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镜前,何黛希正仔细地替身上每一寸肌肤抹上保湿乳液。
倒映在镜里的女人,丰厚的长鬈发宛若一团乌云,衬托出那一身细雪肌肤。
细致小巧的五官,有别于西方女性的冶艳,又不见东方脸谱的平板,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别样精致。
过去在美国求学时期,常有同学误将她当作混血儿,只因在欧美人士的刻版印象里,东方人的脸谱不该如她这样深邃秀致。
求学记忆里,男生总爱跟着她,身边总有挥之不去的苍蝇,青春期觉得厌烦,怎料,后来工作缘故,她姣好的外型,反而成了展示专业的最佳宣传。
套上洁白的纯棉蕾丝睡袍,看着镜中那一身纯洁无垢的自己,她忽尔想起今日被蓝狄恩亵渎的天使雕像。
莫名地,她的心口重重颤抖了一下。
她想起那个男人靠向自己时的表情,想起他的气味,想起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想起那双半掩的褐眸有多么清澈美丽……
一股颤栗窜遍她的全身。
她揉了揉心窝,努力刷去残留在脑海的影像,逼自己躺回舒服的大床上,努力入睡,好面对明日繁杂的工作行程。
入睡前,她不忘将落地窗关好,上锁,然后才敢真正安心的上床入眠。
已经有过无数次,清晨醒来时被风冷醒的经验。
每回当她迷迷糊糊奔下床把落地窗关上,总是记不起前一晚究竟有没有关好门窗。
现在她学乖了,每晚入睡前,总会再三检查。这样也好,她单身独居,总要多防范一点……
但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这里是出入门禁森严的高级大厦,每层住户皆装有保全系统,有什么好防范的?
总会有这个矛盾问题浮上心头,何黛希自己亦感到茫然。
然后,反复思索过后,她终于明白,她是在防范楼上邻居。
那个,来历成谜,似乎与她遗落的过去有关,却又神秘难测的邻居。
初时是好奇,然后是产生更多好奇,等到深入接触之后,她不自觉的被那个男人牵引着,整颗心乃至于整个人,都受到他的吸引。
她从来不曾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好奇,更不曾如此想接近一个陌生人。对于这样反常的自己,她很害怕。对于她在那个男人身上看见的种种幻觉,她越发恐惧。
尽避她的内心清楚,那些幻觉与她的过去息息相关,而且那个男人肯定月兑不了干系,否则他不会凭空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她不该害怕,相反地,她应该趁势追击,透过蓝狄恩厘清她失落的回忆。
但幻觉里的绝望与恐惧,已经远超出她能够负荷的范围。
对于这几年来苦于追求的真相,她竟然开始胆怯畏缩。
她开始疑神疑鬼,开始幻想一些电影般的离奇情节,尽避她很清楚,电影剧情不可能在现实中上演……是吗?
她陷入无止境的猜疑与不安。
于是,她对蓝狄恩这个人,乃至于他背后的故事,开始感到深深恐惧。那扇落地窗,像是她的最后一道自我防卫,每晚临睡之前,她总要牢牢锁紧那扇窗,方能安心合眼。
一如此际,她非常肯定自己把那扇落地窗锁好,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没有人能进到她最隐密的空间。
没有人。
十多分钟过后,留着一盏骨董小夜灯的卧房,一片沉寂,只依稀听见床上人儿规律的呼息声。
落地窗外,一道高大人影安静如魅影,疔立不动。
只要他想,一支小铁夹,五秒钟时间便能撬开这扇落地窗。
很显然屋主已心生防备,至于防的是谁,答案昭然若揭,他也懒得多动
他没有偷窥癖,更没有非分之想,每天晚上他会出现在落地窗外的唯一原因,就只有一个。
确认她的安全。确认她的呼吸。确认她真实的活着。
如此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那便是他接受了威利与玛丽的委托,而他一向信守承诺。
如此而已。
是吗?真是如此而已吗?在蓝狄恩心底浮现这么一道质疑声响。
或许,不只如此。
或许,也因为这个孩子是他曾经舍命救出来的唯一例外,所以他放不下她。
或许,答案不只上述几项,还有他不愿面对的私心。
不意然的,某人窘怒的表达抗议,并且强调她不是孩子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蓝狄恩想着这一幕,不由得牵动一下嘴角。
对,她不再是孩子,是他害怕越过那条线,固执的认定她仍是个孩子。那个曾经靠在他怀里哭泣,请求他别侵犯她的无助孩子。
狄恩,你比谁都清楚,她不再是孩子了,你想对她隐瞒真相到什么时候?蓦地,蓝狄恩耳畔响起了何威利的劝告。
当初是他把这个孩子交给了何威利夫妇,他明确告知何威利夫妇,他们只有扶养权,除此之外,无论是孩子的过去抑或将来,都必须交由他一起下决定。
把她交给何威利夫妇的过去十四年来,他除了暗中默默关心,观察着她的成长过成,除此之外,不曾插手过这个孩子的未来。
原以为一切将会尘埃落定,各自相安无事,岂料,何威利夫妇让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当初何威利夫妇向他承诺保证,至死都不会让何黛希知道她的身世,偏偏他们太过大意,终究被她察觉,进而才会有后续这一连串的麻烦。
何威利夫妇不想再隐瞒,而他坚持己见,始终主张不让她碰触那些黑暗。
只是,随着费雪的势力被国际刑警组织攻破,残余势力化整为零,四散于各地,蠢蠢欲动。
半年前,他接获线报,有一群打着恢复费雪势力的非法分子,一直在招兵买马,吸引昔日费雪的旧部出面,待到逐渐壮大声势后,这群人甚至开始搜查过去为费雪所用的女杀手。
Daisy这个名字赫然在列,成了这帮人搜索目标之一。
事情并不单纯,前些年费雪的势力瓦解之后,这些被戏称为“费雪的花”的女特务们,多半已经认罪锒铛入狱,侥幸逃月兑者则是隐匿于世界各地。
根据可靠线报指出,这些年幼便被掳至费雪贼窟,遭受费雪等人洗脑教而成的女特务,在费雪被送上国际法庭后,大多已恢复理智,明白过去是遭罪犯利用,如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这些女特务不会再傻到与费雪余党沾上边。
尽避如此,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这群打着费雪名义的余党,仍然不死心的在世界各地寻找幸存的女特务。
“这些人只是想从她们身上拿到一份数据。”
提供线报的情报员如是对蓝狄恩分析道。
“什么数据?”蓝狄恩当时皱着眉,不解反问。
“费雪透过这些女人去色|诱与他有金钱往来,或者毒品交易的各国政要,再从中掌握这些政要的把柄,进而控制这些政要,让他们必须为费雪护航,协助他在各国的黑市畅行无阻,以供他能进行更多非法勾当。然而这些政客名单与掌握他们的把柄证据,除了费雪与他的女特务们,没有人知道。”
“这不可能。”蓝狄恩直觉否定。“费雪擅于猜忌,他绝不可能把那些证据交给女人,即便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女杀手也不可能。”
情报员信誓旦旦的强调:“证据是那些女特务帮费雪弄到手的,她们一定知道费雪的政客名单,以及手中掌握的把柄证据藏在哪里。这些余党充其量就是想拿到那些政客名单,这样他们就能取代费雪与那些政客合作。”
听罢,蓝狄恩沉默了。
虽然何黛希极早便月兑离费雪的势力,但只怕那些费雪余党不会错放其一。他知道,在国际刑警完全清除这些余党之前,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找上何黛希,将她当作是过去协助费雪的女特务之一。
不,在那些人眼里,她不是何黛希,而是Daisy。
一朵楚楚美丽的小雏菊,深受费雪的喜爱,并且被他拿来拢络黑帮高层的一个纯洁小特务。
思索间,蓝狄恩已用手里那支铁夹撬开落地窗,无声无息来到床畔。
他脸上那双深沉的褐眸,无比凝重的注视着床上那张娇颜。
当初他不顾众人反对,把这朵雏菊从费雪身边带走,为的不过是还给她一个全新人生。
而上天也站在他这一方,当年的她,心智稚女敕,遭受各种精神与上的凌虐与打击,在被他强硬送离之后,竟在某一天无故晕厥,醒来后彻底遗忘了自己的过去。
Daisy当真成了一张纯洁的白纸。
在她自我删除的记忆里,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一片空白,甚至她连自己是谁亦一并遗忘。
当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他亦然。
他将Daisy交给了何威利夫妇,擅长制造假身分的何威利夫妇替她创造了新身分,替她编造全新身世,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污点,而是因为一场车祸造成脑部受创,进而记忆受损的单纯少女。
于是,昔日遭受了各种折磨的Daisy,成了今日这个美丽而独立的何黛希。
她已经彻底摆月兑过去的黑暗,与那些侥幸活下来,却一辈子得带着伤痛与污点度过余生的女特务不一样。
她是幸运的,只是她不自知,甚至在发现何威利夫妇并非亲生父母后,一心想挖掘出那些黑暗的过去。
打住思绪,背对光源的俊脸显得异常阴沉,蓝狄恩转过身,打算循从原路离开。
蓦地,一只柔软温热的纤手,无预警地攫住他的大掌。
高大身躯一僵,随即回眸望向雪白大床。
却见床上的人儿依然紧闭双眼,娇颜透着一抹心慌的苍白,嘴里反复用英语喊出声——
“Dean,不要把我送走……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其他人……我只有你了,我只剩下你了。”
蓝狄恩心头一震,脑海播放起久远的记忆画面。
马可士来接她的时候,他因失血过重,早已意识不清,然而他仍能清楚听见少女的哭嚷与尖叫。
即便他的身体发冷麻木,四肢几乎丧失知觉,他仍能感觉得到,少女紧紧抱住他的左手,不愿离开他半步。
其实,她只是害怕又被带回费雪身边,她以为只有跟着他,她才能真正月兑离险境,除了他,她谁也不信任。
“Dean!我不要走!Dean——”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她被马可士强行拉走,同时,马可士带来的人开始着手替他进行紧急抢救。
“Dean,你疯了吗?不过就是一个孩子,值得你赔上性命吗?”
急救的片段血腥十分模糊混乱,然而他依稀能听见马可士着急又愤怒的质问。
“Dean……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
此时躺在那张大床上的,已不再是昔日他们口中谈论的孩子,而是一个发育成熟,拥有独立思考的女人。
蓝狄恩轻巧地拉开握住他的那只纤手,折返回来,探出手抚了抚那张娇颜。
“忘记这一切吧。”沙哑而低沉的声嗓响起。
彷佛真能在梦境中听见他这声响应,床上的人儿竟然皱起娇颜,发出啜泣声。
望着那张不再稚女敕彷徨,已蜕变成一朵娇艳蔷薇的面庞,蓝狄恩的心情变得复杂而微妙。
轻抚着娇颜的大手一顿,蓝狄恩眸光起了雾,那抹雾模糊了他的坚持,亦模糊了他的认知。
他俯身在何黛希的额上轻轻一吻,随后在心底咒骂自己一声,随即动作敏捷迅速的退开大床。
高大魅影一如来时那般,杳无声息的离开卧房。
当落地窗重新锁上的那一刻,床上的人儿恍惚睁开眼。
焦距涣散的直视天花板,何黛希抬起手模了模脸上的泪痕,心头一阵茫然。
她努力回想方才的梦境,却一无所获,只依稀记得她在梦中喊着某个名字,请求对方不要逼她离开。
蓦地,心中窜过一抹异感,纤手无意识的抚上前额。
美眸满是茫然,她轻揉着额心,说不明白为何会有一种……一种遭人吻过的错觉。
是在梦里吗?不,不像。
但这样的深夜时分,门窗锁上的卧房里,谁会闯进来房里只为了给她一个晚安吻?
是梦吧?一定是的。
何黛希翻了个身,望向落地窗,欣赏着窗外的朦眬夜色,一颗心亦好似落入无边黑夜。
她闭起眼,放松自己,准备再次入睡,只是在意识飘渺之间,一个名字霍然浮现。
美眸猛然睁大,何黛希直视正前方,娇颜浮现一抹不敢置信的震惊。
然后,她缓缓念出方才梦境里,她不断哀求的那个名字——
D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