只得又跑回了屋里。
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有停雨的意思,玉惊鸿索性放下了花锄,回屋里打棋谱去了。
人说六月天说变就变。
这场雨一下起来似乎就没有停的意思,玉惊鸿在屋里摆棋谱……直到脖子有些酸了,眼睛也有些涩了,这才听到外头雨打芭蕉叶的声音小了好些,想是要停雨了。
她走到窗边,本想远眺一番窗外的连绵青山养养眼,不料两个婆子正在她窗檐下躲雨,她们以为四下里无人,便嚼起了舌根子。
张婆子说:“哎,妳说,我们家大娘子这样儿的模样,这样儿的人品,这样儿的性情,那宋其光居然还在外头讨个小老婆,而且还瞒了这么些年,连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算一算……竟是刚娶了我们家大娘子的第二年,他就纳了乔氏的,这种人还真是坏,连我听着都生气。”
王婆子道:“怎么不是呢,我的老姐姐,我听着都生气,我们大娘子嫁去宋家整五年,为那宋其光侍候公婆,教养小泵,还要打理朝堂人情,管理产业……结果呢,宋其光竟这样欺负人,纳妾都要瞒着大娘子,还生了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小崽子。这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大娘子摆在眼里,要我说,我们大娘子与他和离得好。”
张婆子道:“话虽如此,可和离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那些个光明磊落的,自不会说三道四,可那些个八卦小人,却定会在后头戳我玉家的脊梁骨。”
王婆子回:“我却不同妳想的,刚妳也说了,大娘子这样儿的品貌才情,哪个公候家的夫人太太不是赞不绝口的?且我们大娘子今年也才十九,要遇上个好人家,怎么就不能嫁过去当正头太太?”
张婆子长叹道:“好啦好啦,我们也别在这儿说东说西的,夫人交代的活计还没做完,这会儿雨停了我们赶紧做活去。”
王婆子回:“就是这样,老姐姐我们快走吧。”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待婆子们离去,玉惊鸿这才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她揉了揉眼眶周围的穴道,看向了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她有些不高兴,方才那两个婆子口中的玉家大娘子就是她。十四岁那年,她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与少年将军宋其光。婚后,宋其光便赴边疆驻守了,玉惊鸿则在京城的府里,替他照顾双亲,教养幼弟幼妹,任劳任怨。
小夫妻俩虽然聚少离多,但玉惊鸿心心念念的都是宋其光。她白日里料理家务,侍奉公婆,教养弟妹,到了夜里,她就掌了灯,一边督促弟妹读书做功课,一边给他,或是给公婆做衣裳做鞋袜……
这夫妻分居两地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
原本玉惊鸿以为,这样的日子再熬上几年,等到宋其光攒够了资历调回到京城,夫妻俩便能长相厮守了。可让让玉惊鸿始料不及的是……今年年初,有个姓乔的妇人带着孩子竟寻到了宋府,直说她是宋其光在四年前纳的妾侍,那男孩儿也是宋其光的长子。
玉惊鸿如遭雷劈,她本不信,奈何越调查,真相就越让她崩溃。
原来在这五年间,宋其光不但抬了这位贵妾乔氏,更纳姬妾通房无数,膝下庶子女足有六七人,而玉惊鸿与公婆,小叔小泵子都被瞒在鼓里。
她受不得这委屈,与宋其光大吵,宋其光竟然以五年无所出而指责玉惊鸿。玉惊鸿的心都凉了半截……她不顾公婆叔姑的劝解与阻挠,与宋其光大吵了一架,忿而与他和离。
这一年,玉惊鸿十九岁,她心灰意冷的回到了娘家,投靠因年迈多病已经引退的父母。
其实玉惊鸿也不是多么脆弱,伤感的人,父母作主盲婚哑嫁,她遇上这样的男子,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但幸好,她也算是及时回头了。
若是真按着那些个目光浅薄的妇人所说的什么夫为妻纲,好女不侍二夫的,让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继续与宋其光做夫妻,不但要养着宋府十几口人,还要给他养姬妾庶子……那她的这一辈子才算是真的毁了。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及时回头……可她毕竟在宋府当了五年主母,早就已经把那里当成她的第二个家。如今她和离了,搬离了宋府,心情也没那么快就能调整过来。
这些年,因家中两位兄长俱已成家,均定居于京城;父母心疼她,怕她总在京城待着,会想起以前不快活的事儿,索性带着她来到了这偃城乡下的庄子里散心小住。
白天,玉惊鸿倒还能强颜欢笑侍奉父母,可到了夜里,一想起宋其光对她的背叛,她就……难受得彻夜难眠。倒也不是她有多恋着宋其光,只是她曾为了他的家全心全意的付出,竟落得如此下场,怎不教人万念俱灰。
父母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便有意找事让玉惊鸿去做。因玉母极爱兰草,玉惊鸿便常常上山去采摘野生兰蕙,带回家中好生侍弄,改良品种。几个月下来,竟被她养出了极妍丽清雅的兰草,使得玉家的兰草远近有名,好些人都慕名来求。
此时见雨停了,玉惊鸿在便鞋上又套了双厚齿木屐,又挎着小篮子,拎着花锄去了兰房。
兰房里有几十盆她正在伺弄的兰草,还有些其他寻常或不同寻常的花木,原也不用天天来看,但玉惊鸿喜欢和这些清幽淡雅的花草待在一处,就天天来。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着这些兰草,也教人心生欢喜。
只是,玉惊鸿不知道的是,她家前院来了位年青俊朗的客人。
玉老爷急急迎上前,“王……”
崔宁远对着玉老爷一拱手,打断了玉老爷的话,说道:“先生,我父……我父亲的意思是,如今也是出门在外,他老人家不愿意暴露行踪,请先生看在往年也教过学生几年的分上,千万不要多礼,也请原谅。”
玉老爷听了,只得应了,又问:“那不知崔公子所来为何?”
崔宁远道:“先生也知道,我父亲病了这许久,也就是搬到了这儿才好些了,听说府上的兰草养得极好,特让我来求上两盆……”
玉老爷顿时有些迟疑,这崔宁远之父的居所距离玉府也不远,前天还来家中作客,若要求花,怎么前几天不说,非得等到崔宁远回来了才说?
想到这儿,玉老爷不由得又打量了崔宁远一番。
他是知道崔家的底细,但见崔宁远这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刚从外地回来就赶过来的,倒也是孝心可嘉。
玉老爷模了模胡子,沉吟一番,吩咐家丁,“去请了夫人过来。”
家丁领命而去。
不多时,玉夫人赶了过来。
崔宁远向玉夫人见了礼,道明了来意,玉夫人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巴巴地让她这个妇道人家来前院见客,原来是崔公子。这崔公子是来求兰草的?那家里的兰草多得是,且凭这崔公子的身分,就是多送他几盆兰花又如何?
可不待玉夫人应允,玉老爷便先朝她使了个眼色,又问她,“惊鸿手头还有几盆兰草呢?”
玉夫人愣了一下,心想老爷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一是家中明明有多余的兰草,怎么还这样劳师动众的来叫她?二是……崔公子毕竟是外男,老爷怎么在外男面前喊出了小女的闺名?
玉夫人与丈夫是多年夫妻,当下便斟酌着丈夫的意思,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
崔宁远也是个聪明人,见了玉夫人为难的模样儿,当即说道:“求先生夫人看在宁远一片孝心的分上,成全了宁远,就是等上几日或花些功夫也是值当的。”
玉老爷立刻说道:“崔公子,实是家中已无多余的兰草了……若是公子着急想要,又心诚想要,我倒有个法子……”
“先生请讲。”崔宁远恭恭敬敬地说道。
玉老爷道:“不若就让家下小女领着公子上山去寻两株兰草回来,如何?”
崔宁远愣了一下。
玉老爷又道:“若是公子嫌山路难行,那也不要紧,就等过两日天晴了,让小女去山上寻了兰草来,再将养上三五个月,总能送到府上去给令尊赏花的……”
“要等上三五个月?”崔宁远失声惊呼。
玉老爷模着胡子,装模作样地信口胡诌,“是啊,我们府里的兰草,全是几个月前小女亲自去山上采回来,放在兰房养上三五个月,与好些婆子每日侍弄,勤于照料,就是日后送了出去,也能成活,要不然……哼,怎么养都不活。”
玉夫人一听,立时憋住了笑,连忙把头扭到了一旁,不敢教旁人看见她面上的古怪憋笑表情。
崔宁远有些半信半疑的。
玉老爷又道:“再说了,令尊身体欠佳,公子若是亲为父亲上山寻兰……令尊知道了,光是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令尊心想事成……”
些话一出,崔宁远便道:“那有劳玉家娘子了……”说到这儿,他便觉得有些不妥,心想他怎么好和玉家的小娘子单独上山,为何玉老爷不是派个下人带着他上山?
只是,玉夫人早得了老爷的示意,颠颠儿跑去后院喊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