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木显榕的眼前出现一片迷雾,她彷佛看到罕伯泽,他背对着她,走进一道光束之间。
她死了吗?虽然困惑,但她仍急急的跟着光线走。
她真的看到了罕伯泽!他就坐在地上哼唱着小曲儿。她的心激动了起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他唱歌跳舞了。
“王子”
听到她的声音,罕伯泽似乎吓了一跳,立即转头,“木……木将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他的口吻,木显榕的心冷了下来,他是罕伯泽,但又不是。
“真奇怪!”他孩子气的搔了搔头,“每次我都看到另外一个我,这次怎么会看到你?”
听到他的话,木显榕缓缓蹲了下来,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眸,只见里头写着天真和单纯,就连动作神情都像个孩子。
他才是真正的罕伯泽,那个懦弱又长不大的茴月国王子。
“王子,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而我是因为我被催眠了。”他玩着自己的手。
“催眠”
“因为我弟弟说我病了,所以他找医生要把我医好,可是我没有生病,他只是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现在我有个名字叫段颂宇,他跟我长得很像,以前我就一直梦到他,结果最后我真的变成了他。”
这话无异是证实了先前大王子……不对,该说是段颂宇对她说的话,可尽避她早就知道这事,再一次从不同人口中听见,仍旧很是震撼。
“我弟弟叫思恒,是个好人,对我很好,不像你︱”他嘟起嘴,有些埋怨的看着她,“一直叫我去打架。”
他的表情令她没来由的感到内疚,她知道他不快乐,只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是打架,只是出战︱”
“那更糟!”他猛摇头,“对了!你来做什么?”问完话,他又迅速露出恐惧的神情,“要带我回去吗?”
“没有。”她只能轻声安抚他。
“你不要带我回去好不好?”他双手合十,一脸乞求,“上次我被催眠的时候,也见到了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男人,他要拉我,我吓死了!大叫了一声,他才消失不见,我也才能回去,去找我的思恒弟弟。”
木显榕看着他,不禁怔忡出神。现在她是在作梦吗?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她困惑了。
想起失去意识前,那白绫缠着她的颈子,令她无法呼吸的瞬间,她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轻抚自己的颈项。
隐约之间,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叫唤。
“是医生!”听到这个声音,罕伯泽像个孩子似的跳上跳下,“我可以回去了!每次催眠我都要待在这里,我好害怕!不过现在我习惯了,只是觉得无聊。
“医生让我睡觉没关系,但是每次他叫我回去的时候,我都觉得很难过,身体会一直转、一直转,转得我难过极了。不过思恒弟弟说,如果这次再没有用,他就不试了,因为每次回去,我都大吵大闹,”说着,他得意的大笑,“木将军,我很厉害吧?我的思恒弟弟都快被我整死了!”
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能得到满足。看着他愉快的脸,木显榕轻声问:“王子,你过得好吗?”
他侧着头想了一下,搔着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有些深奥。“思恒弟弟每天都会买很多好玩的东西给我,我很喜欢。”
闻言,她的眼眶泛红,一颗心安定了!看着他蹦蹦跳跳的离开,她没有出声叫住他,这一刻她就是没来由的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天真又容易满足的王子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低下头,就看见自己的手指冒出一颗血珠。
隐约之间,她听到有人唤她,然后身躯一震,她就像掉进漩涡一般,整个人被吞没。
但是也几乎就在一瞬之间,那晕眩的感觉便全都消失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深情的眼眸,她的呼吸一窒,然后心狂跳。
她回来了!从那一片白雾中回来,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她没死,还好好的躺在旭日殿的寝宫里!
移回自己的视线,与身边男人的目光相交,只觉再见恍如隔世。
“我还以为你聪明,原来你愚不可及。”段颂宇看到她转醒,安心之余,也一阵气血翻涌。
听到他的指责,她哑口无言。
“难道你只能想到用死解决事情吗”勾起她的下巴,他强迫她的目光迎向他。
她为他而寻死,不仅震慑了他,也大大伤了他的心。
“我……”他眼底的伤痛,几乎令她不敢直视,“我只是不想见情况因我而变得无法收拾,若我死了,一切罪过便可全由我来承担,你就能平安无事—”
“又来了!”要不是因为她才醒,身体还虚弱,段颂宇真的想要狠狠捉住她用力摇晃。“我不是一个需要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而且你所谓无法收拾的事情,我全都解决了!所以你寻死,是寻什么意思的”
她一楞,“已经解决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他吼她,藉此吼掉心头残余的惊惧和不安。“你忠心耿耿,把我从身心皆弱变得体魄坚强、做事畏首畏尾变得敢作敢当,理应大大赏赐,而非怪罪于你,更何况当年你是为了报恩而来,更是其情可悯!”
“可是我欺君在先︱”
“那又怎么样,不过就是说个谎!”他说得理直气壮,“只是刚好是骗国王而已啊!有那么严重吗?还要拿命来赔”
他的话使她一时词穷,“你……”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该不会在殿上这么跟你父王说吧?”
“是啊!”他依然一副老大的模样,“别皱眉,也别对我说教,我确实就是这么对我父王说!”
“……国王肯定气疯了。”
“父王没气疯,只是吓傻,而且所有的人都挺我,他能奈我何?”
“挺你”
“没错!”他轻捏她的颊。“意思就是与我同一阵线!母妃为了我,当然保你周全,一向柔顺的她,这么多年来无欲无求,难得为了我向父王发了脾气,说我父王若不饶我,她甚至打算回到大唐中土,一辈子不再回来。”
一向温柔的永和公主木显榕讶然。
“然后是月妃和凡昭。月妃真的如你所言,是个性情中人,她的想法跟我一样,认为这不过就是小事一件,父王可以追究,把咱们的事想成国事,但也可以不追究,看成一件家事,若是家事,自家人关上门来谈一谈就好。更何况这些年来,你忠心辅佐,功过相抵,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至于凡昭这小子,”想起了弟弟,他扬起嘴角,“他更干脆,直接说他也知道你是女儿身,还承诺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让你和木家出事,所以父王要怪罪,就把他的份也给算进去,看他如此义无反顾,我真的还挺感动的。事以至此,你认为父王能怎么选?”
勾起她的下巴,段颂宇直视着她的眼眸,语调骤然一低,“而且你有孕在身,是我的孩子,他的孙子,如果他要你的命,我也一定陪着你,我话已经说到死绝,他能怎么办?”
看着他坚定的眼,她不禁痴了,完全没料到事情的转变会是这样。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刹那间飞舞了起来,一切就好像还在梦中似的不真实。
段颂宇靠近她,用深情的眸光锁住她。他为了她在正殿与罕阳争得脸红脖子粗,却听到她悬梁自尽,那心头的痛,用言语难以形容。
“你还真狠得下心离开我!”
她的眼眶因为他话中的委屈和不安而湿了。她怎么狠得下心?她可是用生命去爱他。
“对不起……”
“别哭!我可以原谅你,”他的唇温热的贴着她的颈项,她的泪水令他心痛,“但是你绝对、绝对要答应我,不能再吓我了!若你想死可以,等我先死之后再说。”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见状,他低下头吻住了她,她也热烈的给予回应,却在这时想起方才的梦︱
算了,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这事可以稍后再说。
段颂宇小心翼翼的扶起床上的娇柔女人,还不忘在她的肩上披上披风。
“小姐啊—”阿依从外头拿着一个矮案,上头摆满了食物,激动的走了进来。
闻声,段颂宇不悦的瞪着她。之后就见白克力一脸慌张的跟在她身后进门,搔着头,手足无措。
没用的家伙!他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句,白克力只要一对上阿依,就完全没了分寸。
不过他不也一样?看着一旁的木显榕︱女人果然麻烦!
“王子。”阿依立刻跪下,但是没等人反应,又站起身跑到床前,将矮案摆在床上,然后跪在木显榕身旁。“小姐,你可醒了!一定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木显榕一笑,她确实是有点饿了。“还是你了解我。”
“这是当然。”阿依一脸得意。“我可是阿依啊!”
段颂宇很不爽的挑了挑眉。
注意到他的神色,木显榕忍住笑意,赶紧补充,“只可惜你再了解我,也远不及王子对我的体贴入微。”
阿依瞄了眼一旁的男人脸上乍现的笑痕,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伦丝玛说你醒了,我还不太相信呢!”
“伦丝玛”听到阿依提到这个名字,木显榕有些惊讶。这人是阿依的太祖母,年近百岁,总是随性的自由游走,她与她已经多年未见。
“是啊!伦丝玛。”阿依连珠炮似的说道,“要不是因为伦丝玛,小姐现在可能死了!”
多年来从未踏进大都的伦丝玛,不知何故突然来到木府找阿依,坚持要见木显榕。
虽然当时宫里对木显榕和木家上下的处置不明朗,但是因为有白克力在,所以阿依还是顺利的带着伦丝玛入宫,也因此救了悬梁自尽,才气绝不久的木显榕。
“伦丝玛跟着王子守了你一整夜,”阿依继续说,“最后她还用长针扎你的手指,王子看到你流血,就发了疯似的把伦丝玛给赶出去,真是受不了!伦丝玛年纪那么大,王子就这么把她轰出去,只因为他舍不得看你流一滴血,多亏伦丝玛的性子好,要是阿依,早就翻脸了。”
段颂宇火大的看着她,“你话太多了!”
“王子恕罪。”阿依立刻跪下来,叩了个头,但一张嘴还是开阖个不停,“只是奴婢就是这样,而且王子也不可否认,伦丝玛的方法确实有效,小姐不是马上就醒了?”
这倒是事实。微敛下眼眸,对于这名老者,段颂宇知道自己得好好谢谢她。
“伦丝玛人呢?”木显榕急问。
“走了。”
“走了”她很是失望。
“伦丝玛被赶出宫之后来木府找奴婢,然后说小姐醒了,她就走了。对了对了,她还说王子与小姐心中的结已经解开,将来要怎么走,端靠两人的智慧。”
木显榕微微一笑。她懂伦丝玛的意思,她在虚幻之中见到了真正的罕伯泽,他很快乐,不会回来了,这也代表她深爱的男人不会随时消失。
“还有,小姐知道那个讨人厌的星妃娘娘,已经如她所愿被打进冷宫里了吗?”
她瞠大眼,摇着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段颂宇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勾到耳后,轻柔的说:“本来打算等你身体好些再告诉你的。她们不会再来伤害你了,那日我母妃和月妃为你求情,但也替星妃求情,毕竟星妃与我父王多年感情,就饶了她一命。”
“是啊!不过星妃娘娘现在也跟死好不了多少,她已经疯了。”阿依一点都不同情她,谁教她差点害死了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命。“尹帕公主也大受打击,竟然转性的出面指证亲耳听到自己母妃承认毒害王后的事,随即便离开大都,去找她在边疆的兄长,阿依想,公主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应该也不会再找麻烦。”
木显榕叹了口气。虽然星妃可恶,但说到底,不过就是因爱不成反成了恨,只是这种伤害他人达到自己目的的致命情感,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爱。
“还有小姐︱”
“还有”段颂宇快疯了。
听到他的怒吼,阿依缩了下脖子,“王子,阿依有免死金牌!”
“我告诉你,”坐在床沿,他没好气的低头警告,“免死金牌只有一个,你若再不管好你的嘴巴,我现在就派人把你拖出去砍了!”
“王子,阿依有免死金牌—”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想杀你了,所以你可以把免死金牌交回来,给我滚出去,以后不要一直拿免死金牌来压我!”
阿依撇了下嘴,“王子,本来奴婢是打算告诉小姐,王子虽然一怒之下把伦丝玛赶出去,但全都是出自一片真情至爱,王子不愧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对小姐那份心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但现下看王子的态度,奴婢什么都不说了。”
“你︱”段颂宇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最后一句话,”原本行了跪拜之礼就要跑出去的阿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跪下看着段颂宇,“伦丝玛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要王子好好斟酌斟酌。”
语毕,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段颂宇有些傻眼。
见到他的样子,木显榕忍不住失笑。
“我跟你一样,拿这丫头没办法。”看到她的笑容,纵使心头不悦,他也放柔了神情。
“不是说要把她许配给白克力吗?”木显榕柔柔的靠进他怀中,轻声提醒,“趁这个机会说吧。”
她还真怕若再没人管教阿依,哪天这男人性子一来,就忍不住把她给赶出去了。
听见这话,段颂宇立刻精神一振,对跟着阿依到殿外,却因需跟在主子身边而无法再跟她回木府的白克力唤,“我的第一勇士!”
“是。”白克力立即走进来。
“本王子把阿依赐给你。”
闻言,白克力的眼中登时迸出光亮。
“从今而后,阿依就是你的妻,你最好管管她的嘴巴!若是管不住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个方法,就是把她留在床上,弄得她没力气下床,我看她还多有力气说话!”
听到这样露骨的暗示,白克力红了脸,只能搔头傻笑。
“还不快去追人!”他没好气的提醒。
“谢王子!”白克力立刻跪拜,转身跑了出去。
“没骨气的家伙!”看着他的背影,段颂宇不由得啐道。
“当然。”她的手轻抚他的胸膛,“这世上哪有人比得上王子的勇猛呢?”
他转头看她,听出她话中的嘲讽。
“遇到你,就算我再猛勇也成绕指柔了。吃东西,我的爱。”
木显榕忍不住笑出声,“跟我一起吃。”她轻声对他说,“有你跟我一起,连食物都变得更美味了!”
这样的甜言蜜语很受用,他一笑,把她抱到腿上,陪着她,一边吃,一边喂她。
“阿依方才所言,”木显榕吞下食物,才开口,“伦丝玛指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依你看,指的是什么?”
“我与凡昭吧,若要为了王位,必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他亲自举箸喂她吃东西。“不过伦丝玛多虑了,我早就已经决定之后的事,我要带你回净水沙洲!”
“回净水沙洲”
他点头,看着她,“你愿意吗?”
“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她拉起他空着的手,在他的掌心亲吻了一下。
有她这句话已经足够,对他们两人来说,共同经历了许多事物之后,一定会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