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车来到皇京之南的一处五进宅邸,这里是荣亲王府,打从先帝在位时,便将这一大片土地赏封给荣亲王,并且还赏赐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可以说荣亲王府享尽了皇恩,更是北跋王朝历来唯一拥有世袭罔替爵位的贵族。
徐明璐一袭锦白缧蓝花衣裙,外罩一件实蓝色素面披风,发上未簪珠翠,素净着一张大病初愈的苍白秀颜,在巧嫣的搀扶下缓缓出了马车。
天色已昏,初初入夜,只见荣亲王府门檐已挂上两只白色灯笼,朱漆大门前的楹柱亦结上白缎,告知世人屋内正在操办丧事。
“贵妃娘娘,您看。”
小泉子走在前头打着灯,巧嫣扶着徐明璐缓行于后方,只见荣亲王府门前已停了一辆朱顶宝盖马车,大内禁卫军分列两侧,一旁还有荣亲王府的家仆与护院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果不其然,徐明璐等人一上前,随即被禁卫军搁下,盘查身分。
小泉子连忙奉上令牌,道:“是青瑶宫主子来了。”
话音方落,在扬的禁卫军与荣亲王府家仆们,俱是面露古怪之色。
毕竟荣亲王府办丧事,与青瑶宫的兰贵妃有何关系?
尽管如此,众所周知兰贵妃是皇帝跟前最受宠的妃子,万万得罪不起,于是荣亲王府的家仆连忙入内通传。
不多时,却见王公公迎了出来,拿着一脸惊怪的表情直瞅徐明璐。
“天色都黑了,贵妃娘娘怎会出宫呢?李总管没拦着您吗?”
许久未下榻行走,方才又乘了马车,徐明璐体力上实在有些吃不消,但她仍是强撑着,虚弱一笑的说道:“本宫执意要出宫,李总管自然是拦不住。”
“贵妃娘娘这是来见陛下吗?这个时候恐怕不是很妥当……”王公公神色慌乱的劝阻道。
徐明璐直觉有异,心下一凛,不顾一旁有带刀禁卫军守着,拎起裙摆便要入屋。
“娘娘使不得,且先让奴才入内通传——”
见状,王公公刷白了脸,偏又不能出手拦下徐明璐,只能亦步亦趋紧随在后。
徐明璐走了一小段路,看着荣亲王府内身穿丧服的家仆来来去去,灵堂就设置在正厅,里头摆着荣亲王爷的棺木,两旁跪满了荣亲王家眷,个个哭红了眼。
她梭巡一遍后,没找着尹梓赫与尹少谦的身影,便转过身问起王公公。
“怎么不见陛下?”
王公公面上一阵慌乱,回道:“这……这……方才荣亲王爷的外甥女前来奔丧,却在灵堂前晕了,正巧那时陛下也在,便帮着把人扶进内院。”
徐明璐总算悟透个中蹊跷。
皇帝是什么人?哪怕是皇太后在面前倒下,于礼也不可能让皇帝出手相扶,更遑论是一个平民女子,
这肯定是尹少谦设下的一个局,更甚者,她怀疑荣亲王的死,肯定与尹少谦月兑不了关系。
只是她不明白,向来不近的尹梓赫,为何会如此轻易的落入圈套。
徐明璐不由得又问:“他们眼下在哪儿?”
王公公一脸为难的回道:“刚进了内院,娘娘且在前院候着,奴才这就入内通传,好让陛下知晓您来了。”
察觉王公公不断阻挠她入内,徐明璐抿了抿苍白的唇瓣,转开身便朝荣亲王府内院走去。
这一路上不是没人拦,只是当荣亲王府的人看见王公公猛使眼色,便也晓得眼前这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来头不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直闯后宅。
进入后宅,徐明璐学聪明了,循着有大内禁卫军镇守的院落而去,丝毫不管身后的王公公高声喳呼。
穿过了月洞门,来到灯火通明的某座院落,无数的禁卫军整齐划一的排开,布满了院子,而耳房那一头传来了交谈声。
徐明璐不假思索的走近,隔着一扇薄门听见尹少谦的声嗓——
“能让陛下如此担忧,实在是依萱的福分。”
搭在门上的纤手一顿,徐明璐微皱秀眉,不明白尹少谦设的这一局,用意究竟为何?倘若他是打着献上美色来迷惑尹梓赫,那么她敢打赌,他肯定打错了算盘,可依她对此人的理解,她不认为他会蠢到这个份上。
房里迟迟没传来尹梓赫的回应,徐明璐心底无端发慌,连忙推开房门,绕过一面宝座屏风来到内间。
一见着她的到来,尹少谦率先打住了声,目光含笑的睐向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徐明璐连看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她兀自望向端坐于榻旁绣墩上的高大背影。
尹梓赫没回过身,亦未回首,他的目光落在榻里的女子身上。
徐明璐顺着这个势,缓缓走近,眸光从尹梓赫身上转至拓里的女子。
这一眼,足以令她窒息。
秀眸不敢置信的圆瞠,死死地瞪着床榻里的那张容颜。
刹那间,徐明璐几乎要以为,此时的自己仅仅只是一缕幽魂,而她呆立在此,凝视着榻里的冉守月……
当真太像了。
眼前榻上的女子,与她记忆中的自己,几无差别。
无论是眉眼鼻嘴,抑或是脸蛋大小与肤色,皆是如出一辙,若说眼前这人便是冉守月,只怕没人会反对。
霎时,徐明璐浑身起了一股恶寒。她不可抑制的打着颤,惨白着秀颜,瞪向神色阴冷且得意的尹少谦。
她瞪着他嘴角那弯笑,终于明白尹少谦是卯足了劲儿,安排今日这场局。
“徐家与荣亲王府并无交情,何以兰贵妃会特地上荣亲王府吊唁?”
闻声,始终背身相对的尹梓赫,这才别过如玉俊颜,神情有丝僵硬地望向身后几步之外的徐明璐。
迎上尹梓赫漠然的目光,徐明璐心头一拧,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几欲夺眶。
“陛下……璐儿是来见陛下的。”
她信得过尹梓赫,他如此冷静多疑,又深信她能看得见冉守月的魂魄,他肯定不会为了眼前这个容貌酷似冉守月的女子,转而变了心。
倘若真是如此,那为何此刻她的心狂跳不止?
又为何她会浑身僵冷,指尖泛凉,就仿佛前世里,她被灌下毒药,浑身冰凉的滋味一般难受。
蓦地,许靖宜说过的那些话,窜进她的脑海——
专宠的日子想必不会太久,你且好好把握今时此刻,日后陛下若是又让另一个冉守月给迷住了,只怕后宫里又将多一个独守空闺的女子。
莫非尹少谦布下的这个局,许靖宜亦有掺和其中?
但许靖宜对尹梓赫一片痴心,她怎可能容忍一个与冉守月酷似的女子,再次夺走尹梓赫的心魂?
徐明璐心神已然乱了套,她只能呆睁着眼,怔怔地凝视着尹梓赫。
“陛下……”她近乎哽咽的喊了一声。
一侧,尹少谦面上的笑隐去,他眼神阴晦森寒,直勾勾的盯着徐明璐。
自他发觉徐明璐便是冉守月,他便暗自下定决心,他要把徐明璐从尹梓赫怀里抢过来。
前一世里,他原以为自己真把冉守月当作一颗对付尹梓赫的棋,岂料,待到冉守月殁了,他方知这颗棋早已不再是棋,只是一切已经太迟,无从挽回。
于是他把这份仇恨,加诸在尹梓赫身上,并带着这份遗憾而亡。
上天终不负他,让他借体复生,成了荣亲王世子,他终于能再续前世未竟的遗志。
只是怎样也料想不到,前世的遗憾,竟同他一样,从冉守月活成了徐明璐。
他便想,这铁定是上天怜悯他,欲给他一次弥补前世的机会,方会作这般巧妙的安排。
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在尹少谦眼底升起,他直盯着身形单薄的徐明璐,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她牺牲,更不会眼睁睁让她成为尹梓赫的人。
仿佛有所感,徐明璐别过脸,对上尹少谦的凝视。
她冷冷的瞪视着他,用着眼神指控他的罪孽,然而后者却一派无动于衷。
末了,尹少谦亦别过脸,不再对视那双盈满泪水的秀眸。
只因他生怕自己会一时失控,上前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尹梓赫自然不可能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睐了徐明璐几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回榻上。
“徐明璐。”片刻后,尹梓赫低沉的声嗓响彻了寝房。“你大病初愈,身子尚虚弱,且先回青瑶宫好好歇息。”
“陛下,您不会真把眼前的女子当成冉守月了?”
顾不得尹少谦在旁,徐明璐生怕尹梓赫真会遭受蛊惑,不由得急切地问道。
存心要与徐明璐作对,尹少谦佯装诧异的出声问道。
徐明璐抿紧粉唇,秀眸一横,冷冷凝瞪了尹少谦一眼。
岂料,尹少谦竟然反过来对她扬起一抹笑。
她心下惊诧,恍惚想起,哪怕是前一世里,冉守月亦不曾见过尹常泓这样的笑……这人是吃错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