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嘀！“前面两百公尺处，请左转。”
阴暗脏乱的街道，冰冷潮湿的夜风，不断从两个在夜色中狂奔的女孩面前倒退而去。
毛天姿扯着同伴的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干涩得像要焚烧起来。
听见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提示声，她心神一振，想要一鼓作气向前冲去，却被前方巷子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吓住。与她一起冲剌的少女明显也听见了，她秀丽的小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着，少女用力扯一下毛天姿紧紧牵住她的那只手，虚弱地出声提醒她：“小姿。”
“我知道。”毛天姿按捺心中焦急的情绪，眼睛瞪得大大，心神不宁地在这个对她们极不友善的陌生环境来回张望。
“我们走这里。”没给友伴反应的机会，毛天姿迅速做下决定，立刻扯着好友云姝的手往右前方一条建筑物逼仄的狭窄深巷钻进去，在一群恶煞挥舞着手上的长刀，喊打喊杀着从前面巷子冲出来的时候。
“那两个亚洲婊子在哪里？！快把她们找出来！吧干干干！”
随着这个歇斯底里的狂哮，一群身穿黑色皮衣皮裤的白人男子面色狰狞扭曲地，从毛天姿两人躲藏的暗巷口呼啸而过。
嘀！“系统重新校正路线中，请稍候。”
危机看似暂时解除，毛天姿却不敢大意。
今天会遇上这些人，就是她粗心大意的结果，她再也不敢了……毛天姿表情黯然，有点难受地回头看着好友虚弱苍白的面容。
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小姝也不会被那群可恶的坏蛋砍伤手臂……毛天姿不敢让自己沉溺在伤心的情绪中太久，她很快振作起精神，表情谨慎地打量陌生的环境。
这里是伦敦，不是她念了五年书的滨海城市布莱顿。别说她对伦敦人生地不熟，现在天色已黑，难以辨认方向，即便现在是大白天，遇到这种事，她和小姝一样只会在逃命之中迷失方向。
刚刚她们两个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倚靠手机上的卫星导航系统指引，在这一区里乱窜。现在，她们只能相信这套两年来带着她和小姝逛遍欧洲各国的定位系统，也能帮助她们逃离这块区域。
她们一定能够平安逃出去的！
毛天姿捏紧手机，坚定地为自己打气，两只手却微微颤抖，泄露她心中的不安与忧惧。
嘀！“系统重新校正路线中，请稍候。”
“小姿，你不要动了。”云姝的耳中也塞着一只无线耳机，接收最新的路况信息，她按着毛天姿东张西望的身体，想让毛天姿握在手上的手机固定方位，导航系统才能计算出最有利的路径，帮助她们早点月兑离这可怕的红灯区。
不需要是快捷方式，只要能让她带着小姿离开就好。
现在的情况对她们很不利啊。云姝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并感觉自己失血太多，脑子有些昏昏沉沉。
五年前，天姿妈妈因为那桩可怕的意外不幸辞世，让原本生性活泼开朗的小姿一直走不出丧母的阴影，整天闷闷不乐。幸好还有疼爱女儿的天姿爸爸，是他不顾家中长辈强烈的反对，耐心陪着心爱的女儿在布莱顿住了三年，整整陪读了三年，直到前两年才被天姿赶回台湾。
这两年天姿好不容易想开，人也比较开朗些了，她才会趁着学校的期中假期鼓励她到伦敦走走，多多接触新的事物，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云姝有些懊恼地在心里自责。她是天姿的伙伴，也是她名义上的保镳，天姿妈妈过世前她承诺过她，会好好守护天姿。
想到五年前那名高雅女子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哀伤欲绝看着她的表情，云姝因失血而逐渐昏眩的眼神不禁一凛，双眼凝聚起锐利锋芒。
她一定会把小姿安全带离这里的！
嘀！“系统重新校正路线中，请稍候。”
“小姿——”
云姝企图叫住坐立不安的毛天姿，她一直在侦察环境，试着想要找寻出路。云姝想让她先坐下来休息一下，两人跑了一段路，沿途惊惧交聚，根本没时间停下来好好想想因应对策，现在正好可以静下来思考。
“小姿，我——”云姝扶着手臂，艰困地扶着潮湿斑驳的墙面起身，想要拉回往巷口悄悄探去的毛天姿，却见毛天姿突然一脸惊恐地反身跑回来，捂住她的嘴，把她往窄巷深处扯了进去。
“嘘，有人来了。”毛天姿拉着云姝蹲下来，伸手压了压云姝受伤后变得有些迟钝的脑袋，示意她跟着自己做。
两个涉世未深的十五岁女孩压下头，满目惊骇中，带着些许委屈地，将她们几乎没吃过苦头的白女敕脸庞贴在渗出恶臭污水的地面。
食物腐臭的味道频频冲击毛天姿的嗅觉，她强忍着恶心感，缩在阴影后方屏息以待。不一会儿，两人果然惊恐地看见四名恶煞去而复返，匆匆走了进来。
四人走到她们刚才躲藏的位置，拿脚踹着她们刚刚用来当掩护的大垃圾桶。
巷子太暗，路灯照不进来，毛天姿无法看见四名坏蛋的长相以及此刻的表情，她只能从他们对垃圾桶连踢带踹，并且拿刀对着几包垃圾又割又刺地发狠泄愤，判断他们现在的情绪——
气炸了！
这些红灯区的地头蛇气疯了！
他们每砍一刀泄恨，毛天姿惊恐的心就跟着收缩一下，彷佛那一刀刀是砍在她们身上。就在那四人将垃圾刺成满地碎渣之后，毛天姿惊骇地看见其中一名显然是领头大哥的壮硕男子，突然转头看向她们这里，像是在评估她们躲藏在这里的可能性。
毛天姿紧紧拉住云姝，一只手掩住她听起来似乎太大声的呼吸，两人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这个时候，她什么臭味都闻不到了，也不介意了。只要能让她们好好活下去，所有的感受全是上天恩赐，她会好好珍惜。
一定会好好珍惜……
毛天姿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只敢在心中拼命祈祷——祈祷老天爷帮帮她们；祈祷在天上的妈妈帮帮她们，她跟小姝只有十五岁，她们不能落入这帮人手中，真的不能！小姝要照顾云姑姑和小辉，她、她也得照顾傻爸爸，不能现在就去天上跟妈妈团圆，她不能……
眼睁睁看着一伙恶煞逐渐接近，几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破旧的墙面上，显得格外狰狞，毛天姿被吓得魂飞魄散，在心里绝望大喊——
妈妈救我们！
“老大！人好像在赌场那里。”
眼看四名恶煞就要搜索到毛天姿两人的藏身处，忽然跑来一名小表头将几人叫走。毛天姿和云姝一阵虚月兑无力，提心吊胆地在原地静待一会儿，确定对方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两人才不敢置信地缓缓爬起身。
危机意识根植于心中的她们下意识蜷缩在阴影处，不敢太快站起来。两人呆呆看着彼此，大大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眨啊眨的，忽然，她们扑向对方，开心地彼此相拥，无声地笑着，无声地啜泣着。
再一次庆幸两人劫后余生。
滴！“前面三百公尺处，请右转。”
听到这个声音，毛天姿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想到自己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兴奋之情立即从她略带婴儿肥的双颊消散殆尽。
她拉着云姝迅速爬起身，将手上的手机对准恶煞离开的巷口，不一会儿就听见系统重新计算路线的提示声响。毛天姿研究着手机屏幕显现的地图，皱眉想了想，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重新设定目的地。
“小姿，这里是？”
“这里是哥哥的朋友开设的小酒馆，我们去那里躲一躲。”毛天姿扶着满脸惊讶的云姝，慢慢朝巷子深处模黑走去。“本来我也忘了这件事，刚刚在祈祷时
突然就想起来了。可能哥哥在保佑我吧。”她对好友扮了个鬼脸，连自己都不相信这种鬼话地自我吐槽道：“才怪。大猫哥哥要是知道我给他朋友惹上大麻烦，不晓得会不会生气……我没打算在那里待很久，就是避避风头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毛天姿不确定地向好友寻求支持。
对于她口中的哥哥，云姝所知不多。当年是夫人派人去医院接回小姿，她没有看过小姿口中那位在SBS当兵，据说很强很厉害很搞笑的大猫哥哥。
云姝有些迟疑地回答：“如果大猫先生像你形容的那么好，物以类聚，他的朋友应该也很好吧。”
“是吧？我也这么想呢！”毛天姿小脸一亮，体内的乐天因子发作，迅速转忧为喜。“我们只是去躲一下，没事的。”她乐观说完，忽然停下脚步，谨慎地朝巷子外面探了探。
一切风平浪静。
毛天姿略略松了口气，拉着云姝左转，朝导航系统指示的暗巷继续深入，并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的手机要留着当备用，以防不时之需。本来我是不想打扰哥哥这位朋友的。”她脸上有着超乎十五岁稚龄的成熟表情，清澈黑瞳中闪着无奈与心痛。“我以为自己很强，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事实却证明了，有些事情我真的办不到。别的不说，今晚这种情况，我就无法应付了。”她有些挫败地承认。
云姝几乎是陪着她长大，深知她的心结，也知道她打算做什么。“如果你不想，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对方了。我身上的伤真的没什么，你不必为了我——”
“不只为了你。”毛天姿摇摇头，打断她。
云姝苍白柔婉的面容让她看得心疼，毛天姿下定决心。
“我也是为了自己。我想做一个更好的人，我想让妈妈感到骄傲。我会努力接受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不让它影响我一生。所以……”她咬咬牙，有些不甘心地对云姝说着：“到了哥哥朋友的店里，我会跟表姨联络的。”她略带忧伤地望着只有幢幢暗影的深巷，声音显得空洞而遥远：“原来有些事情真的不是用尽全力就能解决，现在我有点明白无能为力是怎么回事了，以前是我太天真。”
“我们才十五岁啊，天真是很正常的。”云姝体贴接口。
毛天姿想想也是，低落的心情瞬间开朗起来。“对嘛，天真就天真，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个年纪，难道要期望我们像四、五十岁的老人家一样老谋深算吗！”
知道她影射的是毛家的长辈，云姝呵呵笑了。
嘀！“前面一百公尺处右转，马上！”
耳机里的机械音突然变得急促，并略显错乱。
看来被追了一整晚，快被一群坏人逼疯的不止她们啊。两个少女瞪大圆滚滚的眼睛，淘气地交换眼神，忍不住笑了。
心情好了一点，感受也就格外的清晰。
弥漫在巷子里的难闻臭味飘入两人鼻端，毛天姿再也受不了，掩嘴作恶了一声，牵起云姝的手朝右侧的巷子飞快钻去，边跑边皱眉道：“这里好臭，我们快点离开。”跑着跑着，突然自我打趣：“小姝，我觉得我变成厨余桶了，你呢？”
云姝眼中闪烁着莞尔笑意，柔柔道：“我应该是堆肥吧。”
两人尚未月兑离险境，不敢白目地纵声大笑，只能挨着头吃吃窃笑两声，然后手携着手，一脸坚定地在伦敦治安败坏的黑街里，继续没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