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香气的华丽宫殿,齐国公夫人张氏每次进宫时,总会为了眼前的奢靡而惊叹。
这个小泵子从小被公婆捧在手心里长大,进了宫后盛宠不衰,自己又十分争气,生下一子一女,儿女双全,而未来的皇帝恐怕就是她所生的二皇子,她一生未经波折,受尽尊荣,兴和帝又个性温和并爱重她,待她极好,这就是他人所说的命好吧。
“嫂子来了。”
贵妃正百无聊赖的命宫女为她染着蔻丹,张氏先对她行礼。
“都是自家人,何须行如此大礼。”
每次都是这样一句话,但是贵妃一次也没真正免过张氏的礼,因此她礼行得足足,小泵子眼高于顶,个性高傲,这几年她可算看透了,这礼若不行,背后不知又要惹出多大风波。
“舅母来了。”
一旁的尹常福对她笑,小泵娘的笑十分甜美,张氏也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容,“你要的粉,我叫你表哥买来了。”
“哇啊,这就是京城老字号的香粉呀,谢谢舅母。”
尹常福蹦蹦跳跳的接过,一脸高兴,急忙要拆,贵妃却触着她的额嘀咕,“宫里什么样的好粉没有,外头做的东西不干净,万一烂了你的脸怎么办?”
这话说得定会让送礼的人无地自容,若换一般人早已尴尬欲死,张氏却自若的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她早已习惯贵妃得罪人的说法,只有她自个儿的东西是好的,他人的全是破烂玩意儿,这样的冷嘲热讽她听得多,也无所谓了。
训够了尹常福,贵妃才倦懒道:“近来下头进了些茶,我尝着也不怎么样,只是图个新鲜而已,来人呀,给嫂子上一盏。”
她嘴巴是这样说,但若自己嘴上有一句不好,只怕她要气冲牛斗了。张氏拿起茶盏抿了几口,连连称赞,贵妃这才满意,等她今日端够了架子,张氏才缓声说出今日来意。
贵妃杏眼圆瞪,“莫不是嫂子假传大哥的话?大哥怎会跟我说莫管永宁宫,三公主那里若有所求一应给之!这是什么话,我一个丽贵妃之尊,还怕永宁宫那些卑下之人?”张氏头疼起来,相公这次的交代可不好办,过来之前她已千思万想,以贵妃的高傲,怎么听得进这话,她只好婉转要贵妃以大局为重。
“此时正是二皇子立储的重要时刻,三公主在寿宴上表现出色……”
听到这里,贵妃砸了茶盏,她这一生从未像那日那样被羞辱过,“那日最出色的是我儿,贤妃那贱胚子不过做几件破衣,扎了手指也迫不及待拿出来说,弄得宫里不做几件破衣就邀不了宠似的,为那些低贱汉子做衣,我看贤妃是想男人想疯了!”
张氏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等贵妃臭骂够,她心中大叹,莫小看那几件破衣,这是一国公主与妃子的用心,传出去代表皇上心心念念边关的战役。
贵妃刚愎自用、眼光短浅,这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人人奉承巴结,养得她双眼看不清事实,双耳也听不得真实话语了。
贵妃嘴里骂得难听,殊不知上行下效,普通大臣家的内院也兴起这股为边关将士做衣的风潮,边关冬衣源源不绝的送过去,在京城蔚为时尚,谁家没做上几件拿出来说嘴,出外交际便失了体面。
这些倒罢了,风潮总会过去,但是许多文人雅士开始吹捧三公主与贤妃,还有不少说书的把当初三公主上殿澄清名声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犹如亲眼所见,都说三公主聪颖机敏识大体,贤妃贤良恭淑美若仙女。
这些传扬于世的好名声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也是贤妃无子,若是有儿子的话,该愁的就是自家相公与贵妃了。
“娘娘,这是您兄长之意,臣妇再不济也不敢在里头加字少句,望娘娘三思。”
贵妃满脸厉色,满口的抱怨,“兄长训妹一套又一套,却连替妹子出口心头恶气都办不到,回去告诉我兄长,后宫的事我自有定夺,他别来指手画脚。”
张氏听到此,已知此事谈崩了,便默默告退。走出殿门,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妙龄宫女与一个嬷嬷急步而来。
乔嬷嬷见了她,因自己是国公府派进来的,对张氏十分熟悉,立刻施礼,“夫人难得到此,应好好招待才是,偏生老奴身上有急事,不能多留,还请夫人恕罪。”
“乔嬷嬷客套了,不知出了何事?”
乔嬷嬷见旁边无人,才道:“三皇子被接到永宁宫抚养,他身边由贵妃派去的三个太监全被皇上杀了。”
张氏眼睛张大,竟有后宫妃子养起不是亲子的皇子,这种事前所未有!皇上向来将后宫交给贵妃掌理,很少亲自过问这些事,而他现在杀了那些太监,是不是一个风向变化的征兆?她得赶紧出宫向国公爷报信。
听了乔嬷嬷禀报后,贵妃不以为意,不屑道:“那个小杂种给贤妃那贱胚子养刚好,有什么好着急的?”
乔嬷嬷急道:“不只如此,五公主因生母难产过世,她也一起给贤妃抚养。娘娘,这样算起来,永宁宫一共养了两个公主、一个皇子,这是何等恩宠,这是后宫要变天了呀!”
贵妃皱起眉,还是毫不在意,“五公主一个小丫头片子,连话都讲不清呢,贤妃无才无德,就光靠一张脸狐媚男人,她多养了两个废物又如何,这种事也值得你们大呼小叫,彷佛天要塌下来似的,尽傍我气受。”
齐国公的话已让她不太爽快,现今见乔嬷嬷等人摆出的死人脸,让她的怒火更加高涨,就那两个废物,若不是皇上子嗣太少,杀了太显眼,这两个哪能活到现今,她早就一块处理了。
乔嬷嬷还待再说,尹正从后头步出,他面容英俊,举止从容,听了这些消息也丝毫无惧,亲手奉了茶给贵妃,“母妃莫气,嬷嬷也是好意,只是……太过小心翼翼。”
贵妃接过他递来的茶,满意的望着尹正。
尹正笑道:“三弟现今连字也认不得,听说《三字经》这样简单的功课也背不起来,可说是不学无术,又与我年龄相差许多,加之他个性凶狠蛮横、戾气颇深,常目露凶光,一天到晚嚷着要杀了底下太监,这么戾气残暴,父皇哪会看上眼?更何况他还有个身世不明的疑虑,当初我们散播他非父皇的种,父皇仁慈不愿杀他,但也几乎没见过他,此子可算是废了,一句非皇室血脉就能堵死他未来的路。”他啜口茶,悠哉的续道:“而五公主连一句话也讲不完整,又有何惧?”
贵妃连连点头,还是自己儿子的话顺耳,“我儿此话甚是,就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才喳呼个不停,真是没见识,听听我儿的话,这才是智珠在握、通晓事理,那两个废物翻不起风浪的。”
等乔嬷嬷谢罪退下,尹正又对贵妃道:“三弟的事不急,但大哥这事不能再拖了,立嫡立长,他这两样可都占足了。”
“笑话,舅父兵败降敌,他的前程没了,活着也只是平添痛苦而已。”
“母妃可安排好了?”
贵妃眉飞色舞、脸有得色,“我儿放心,母妃早已打点好了,他舅父投敌叛国,皇上之前留了他的命,但这一次他是逃不了了!”
永宁宫后头整理出了两个新的宫室当作三皇子尹密与五公主尹常安的居处,前头离贤妃近的宫室又加添了两个休息的小床,可让他们倦累时短暂歇息用。
尹密睡着软绵绵、香喷喷的床,另一间宫室里的尹常安觉得自己的床比尹密更软更香,两人体验过床的软度后,为了这件事互相拌嘴起来。
一个说自己的床软,一个说自己的床更软,于是一个又有说自己的更软更软,彷佛加了几个更字就能打败对手,让对手服输,两人像两只小斗鸡似的,差点就要打起来。
尹常欢被这两个的战斗力给气笑了,一手提起一个,这两个就算被提起来,依然吵得不可开交,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没个消停。
“你瞧,三姊提我时多温柔,你比不上。”
“三姊对我才好,你才比不上,你衣服都快绷坏了,肥肥,难看。”
“你才吃得大饼脸,那么大的脸比月亮还大,以后谁敢娶你这大饼脸。”
身材矮小但战斗力惊人的尹密损起人来毫不留情,而且两人自从到永宁宫后吃得饱睡得香,虽然还没到胖了一大圈的程度,但也不再像是两具骨头架子。
尹密带来的旧衣服很多早就穿不下了,贤妃正带人裁衣要帮他做新的,尹常安则是面容白皙秀美,渐渐能看出生母沈答应的美貌,连说话也流利不少。
正不知道该怎么叫这两个停下来,只见贤妃莲步轻移,整个人像一朵水上开的芙蓉花那般娇美,当看到这两个孩子喜欢自己亲手布置的软床,那笑意更温柔、更和悦了。
“我做了莲子糕,谁要吃?”
“我。”
“我。”
这两个吵架声音有多大,此刻响应的声音就更热烈——
“娘娘煮的莲子糕最好吃了。”
“天下第一的好吃。”
拍马屁不落人后,这两个马屁精挣扎着从尹常欢手中逃开,一溜烟的往前跑,一人一边牵住贤妃的手,又朝对方互瞪一眼。
直到那盘丑不拉叽的莲子糕端上来时,这两人才愀然变色。
怎么感觉这盘莲子糕比昨日那盘更半生不熟?
“怎么了?快吃啊。”
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恐,以及“谁吃了谁就是真英雄”讯息,于是这两人还是争先恐后的当了英雄。
没错,贤妃什么都好,温柔和善,人又美丽,就是做出来的东西堪比世间上最恐怖的黑暗料理,那不甜也不咸的论异口味、半生不熟的焦苦,实在让人退避三舍。
一等吃完东西,也陪完了笑,这两人躲到一旁各自捣着肚子申吟。
和他们相处一段时日的尹常欢也多少对两人有些了解,觉得这两人虽然心眼够多,但有时也有点傻,不知该说是精明还是傻?
“下次就别吃了。”
“吃了娘娘就高兴。”尹密小声嘟囔着。
“嗯,吃了娘娘笑得多开心。”尹常安小声道。
两人说出大致相同的话,却看对方很不顺眼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别学我说话。”
“你才学我说话,不要脸。”
尹常欢失笑,这两个都是别扭的好孩子呀!
贤妃给了尹常欢一迭请帖,尹常欢才知这时代的公主是能出宫交往些闺蜜的,像四公主尹常福就很常到齐国公府玩耍,而尹常欢之前几乎都没有请帖,是因为她名声不显,现今她声名远扬,这请帖就多了起来,也代表她的身价水涨船高。
尹常福有外祖家,贤妃却因身为庶女,她的嫡母对她不好,又因爹亲已去世,她嫡母的女儿也嫁了,因此与娘家并无交际。
尹常欢挑了苏相么女举办的茶会,只因这请帖的字写得娟秀细腻,特别好看,想必苏相么女的风姿也是很美的。
到了茶会当天,相府外衣香鬓影,男男女女来的人很多,年轻姑娘叽叽喳喳的各自聚在一处说笑,香车宝盖下不少人跨出车门,而尹常欢也带着尹常安来了,因为宫内与尹常安同岁的几乎没有,尹常欢想要让她多交些朋友。
“三姊,好多人。”
“你怕不怕?”她逗她。
“有三姊姊在就不怕。”她抬起圆圆的脸认真道。
尹常安软娇的小手被尹常欢牵着,她看着尹常欢黑白分明的眼珠,只觉漂亮得像异地的琉璃珠,也给了她无数的勇气。
四周人声鼎沸,像浪潮般的阵阵低语声声回荡,尹常安挺起胸膛,骄傲的听着众人对三公主的称赞。
三姊姊是最好的!
“是献衣给边关的三公主来了。”
“三公主,这就是玉雪聪明三公主?”
“这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三公主。”
“这是那个混吃等死三公主。”
这大概是听在朝为官的父兄说的,应该是正常版本,但是听到以下的话,尹常欢嘴角直抽——这是什么厉阴宅版本吗?
“这就是那个拳打南山猛虎郑俊亦,脚踢北海蛟龙齐国公的三公主吗?”
“此猪非彼朱的猪伯伯三公主啊。”
尹常欢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为何自己要跟猪扯上关系呀?
“这是天下异闻奇女子、深宫娇花三公主,若是风狂雨骤袭来,依然傲雪朝天骄。”
“哎,这是远明楼吴老师傅的新段子,我昨日也去听了,那茶楼真是人山人海,挤死我了。”
“百闻不如一见,三公主好漂亮。”
“天香国色艳过牡丹,沉鱼落雁更胜仙人。”
众人还没感叹完,有两匹白色无杂毛的白马拉着黑色装饰银边的马车驶了过来。
黑与白,刚毅与洁白的对比,令人叹为观止,那马驯得乖巧听话,步伐一致,让画面充满了优雅,尹常欢忽然有种现代男人炫富开着莲花跑车前来把妹的即视感。
若是尹常欢的出现引起男子的讨论,那这两匹白马一出现,姑娘家的骚动也不遑多让。
“叶大公子来了。”
“是黑衣独行叶大公子。”
“叶大公子刚一掷千金买下一条街。”
“他发下豪语,说要把那一条街弄得好玩又有趣。”
黑色靴子踏下马车,那双靴子一尘不染,彷佛刚从架子上拿下来穿似的,光可鉴人,做工精细。视线往上看去,就见一袭黑衫绣上青竹,青竹都是用相近的颜色所绣,却不呆板,反而绣出了层次感,活灵活现,设计得十分巧妙,高雅简单有品味。
而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竟是叶芝浩,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坚毅的脸上不复当时槁木死灰般的神情。
见他朝她这里看来,尹常欢一个激灵,怎么觉得他看着自己时眼眸一亮?
那笑似乎不怀好意,像大野狼瞧见小白兔似的,可自己不是小白兔啊。
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种热爱摆谱、没把自己的出场般得像电影大片的男主出场就不罢休的习惯,怎么那么像她认识的叶芝浩?但她之前已经确认过了,此叶芝浩非彼叶芝浩。
她避过那些疯狂追星往前挤看的姑娘们,带着妹妹进了室内,苏家姑娘立刻上前迎接。
她是个圆脸姑娘,一张笑脸如善可亲,不算很美,但因年纪轻,加上恬静的气质,颇有一股女学生的书卷气。
“三公主,我在苏家行六,你叫我苏苏就行了。”
这个小名苏苏,名字叫苏娩儿的小泵娘,接着介绍尹常欢认识了一些人。
席间有个和气美丽的年轻妇人,见了幼小的尹常安,眼睛就像黏着似的拔不开,还拿着糖哄着她。
尹常安看她面色似有一丝愁苦,便接过她的糖。
“自己生不出,光看别人流口水算什么?”
有道尖刻声音从后面传来,那年轻妇人顿时脸色发白,泪盈于睫,就知自己不该出来丢人现眼,但妹子不管不顾的要她出来走走,现今又遇见郑家姑娘,这份羞辱也难免了。
坐在她身边一个不苟言笑的女子扬起了眉,声音像带着杀气一样直接,“郑妤兰,有胆子就在我前头说,在后头偷偷模模的说算什么?你怎么不说自家兄长无行无德、无才无貌,逗留青楼、狎妓作乐,为了妓子跟人打架,最孬种的是还打输了,全京城都看了一出你哥的笑话,我姊与你家和离便是看不上你哥这种孬种。”
郑妤兰被说得面红耳赤,辩解道:“不是和离,是我哥休了她这个不下蛋的母鸡。”
刘慧心脸色已白得像要昏过去,刘靖心怒气上扬,站起身模着腰间,才发觉她今日因是来参加茶会,没有佩剑,但她眼神依然凶煞。
郑妤兰洋洋得意道:“还有,你成日穿男装,就算现在换了女装也没人敢娶你,老是跟些兵营的臭男人混在一块,若不是你爹没儿子,只怕大家都以为你是儿子并非女儿了。”
刘家姊妹正是刘大德的女儿。
苏娩儿见气氛不好,心中叫苦,这郑妤兰好没趣,一个好好的茶会全被她毁了,她也没看在主家的面子上不闹事,是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郑妤兰向来娇蛮,不请她来她就大闹,请她来却爱惹事生非,可怜郑俊亦这老头在朝政上所向无敌,自家其他人却全是蠢货。
尹常安把手里的糖放在嘴里嚼了嚼,软糯道:“骂人坏,给我糖吃,好人。”
刘慧心感动的掩脸抽泣一声,尹常安又比着尹常欢,软软叫道:“三姊姊打坏人。”
尹常欢啼笑皆非,糖是你吃的,出力干翻坏人却要我来,这五妹妹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见刘靖心不像一般大家闺秀雪白,一身小麦色肌肤,身材结实,手掌粗大,指节也多有老茧,像是拿惯了重剑,她肃然起敬,在这样一个姑娘们都该被娇生惯养的时代,尤其刘靖心还是高官之女,却像当兵一样的磨练与操练自己。
这就是一个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的女将,她抛弃了高官之女能有的享受,选择了另一条一般女子不会选择也做不来的路,也许她是为了她的家族,也许是为了国家,总之她该得到的是赞美,而不是嘲讽。
“来,五妹妹,三姊姊跟你说个故事。”
“好唷,三姊姊说的故事最好听了。”
苏娩儿见气氛不好,正有些烦恼,幸好三公主转移话题,她松口气,郑妤兰还待讥剌几句,三公主的声音已响起主掌了大局,也没人想要听她说什么了。
“从前有颗天鹅的蛋,不小心落进了鸭群的蛋里面,于是孵出来后,它与所有兄弟姊妹长得都不一样,因为它与众不同,所以大家都说它很丑,给它取名叫作丑小鸭。”
“哎,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丑的鸭子。”
“她太丑了,离我远一点。”
“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丑八怪。”
“不论它到哪里去,都会有不同的声音讥剌她,丑小鸭照着水面,每次都会难过的想,为什么我跟别人都不一样,为什么我长得这么丑呢?”
尹常安擦了擦眼睛,“那些鸭子是坏人,怎么可以这样说它!”
大家聚精会神,显然都被这个开头给迷住了,一个一开始就被当成丑小鸭的天鹅,被所有鸭子排挤与厌恶,它该如何是好?
“几个月过去了,天气愈来愈冷,鸭子们把自己缩成一团,丑小鸭因为没有人喜欢它,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一路上虽然遇上了很多困难,但在春天来临时,她仰头看向湖泊中心,那儿有一群美丽的天鹅正在游泳,它们的姿势是那么柔美漂亮,让它羡慕极了。
“它们身上的羽毛比雪更洁白,仰起的脖子曲线优美,曼妙的身姿在水里地面都是那么好看,丑小鸭看着它们,只觉得很美很美,美得让它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有一只天鹅游过来,对它道:『你好,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周游列国,看更多的事物吗?年轻的天鹅就该出去外头多看看这个世界。』”
众人倒抽一口气,丑小鸭遇见同伴了,事情又会如何发展呢。
尹常欢继续讲下去,“丑小鸭目瞪口呆比着自己,不敢相信对方所说的。丑小鸭说:
“我是鸭子,不是天鹅啊,你认错了。』”
“年轻的天鹅道:『你低头看看。』”
“丑小鸭低下头,水面上是它所看到过最美丽的一只天鹅,它年轻俏丽,白色的鹅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最洁白美丽的白色珍珠。”
“这时一大群天鹅飞过来,对她道:『跟我们来吧,年轻美丽的天鹅。』”
“丑小鸭这才知道她一点也不丑,而是世间上最美丽的天鹅之一,之后它去了很多地方,也交了很多朋友,它知道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漂亮,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美丽存在。”
尹常欢声音低沉下来,郑重道:“在我们用一根指头指责别人时,别忘了,有四根指头是指向我们自己的,人以慎言为美德。”
众人因这个结论陷入沉思,就算是年轻的小泵娘也懂事了。
尹常安娇笑着用童言童语对刘慧心道:“大姊姊,不要怕,你是最漂亮的天鹅,坏鸭子才会骂你唷。”
这话把郑妤兰给骂了进去,偏偏这是五公主的童言童语,郑妤兰刚开口要叫骂,随即被旁边的人给扯了下袖子,要是她这一出声,岂不是坐实了她就是故事里的坏鸭子吗?
刘慧心这些时日心力交瘁,如今听到这一席软绵支持的话,握着五公主的手心,含着眼泪又递给她一块糖酥。
刘靖心则是对尹常欢微微颔首,眼中有着感激。
这故事没有指名道姓,也就是闲来说起的一则趣闻,郑妤兰坐立难安,但谁都没扯到她的名字,她也不好出声,只好冷着一张脸,狼狠瞪了一眼刘慧心。
苏娩儿松了口气,茶席间的气氛好多了,她顺势道:“不瞒众位,我家的后院有个池子,刚好养了只飞鹄,也就是故事里的丑小鸭,不如大伙结伴一块儿去瞧瞧,顺便松散一下久坐的筋骨。”
刚听了这故事,众人还记忆犹新,欢喜地连声道好。
就要一同过去时,又有道冷言冷语飘出,不出大家所料,就是郑妤兰。
“我娘说不孕是刘家杀孽太重,万一被这些战场上的阴魂给缠上可不妙,我不跟刘家人一起去。”
苏娩儿险些晕过去,这郑妤兰刚毁了茶会的好气氛,好不容易大家又有了兴致,她却又一次捣乱!苏娩儿胸口起伏,只恨不得厉声喝斥她,将她赶出这场自己主办的茶会,但一想到她爹郑俊亦的威名,苏娩儿又不敢动了。
尹常欢听不下去,一两句口角也就罢了,拿鬼神阴魂作孽这话来渲染一个姑娘家的不孕名声,在这种迷信的时代简直是置人于死地,比沉塘还恶劣了,这姑娘不好好教训真的不行。
她怒斥道:“我只听闻知恩图报、饮水思源,受人点滴之恩涌泉以报,邻国在旁虎视眈眈,战乱纷起,有刘将军这样的武人为我们在前线用生命厮杀、为国奉献,有将士们在外作战,保卫京城里众人的歌舞升平,我今日没听见对军眷的一句感谢,只听得你胡言乱语,若是刘家杀孽过重,他们的杀孽都是为了此刻身在京城里享乐的我们的平安,该担负杀孽的不是刘家,而是我们这些还能闲坐喝茶的人!”
尹常欢实是气急了,本想着对方才十几岁,不过是国高中生而已,自己在那个年纪也会思虑不周的说些不得体的傻话,也就算了,然而听郑妤兰一直找碴,实在让她忍无可忍。
她在现代也有朋友为了求子受了许多苦,那不孕的痛苦折磨只有女人才知晓。
更有遇见不体贴的婆婆,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把罪归到媳妇身上,幸有现代科学仪器检测,才知是男方的问题,总算止住了婆婆的话头。
但现代有仪器可检测,古代却只靠一张嘴就能逼死人。
她想着郑妤兰的年龄,压抑怒气道:“女子在世间上生活着实不易,公婆姑叔、孩子相公,哪一样是好相与的?更何况有没有怀孕,男女都要负一半的责任,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说完,她就扔下被骂得面红耳赤的郑妤兰向前走了,而这番话也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令不少人若有所思。
这场茶会在见了天鹅后众人皆心满意足,有不少小泵娘在散会时全都涌上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尹常欢,显然已经变成尹常欢的迷妹了。
其中一个吞吞吐吐道:“家、家姊也未孕,在婆家受了许多苦处,以前总嫌她回来只是哭,现今才知自己太不懂事了,下次有人为难刘大姊姊,我一定也要出来替她说话。”
“是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也要叫我娘对我嫂嫂宽和点。”
“你娘不宽和?那全天下都是恶婆婆了。”
现场立时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
刘慧心与刘靖心姊妹一起过来,刘慧心牵着尹常安难分难舍,尹常欢见她容颜憔悴,脸上带着愁苦,忽然心中难受。
她现代也有些朋友,老公平日好好的,但男人只要一变心,再加上婆媳关系恶劣,女人都是去了半条命般的受罪,更别说这里是风气保守的古代,更可想见刘慧心身上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何况已经和离了,前夫家还到处找麻烦,真是不知所谓,也可知道过去刘慧心在那个家有多难熬,现今月兑离,应要额手称庆才是。
“刘家大姊姊何必如此悲愁,眠花宿柳男子谓之风流,在我看来只是家中家花不知珍惜罢了,所谓知福惜福,一个男人有你这样的娇妻不知珍惜,两人和离后便该各自婚嫁,郑家竟无所不用其极的诽谤你,可见那一家的家风堕坏至此,月兑此火坑是你的福气,也是郑家没有福气拥有你这样良善之人。”
刘靖心听得眼睛发亮,她不善言语,心中所想的被三公主说得一字不差。
而刘慧心何曾听过这样的话,不由得抬起头,眼眶又红了。
“况且刘大姊姊如此愁苦,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郑家愈要你不好过,你便要活得愈快活,才是气死他们的好方法。今后你只要保养好自己的身子,以后未必不会有更好的姻缘,说不定你的人生是倒吃甘蔗,福在后头。”
刘慧心边拭泪边点头,好似心结去了一大半,“承三公主吉言,今日恩情,慧心没齿难忘。”
刘靖心也跟着开口,虽然说得干巴巴的,但眼里谢意盛满,显见就是个不善言辞的,“多谢三公主仗义。”
忽然有清脆童音软软道:“有人偷看刘大姊姊呢。”
尹常安还比了出来,就见墙角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大汉尴尬道:“我今日来送两位小姐回家。”
刘靖心皱眉道:“吴大哥是校尉,已不是我刘家家内人,这种闲杂事怎敢劳烦吴大哥。”
“我就开心干这个,大小姐、二小姐,等会我驾车送你们回家。”
看对方盛意难却,刘慧心道谢,“多谢吴大哥。”
尹常安现在说话流利,又道:“他脸红了,这大胡子脸红了,怎么刘二姊姊跟他说话他不脸红,刘大姊姊跟他说话他就脸红了呢?哎,现在连脖子都红了。”
吴校尉模着头害羞道:“我去一旁等着,你们继续聊。”
他看了刘慧心一眼,刘慧心也讶然的看着他,这次他不只脸红,连走路都同手同脚,好似不知要把自己的手脚摆哪儿好。
有人小声道:“刘大姊姊,莫非这新上任的吴校尉对你有意?”
刘慧心惊道:“吴大哥现在已是校尉,什么样的好人家娶不到,怎可能对我这和离之人……”
刘靖心评价道:“他不错。”
一群女子围绕她们善意说笑,把刘慧心原本苍白的脸色羞得红通通的。
吴校尉在一旁望眼欲穿,却也不敢催促。
连尹常欢都觉得他外表虽然有点抱歉,但人好像真的挺不错的。
此时一个小婢女走了上来,拿了个小盒献给尹常欢道:“三公主,这是有人给您的。”
尹常欢不以为意的打开,视线瞬时冻结,什么吴校尉、刘慧心的事马上抛至九霄云外。
里头是折得方方正正的小包,她把它打开,是个三折的布条,虽不是真正的卫生棉,但把卫生棉的精髓给做出来了。
尹常欢一阵头晕眼花,忽然觉得这是上天玩她吧!她到底看了什么东西啊?
送了这东西的人还唯恐她看不懂,在底下铺了一张纸,写着LV、爱玛仕,一些她习惯用的精品与香水品牌全都写上了。
这个送礼的人不但来自现代,而且还很懂她,再加上送卫生棉这种举动,用脚趾头想就知道那个冤家也来了。
小婢十分灵巧,见她如主人所说露出震惊脸色,就照主子交代的立刻又说了第二句话,“我家公子在等您,公主可要见上一面?”
见,当然见!
沦落他乡遇故知,纵然这故知很讨人厌,但是见到这些熟悉的品牌名字,也让她怀念之清涌上。
小婢引她至一隐密处,她就见一身黑衣的叶芝浩正稳稳当当的坐在石椅上。
小婢行礼退下,他也站了起来。
尹常欢光看这个男人的坐姿一眼,就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她从小吵架斗到大的叶芝浩。
“叶芝浩……”
她话还没讲完,这男人就疾步跨前几步,尹常欢还来不及做好防卫姿势就被抱进男人宽厚的胸膛,她的鼻子重重顶上他的心口,被抱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压碎她的骨头。
“尹常欢,你果然没死,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简单死掉!”
没死也要被你抱死了!
这么重的力道,而且这身高差也太搞笑了,叶芝浩是现世的身高,但自己这身体年纪才国,啊,想也知道身高实在差太多了。
“从听闻你过世消息的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再也不想失去你。”
哇塞,这是什么恐怖片的开头吗?
尹常欢听得浑身寒毛直竖,身体僵直、呼吸停止,她怀疑自己幻听幻视幻想症发作,要不然怎会身历其境恐怖片场景,听到这种神展开的示爱。
她捶了他两下,终于让叶芝浩松开她,但更惊悚的一幕在下一刻出现。
叶芝浩单膝下跪,他不知怎么在古代搞出来的,竟做出一枚与现代相像的钻戒,“宝贝,嫁给我吧。”
尹常欢的反应不是轻颤抚胸,感动落泪,而是受惊过大,转身就逃。
她才不是他的鬼宝贝,而且她确定自己意识清楚、头脑正常、智商没降低,所以眼前的人是被鬼上身吧?
这不是她认识的叶芝浩!
见她转身逃跑,叶芝浩顿时大受打击,这副逃之夭夭像见了鬼的模样是怎么一回事?太污辱人了吧,他这辈子还没被哪个女人这样污辱过。
他心火上来,立即站起,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扯住尹常欢的手臂阻止她逃跑,同时咆哮如雷,“你竟敢跑?我是向你求婚,你为什么跑?”
他眼睛一眯,露出危险的表情,说出自己从没想过会有可能的答案,“莫非你不愿意嫁给我?”
尹常欢老实点头,“宾果。”
谁想嫁给这个阴沉、好斗、心肝黑得能滴出墨汁的男人啊!
叶芝浩狂躁了,“我是亚洲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你知不知道?”
“我也是男人们的梦想情人啊。”
叶芝浩不屑道:“那些男人哪个比得上我?”
尹常欢点头道:“那倒是,你有钱、英俊、年轻、有魄力,可说是年轻一代富豪的佼佼者。”
这些赞美没让叶芝浩放松戒心,他太懂她那套捧杀了,他眼睛里的危险呼之欲出,“你在给我发好人卡?”
“你不想要好人卡,我给你发坏人卡也行啊。”
叶芝浩恶狠狠道:“你敢再多说一句噎死人的俏皮话,我就……”
“你就怎么样?”尹常欢反射性的挑衅。
叶芝浩倒是很快的平静下来,他的自制力总是很强,他坐回原本的位子,问道:“你现在过得如何?”
终于能跟不是鬼上身的叶芝浩正常讲话了,尹常欢道:“一切还好,兴和帝是个好爹,贤妃是个好娘,我现在过得挺幸福的。”
叶芝浩淡淡道:“你的父母运向来都是比我好的。”
尹常欢问道:“你怎么会到这时代来?莫非……”她难以置信的想到一个可能,“你也死了?”
“嗯,我听到你死的消息,三天后就死了。”
“呃,被仇家害死的吧,毕竟你这尿性,很容易结仇的。”她太好奇他怎么死的了。
叶芝浩瞪她一眼,“不是,是太伤心,心碎死的。”
闻言,尹常欢笑得前俯后仰,好似叶芝浩讲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你讲什么笑话,你叶芝浩会有心,太好笑了吧,你可不要说是我让你心碎死的,妈呀,太好笑了,哈哈哈——”
叶芝浩一脸菜色,她笑得没完没了,他脸色就愈来愈阴沉。
气氛太糟了,尹常欢终于发现气氛诡异,大笑声变成干笑,“不会吧,我以为我死了你会很高兴,高兴世上再无对手。”
叶芝浩冷着一张脸,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可见有多气,“我不认为我会向对手求婚。”
尹常欢看着他手里拿的钻戒,直述她内心的叶芝浩太不是人的形象。
“你看起来就是会狼心狗肺跟对手求婚的人,先骗了身体,再骗了人家的心,然后卷了她所有的钱,再一脚把她蜴开。”
叶芝浩一身煞气马力全开,随即自我厌恶似的嗤道:“我怎会看上你这女人。”
“喂,你怎么这么说,我年轻漂亮又有智慧,工作能力一级棒,抗压力又强,进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可说是内外皆美的新好女人。”
“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
尹常欢道:“就怎样?想打我吗?”
来啊,她做了一个备战姿势,就当是战斗切磋了。
“不是,是想吻你!”
尹常欢被这句话雷得里酥外焦,她目瞪口呆,看看自己这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再看看叶芝浩认真的表情,惊吓问出口,“你恋童癖啊?我这样连胸都还没长全呢,你也吞得下去?”
叶芝浩深呼吸三次,抑制自己别做出不理性的行为,“你自认配不上我很正常。”
一副哥就是个万人迷、就是个霸总,女人看到我就该腿软献身的臭德行!
“你有病,有病要去医院挂号看医生啦!”
见她气急败坏,叶芝浩爽了,从发现自己拥有的感情如此强烈,而让自己产生这种感情的女人,却是在她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她对他有多重要,那已经不叫悲剧,而是撕心裂肺的惨剧了。
他曾想若有来生,他一秒钟都不想要浪费,现在他有了第二次机会,所以他不浪费时间的立刻求婚,但是尹常欢就是尹常欢,怎会这么简单就投入他的怀抱。
“我话说在前头,我要娶你,这一辈子、上一辈子、下一辈子都一样,你自己看着办。”
“你真的有病,以前就是自大狂,现在病情更严重了。”
话没讲完,就被叶芝浩给堵住了嘴,他咬了她的唇一下,尹常欢惊吓得石化。
叶芝浩一脸餍足的分开唇,尹常欢呆若木鸡,她的人生何曾有这么傻过的时候,这让叶芝浩的好心情全回来了,尹常欢则维持着一脸“你真的是变态”的惊吓表情。
叶芝浩抛下了很有霸道总裁范儿的话道:“我查过了,这里女人十三、十四岁就开始准备结婚了,你也该备嫁了,当然是只能嫁我。”
说完后扬长而去,临去前又丢给了她一席话——
“有什么事都可到远明楼留下消息给我,只要跟掌柜说一声即可,那都是我的人。”
那一日,尹常欢痴痴傻傻的回去,走路都是飘的。
叶芝浩喜欢她,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鬼故事?他们这黑暗版的王子与公主,终于要变成正常版本吗?
恶,光想到这结论她就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