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年后南非
南非的克鲁格国家公园被誉为万兽天堂，却也是盗猎者眼中的聚宝盆。
克鲁格国家公园北接津巴布韦，东邻莫桑比克，位于三国的交界处，是野生动物理想的栖息地，也是南非最大的野生动植物保护区。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因此造成走私猖獗。此地的走私项目不仅仅局限于珍贵的象牙和犀牛角，人口贩运也是令南非政府头痛的重大犯罪活动之一。
在南非政府严格保护与控管之下，克鲁格国家公园的动植物到处呈现欣欣向荣的样态，百年前因为人类恣意滥杀而濒临灭绝的情况，如今已不复见。然而正因为如此，盗猎者始终前仆后继地驱之不尽，加之公园占地辽阔，管理不易，近几年国家财政吃紧，相关预算被迫删减，在在使得公园的巡守任务因为人手不足而变得艰困起来。
近两年，克鲁格国家公园与津巴布韦接壤的边境森林地带犯罪率激增，杀人越货时有所闻。边界几个原本宁静的小山村，几乎沦为盗猎者和走私客歇脚隐踪和互探消息的天堂，尤其是林波波河一带……
前些天下了一场雨，位于高海拔的边境森林，到处湿湿滑滑。
试了几次之后，毛天姿总算构着一截滑不溜丢的枯藤。
气力几乎耗尽的她，一抓到树藤，立刻连拉带爬地攀上眼前这段极难攻克的陡坡。费了好一番工夫，她好不容易爬上地势险峻又湿漉漉的山坡，从清晨五点马不停蹄地赶路，一赶就赶了四个多小时的毛天姿已累得头昏眼花了。
毛天姿气喘如牛，整个人虚月兑地向树干瘫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急过头，以免坏事。
林波波河就在底下了，只要过了河，情况就会好转。
虽然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但望着河对面那深不可测的丛林，毛天姿却难掩心中焦急。
这里毕竟是走私者和盗猎贼往来频繁的隐密通道，心里焦急归焦急，她却丝毫不敢粗心大意。毛天姿飞快补充完水分，拉拉头上土黄色的丛林帽，将所剩不多的矿泉水水瓶塞回背包，人缩在树干后方，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观察着对岸的地形，以及她脚底下草木枯黄的林波波河。
负责滋润万物的雨季尚未降临，因为冬季枯水期而**出来的河床，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河中的水位尚浅。此时若要渡河，对毛天姿而言并不困难，难的是——
轰隆！
这几日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传来令毛天姿心惊胆跳的声音，隆隆作响的雷声犹如打在她心上，让心情焦急不已的毛天姿益发慌张了。这还不打紧，更可怕的是——
砰!
真的有人！毛天姿大吃一惊，这才确定刚刚她看见的真的是人影，不是树枝被风吹动。
砰砰！河对岸再次传来清晰可闻的枪响，毛天姿一个闪神，脚没踩稳，一不小心就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她反应极快地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往下滚落。幸好土坡的这一面灌木丛生，挡住了她下坠的力道。毛天姿就这么一路滚进由腐叶堆积而成的烂泥巴坑里。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泡在泥坑里。
毛天姿脸色惨白，抚着差点被吓停的心跳，迅速爬起身。
一爬起来，她就险些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熏昏，但此刻她顾不了太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艰难地模索着坑边的枝条，想要尽快爬出坑中，试了几次都失败。她稍稍冷静下来，研究了一下，转身，把目标锁定泥坑旁边看起来颇牢固的草丛，手脚并用着爬过泥坑，伸长了手去构——
当被人从坑中拉出来时，毛天姿还傻傻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晓得。而且，他是谁？对方的动作太快，等毛天姿意识到自己被救出泥坑，也被身后的人捂着嘴，往一处隐蔽的树丛拖去。
毛天姿惊恐地挣扎起来，想要挣月兑对方的铁臂束缚，这时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凑在她耳边，对她说：
“别动。”对方咬牙切齿地喝令。
他本想拧她一把，无奈她身上的气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只得作罢。“你该死的跑来这里做什么？为了把自己搞臭吗？喜欢臭水沟的味道，伦敦多的是下水道，不然地铁站也有，用不着跑这么远的。”
刚刚的雷声和枪声没有吓着她，毛天姿却被这个她思念了五年的声音炸得无法动弹。她张了张嘴，柔软的唇瓣抵在对方戴着半截手套的粗糙掌心，她不敢置信地扭过头，一看见身后那双漂亮的棕红色眼瞳如蛇般阴森地瞅着她看，眼泪立刻盈满她脏兮兮的眼眶。
毛天姿愣愣看着这张白净古典的英俊脸庞，不敢相信他真的在这里。
她在作梦吗？她用力眨眨被泪光模糊的双眼，表情呆呆的，伸出手去。
是她太累了，所以出现幻觉吗？
“怎么，这样就吓傻了？”大猫没空理会五年不见依旧胆大包天的家伙，他集中注意力，侦察着河对岸的动静，一边对后方的四名队友打手势，让他们原地休整，先别贸进。
本来大猫看在毛天姿模样凄惨，不想跟她计较太多，谁知道——
“你现在在干嘛？请问。”大猫忍无可忍地拉回目光，瞥着怀中不安分的家伙。
毛天姿此刻的表情有些恍惚，手指在他脸上戳来戳去，像要证实什么一样地戳着，把他的整张脸从上到下戳过一遍，现在居然戳上他的嘴巴。大猫推开她作怪的手，没好气道：
“你当我是马啊？还要检查牙口的。别乱动。”
真的是哥哥！
哥哥在这里耶！
“哥哥……”毛天姿顺势扑进大猫怀里，允许自己脆弱地向他吐露：“我好害怕喔。”
“原来你还知道害怕啊？”林波波河的彼岸出现了三名肤色黝黑的男子，大猫降低音量说着，深邃眼瞳泛着寒光。他透过灌木丛盯梢那伙人的动静，一边嫌弃着居然就赖在他怀里不离开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自己臭死了？如果不是对面有那群难搞的家伙在，我一定送你一程。”
提心吊胆了一个上午，现在突然看见她最信任的哥哥出现在她面前，有了可以依靠可以商量的人，毛天姿焦急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才不理会大猫的各种嫌弃目光，继续把她又臭又脏的脸颊赖在他穿着丛林迷彩上衣的胸怀，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以及那股坚不可摧的安全感。
“你要送我去哪里啊？”毛天姿开心问道。
对岸的三名男子在河边侦察了一会儿，很快就转身没入树林里。
由对方侦察环境的动作，大猫推断对方还没走，只是隐身树后。小疯子说得没错，对方也请了佣兵，而且是重金礼聘的高手。
这下事情有趣了……
大猫听见了什么，眼眸微凛，抬手让队友们噤声，他自己则是捂着毛天姿的嘴巴往暗处缩去，并且肃容瞧了下怀里的毛天姿，示意她别动，有状况发生。这次被捂住嘴，毛天姿没意见，她瞪着依然清澈灵动的狐狸眼，对大猫古典斯文的脸庞眨了眨。
两人阔别五年没见，她深怕他看不懂自己眨眼的意思，赶忙补上一个点头。
模样十分乖巧可人。
如果不是从她十岁就认识她，被她耍了几次，大猫一定会被她这副样子给骗了。
与她相识的片段掠过大猫心头，他端肃的表情略略柔软下来，屈指想要敲她额头一下，但手指一举起，看见她满脸的臭泥巴，五官甚至被泥巴糊得模糊难辨，大猫的手就敲不下去了。这家伙全身脏得，把她丢到地上，搞不好还找不出人在哪里，比他们道群专业佣兵伪装得更彻底。
毛天姿不在意大猫满脸的嫌弃，她安静赖在他怀里，随着大猫屏息以待。她察觉不出周遭有什么变化，但大猫一伙人从枝叶骚动的样态，隐隐听见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人正在经过。
大猫回头看见躲在另一个角度的队员向他打着手势，表示这帮人只是一般的走私客，不是他们在追的那伙人。众人等了一会儿，远方轰隆隆的雷声愈来愈接近了。
眼看就要下大雨，大猫决定带着队员撤回他们的临时据点。
起身后，他示意队员先回去待命。
大猫走回泥坑边，拎起毛天姿掉在地上的背包和帽子，准备跟着走人，却看见毛天姿听见他的命令之后，一脸焦急地走上前，看着河对岸，望了一会儿之后，满面焦灼地把视线转回大猫脸上。
“哥哥……”毛天姿心里很挣扎。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单纯的女生，她知道大猫是做什么的，也知道此刻请他这个专业人士帮忙是最快。
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仍然历历在目，毛天姿也没想到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那天是在军中极为照顾哥哥的老战友因公致残，哥哥心情极差，对她发了一顿脾气，说了一堆关于特权阶级的牢骚。毛天姿对着大猫好整以暇的脸，嘴巴张了几次，无论如何就是开不了口。
她神色焦急地再次转头望向对岸，等她回过头，大猫发现她脸上无措的表情已经被坚定取代，显然是有了主意。
毛天姿果真不再犹豫了，她很快下定决心——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吧！
她上前接过大猫手中的私人物品，一边对大猫说着：“哥哥，你去忙你的事情，我在山下的野生动物保护园区工作，你有空就过来找我，我们改天再聚。”
她迅速说着，背上幸好没掉进烂泥巴坑的背包，满心焦急地朝大猫随便挥挥手，掉头就要往林波波河走去，准备渡河救人。
然而，毛天姿赶时间的脚步却是怎么也迈不出去。她回头一看——
“哥哥，你放手啊！”
大猫双手环胸，只用一根手指勾住她的包包。他顺着她焦灼的视线瞥向林波波河，懒洋洋道：“你真的要我送你下去洗澡，你确定？”
天上响起的滚滚雷动，让毛天姿急得跳脚，她根本没时间跟他打屁。“哥哥，我有事情要去做，我走了，再见！”脚还是动不了。所有装备都在包包里，又不能月兑下包包一走了之，毛天姿又气又急地嚷道：“哥哥！我真的有急事，你别闹了！”
“喔。”
大猫没当回事的淡漠回应惹毛了毛天姿。“你喔什么呀！亚当还在对面等着我去救他，他才八岁，那么小——”发现自己月兑口说了什么，毛天姿急忙掩住嘴。
大猫可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他凉凉接口：
“然后呢？把话讲完啊，你快点讲完，事情也好早点解决。这个地区的雨季要开始了啊！听说今年的水量会很丰沛啊，河水一旦暴涨，你的小亚当可就救不出来了。才八岁，是吧？”他恐吓着，模着下巴自言自语起来：“啊，我听说近来男童的行情特别走俏呢，好像是中东的某位大户开出天价，要以高于行情十倍的价格收购五到十岁的男孩子，如果对方是白人男童，还可以议价。他长得漂亮吧？你说，等到这场雷阵雨过后，再去找人，会不会——”
“你不要说了！”被他说中内心深处的恐惧，毛天姿捂着耳朵，颓然地垮下双肩。“哥哥，你不要再说了！”
毛天姿忧惧交加地看着风起云涌的天空，绝望之下，她总算认清一个现实——她自己一个人是无法赶在暴雨来临之前将亚当救回来的，她办不到。
于是毛天姿回过身，可怜巴巴地看向大猫，“哥哥……”
大猫也不再戏弄她了，伸手戳她脏兮兮的脑门。“怎么回事，快说。”
毛天姿不敢浪费时间，赶紧将亚当失踪的情形大致描述一遍，然后飞快地从背包里找出手机，点出两人三天前的合影给大猫看，还把一个做得非常精致可爱的变形金刚小鲍仔塞给大猫，然后可怜巴巴对他说：
“这是亚当的照片，他是不是好可爱？哥哥你把公仔给他，你跟他说，我没有打算把他丢给别人。我说了会照顾他，一定做到。是我想得不够周详，才会让他受了委屈。我们应该一起带他去约翰内斯堡，这样他就不会听到那些闲言闲语，以为我们要抛弃他。”毛天姿捂着颤抖的下唇自责道，眼中蓄泪地瞅着大猫。
“如果他不肯跟哥哥走，哥哥就打昏他吧，他很轻的。回来之后，我会好好跟他沟通的。他很乖很早熟，不会给哥哥添麻烦。”说着，泪珠就滴了下来。
“这是他画给我看的，是小屋附近的地形图，他在那里出生，对那里很熟。”毛天姿把纸张递给大猫，然后紧张地拉着大猫的衣服。“哥哥，他应该不会被那些可怕的人口贩子发现，对吧？”
怎么会是这个地方……大猫皱眉，其他队员凑过来一看，也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