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多月,贤王忙碌异常,不理会朝政的他,却对梁国的战争卯足全力,他这不仅仅是为了国家社稷,更是要为心里那个女人报仇。
因此他天天进皇帝的御书房,经常搞到宫里下钥才回府,并且三不五时留在宫里过夜。因为皇帝在乎,贤王更在乎,他们灭梁的决心早在十几年前已经定下。
若非梁国先破坏约定,他们还没有机会出兵。
但即使王爷不在府里,瑢瑢也遵守承诺,竭尽本分。
她被关在小院子里,依旧做好三餐,定时让人给王爷送去,只不过被禁足于小院里,消息不灵通的她,并不知道那些饭菜点心并非送到前院,而是被送进御书房里。
再忙,吃饭皇帝大,每回收到瑢瑢送来的餐饭,贤王就忍不住笑得眉弯。
他是个性情中人,没有太大野心,最大的心愿就是吃好睡好、尽情耍废,他只做自己爱做的事,喜欢下棋,便创立棋高八斗,热爱吃,便开数间食肆。
即便他早慧,自小便表现出与旁人不同的聪颖,即便他身为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也从未对那张龙椅感兴趣。
至于学习医药,不是因为喜欢开心,而是因为……“她”喜欢,他便为“她”认真。
其实很多时候,皇帝相当羡慕贤王,羡慕他可以如此恣情随意。
见贤王吃得那么香,皇帝突然感觉御厨送来的饭菜索然无味。
“分给朕一点尝尝。”皇帝兴起,大开金口。
贤王对同胞哥哥一向大方,于是把食物分了。
然后皇帝发现,同样一道蒜泥白肉,硬是被做出不同味道,再然后一整盘肉全进了皇帝的肚子里。
养生的规矩是七分饱,皇帝第一次把自己给吃撑,满足地打个饱嗝,“从明儿个起,你家下人多做一份呈上来。”
“做饭的丫头可不是我家下人,那是我用治病换来的福利。”
“京里没大夫啦?堂堂贤王爷居然需要靠治病换一口吃食?”
看着皇帝,贤王心底盘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季怀贪瀆确定,已经革职入狱,只待他日发配边关,刘氏没有到处寻人救夫,倒是想尽办法变卖家中古董字画,若不是他抢快一步,要大理寺将靖国公府的田产铺子给封了,待季珩回京,凭刘氏那股狠劲,大概什么东西都留不住。
目前仍在逍遥度日的,只剩下不知死活的季学,不过有田雷、田露在,他的好日子约莫也快要到头了。
算算,是时候该给皇兄透消息了。
微微一笑,贤王道:“我治的不是普通的病。”
“不然呢?”
“是腐肌蚀骨散。”
听到这五个字,皇帝脸色骤然大变,淑妃的死,是他们兄弟心中的痛。“谁动的手?”
贤王深吸气,缓缓将靖国公府的事慢慢道出。
他从靖国公夫人的死亡说起,讲到季珩中毒离家、一路被追杀,说到他丧心失志、一心求死,然后瑢丫头将他从谷底拉上来……最后他提到隐卫夜探国公府,由张璧身上推论刘氏身世,他把这些日子以来探查到的所有事,全数向皇帝交代。
皇帝越听越心惊,外传刘氏温良、善待子侄,没想到,她竟是蛇蠍心肠的梁国公主,他对不住季图啊!当年若非他数度救命,哪有今日的自己?
“朕愧对季图,季珩既然搭上你,为什么不求朕为他作主?”
“乐喜这种事,别人给的不算好,要自己挣的才叫好。同样,报仇这种事,假手他人,总没亲自动手来的解气。”
“话虽如此,刘氏的性命,朕要亲手拿。”
“没错,这点,臣弟也坚持。”
“你去安排吧,在她死前,朕要见她一面。”
“臣接旨。”
文老板心急如焚,这是他第三次上贤王府求见,但回回都被门房给挡了。
铺子里的胭脂快要断货,再不补进新品,怕是再过几天就没得卖了。
上回瑢瑢说,担心进王府后会很忙碌,送来的货相当多,本以为可以擦上好几个月,没想到太子妃用过之后很满意,竟采购不少,到处送人。
这一送,把娇容坊的名气也给送了出去。
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妻子在前几天就催促他上王府找瑢瑢,可回回来、回回被挡,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大哥,麻烦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寻瑢瑢姑娘,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行不?”
“不行,都说了瑢瑢姑娘不见人,你老是上门,不是给我添麻烦。”
“瑢瑢姑娘没道理不见人的呀!要不,您去问问,如果她真不肯见,也请她回张便条行不?”说着,他连同写好的信及贿赂银锭想硬塞到对方手里。
贤王随兴,贤王妃治家却严谨,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没有人敢做欺上瞒下之事。
如今整个后院都晓得,瑢瑢姑娘冒犯了王妃,被禁足在小院里,除给王爷做的饭菜之外,什么都不准送出来,便是饭菜,每次也得检查个三、五回,确定里头没夹带纸条才能放行。
让他递送纸条,岂不是要他的命?再多钱也得有命花呀。
他连连摆手,不敢接,“老哥,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跳下马背、将马鞭甩给身后伺候的府卫,贤王冲着门房问。
他可是答应过季珩,那丫头想见谁、想做啥都行的。
看见自家王爷,守门的一张脸皱成包子,王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说啊,为什么不行?”贤王瞪眼问。
季珩离京后第一次送信回京,里头有要给瑢丫头的,因此他特地回府一趟,没想到竟会撞见这事。
门房低头,他能不回答?看来一顿板子肯定跑不了了,“回禀王爷,瑢瑢姑娘做错事,被罚禁足小院,不得与外人接触。”
“罚?我有没有说过,瑢丫头不是下人,是娇客!”
门房的脸更苦了,就算王爷说过这话,可管理王府的人是王妃,神仙打架,殃及小表。
贤王瞪无辜的门房一眼,道:“把人请进去,我去见瑢丫头。”
见事情有转圜,文老板松口气,连声道谢。
贤王快步走到瑢瑢住的小院,那是之前季珩住的院子,只是怎地冷冷清清,一路行来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他快步行至院门前,竟发现院门用一把铜锁给锁了。
怒气迅速往上窜,他抬脚重重一踹,然大门没被踹开,反倒是惊了在凉亭里躲懒的老嬷嬷。
看见王爷,她急急跑上前,“老奴给王爷请安。”
“把门打开。”
见王爷怒气冲天,老嬷嬷哪敢有二话,连忙解下腰间钥匙,飞快打开铜锁。
贤王瞪她一眼,斥了声,“狗奴才。”便抬脚往院子里去。
见不到伺候的人,院子里安静得厉害,小径旁的野草疯长,唯有小厨房飘来饭菜香。
他顺着香气走去,厨房里热火朝天,瑢瑢一面做饭、一面烧火,忙得不得了。
没人给她打下手?这些天他吃喝的全是她一个人伺候?哈哈!这竟是贤王府的娇客待遇,眼神冷下几分。
“瑢丫头。”
听见叫唤,瑢瑢转身,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抹炭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贤王看着她,心底纠结不已,季珩才离京多久,瑢丫头就狠狠瘦上一圈,满身被虐待痕迹,哈,他这是对得起谁?
“王爷回来了?饭菜很快就好。”瑢瑢眉开眼笑,所以她夹在米饭里的纸条这回顺利送出去了?
这些天,她不只一次送纸条求援,希望王爷能回来救她,因为……她不能继续待在王府了。
是,她怀上了,她的小日子很准,这回却慢过好几天,身体微小的变化,让敏锐的她感到不对劲,所以她必须提早谋划,尽早离开。
瑢瑢不笑还好,这一笑,让贤王满肚子罪恶感往上冲,滔天怒气无处发泄,他扬腿,踢上跟在身后的老嬷嬷,老嬷嬷没站好,砰地摔在门槛。
贤王冷声问:“为什么囚禁瑢丫头?”
“瑢瑢姑娘对王妃出言无状,王妃罚……”
“谁准的?”他怒声斥喝。
瑢瑢见状连忙上前维护,老嬷嬷不过是谨遵上令,何错之有?
“王爷别生气,是瑢瑢不好,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我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才会顶撞王妃,此事与嬷嬷无关。”
老嬷嬷没想到瑢瑢竟会替自己说话,想起这阵子自己对她落井下石,顿时感到羞愧难当。
“你是我请回来的客人,谁要你守什么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都不遵守,王妃何以管理偌大的王府。”
“你的意思是王妃关你,关得再正确不过?”
瑢瑢看着盛怒的王爷,鼓起勇气当面跪下,“若王爷同意,请允许瑢瑢搬出去吧,我会遵守承诺,定时为王爷准备三餐。”
“你是说,偌大的王府还容不下我的一个小客人?”
“不是的,我本来就想在城里租个地方建作坊,还想在城郊多买几畝地种树种花,可王府是什么地方,岂能让商人农人进进出出?王府地方再大,住起来再舒服,可是于我的事儿……真的有困难,求求王爷,让我搬出去吧!”
她说得可怜巴巴,却句句不尽实,都住成这副模样了,还口口声声说舒服,当他是个瞎眼瞎吗!
“王爷放心,我设计的食盒底下放了炭火,保证送到王爷手上时,里头的膳食还是热腾腾的,绝不会是冷菜冷饭。”
都吃过这么多次饭菜,这种事他会不知道?他生气,不让她搬,难道是因为担心饭菜不够热?她是当他只顾嘴巴、不管良心的人是吧?
瑢瑢望着怒目圆瞠、满脸愤怒的王爷,这样好吗?她印象中的知闻先生是个温和可亲的美髯男啊。
“王爷……求求您了,我真的很想搬出去。”她又笑了,讨好的、巴结的笑容。
可瑢瑢不知道,她越是笑,贤王就越生气,“不许!”
他大喊一声,她迅速垂下眉眼、垮下双肩,好像被人给欺负狠了。
“可我天性粗鄙,过不惯好日子,瞧瞧,我都瘦了,我真的不适合锦衣玉食、金屋银窝的生活,住在自己的地方,我才能过得自在。”
锦衣玉食?金屋银窝?要不是她的表情太真诚,说服他的态度太坚决,他会认为她在讽刺自己。
见王爷沉默不语,她抬起头来,一咬牙,豁出去了,“要不,我与王爷讲讲条件好吗?”
“什么条件?”他寒声问道。
“如果王爷让我搬出去,往后卖胭脂的利润,我给王爷四成,行不?”
他快气死了,现在他不但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还是个见钱眼开的贪婪之辈!他气得胸口起起伏伏。
见状,瑢瑢立马改口,“好好好,王爷别生气,五五分帐,行不?王爷,我求求您了,我在这里夜夜睡不好,黑眼圈都跑出来了,我好想住在自己的狗窝里,王爷……”她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晃。
她这一晃,满月复怒火被她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给浇熄了。
重重叹气,贤王道:“有人寻你,你先去见他吧。”
支走了瑢瑢,他对跟在身后的侍卫道:“去查查瑢丫头是怎么得罪王妃的。”
冬至,南方的天气没有北方那样冷,士兵操兵,仍然有许多人光着膀子。
昨天他们终于打出第一场胜仗,一口气夺下两座城池。
这场战争季珩提刀上阵,一招一势与梁军对打,他感受到热血奔腾,也感一受当年父亲负在肩膀上的责任。
前面几回的败仗,是为着麻痹梁国,令他们错判情势,并让梁军误信谣言,认定大燕刻意将梁军困在榆丘,好让陈国趁机自背后攻打。
终于梁国相信大燕与陈国已经联手,立刻将主要兵力转往陈国,紧接着燕军竭力进攻。战事进行至此,陈国就算不愿意联军,然而兵临城下,无论如何都得出战。
有陈国兵力缠住梁国军队,顿时大燕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快打快攻,一鼓作气吞掉梁国两座城池,接下来,梁国的江山很快将要易主。
季珩细细看过田雷的飞鸽传书,犹豫片刻后,写下短短数字——
事成之后,将季瑀送到瑢瑢那里,告知瑢瑢,王可儿一事。
信方书罢,鬼先生飘到桌边,笑眼望他,“想瑢瑢了?”
季珩没回答,然眼底眉梢净是温柔,他把纸条卷好放进小竹筒里,将信鸿放飞。
“不担心她知道原主的身分,会吓得躲起来?”
“躲起来?你太不懂女人,知道过去的事,她只会更加认定我与她之间的缘分。”
“是吗?”鬼先生耸耸肩。对于女人他确实不懂,幸好他娶的女人独立而坚强,没有自己在身边,也能把日子过好。
“是。”他对自己也对瑢瑢有信心。
“好吧,女人我不懂,来谈谈我懂的吧,你杀人的方式不对。”
“哪里不对?”季珩正得意着,太子只是请他作谋士,没想到双腿恢复的他,有一身好功夫,能身先士卒,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挣功劳。
“在战场上杀敌,与你颜师父教的道理不同,不需要那些漂亮招式,只需要一刀将敌人毙命。”
“有差别吗?总之,与我对战的人都死了。”
“有差别,你这样会耗费太多体力,如果一刀解决一人,你不但可以杀死与自己相对的敌人,还可以保全更多同袍弟兄……”
手一伸,鬼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大刀,开始为季珩讲解对敌招式,招式不好看,但每刀落下的方向都对准敌人的死穴,他的招式看得季珩心惊,第一次了解,原来杀人……可以是这个样子?
他不由自主起身,拿起刀子随鬼先生比划。
着男装的颜芷薇进入营帐,看见她,季珩迅速收手。
他很头痛,不知道这丫头竟然悄悄地跟过来,千里迢迢又正值战事紧急之际,他没有心思和多余人力将她送回京城,只好默认她女扮男装留下来。
“珩哥哥,你在练武功啊。”
“嗯。”
“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她把一只烤鸡送上,那是她使了银子让火头军给烤的,腾腾,可香着呢。
“你不必老替我加菜。”
“那是我一份心意嘛,既然不能帮珩哥哥上场杀敌,至少要把你的身子给照顾好啊!”她笑眼眯眯地靠近季珩。
表先生扬眉,在他耳边轻飘飘丢下一句,“桃花满树开呐。”
瞬间,消失不见。
“芷薇……”
季珩的话还没说出口,她上前勾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我知道珩哥哥想说什么,可珩哥哥知道吗?身为女子,许多事都不由自主,难得我能离开京城,见见我没见识过的天地,过上我没过过的日子,我这一生,能够幸福自在的日子,恐怕也只有这一段了,待我返京……”
话没说完,她长叹气,“珩哥哥,你别叨唸我了,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保证不让自己涉险,行不?”
见她这般掏心掏肺地说,季珩无法坚持,从小到大,哪次他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见季珩不语,颜芷薇满意地笑弯双眉。
她真的相信,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的相信自己能焐热珩哥哥的心,让自己在他心底比瑢瑢更重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有贤王妃闹那一出,瑢瑢无法顺利搬出王府,当然,如果不是发现自己可能怀孕,她也不必急着离开王府。
那天贤王查出王妃与瑢瑢争执的内容,相敬如宾的夫妻,第一次吵架。
贤王怨王妃多事,贤王妃怒道:“我只希望芷薇幸福。”
贤王问:“所以季珩的幸福不重要?瑢瑢的幸福不重要?幸福是两厢情愿的事,不是谁给、谁就要受的事。”
他指的是季珩、瑢瑢和芷薇,可贤王妃却想起自己、王爷和淑妃。
终于,她憋了几十年的话月兑口而出,“既然如此,皇帝赐婚,你为什么要接受?既然你们已经注定不幸,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幸福的空壳?”
几句话问傻了贤王,也问出他的罪恶感。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她所有女人想要的,没想到她认为那只是空壳。
从成亲至今的第一次争吵,让贤王第一次反省自己对王妃的不公平。
贤王反问:“所以你想制造季珩和瑢瑢的不幸,再给芷薇一个幸福空壳?”
这话也把贤王妃问傻了,本以为自己没做错的她,怀疑起自己的作法,她回想与瑢瑢的对话,看着瑢瑢之后做的每件事,方才明白,那是个和自己一样骄傲的女子,从此对瑢瑢改观,并且对她的孩子疼爱有加,这是后话。
另一边,在文老板的帮忙下,瑢瑢用季珩留下来的银子赁一处三进宅子,买回两房下人,签定死契。
她还回木犀村买下百畝地,建暖房、雇人种花,并让他们在花季时每日将采摘的鲜花送进城里。
瑢瑢开始有规模地每日生产固定数量的胭脂花粉,和各种护肤霜。
当然她没有忘记对贤王的承诺,一日三餐加点心、飮品,她不断变着法子让贤王吃得尽兴,她还把做的菜一道道记录下来,之后甚至整理出十五本食谱卖给酒楼,替自己挣回不少银子。
她买回来的两房下人,一房姓夏,是一对三、四十几岁的夫妇,带着两儿两女,孩子的年纪从十八岁到十岁之间,买下这家人花比较多的钱,他们过去在大户人家里做事,只是主子家道中落,不得不拿他们换钱。
饼去夏家的男人是府中圜丁,瑢瑢便让他和妻子搬回木犀村,管里村里的花田,长子夏成过去跟在主子身边数年,学得几分经营本事。
瑢瑢悉心观察数月后,提拔他做管事,由他出面联络文老板,带领弟弟妹妹及另一家人制作脂粉。
另一家人姓韩,较年轻,夫妻不到三十岁,膝下有两个八岁和十岁的女儿,都是本分人,做事勤勉,妻子有一手好厨艺,便成日随着瑢瑢在厨房折腾。
很快地,她的脂粉厂进入轨道,而文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好,因此瑢瑢这边也忙得热火朝天。
昨晚下了场大雪,天亮起床,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白雪,一呵气,嘴里能吐出白雾,瑢瑢搓搓手心,起身下床。
她起得快了,头撞上季珩送的那串风铃,风铃相撞,激出好听的声音。
现在……南方还不会很冷吧,听说战事已经开打,前两场打得不顺利,却没有折损太多士兵,而第一场胜仗竟就夺下梁国两座城池。
事情是从贤王嘴里听来的,当然爷的信里也提过,他让她别担心,前两场败仗本就在预估范围内。
陆陆续续,季珩已经送来三封书信。
信里写着边关风光、梁国民情,也与她说起战略情势,连他身子大好,已经健步如飞都提了,独独没提到顔芷薇随军出征一事。
是因为他认定本该如此,她一定会接受安排吗?还是认为主人家的事,不需要对一个下人提及?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好聪明,早早把卖身契拿到手,从此还她自由身,再不必受制于人。
“姑娘,王府来人了。”夏萱敲开她的房门。
“好,我马上出去。”梳洗过,披上披风,瑢瑢快步往外走。
许是因为太忙,许是因为心里存着事儿,虽然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得很,她仍然瘦得厉害,因此身形仍然纤细,看不出肚子。
她匆匆拿了信封,将昨天算好的五百两银票封进去,那是给贤王的五成利润。
文老板能耐,生意越做越好,这个月就让她赚进一千多两,再这样下去,瑢瑢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在短短几年内晋升京城最富裕的女子行列。
来的是贤王的贴身侍卫阿墨,几次接触后,瑢瑢发现他不难相处,只是一张脸绷得厉害,让人望之生畏。
“瑢瑢姑娘,王爷让我来传话,明儿个家里有贵客,你能不能进府做菜?”
她原来承诺的是负责王爷个人的三餐,但为了能顺利搬出王府,什么不平等条约她都签了,这会儿她只有点头应是的分。
见她点头,阿墨从怀里掏出纸条,“这是王爷想吃的菜。”
瑢瑢飞快看过一遍后,说:“知道了,等等我,我进去把食材给拟好,交给府中采买就行。”
“好。”一句好后,阿墨像门神似的立在门边,让人不敢造次。
瑢瑢飞快进屋,将食材拟好,连同银票一起交给阿墨,她把人送到大门口,客气地问了问王爷和王妃的近况。
阿墨的回答相当简单,除了好还是好,不过他蚌壳似的嘴巴竟被她敲出一句话,“再过一个月后,姑娘可以不必这样忙了。”
“为什么?”
“王爷要代替皇上到梁地出巡。”
季珩寻到牧仁,消息传回京城,贤王迫不及待整理行装,再加上皇帝一句——
“你去,去帮朕给淑妃狠狠出一口气!”
此话一出,就算有再大的不乐意也成了乐意。
通常男人只会为难男人,可那天贤王竟然咬牙切齿说:“我要看看,把刘氏教出一副蛇蠍心肠的皇后长什么模样?”
默默地,阿墨在心底为那位皇后默哀数息。听说当年嫁到大燕的公主只是个小庶女,要不,怎能一转头就成了弃子?说起来从头到尾都不关那梁国皇后什么事啊。
瑢瑢闻言,忍不住扬起笑眉,真好。
回屋,瑢瑢发现田雷、田露在里头,微诧。
“田叔、田姨,你们怎么来了?”她一脸惊喜。
“我才要问呢,风铃挂在床头算什么事儿,爷那是要让你挂在窗边召唤我们用的。”田雷不满道。
“田姨、田叔忙啊,我没事干么找你们麻烦。”何况她并不想让爷担心。
“什么麻烦?是不想见我们吧,连搬出王府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交代一声,还是爷写信回来,我们才晓得你挪了窝。”
“住在王府进出不方便嘛,现在可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呼吸都觉得顺畅许多。”
田露一笑,道:“你的脂粉生意做得不错嘛。”
他们刚从后院过来,时辰还早,那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对啊,每日的供货都在增加,我正打算再去买几个人进来。”
“我们家瑢瑢不简单呐,有这门手艺,走到哪儿都不会饿死,当初怎么就混进人牙那里?”
“迫于无奈呀,万事起头难,当初要是没有田叔、田姨和田风、田雨帮忙,这门生意也做不起来,更别说要是没有田叔、田姨买下我,说不定我会被卖进什么肮脏地方,现在别说做胭脂,恐怕都要被迫成为贱籍女子。”
这话太谦虚,当初要不是买瑢瑢回来,他们才会饿死,那时田风还提出建议,让大家去劫富济自家的贫呢。
若当真这么做,爷现在不会当上将军,而是成了土匪头子。
但拍马屁的话谁都乐意听,尤其瑢瑢拍得不愠不火、满脸真诚,听得人舒心呐。
“今儿个来是要告诉你两件事。”田雷回归主题。
“什么事?”
“季家二房倒了,季怀贪瀆被流放,半路熬不下去,死了,刘氏放印子钱……朝廷严禁此事,她被捕入狱,在狱中上吊自尽。”
这是对外的说法,她死前皇帝和贤王曾经微服探监,三人讲了什么不知道,但确的是……刘氏死于凌迟而非鸠酒。
“那季学呢?”
说到这点,田雷、田露笑开怀。
季怀、刘氏的名声虽是他们使人给败坏的,但他们之所以成为过街老鼠,终究是因为贤王横插一脚,不过季学的事,可全是他们一手操盘的。
“他中了尸毒。”
“尸毒?怎么会?”
“他又玩死一个丫头,他在她身边睡一夜,就染上啦。”田雷笑得满脸贼样。
罢死的人得在数个时辰后才会长出尸斑,要染上尸毒……机率太小。“怎么可能,田叔、田姨在当中做了什么?”
“我就说这丫头聪明吧,哪容易骗得过?”田露笑道。
“没错,季学坏透了,自家的爹娘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他都被赶出靖国公府了,还硬是拉着几个丫头赁屋住下,他不思振作,成天折腾女人,这不,又弄死一个,他不是老爱把折腾死的人丢进乱葬岗吗?趁夜我们也把他拉去乱葬岗尝尝那个味道,然后他就染上啦。”
七、八具腐尸压在身上,不染上才有鬼,想到隔天他从乱葬岗里爬出来,吓得神魂倶裂的模样,想想都觉得好笑。
“还是不对,正常人家逢剧变,就算不思振作,也不至于无感沉沦,他……是怎么了?”
依她对季学的了解,他除了因为那里不行、极尽所能地欺负女人之外,其他部分还算正常,至少他能诗能文,在外头的名声挺好的。
“我说你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的,连这样都能猜得出来?没错,我们是诱他用了些鸦片,可连他身边的丫头都没发现,你怎么就发觉不对劲了?”
瑢瑢苦笑,因为她曾经是他的枕边人,曾经待在他身边整整三年。
何况满院子的奴婢都快被他这手功夫吓死了,连抬头多看他一眼都不敢,又怎能发现他的异样?
如果是鸦片……双亲获罪、靖国公府被收回,无能为力的他选择躲在鸦片背后麻痹自己,她能够理解。
宣武侯、季学,她该报的仇,季珩全替她报了,说不出口的感激,说不出口的激动,她真希望自己能为他多做些什么,只是……他不需要了吧。
“第二件事,爷让我们把季瑀送到你这里。”
“季瑀是谁?”
“爷的儿子,季学再会瞎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个儿子,为传承爵位,季家需要有下一代,老太爷想给爷娶妻纳妾,但爷拒绝了,刘氏想给季学从旁支领养一个儿子,老太爷也拒绝了。也不知道刘氏脑子是怎么想的,竟然买了个通房丫头,还给爷下药,就这么一次失足,爷就蹦出了个儿子,现在都快一岁了。”田雷说。
“恐怕是老太爷坚持,非要爷的孩子才能继承爵位吧,要是刘氏早知道老太爷、老夫人会这么早死,恐怕不会整出这么一出。”田露猜测。
“没错,这刘氏也真狠,要财产、要子嗣、要爵位,连爷的命都要。”
“何止啊,她连王可儿的命也都给结果了,好歹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辛苦十月怀胎,孩子刚生下,就把人给谋害了,这心啊,真是脏透了。”
“等等,你们说王可儿……那是谁?”瑢瑢急问。
“王可儿啊,就是帮爷生下儿子的通房丫头,听说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呢,不过不说父没看清那姑娘,后来也不准人在跟前晃悠,我们也都没见过人呢。”田雷解释道。
其实王可儿的事是田雷、田露潜进靖国公府查的,就算以前不知王可儿长啥样,现在也知眼前的瑢瑢就是王可儿,不过爷说了,瑢瑢许是受了刘氏要谋害的惊吓而忘了过往,自给自足编了身分还自学不少,让他们别把事情说的太白,只让瑢瑢自己想清楚即可。
“刘氏误以为爷死后,担心季瑀的真实身世被人知晓,孩子刚生下,听说就谋了王可儿性命,王府里上上下下都以为季瑀是季学和妻子项氏所出……对了,我们在府里来回逛过无数趟,都没见过二房少女乃女乃呢。”田露补充道。
“恐怕早就被季学弄死了。”
瑢瑢傻了,王可儿竟是……
难怪刘氏会唤她这个名字,难怪季珩会问她认不认识王可儿,想必是后来认出了她,只以为她不想承认便没追问……所以爷认为对她动情无错,把她从通房丫头提为姨娘已经是恩宠,可,她不是啊!
“瑢瑢。”田露唤她。
“什么?”她回神。
“你在想啥?”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靖国公府……有点乱。”
“哪有什么好乱的,总之就是进了国公府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田雷开玩笑。
是了,跟着两房少爷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偏偏这两个女人都是她,所以啊……她就是跟国公府犯冲,她千万不能再进国公府了!
“别说这个,瑢瑢,季学怕是活不久了,我们打算把季瑀偷出来交给你,之后京城事了,我们打算去南方帮主子,往后你有事,就去敲王府大门,让贤王给你作主。”
他们还不晓得,王爷也要南下了?但她没打算告诉他们,只是点头应好。
“如果你有信想给爷,过几天我们抱季瑀过来时一并带走。”
“好。”
“我那里有几只信鸽,也一起给你带过来。”
“好啊,我给田姨、田叔做点好吃的,在路上吃。”
“行,也给爷做一点,对了,那个肉干,爷挺喜欢的。”
“可以,我再做一些能久放的甜食、酱菜,让田姨、田叔一起送过去。”
“就知道瑢瑢待爷最好了。”
能待他不好吗?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她的人生簿上,也有他狠狠刻下的那一笔呀!
只是……真憋屈,她怎能再次活成窝囊废?
照理说,他对不住她一分,她便该狠狠还上十分,唯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对得住爹娘将她捧在手掌心。
可偏偏他没有对不住她,她连狠狠还上十分的藉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