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如今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入目的红昭示着府中有喜。
廊下伺候的下人们端着洗漱用具,静静地伫立着,等候着屋中主人的召唤。
晨起醒来便又被人压着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运动,程玥宁的腰肢有些酸软,连连捶了某人好几下。
一大早醒来就饱餐一顿的齐世子却是满面春风,将她一把从床上抱起,径自走入净室去沐浴。
他们换了干净的屮衣从净室出来,各自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妥了外裳,一样的正红常装,代表着他们是刚刚成婚的新人。
齐渊亲手将一枚祖母绿裴翠雕成的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中,然后拉着她自梳妆台前起身,到外间用早饭。
一起用过早饭,夫妻两人相携前去与国公府众人见面。
新妇过门头一天,在大家族里对新妇是一个极其严苛的考验,程玥宁也有一点儿紧张。
察觉到她的紧张,齐渊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冲她安抚的一笑,“别怕,有我呢。”
程玥宁回了他一个笑脸,自我调侃地说:“要是做得不好,你就多担待。”
“没问题。”
在大厅外程玥宁微微吸了口气,定定神,然后朝丈夫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迈步进了大厅。
呵!这满满一堂的人,果然是大家族啊!
上次来国公府是赏花,当时全是内眷,今天可不是,府里数得上号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整整齐齐一家子一家子地来的。
程玥宁心里略慌,脸上却依旧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看起来相当的淡定。
有丫鬟拿来两个崭新的蒲团,小夫妻两个下跪请安。
“给父亲、母亲请安。”
每请一次安,便奉一盏茶,长辈也会有打赏,一圈下来,程玥宁算是收获颇丰,基本从赤贫向小康迈进了。
向长辈们请过安,就是平辈和小辈间的招呼。
平辈有平辈的礼奉上,小辈有小辈的礼给予。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桃红柳绿这两个贴身大丫鬟的作用来了,在准备礼物这一块,她们做得滴水不漏,完全不需要自家姑娘操心。
等这一通见礼完毕,已经差不多要到午饭时间。
家里人分男女席,中间以屏风隔开,一起吃了顿午饭。
席间,程玥宁少说多听,能以表情回复的一律不会开口,这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温柔和善端庄的女子。
鉴于她在外的名声,其实也没什么人愿意以身试法,毕竟这位主儿临出嫁前还闹了出大的,现在文臣武勋们还在撕着呢,一时半会儿的,大家还对她的丰功伟业淡忘不了。
应付了这顿饭,夫妻俩回到他们住的“无忧院”。
院名“无忧”,取无忧无虑之意,暗含吉祥如意。
一进卧室,程玥宁就一下把自己摔到了床上,手按着腰,哀哀叫道:“难受死了,还得硬撑……”
一双大手探过来,力道适中地帮她按揉着饱经摧残的纤腰,主人的声音却带着餍足的笑,“是我的错,让宁姊姊受累了。”
“你就只剩嘴了。”
“难道宁姊姊还想我现在连其他的也动动?”他贴上去低声问,声音又低又撩。
“滚。”
齐渊笑着翻身在她身边躺下,一手继续帮她揉着腰,一边撑在自己脑后,一脸笑意地道:“现在这样真好,无论什么时候想见你就能见到。”
程玥宁被他揉得舒服,渐渐地就有些困意上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齐渊撑起身子看了看,看到她睡着了,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轻手轻脚地将她翻转过来,让她躺得舒服些,又扯过被单搭在她小肮上,确保不会着凉。
再想想自己今天也没事,索性就跟她倒一块,接着眯。
这一觉睡得很好,程玥宁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的光线都暗了,她揉了揉眼睛,头一扭就看到了一张俊逸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就先扬了起来。
她扶着腰从床上坐起来,身边的人也因为她的动作缓缓睁开了眼,先一手揽到了她腰上,又借着她慢慢坐了起来,没骨头一样靠在她身上。
“你做什么,放开,我要下床。”
齐渊打了一个呵欠,脸在她颈窝蹭了蹭,咕哝了一句,“以前觉得时间过得真慢,现在突然突然时间过得真快。”
“去,少贫嘴。”
“感觉这一天我们也没干什么,就这么过去了,我估计到晚饭时间了。”
程玥宁见他一点儿主动松开的意思也没有,直接自力更生,用手掰开他的手,月兑身趿鞋下地。
“打洗脸水进来。”
“是,世子夫人。”外面传来的是桃红的声音,她已经自动把对自家姑娘的称呼做了改变。
见她起身了,齐渊也跟着下了地,继续没骨头一样赖着她。
程玥宁都无奈了,“我说你没骨头啊?”
齐渊特别不要脸地说:“我在你面前连骨气都可以不要,骨头算什么。”
桃红端着一盆水进来,不巧就看到世子爷赖在姑娘身上的辣眼睛画面,急忙低了头,将盆放到架上,默默退到了外间。
甩不开黏人家伙的程玥宁只好拖着他到洗脸架前,先自己洗了把脸,又拧了帕子给他擦脸。
简单将两人打理好,强硬地将他拉出了卧室,看看外面天色,吩咐小厨房备饭。
他们这个无忧院是有小厨房的,毕竟做为国公府的宝贝疙瘩必须什么都是最好的嘛。
桃红问点什么菜色,程玥宁说:“我不挑食,让她们按世子爷的口味儿来就行。”
“知道了,世子夫人。”
看到桃红出去,齐渊往她身边凑了凑,似真还假地说道:“刚来不竖立起自己的威信,你就不怕她们作妖啊?”
程玥宁翻着手里柳绿拿来的账本,漫不经心地道:“威信这东西,我什么时间竖都不迟。”
齐渊忍不住闷头笑,程玥宁懒得问他为什么,但是齐渊却主动说出答案来。
“其实但凡关注外面消息的人,都知道宁姊姊你十分不好惹,登闻鼓你敢敲,动不动就麻烦京兆尹,当街揍个侯府世子跟玩似地,你这威信早就不立自威了。”
程玥宁头也没回,直接伸手在他身上掐了一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出来。
齐渊却还不怕死地继续说:“宁姊姊,你知道不,其实很多人在背地里说你是母老虎。”
程玥宁毫不过心地接了一句,“所以呢?”
齐渊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他们说我是伏虎英雄。”
“滚开。”
齐渊就抱着她的腰倒在她身上笑得开怀。
程玥宁翻账本翻得很快,一本帐很快便大致看完,然后合上账簿侧首看某人。
“怎么了吗?”齐渊问。
程玥宁表情有点小按杂,“看不出来,你的家底还不薄啊。”
齐渊就抱着她邀功,“为了娶宁姊姊,我可是很拼的,我跟去剿匪不要战功,只要赏银的,深藏功与名。”
程玥宁的手指在账本上点了两下,问:“就不打算留点小私房,以后好养个外室召个歌舞伎什么的?”
齐渊右手竖起发誓道:“天地良心,我真没想过这个。”
程玥宁哼了一声,伸手往他耳朵上一拧,微微磨着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宝贝儿是从哪儿学来的?你当我从小混市井是混假的吗?”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齐渊半真半假地讨饶,“你也知道,有些应酬难免,我就顺耳听了那么一两句。”
程玥宁松开了他的耳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几步走了出去,站在廊下看远方的晚霞映天。
齐渊揉着自己的耳朵跟出去,站在她身边同她一同看晚霞。
如今他的个头儿要比程玥宁高了半头,她站在他跟前也符合了小鸟依人的情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晚霞的情形吗?”他忍不住问。
程玥宁诚实地摇头,“不记得了。”
齐渊有点儿不满,“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一脸温和地站在一边,眼睛里却彷佛什么都没看,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程玥宁笑了笑,握着自己的袖口道:“当时都不知道进京是个什么情形等着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东西啊。”
想到一个人,齐渊忍不住笑了起来,“宁姊姊,我跟你说啊,最近刘世钰挺惨的,几乎一天照三顿被他爹平北侯揍。”
“哦?”程玥宁表示了兴趣。
齐渊就更有诉说的了,“现在朝堂上文武之争说到底他就是个导火索,而且他还成功地让平北侯夫人怀疑平北侯在外养了外室,平北侯现在还睡在书房呢。”
程玥宁若有所思地模模自己的下巴,然后做出了结论,“看来短时间内最好还是避着平北侯些比较好。”
齐渊忍不住笑出声,“你怕他找你麻烦啊?”
“我分析平北侯应该是没养外室,也没起啥二心,我当时是故意把事态说成那样的,比较容易引起刘世钰的警戒心。他脑子有坑,就得按有坑的思路走。”
所以,可能就稍微对不起宠溺孩子的平北侯一点了,看来平北侯夫人的驭夫手段也是挺激烈的嘛。
“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齐渊表示出了自己的困惑,“我感觉你好像对这些大宅门里的事儿挺门儿清的,可你没在大宅门里长大啊。”
程玥宁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爹在啊,他是大宅门里出来,从我会说话起,就一直致力于对我普及大宅门生存规则,这么多年不间断地听下来,我基本已经形成惯性思维了,经常会忍不住从受害者的角度去揣摩人心,说实话,我其实挺不喜欢这样的。”
齐渊:“……”他家岳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那么早就具有前瞻性了吗?知道他的宁姊姊将来肯定要嫁入高门,所以从小就抓素质教育?细思极恐啊!
“他那时还不是我爹,但天天腆着脸要收我当学生,我最后被他烦得不行,就勉强拜了师,充了个数。”忆及自己的童年,程玥宁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程大儒的门墙求你入,你还是勉强才答应入,厉害!
齐渊觉得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我爹嫌我脑子笨,说是多给我些案例分析,好歹也能让我长点脑子。”
齐渊:“……”岳父对聪明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宁姊姊这样的,他都嫌笨?
宁姊姊成功地用对自己智商的极度不自信打击了齐渊对自己智商的极度自信,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过我爹说了,聪明人有时活得太累,像我这样笨一点儿才活得简单快活。我脑子转不过人家的时候可以发挥一下自己的特长,一力降十会,直接暴力解决。”
齐渊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直视“笨”这个词了。
“我个人比较喜欢用拳头说话,简单,直接,见效快。”她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身边的人一脸的难以描述,“你怎么了?”
齐渊小心翼翼地开口,“宁姊姊,你看啊,我觉得吧,我还是能听得进道理的,咱们以后遇到事情,你可以先跟我语言交流,别直接动手,行吗?”被家暴什么的,传出来丢人。
程玥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可我觉得你这人花花肠子其实挺多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她更喜欢用拳头跟他讲道理。
这意思齐渊听明白了,简直后背发凉啊。
“这才新婚头一天,你能不恐吓我吗?”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程玥宁“噗哧”一声就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坚强点,你成亲就是大人了,得有担当。从你决定娶我那天开始,你就应该有这种觉悟才是啊。”
“我就是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儿太早,这才新婚头一天……”齐渊垂死挣扎。
“早说晚说都要说,早点说也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说我不告而诛。”
看着她走向院子那片菜园的身影,齐渊搓了搓自己的脸,朝天吐了口气,成亲头一天就这么敲打自己丈夫,宁姊姊你真是可以的。
程玥宁听到他跟来的脚步,看着菜园中那一架的黄瓜笑着说道:“长得很不错啊,看着种了不少日子的样子。”
齐渊并不避讳尚在院中的丫鬟婆子,伸手从后环住她的腰身,将头搁在她的肩头,懒洋洋地道:“自从确定了婚期,我可是日日盼着你过门,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上心的。”
“这嘴真是抹了蜜。”她向后靠在他怀里娇嗔着。
齐渊笑着亲亲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语,“可宁姊姊全身上下都抹了蜜,让我怎么吃都吃不够。”
程玥宁脸一红,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拧了一把。
“一会儿吃完饭,我们早点睡,嗯?”
她听懂了他的暗示,脸上越发的滚烫,轻声道:“明天回门。”
“我知道,不闹你整晚,总不会做到你下不了床就是了。”
“滚。”她羞恼极了。
齐渊却是哈哈大笑。
晚饭很快做好,夫妻两个回房去吃,简单安静地用过饭,洗漱之后两人便早早上了床。
一上了床,齐渊就变成了一头饿狼,一遍又一遍地吃着自己口中的美味,百尝不厌。程玥宁的身子虽有些不适,可是见他兴致这么好,也不忍拂了他的意,忍着那些不适迎合他的需索。
“弄疼你了吗?”事后他小心地问她。
“不要紧。”
齐渊有些愧疚,“我还是太急切了,我……”
程玥宁伸手捂上他的嘴,柔声道:“没事,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我总要习惯的。”
他搂着她,“我就是太想要你了,成亲前天天想得要死,这一打开了闸门,一时就有些收不住,让你受累了。”
程玥宁往他怀里钻了钻,掩口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道:“时间不早,睡吧。”
“嗯。”拥着怀中的人,齐渊也闭上了眼睛。
夜晚又归于了寂静。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齐渊自打成亲后,就整日待在府里,连挂职的卯都懒得应,跟自己的妻子形影不离地腻歪,每日早早歇下,却是日上三竿才起身。
夜里龙精虎猛,可劲儿地折腾,到了白天就意兴阑珊懒洋洋的模样,直把程玥宁看得无奈又好笑。
三朝回门回来,这人便成了游手好闲、整日只想床上厮混的浪荡纨裤,说他两句吧,他还振振有词的说他这是新婚,还不许放浪几天啊?
后来程玥宁也就懒得理他了,他这模样总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两人新婚,他一时有些贪恋情事也是在所难免,顺其自然就行,新鲜劲过了他大概就能恢复正常了。
“谁家的帖子?”齐渊从净房出来就看到妻子手里正拿着张帖子看,眉头蹙着,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忍不住问了声。
程玥宁撇撇嘴,将帖子扔到了一边。
齐渊自己捡过来看,眉头也跟着蹙起,“如今又知道缠上来了,当初断得不是挺利索的吗?”
帖子是安远伯府的老夫人下的,说是想请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过府赏花。
想她当初能因为别人几句“老管家主动要求去接大姑娘,想必跟大姑娘的关系极好,这样的管家她用着能放心吗”诸如此类的挑拨言语就头脑发热地要把老管家一家发卖出去。
如今见伯府日渐没落,没有宁姊姊这么一个主心骨撑着,光她儿子那个光杆伯爷根本什么都不被当一回事的时候,这才回头又想联系所谓的姑嫂情,这位老夫人想得可真好啊。
“你出嫁时不邀请席家的人,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席二郎一家倒是识趣,没来打扰,这位老夫人却是有些不识趣了。”齐渊一边嗤笑,一边也将那帖子扔了开。
“自卑又自大,胆小又狠毒,说的就是我这位好四嫂。”程玥宁拿起自己的针线继续做。
齐渊又挤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看她给自己缝荷包。
宁姊姊惯不爱绣花,缝衣做鞋就只是裁剪缝好,若是他嫌衣物素净,那就只能劳烦府里的绣娘再加工一次。
可他如今就爱穿她亲手缝给他的衣物鞋袜,让别人往上绣花样他还嫌太花俏。
听到他打了声呵欠,程玥宁侧头看他,“困就到床上睡去。”
“不困,就是有点儿无聊。”他的手不老实地在她腰间摩挲,“咱们做点提神的事好不好?”
程玥宁直接伸指往他脑门上戳了一下,啐道:“还能不能有个正形?”
“不能。”他回答得无比坚定,“我跟自己妻子要什么正形,我们得如胶似漆,最好每时每刻都不分开,身子都连在一起。”
程玥宁脸上发烫,在他腰侧狠狠拧了一把,“闭嘴。”
齐渊伸手揉自己被拧的腰,略带抱怨地道:“没得到的时候,对我如珠如宝,现在就对我厌烦了,动不动就上手,宁姊姊,你不爱我了。”
“呸!”对他的唱念做打她只有这一个字回应。
“以前就对人家热情如火,现在就弃之敝屣。”他还在继续。
程玥宁不搭理他,让他唱独角戏。
“可怜我还没人老珠黄,便已恩爱远去……”
“噗!”程玥宁没忍住笑了,放下手里的针钱,扭身捶他,“你够了啊,这都从哪儿学来的,戏这么多?”
齐渊捧住她的脸亲了上去,一只手却挡在两人之间,程玥宁不赞同地瞪他,“都说了,不许闹。”
齐渊聊胜于无地在她擂着自己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搂着她的腰感叹着说:“亲都不给亲了,果然不爱我了。”
程玥宁白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脸,说:“咱们去外走走,我还没好好逛过国公府呢,你帮我认认地儿。”
齐渊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伸手模了模鼻子。
说起来,因为他在某事上太过勤勉的缘故,宁姊姊嫁进来这么久,基本就没怎么出过院子。
“好啊。”他难得反省一下,决定好好当一回向导。
程玥宁替两个人整理了一下衣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跟他出了门。
“你上次来的时候应该没有去过湖边。”
“没去。”
“带你去湖边看看,这个时节湖里的荷花应该还没有完全开败,应该还能看。”
“听你这语气,平时也不怎么去花园吧。”
“这内院的花园啊,我确实不怎么去。”
此时的太阳尚不烈,两个人走到湖边的时候,风吹过来,扑面便是一阵清爽。
湖中有荷,荷花确实有些还亭亭玉立着,也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败落。
看着那些硕大的荷叶,程玥宁有了点想法,她指着湖中那片荷花道:“能弄几片荷叶来吗?”
“要做什么?”
“给你做好吃的。”
“我去叫婆子给你摘。”
程玥宁歪头看他,“我还以为你会亲自去摘呢。”
齐渊一本正经地道:“我得陪着我夫人啊。”
程玥宁扭头不看他了。
齐渊去叫了一边园子撑船的婆子过来,吩咐她去摘荷叶。
程玥宁看到湖边的凉亭,便朝那边走过去。
齐渊吩咐完了婆子,也跟了过去。
“你们家的亭子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摆着茶水点心吗?”程玥宁指指石桌上的东西问他。
“怕来逛园子的人有需要啊,有备无患。”
程玥宁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反正我是不可能吃用在外面这样摆放的东西的。”
“自己府里也不用?”
“如果程家的话,我敢吃,如果是这里的话,我可不敢吃。大宅门里的阴私事实在太多了,相信我,就是其他人来了也不会动的,以后别这么浪费了,这天底下吃不上饭的人还有很多呢。”
“行,我知道了,到时候会跟他们说的。”齐渊虽然并不怎么当回事,但只要是她说的,他都愿意去做。
而程玥宁已经在看着那划船去摘莲叶的婆子。
“宁姊姊。”
“嗯?”
“你有心事?”
程玥宁牵了下嘴角,“这么明显吗?”
齐渊握住她的手,“你是我的枕边人,我如何看不出来?”平时他若是胡闹,她从没像今天这样一再推拒,明显是有心事。
应该是那封来自安远伯府的请帖让她变得心情不好,他想问,可她明显并不想说。
安远伯府的人来送帖子,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她才会变成这样?回去后他得找人问问。他捧在手心里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竟然敢让她忧思,这绝不允许。
“你知道吗?”
却不想程玥宁忽然自顾自地开口,她并没有看他,目光仍然落在那个去摘荷叶的婆子身上。
“那个据说是来京赴考的吕华阳,至今还住在安远伯府里,听说啊,当年柳双凤跟她这位表弟青梅竹马,只是柳家为了攀上安远伯府将她嫁给了席四郎。”
话说到这里,她没有再往下讲。
齐渊却是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脸上也不由露出惊容,“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吧?”万一真怎么了,已故安远伯世子的棺材板大概都要压不住了。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就此对安远伯府再不搭理了呢?”程玥宁从石凳上起身,往凉亭外走,“荷叶摘回来了,咱们回去做好吃的。”
齐渊跟了上去,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你打算怎么做?”
程玥宁抬手扶了下髻上的发簪,冷笑,“隔山观虎斗。”
“什么意思?”话一出口,他猛地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低叫了一声,“那对庶出姊弟!”
“是呀,始终贼心不死的一对姊弟,祸起萧墙,败家之兆啊。”说到这里,她扭头看他,“所以,真疼庶子的话可以先把嫡子全杀了,一个都不要留下来。”
齐渊背脊一凉。
程玥宁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若无其事地道:“到时候狠一点儿,别留后患。”
“宁姊姊,我……”
“我们去拿荷叶。”她像没事人一样朝着那边上岸正系船绳的婆子走过去。
“世子、世子夫人。”婆子给他们请安。
程玥宁拿过婆子手上的荷叶,直接转身就走了。
齐渊这个时候浑身都是冷汗,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就追了上去。
程玥宁一路转着手里的荷叶梗,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小泵娘。
齐渊的心这个时候却冰凉冰凉的,他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啊,老安远伯这是给他的宁姊姊造成了什么样的心理阴影啊?该死的安远伯府!
程玥宁回到无忧院后让人捉两只鸡过来,又让人去挖些泥土回来和。
内心焦灼的齐渊惶惶不安地在一边打转,又想说话又不敢说话,想靠近又怕她突然爆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完全没有头绪。
在他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安远伯府偏来送什么帖子,这不诚心给他找不痛快吗?
宰杀好鸡,清理内脏,往鸡肚子里填充食材,包荷叶,用泥巴糊起来,挖坑,生火,然后程玥宁就坐在一个马扎上,一根又一根地往火堆里送着柴。
一句话也没有,就是沉默地做着这一切。
就连桃红柳绿都不敢喘大气。
姑娘这状态不对!浑身上下都无声地透露着一股低压,像是压着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一旦喷发,杀伤力必将是毁灭性的。
整个无忧院的人都噤若寒蝉地看着,世子夫人真的是在做吃的,而不是准备去杀人?他们很怀疑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柴薪变成一堆烟灰,程玥宁一点点拨开,然后把之前掩好的坑再次挖开。
那只泥巴包袱的荷叶鸡外面的泥巴已经变得硬邦邦,程玥宁没有找石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就直接用拳头砸了上去。
“不要,烫——”
齐渊的话还没全说出口,程玥宁的拳头就已经将泥巴砸得裂开了。
他冲过去抓起她的手,急得声音都大了起来,“程玥宁,你是傻子吗?刚从火里扒出来的东西你就上手砸,你当自己的手是铁做的吗?别人家乱七八糟的事你犯得着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给我夫人拿药来。”齐渊抬头吼了一声。
“不用。”
“怎么不用,都红了。”
“只是红了,不用。”程玥宁淡定地从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回来,面无表情地说。
“疼不疼?”齐渊一脸紧张地问。
程玥宁看着自己的手,收张了几下,冷淡地道:“我的手没那么娇贵。”
“你心里难受,就是打我一顿也不能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出气,知道吗?”齐渊如是建议。
“你想多了,”程玥宁捋了捋袖子,“我只是懒得找工具罢了。”
说话间又是两拳下去,齐渊完全阻止不及。
泥巴全部裂开,勾人肠胃的香气便飘散开来。
“给你。”程玥宁将那只令人垂涎欲滴的叫花鸡递给丈夫,“尝尝看。”
等齐渊接过那只鸡,她又依样画葫芦敲开了另一只鸡,打开包鸡的荷叶,直接撕了一条腿下来,放到鼻下闻了闻,然后张口就咬。
定国公府的世子夫妻一人捧着一只鸡围坐在只剩堆灰烬的坑旁一口一口地吃着。
齐渊一边吃着喷饭流油的鸡,一边小心留意着妻子的神情变化。
但是,没变化。
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将一只美味的焖烤鸡一口一口吃完了。
吃完了!
齐渊看着自己手里还剩的半只,有些迟疑地开口,“你饱了吗?”
程玥宁看了他一眼,“你不吃就给我,不喜欢以后都不用吃。”
齐渊眼疾手快地躲过她的手,大声道:“谁说我不吃的,我没不喜欢。”这情绪不稳的宁姊姊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不过是因为太担心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却以为他不爱吃她做的东西。
他真是太冤了!
“桃红柳绿,给我准备午饭。”程玥宁一边从马扎上起身,一边说。
桃红柳绿:“……”
其他人:“……”
难道刚才世子夫人吃的那只鸡不算她的饭?
“婢子这就去。”桃红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回道。
其他人此时也回过神,有人急忙去打了水来让世子夫人净手。
洗完了手,程玥宁就往屋里走,齐渊急忙追了上去,“宁姊姊,你真的还没吃饱?”
程玥宁扭头,齐渊下意识停下脚步。
“嫌我吃得多?”
“不不不……”齐渊一迭声地否认,求生欲极强。
“那就闭嘴。”
“哦。”
大家看世子跟个受气小媳妇似地跟在世子夫人身后进屋,个个不是抬头看天,就是低头看脚,努力往下压着自己往上扬的嘴角。
“我要一百名护卫。”
“好。”
“我可能要惹点麻烦。”
“哦。”
“你就不问问我要人是去干什么吗?”本来气势汹汹往前走的人,猛地收住脚步转身扭头。
紧跟着她的齐渊登时刹住脚步,一脸无辜和认真地道:“不管你要人去干什么,我都会跟着的,问不问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都不去做自己的事,老跟在我**后面打转,你这样传出去别人会笑话你的,就知道整天围着老婆转,没出息。”
“哦。”
程玥宁瞪大眼,“你就『哦”一声给我听?”
“哦。”
程玥宁伸手扶额,转身不想看他,“让护卫都带上棍子,我要去砸场子。”
“我们去砸哪家?”
“这你都要跟?”
“你负责指挥,我负责动手。”
“你确定这样做,自己不会被父亲家法伺候吗?”
齐渊有些不自在模鼻子,以尴尬笑脸做了个回应。
程玥宁挥了挥手,“看在你是独苗的分上,应该没有性命之忧。算了,不操你这份心了。”
齐渊:“……”所以他这是被无视了吗?
做为姑娘的贴身大丫鬟,姑娘现在要出去砸场子,桃红柳绿表示必须一起去。
出动一百名国公府护卫这么大动静,很快这风声就传了出去。
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连御史台都激动了。
听说是定国公世子夫人领人去干架,就算嫁了人,这程大姑娘一如既往的出手就是大动作啊!大家好奇的是这惹得她这么大阵仗大动干戈的对象是谁?
程玥宁领众人到达的是一个位在胡水胡同的五进大宅子,门楣上写着“席宅”两个字。
“进去后人别动,见东西就给我砸。”
“是,世子夫人。”
一大群护卫砸门冲了进去,紧跟着门里传来惊惶尖叫和杂乱地奔跑声。
齐渊让人从屋里找出把靠椅搬到门口,让他身娇体贵的妻子坐着看,别累着。
程玥宁也没推让,连客气话都没说,就那么坦然地自己坐着,让丈夫搁旁边跟个跟班似地站着。
站在不远处围观的五城兵马司兵卒一脸敬佩地看着那位世子夫人。
瞧人家这范儿、这排场,把这场子给镇的。
“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福王!”
巷口停下一顶轿,轿上下来一位锦衣贵公子,然后就有人认出了他的身分,惊呼出口。卓奕瑜不理会那些行礼的人,轻摇着手里的扇子,一步一步闲庭信步似地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某张椅子前。
“见过福王殿下。”夫妻两个给他见礼。
按照尊卑,那把交椅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福王卓奕瑜的底下。
福王从敞开的大门看里面的鸡飞狗跳一地狼藉,用扇子指指里面,问某人,“你这大清早上门,因为什么啊?”
“早上起来心情不好,所以就来了。”程玥宁说着大实话。
卓奕瑜用表情表示了他的困惑与不解。
程玥宁一脸的理所当然,“心情不好找家里庶妹庶弟撒撒气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卓奕瑜:“……”
“当年的安远伯府家业是我四个哥哥陪着一起打下来的,结果享受胜利果实的却只有两个,但是分家的时候好多好东西都给了这一对屁事没干过的,我越想越生气,东西我就算是砸了听响,也不能便宜他们啊,所以我就领着人来砸了。”
卓奕瑜想了想,有点疑问,“你砸些瓶瓶罐罐的也不值什么大钱,值钱的是田庄和铺子还有金银首饰。”
程玥宁微笑,“不高兴了砸砸听听响,蚊子肉小那也是肉啊,我不嫌弃。”正说话间,从门里冲出一个身影,一下子就扑倒在卓奕瑜的脚下,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丽脸庞,嘤嘤地道——
“请王爷给民女作主啊,姊姊一大早无缘无故领着人就闯进民女的家里一顿打砸,可怜民女和弟弟年幼无依……”
福王没急着开口,反而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看被告。
程玥宁一脸淡定地低头抬头整了整袖子,自语似地道:“我五岁的时候我娘生大病,我为了一口吃的用板砖拍晕了三个比我大的男孩子,那时候我都没找人哭诉年幼无依,这都及笄到嫁人的年纪了,还年幼啊,稀罕。”
她说得云淡风轻,齐渊却听得心中又酸又疼,心疼年幼时的妻子。
卓奕瑜垂眸看地上跪着的席婵娟,眼神微微带了些冷,依旧没说话。
“殿下……”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这身姿、这角度,将她最漂亮的一面呈现到人前,席婵娟觉得没有男人面对她这样的女人不心生怜惜。
于是当她仰面翻倒在地的时候,脸上还挂着震惊过度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这样对待。
其实不说她,所有看到那一幕的人都表示了惊讶,甚至有一些人还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福王竟然一脚把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直接给踹翻在地。
“你这种惺惺作态的病娇样,本王见得多了,腻味,换别的。”
齐渊忍不住伸手在自己唇边掩了掩。
程玥宁蹲在被一脚踹得起不来的庶妹身边,右手托在下巴上,端详着她的脸,若有所思地道:“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求救样扑过来,可我看你这发髻妆容分明是仔细打理过的,很精致,你很有雅兴嘛。”
卓奕瑜悠然地搨扇子。
程玥宁从地上起身,齐渊伸手扶住她。
“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直到这个时候,程玥宁才想起问这么一句。
卓奕瑜合上扇子,敲了敲手心,道:“路过的时候听这里热闹,就过来瞅一眼。”
“那王爷也挺清闲的。”
卓奕瑜自嘲地一笑,“我这身子不清闲怎么办呢。”
“清闲挺好的,我就挺怀念我以前在宣城卖猪肉时的生活,小桥流水人家。”程玥宁脸上浮现怀念之色。
齐渊赶紧安抚她,“你要是喜欢,咱们在京城也开一家,你还当老板。”
程玥宁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那你觉得我一个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能亲自执刀做买卖吗?”
这个好像就有点不行了,齐渊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在自己家宰杀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她不是不懂变通的人。
齐渊用力点头,拍胸脯保证,“当然没问题。”
程玥宁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满意地笑道:“这还差不多。”
卓奕瑜拿扇子朝门里指了指,问主使者,“你这打算让他们砸到什么时候?”
程玥宁也往里看了一眼,完全把地上正努力站起来的席婵娟给忽视了,“再砸一刻钟吧,还得赶下一场呢。”
“咳。”卓奕瑜因为她这个回答让自己给呛到了,还有下一场,合着今天她还是连台戏?
等喘匀了这口气,卓奕瑜问道:“你下一场去哪儿啊?”
“啊?”程玥宁揣测着他的意思,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还跟着去?”
卓奕瑜微笑点头,“你出嫁的时候是本王背上轿的,本王勉强也算是你的兄长,妹妹要去砸场子,做哥哥当然要帮着掠阵了。”
距离不太远围观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觉得他们可能听错了,昨天晚上可能没睡好。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跑到别人家打砸就已经很出格了,结果,现在来了位亲王说——妹妹打砸,我得去掠阵。
什么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