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金銮殿上,龙颜震怒,傅言钦大为光火的一连责罚了朝中几位大臣。
起因是西南的一起重大弊案,彦城一带产盐已久,每年给朝廷缴纳的盐税也有十数万两白银,但有官员私下开采私盐,自产自卖,银两竟未曾入到国库,虽然左相、右相两派人马皆有官员涉入,但他们毕竟是在官场上打滚已久的老狐狸,从一开始便谨慎布局,因此尽避两派皆有损失,却也未祸及两相。
傅言钦当然明白水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虽然抬举孟伟德用以制衡秦凯,可在他推行新政令时也命监察御史暗中调查,发现朝中大臣大多仍掌控在秦凯手中,可见当年摄政王派系未曾见光也未消灭的残存势力已多数被秦凯收用,因此现在藉由盐税一事,看似将左右两相的两方势力清洗一遍,实则是针对秦凯,他在朝堂上顶的半边天已洗去一半。
但傅言钦仍不满意,秦凯敢让手下的官员贪渎,就是没将他这皇帝的皇权放在眼底,笃定他动不了他,而孟伟德为壮大自己势力也学会结党营私,显然也是为权势忘了初心。
天子震怒,有人砍头,有人入天牢,有人流放,朝臣们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就怕多言又触怒龙颜,项上人头不保。
傅言钦铁青着一张脸回到御书房,姚光跟在身后,吭也不敢吭一声。
傅言钦甫坐下,就开口,“出来吧。”
暗卫现身,单膝跪地,“岭南异动,摄政王一派的人转往西北襄城……”
一个时辰后,暗卫再度离去。
姚光站在一侧,眼中尽是担忧,见皇上一向温和的俊颜变得阴沉,目光甚至有几分戾气。
当年的摄政王在朝堂上颇具威望,后来先皇临终时命其与丞相秦凯一起辅导年幼的太子爷登基治国,因身为皇叔,又坐上摄政王大位,竟代使君权,狼子野心的想除去皇上,还威胁利诱的笼络朝臣军要,幸而年幼的皇上顺利寻回,又忍辱负重的与摄政王周旋,逃过一次次的暗潮汹涌,直至皇上势力壮大,一次灭了那些有异心之人,皇上顾念亲情,仅让摄政王流放岭南,没想到,这些余孽死心不改,竟然还敢在外作乱。
右相不够出色,秦家外戚之势倒是盘根错节盘踞益深,若不是主子爷够优秀,心思缜密,隐忍布局,施展魄力,朝中早已大乱。
忙碌一日下来,傅言钦心情阴霾不散,直到夜色静寂,姚光才看到主子爷凝重的脸色缓和过来。
由于他早已替主子爷将见孟乐雅的“路障”排除,主子爷也不让他当小尾巴跟着了。
诸如巡夜的大内侍卫,他早安排自己人,怎么巡都不会往小膳房那里去,还有那位不定时想去突击的殷如秀,也派人每夜点了加料的安神香,让她早早去梦周公。
差事太轻松,姚光并不开心,还生着闷气,不懂为何想去小膳房的只有吃货殷如秀?害他都不能再听壁脚知进度。
傅言钦提着灯笼走在无人的内门窄道,绕到了小膳房门口,他放下灯笼,走进去。
孟乐雅正在料理台旁处理食材,剁肉的节奏声响起,但她也听到脚步声,不意外的看到言公公,盈盈含笑的说了一句“公公来了”,就又回头忙活儿。
他嘴角微抿的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正在剁虾肉、另一旁还有不同比例的肥痩猪肉已经剁得碎。
他没说什么,一如往常的拉把椅子坐在料理台对面,静静的看着她做事儿,她将三种肉搅和在一起后,又加了不少调味料,又抛又打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放下手边工作抬头看他,轻眨着眼说:“言公公今儿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得出来?”他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
她点点头,眼中透了点慧黠,“第一,你有些心不在焉,第二,你通常都会找话题跟我聊,今晚安静得奇怪,还有啊,你的目光也与过去不同,眼底微凉,嘴角微抿,总之呢,就不像你平常的样子。”她边说还边比划着自个儿的脸。
“观察力这么好。”他苦笑。
“那当然,做点心,什么小细节都要注意,灶火的大小,冒烟的淡浓,气味变化,颜色不同,那可都是一道点心好不好吃的重点。”她眼睛熠熠发亮。
“你真的很喜欢做点心。”每次说到做吃的,她总是眉飞色舞。
“嗯,一道点心从无到有到让吃下的人喜爱,总让我很有成就感,而且,公公知道吗?
吃到好吃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所以,如果遇到什么挫折难关,就找个好吃的东西吃,心情就会变好,就能努力再努力,百折不挠,最后一定会挺过去的。”她对美味点心着了魔,也有这个因素在。
“你说真的?”
“真、真的。”她迟疑一下,大力点点头。
他狐疑的看着她,“你看起来有点心虚。”
她尴尬一笑,“不,就是突然想到刚刚那句话说得太笃定了,突然气虚一下,毕竟,有时候真的很努力了,却没有成功,那就是老天爷可能要我们再等一等吧,总之,我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但你千万别失志,我绝对支持你,这做人,能争气不能丧气的。”
他想着那些官员,为了利益,狗咬狗,谁在乎他这天子的心情,每个人都是自私重利,罔顾天下百姓的福祉,忘了为官初衷,可悲可叹。
像是察觉到他陷在一种负面情绪里,她突然拉着他到料理台前,上面已有她稍早揉好的面团,她拿起擀面棍,“可以帮忙吗?帮忙擀平成这样。”
她着手先示范,将一小块面团用擀面棍来回擀平。
他微微一笑,“这是要我别耗脑,干些体力活吧,既是如此,怎敢不从?”
接过擀面棍,傅言钦躬身开始干活,孟乐雅也着手后续的事。
忙了好一会儿,孟乐雅才喘口气儿,喝口水看向他,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面团上来回搓揉,神情专注,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抬头朝她微微一笑,那黑眸碧波潇滩,她失神望着,直到他不解的一挑眉,她才尴尬回神,见他额间冒出一些细汗,“你流汗了。”她下意识的拿起帕子替他擦拭。
“谢谢。”
他生得极好,嘴角的笑容温润,黑眸尽见温柔,勾得人心浮动,她胸口莫名评评狂跳,美色害人啊,这几日,他陪着她做点心,她偶而就会想起巫嬷嬷跟老太监的事,然后就想入非非,思想不纯。
但他就是个公公,她家里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让她与一个太监相伴一生。
唉,还是觉得可惜,他脾气好,人长得更好,他的家人实在太狠毒,不管有什么理由,怎么忍心让如此美貌的孩子进宫当太监,难道是有比他更受宠更好看的兄弟,才不怕如此优良血脉断绝?
孟乐雅无法控制的乱七八糟想了起来。她对他实在有太多的好奇,很想问,但担心她的好奇会触及他的伤心事,而这样的人,会有怎样的梦想?她这样想,没想到就这么问出了声。
“你说我的梦想?”
意识到自己竟说出口,她马上就后悔了,他都不是男人了,成亲生子已不能,再有泼天富贵又如何?她轻咬下唇,正想说什么时,只听他开口了。
“如今我这残破不全之身,何来梦想?即使想得一红粉知己都是奢求。”
“公公千万不能自暴自弃,你人这么好,又长得这么好看,会有人知道你的好,就像我啊。”她眼睛突然一亮。
“你?”他装出一脸困惑,不让心底那算计推她入坑的情绪泄露丝毫。
她不平了,食指指着自己,“我当不得你的红粉知己?我也是个姑娘啊,日后,倘若公公可以出宫,我可以收留你,你呢,就当我哥哥、当我闺中密友,我们可以一起开个点心楼,一样弄个小膳房,一起做点心。”
他是知道她不少事,也听说过她有想开点心铺的想法,但那不过是一群秀女在一起说话,谁也不会当真。“难道你自进宫来就没有想过要被选上?”
“当然没有,而且,你想啊,那些秀女们个个都比我有才华,我只会做吃的,这与大家闺秀的必备技能天差地远,可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会一道懿旨就把我召进宫来了。”
他听出她话里的无奈,“你不喜欢?”
她咬着下唇看着他,“是不喜欢。”
“理由呢?”见她迟疑了,他再强调,“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传出去的。”
要她怎么说呢?她亲娘早逝,小小年纪天资聪颖,不知嫡庶,在孟府小辈中抢尽风头,也因此得罪孟诗雅,在孟诗雅的怂恿命令下,孟书雅竟推她落水。
她落水后,昏迷不醒,喝了几天药,半睡半醒间,听到两个姊姊在她床前说起她们做下这事,只因为她太出色,现在又怕她开口说出她们合谋陷害她的事,竟然还想再害她一次,为了保住小命,她连忙醒来,也読称自己失忆忘了所有的事。
只是相府里的调查并未结束,彻查过后,府中长辈明知孟诗雅是主谋,但因她是大房嫡长女,仅是罚她跟孟书雅去祠堂跪了一夜,命所有知情奴仆闭嘴,否则重罚。
她差点就死了,加害者就只是罚跪便揭了过去,于是,她明白了,庶女无才便是福,一个庶出终究斗不过嫡出,而庶出的女子又大多只能嫁庶不嫁嫡,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让她的子女受一样的苦?
“我其实……没打算嫁人的。”她面对他,终于还是坦承的说了,见他一脸错愕,她笑了,“我是认真想过这事的,想着日后自己开一家点心楼,自己挣钱,不必依附男人过活,所以,我很努力的钻研点心,也刻意在世家圈子攒点名声,如此做,也是为日后的开店多些底气,却没想到,这声名是传开了,竟成了太后口中的异才。”
其实这话她还保留了一半,她的手艺不仅收服相府上下,也让孟诗雅、孟书雅歇了害她的心思,本来这套装蠢以趋吉避凶的方法施行得很顺利,她也觉得开店的梦想离自己愈来愈近,若不是太后……唉。
“你的家人不可能让你不嫁。”他觉得她的想法太不切实际。
她轻咬下唇,叹了一声,“我知道我的想法天真,我甚至想过,两位姊姊进宫选秀,按我的年纪,这两年家里也一定会帮我议亲,不是配个官家庶子就是商人儿子,真是如此,我也只能认命,但就算嫁的是两者之一,我也会坚持发展自己的点心生意。可是如今进了宫,我没把握了,太后对我的厨艺甚为喜欢,万一皇上孝顺,就把我选上了呢?”
他看着她垂头丧气的粉脸,突然不知所措了。那一年的事,那几块小小的点心让他馋了七年,还有那句犹如承诺的狂妄之语,君无戏言,他才刻意让她进宫,没想到他好像做错了……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反正天无绝人之路。”她笑了笑,洗净了手,将内馅放入面皮,再折迭成长条,一只一只的放在瓷盘上。
见她如此乐观,他的情绪却很复杂,悲喜皆有,“你的梦想、你想开的店铺,真的有想到我?愿意让我加入?”
她手上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他,见到他脸上的迟疑,她的心咯登一下,她知道像他这样身有残缺的不全男人,自尊心比正常男子更强,她连忙正色的看着他,“我愿意,也是真心的,我没有因为可怜你才这么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对你有心疼,但绝不是同情,而且,除了你是公公外,你比我看过的任何男子都好,好相处,好说话,对,还有最好看的。”
“你是真的喜欢我?”他只在乎这几个字。
尴尬了,话说得有点快啊,但这时候否认岂不更伤人吗?“喜欢,很喜欢,只是这种喜欢……”她又卡住了,说不是男女之情,这不是嫌弃他不是男人吗?但她忍不住又想到巫嬷嬷跟老太监的感情,扪心自问,她还不是很懂男女间的爱情,但她喜欢看言公公是真的,喜欢跟他相处也是真的,如果因缘际会发展成巫嬷嬷跟老太监那样相知相守的感情,她真的不介意。
胡思乱想间,他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她身子不由得一僵,“呃、那个……”她很挣扎要不要推开他,但又怕伤了他的心。
“让我抱一会儿就好,我很开心,真的。”就算这种喜欢与他想要的不同,但他提醒自己,目前这样就极好,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个拥抱的确没有半点色心,一点也没有让她感到不舒服,而且,他不算男人,所以应该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一事,想通了,她就静静让他抱着。
一会儿后,傅言钦终于放开她,清俊脸上的笑意可比那盈润的白月光还要迷惑人。
“风姿神韵,俊逸出尘,言公公,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公公若是个真男子,我真的要沉沦了。”孟乐雅脸红心跳,她很努力的让自己看来没带点可惜的意味,但那张粉红俏脸却透露了真实想法,暴殄天物啊,老天爷。
“当真?”他忍不住让自己笑得更魅惑,满意的看到她眼睛变得痴痴然。
“比真金还真,如此绝色,世间罕有。”她想也没想的就回答,暗暗咽了口水,再吐口气,缓和评然狂跳的心脏。
“你这是在调戏我吗?”他忍不住低声笑了。
她粉脸蓦地涨红,有被看穿的小小羞赧,“我当你是哥哥呢。”
“我不想当你的哥哥,我只想要一个红粉知己,你不是也愿意?”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了。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总算从被他魅惑的迷幻氛围中清醒一点,“我们不是早就是知己了?”
见他唇角飞扬,她脸上笑意更浓。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起将她口中的“火烧锅贴”包好,一一下到油锅油煎,直到一个个表皮金黄,焦香四溢,咬上一口,汤汁味浓却不失清爽,好吃极了。
不过毕竟时间晚了,两人都浅尝即止。
傅言钦回到寝宫,姚光立即伺候主子爷梳洗沐浴。
半晌,傅言钦已套着明黄色里衣,坐在几案前,姚光在一旁拿着墨条磨墨。
傅言钦从笔架上取笔,在砚台上饱蘸墨汁,提笔作画,一来一回,一名带着娇憨的姑娘已跃于纸上,模样甚为逗人,他忍不住又在上方提了些字,“当时初见心已系,奈何飞燕欲归去”,字迹刚柔并济,可见风骨,但词儿却有些伤感。
姚光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幅字画,忍不住说了句,“主子心情还是不好?”他以为去了趟小膳房,主子爷雷雨般的心情肯定翻转成晴天,怎么好像并不是这样?
傅言钦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从那夜过后,姚光敏锐的发现皇上有了重重心事,虽然国事没有懈怠,调配并安排新官接任,忙得不可开交,夜里也依旧去小膳房,但回宫后人却更沉默。
此时,内殿议事阁内,傅言钦在倾听各大臣报告各地事务后,他便让一行要臣退出去。
右相孟伟德迟疑了一会儿,但看着秦凯不动,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皇上爱国爱民,但还是要保重龙体。”他见这几日,皇上总是眉头深锁,“当年推行新政,老百姓便推崇皇上为励精图治、宽厚仁德的帝王,而今发落那些贪赃枉法官员的事传遍京城后,百姓们更是摆案焚香谢天,有如此帝主是我朝之福、百姓之福。”
“右相近日勤练口才啊,还是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些——”秦凯在一旁忍不住嘲弄道。
“好了,无事都退了吧。”傅言钦实在没心情听一个过于谨慎、一个过于狡诈但同有野心的左臂右膀唇枪舌剑。
孟伟德抿唇迟疑,还是先行退下,秦凯得意的瞟他一眼,论亲疏地位,他永远都胜他一筹。
两鬓斑白的秦凯注视着他看着长大的帝王,堂堂七尺男儿,相貌比一个女人还要美,原本掌控在手,如今愈似月兑缰野马,“皇上,臣有愧,但这次盐税贪渎案,有太多是臣一手扶持的门生……”
傅言钦定定的看着他,这就是狡狯的秦凯,说着他的内疚不安,辜负圣上的信任,话锋一转,说他为弥补这些错误,再三严格审视,寻了几名资质不错的小辟可堪重用,也能为皇上分忧解劳。
这是自己人被抓了不少,如今又急着要培植势力,在老家伙眼中,他这皇上就这么蠢?
“名单明日呈上来吧,先前右相也给朕举荐了几个人选,朕会斟酌。”
秦凯闻言憋着一肚子心火退出去,没想到孟伟德的动作比他更快。
傅言钦面露沉吟之色,姚光也不敢出声,但他知道右相根本没举荐名单,皇上纯粹就是要让两个相爷打擂台。
傅言钦沉默片刻便起身,“回御书房。”
“是。”姚光连忙一福,亦步亦趋的跟着主子爷步出议事阁,身后又跟了四名小太监,一行人回到御书房,四名小太监留在门口。
傅言钦坐在几案后方批阅奏折,过了好一会儿,一名小太监提了食盒进来,姚光悄无声息的接过手,示意他退下,端出食盒里的鸡汤,让主子爷养养精气。
傅言钦沉默的喝了几口便递给姚光,姚光恭敬的接过手,搁置到另一张几案上,再蹙眉看着主子爷。
傅言钦定定看了奏折片刻,却半晌无落笔,他想着孟乐雅,想着乐观率性、双眸熠熠发光说着梦想的少女多么动人心弦,如果,自己强硬的将她留在宫中,便是折了她想飞的羽翼吧?
他长长的吸口气,想到她做点心时,秀丽脸庞上的专注神态,再想到秦佳音仗着左相府和太后的关系,不时想往他跟前凑,发现难行时,转而托人送东西,为的就是想依附他这个帝王,享尽盎贵荣华,反之,孟乐雅对滔天富贵无感,她只想靠自己挣出一片天,独立而坚强,再想到她不觉得入宫是恩典,只想过平静日子,追求自己的点心梦……
他放下狼毫,揉揉疲惫的眉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恩典反而造成她的麻烦,或许他该做的是帮她达成梦想。
但如何实现梦想?他在开点心铺这方面实在没什么概念,他的目光飘向一旁的姚光。
姚光是个机灵的,眼睛蓦地一亮,乐颠颠的上前,“主子爷要跟奴才说话?”
傅言钦站起身来,走至窗前,背着身将孟乐雅的事说了个大概,“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姚光毕竟在待人处事上是一把好手,脑袋更是灵活。
姚光眨了眨眼,有点懵了,孟乐雅是如何进宫到进宫后的大小事,他可是一清二楚,一开始,他也很担心主子爷受伤,就怕纯情皇帝为报恩傻傻的错付真心,尤其女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虽然他也不曾拥有过女人,但人家不是说“女人心,海底针”吗,再者,他是在复杂的宫中长大,看得可多了。
偏偏主子爷对孟乐雅上心,又吩咐自己调查她的大小事,所以他对她的了解不少,总的来说,孟乐雅是难得还保有赤子之心的小泵娘,他大大的松口气,也将她视为未来的当家主母看待,但如今事情似乎与预想的不大相同,莫怪乎主子爷这阵子沉默的反常。
“所以说,皇上是要将奴才未来的当家主母给放了?”这意思他得确定,要不然揣测错君心,他御前再受宠也没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我希望她快乐。”身为帝王,身上的责任重,无世俗之乐,少有放松之时,但与孟乐雅在一起的时光,什么都单纯,没有算计,没有责任,没有防备,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快乐,自私的将她圈为笼中鸟。
哦喔,这就是真爱了,姚光一手贴紧胸口,一脸感动的看着自己的主子爷。
傅言钦却蹙眉,“难怪她说你又高又圆又丑,你真不适合做这种表情。”
姚光嘴角抽搐,他哪里长得丑?不过是老站在主子爷这张老天爷仔细雕刻俊美如谪仙的身后,随便就被比到尘埃里,他自觉长得还算清秀,会变圆,还不是收下秦佳音那些滋补汤汤水水的成果!
姚光虽感委屈,但还是努力绞尽脑汁,两日后总算挤出一个好点子,向主子爷娓娓道来。
傅言钦觉得可行,将自己的影卫找来,命其东南西北各地的办事去了。
这一天,依往例,在用完晚膳,夏日天光未暗下,孟乐雅在明月陪同下,散步兼消食的来到小膳房,远处一个个夜间照亮的灯笼一一亮起。
出乎意料的,膳房内同样亮起灯光,抬头看去,言公公那道挺拔漂亮身影已在里面,她脚下不由一顿,愣了愣,前段日子,总是她先让明月回房休息后他才过来的,怎么今日来得如此早?
傅言钦看了明月一眼,明月连忙战战兢兢的行礼,机伶的先行离开,但双脚差点没发软的跪下,就在她强撑着虚软的身子经过甬道时,就见御前太监姚光向她赞赏的点头。
她连忙向他行礼,脚步略快的回到厢房,瘫软在椅上,她的一颗心怦枰狂跳,皇上怎么会穿了太监服跟小主子在小膳房幽——不,没这事儿,姚总管可说了,只要她的嘴吐出任何一个不该出口的字儿,她铁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膳房里,孟乐雅正蹙着眉头,“明月她——”她该怎么跟明月怎么说?一个秀女跟一个太监夜里私会?她有点儿担心,但又怕他多想。
傅言钦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跟你说过,本公公在宫里也是极有脸面的,我交代过了,她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
“别可是了,初选之日不过再半个月,我们相处也剩这半个月,我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你就这么有把握皇帝不会选我?”她期待的看着他问。
“对。”他说得斩钌截铁,因他心中对她另有安排。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对他有着连她自己也难以解释的莫名信任,笑道:“太好了,不过我人在宫外,公公还是可以出宫来见我,我们是朋友呢。”
他回以一笑,“总是没那么方便,对了,我有东西送你。”
他带着她走到料理台旁,上面放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红木提盒,他替她打开盒子,她一看到盒里的东西,眼睛一亮,“这些全是食谱吗?”
孟乐雅迫不及待的拿出一本翻看,里面有一则关“林檎”食法的花红饼方,“作法如下,大花红批皮晒两日,以手压扁又晒,蒸熟收藏,硬大者方好,再以刀花作瓜棱……”她喃喃念着,看了好一会儿,又翻了另一本,里面有一道“炒肝”点心,详述熬炒勾芡的烹调程序。
“你来看看这里。”
他又带着她走到小膳房的另一边,那里多了一个矮柜,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孟乐雅打开矮柜,里面竟然有不少珍贵的特殊香料、甚至是各地搜罗来的有名调味料,琳琅满目,还都细心写清楚来处及品项。
“等选秀结束,你若出宫,这些你都可以带走,全是给你的。”
“这么多食谱,还有这些特殊香料、调味料……你是怎么拿到的?”她太惊讶也太惊喜,其中的几个香料根本是有钱也买不到,最主要是该香料以天然植物所制,极为珍贵,通常只会献给皇宫或其他功勋贵族,连一些有名的大餐馆都不见得拿得到。
“我在宫中认识的人多,请不少人帮我找了好些时日。”他笑说。
她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太谢谢了,我每做完一种新点心,一定请你吃。”
“荣幸之至。”
“你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做得不好吃?”
“只要你做的一定好吃,我信你。”
“难怪我们是好朋友,我也这么信着自个儿呢。”她朝他眨眨眼睛。
傅言钦先是一愣,忍不住失笑出声,看着这个浑身冒着傻气的少女乐天俏皮的模样,他的心更为柔软。
接下来的日子,孟乐雅的确利用新食谱及特殊香料,还有傅言钦让人为她送来的一些新鲜食材做出不少新点心,也一一给他试吃。
可怜的姚光,因为还没真正在她眼前露脸儿,只有吞口水的分儿,他不平啊,那些食谱跟香料是他建议的,虽然是主子派暗卫四处搜括的,但他也有功劳,更甭提最初也是他帮忙遮掩,让主子爷半夜会佳人的,可是他垂涎三尺也无用,他没胆子跟主子爷呛声讨吃的。
每一夜,灯火通明的小腾房内,不时传出孟乐雅快乐的清脆嗓音。
“公公你看,这是我画的点心楼,这里要放甜的口味,这边全放咸的,这边还要开一扇大窗子,让没进来的客人也可以透过这个窗户看到师傅们在做点心的样子。
“对了,还有,食材用料也得写清楚,弄张食卡放在点心上,让客人知道他们吃了什么,若是有忌口的东西,也能避免。”
屋内,傅言钦看着她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的描绘梦想,一张张放在桌上的布置图也是她亲手所绘,他深深的看着她,一股难言的悸动在心里跳动。
炎炎夏日,自从秦太后吃了孟乐雅提供的食谱养回胃口后,也心心念念的想吃她做的点心,华嬷嬷也因此走了几趟小膳房,这事儿傅言钦也是知情的,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一旦有几样适合太后的,傅言钦也会敲边鼓让孟乐雅主动送去给华嬷嬷品尝。
“为何是华嬷嬷?不是秦太后爱吃吗?”孟乐雅好奇的问。
“若直接送去给太后品尝,外人会认为你巴结太后,但华嬷嬷要被巴结可没那么容易,转了一手,会不会送到太后跟前,那就是华嬷嬷自己的主意了。”
华嬷嬷是秦太后身边的老人,一心向主,吃食上一定会小心,在确认点心无误后,她一定会呈给秦太后,傅言钦倒有信心。
不管孟乐雅能不能留在他身边,他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母后喜欢她的机会,有太后的庇佑及恩宠,至少,在孟乐雅实现梦想的这件事上,太后比他这个君王更适合出面。
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华嬷嬷收了孟乐雅的新点心,小心检验后便送到太后的桌前,一道道皆是新颖好吃,太后不由得替忙于国事的儿子感到遗憾,“可惜啊,皇帝太忙了,连着多日没有过来,这点心也没吃上。”
由于傅言钦很小心的掩饰自己的行踪,即使在宫内眼线遍布的太后也不知道皇帝儿子夜夜到小膳房当助手,她所品尝的点心里也有他出的小小一份力。
秦太后始终以为为了保护孟乐雅,他会与她保持安全距离,免得引得其他秀女的妒火,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一日送来的糕点很特别,是她不曾吃过的,她还特意派人去请下朝的皇帝过来她的宁和宫,想稍微减少他与孟乐雅无法见面的遗憾。
“皇帝,快来试试这道『糖火烧』,那丫头做的,你一定没吃过。”秦太后微笑的道。
傅言钦看着眼前这道点心,嘴角微勾,这道点心他昨晚可是吃了好几块,绵软不黏,味厚香甜,他甚至知道作法,以红糖、麻酱、香油调匀备用,再加上面粉,放在擀薄了的面皮上,反复卷起、拉长,最后还得入炉烘烤,程序不少。
不公平啊!姚光抿嘴无声咂吧几下,将泪水往肚里吞,一边伺候神情愉悦的主子爷享用美食,呜呜——太后娘娘,没吃过的是他这个苦命奴才啊。
母子俩吃得正欢,气氛极好。
此时,一名宫女头低低的走进来,向华嬷嬷说些话,华嬷嬷转身看向两位主子,“秦姑娘在外求见,说是借了秀女备膳的膳房亲手做了一道糕点,才刚出炉,想送进来孝敬太后。”
闻言,傅言钦原本含笑的脸色淡了下来。
毕竟是娘家人,秦太后虽也不喜,还是点头,让人进来了。
秦佳音亲自端着糕点进来,见皇帝也在,眼睛更亮了,她先是一福,却见他从椅上起身,向秦太后点个头,竟要离开,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柔声细语的娇声道:“皇帝哥哥吃一些嘛,佳音做了好久。”
“朕还有不少奏折要批阅,肚子也吃不少东西了,你陪太后吧。”他温和却不失坚定的拒绝。
她眼眶微红的看着他走出殿外,又不得不撑起精神,柔声招呼着太后品尝。
见状,秦太后倒是不忍的给了面子,伸手吃了一块,然后用帕子擦擦嘴,这才看着她道:“做的是不错,你也吃看看这糖火烧,食材听说都是由宫外新鲜现送,一些香料也是珍贵稀少,尝起来真的很不一样,”顿了一下,看着她,苦口婆心的说:“孟三那孩子很有天分,这点心,你就别费心了。”
秦太后原是好意,秦佳音毕竟鲜少进厨房,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超越孟乐雅,但这话听在秦佳音耳里,就是她再一次不如孟乐雅,她心里忿忿不平,面上却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逼自己吃了一口松软浓郁的糖火烧,明明满口香甜,她却吃到满满的苦味及酸味,强逼着咽下肚,笑着道:“果然□味独特。”
“那是,那孩子有天分,还很努力。”秦太后对孟乐雅是赞不绝口。
“若非如此,哪能入得了皇姑母的眼?”秦佳音眼底划过一抹妒恨。
她与秦太后再说些家常,太后便乏了,她恭敬一福,一踏出太后寝宫,那张笑脸立即不见,目光微沉的回到自己厢房后,气呼呼的坐下。
一路紧跟着她回来的宫女蓉丹,连忙替她倒杯温茶,“姑娘喝口水吧,其实,太后说得对,你就别再——”
“啪”地一声,她激动的扬手一掴,怒道:“连你这贱婢也认为我比不上那下贱的庶女?”
蓉丹跌坐在地,手上茶杯落到地上,茶水洒了一地,她脸颊瞬间红肿,嘴角还渗出血丝,可见这巴掌力道多大,但她早是左相府收买的人,只能挣扎着跪下低头,哽声道:“奴婢错了,请大姑娘恕罪。”
秦佳音握紧发疼的右手,她以为她愿意做那粗鄙的事吗?不过是想到,厨艺也会成为日后嫔妃间争宠君王的手段之一,初选在即,她虽然信心满满,但这也是在为日后铺路,家人什么忙也没帮,连收买的宫女都这么没眼色,她怒不可遏的拍桌,“还不收拾,滚出去!”
蓉丹不敢多待,一收拾完地上狼藉,便苍白着一张泪痕小脸福了一福,急急出去。
秦佳音眼神极冷,她不能这么任其发展,孟乐雅已赢得秦太后与皇上太多关注,她得想个方法。
哼,既然她如此爱出风头,她就成全她,秦佳音的眼眸露出阴冷狠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