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隐没,天空仅见几抹残霞,入夜后,寒意更深。
傅府这一阵子气氛压抑,尤其是下人们靠近或进到傅老太太等各主子的院落干活,脚步都是能有多轻就多轻,能不开口说话就别说话,尤其是傅老太太和徐虹的脾气极差,下人们被罚、被打的不少。
如今,他们这些奴仆都清楚府中分为两派,老太太、大姑太太、二房及三房是一派,大房则独自一派,两方相处不冷不热,但老太太那派对大姑娘是冷落到底了,显然大太太为她说亲一事惹恼了他们。
日子便在这样看似淡然却紧绷中度过,下人们个个小心翼,但免不了还是会被挑剔找碴,成了某些人的出气筒。
终于在雪花飘飘的这一日,傅老太太将各房人都找来齐聚一堂,还当众将傅筠唤到身边,尽释前嫌般亲密的拍拍她的手,“还气祖母吗?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咱们祖孙又有啥深仇大恨的,婚事既已定下,筠筠喜欢就好,我这老太婆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母亲只是难过你们没有想到要知会她一声,钻牛角尖了,幸好我这几日得空就回来劝着,她这才释怀呢。”傅玫仪在一旁笑得欢快,也不忘将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徐虹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有一抹不屑,这些日子跑来跑去忙得不停的是她好吗?她再看向刘氏,笑眼眯眯的道:“这个冬天事情多,都没空到京郊的温泉庄子,母亲想去泡泡温泉解解乏,我也想到庄子附近的默林应该盛开了,不如大家就过去住蚌两、三天,邀些亲朋赏雪赏梅,岂不美哉?”
“是啊,一家子走走逛逛,散散心,玩回来就得忙过年了呢。”傅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的说。
而她下决定,众人就得动起来,定日子、写帖子,安排山庄食宿及赏雪宴的诸事等等,如今,掌中馈的是刘氏,傅老太太跟徐虹在邀请客人上毫不客气,反正刘氏第一次办宴会,她要有面子,该私下补贴的银子就不能省。
令她们扼腕的是,抿月山庄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人,再加上还有几个一定要到的重点客人,她们觉得便宜了刘氏。
时间颇为紧凑,刘氏忙得不可开交,眼下她看着确定前去的宴客名单,微蹙着眉头,回头看着正要往栖兰院跑的小女儿,“你请姊姊过来,母亲有事问她。”
“好。”傅榛娇声应道,很快的套上厚厚的棉袜,拉着翠微就往外跑了。
片刻之后,傅榛偕同傅筠回到临南院。
刘氏模模两人的手,发现傅筠的手发凉,“你怎么没拿手炉?”
“不怎么冷就没拿了,母亲找我什么事?”她笑问。
“对啊,娘有什么事呢?姊姊在帕子上绣了一只小鸟,我看着好像在飞呢。”傅榛一脸惊叹,看向姊姊不忘拉着她的手,认真的问:“姊姊可是答应送给我的。”
“当然。”傅筠嫣然笑,伸手轻轻点了她的鼻尖一下。
刘氏知道这阵子傅筠对刺绣上了心,差人买了不少针线,描了绣样,做了好几个荷包,至于新嫁娘的盖头嫁衣等物,魏韶霆那里已派人通知他会准备,让傅筠别为绣嫁衣伤了眼睛。
应嬷嬷在旁为两个姑娘倒了杯热茶,傅筠姊妹朝她笑了笑,各自喝了一口。
“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想问筠筠这次出游,没邀任何朋友吗?因为要安排住宿,所以尽可能将认识的人排在相邻的厢房。”刘氏说。
傅筠都想叹息了,认真想想,她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竟然只有魏韶霆,但两人已论及婚嫁,也不好见面,至于同性朋友则是一个也没有。
刘氏听她这么说愣了愣,不敢相信的问:“不会没有较谈得来的朋友吧?”
“是,因为以前的个性太闷,出去的机会少——”她看着刘氏脸心疼自责的神情,连忙摇摇手,“没关系的,以后会有的,也许这次就会认识新朋友呢。”
“母亲,我就是姊姊的朋友啊,还有,我那几个玩伴也好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姊姊,她们也都想当姊姊的妹妹喔。”傅榛忍不住出声,她实在无法想象姊姊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朋友?她玩得好的小伙伴其实有好多个,但母亲说她只能邀一个。
傅筠知道她心意,轻轻的揉揉她的头,“谢谢榛榛,其实是姊姊以前不懂事,在外总爱端着架子,自诩清高,其它人也不想靠近,才会没有朋友,但现在姊姊心态不同了,这一回,一定会试着跟其它闺秀好好相处,你别担心。”
她这一席话与其说是讲给傅榛听的,倒不如说是讲给刘氏听的,这是种体贴,让她不必担心。
刘氏朝她点点头。
傅筠想了想又说:“名单确定了?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刘氏连忙将桌上一本册子挪到她面前,让她坐下看。
傅榛顿时觉得无聊,刘氏便请应嬷嬷带她出去找隔壁的玩伴了。
傅筠坐下后,专心看着名单,家里的三房人都去,徐虹邀了娘家侄子——
乍见“徐汶谦”三个字,她并不意外,但再往下,看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她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了?”刘氏细心的注意到她的变化,再看了名单一眼。
“没事,只是名单里有她,我很惊讶。”傅筠伸手指了名单上的“林靖芝”,前世这个名字也跟徐汶谦连在一起。
那一年,她应亲不久就知道丈夫有一个最爱的青梅竹马吴华倩,数月后,她跟着徐汶谦外放到儒州城上任后,林靖芝也追了过来,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徐汶谦的青梅竹马不止吴华倩一个,还有林靖芝。
只是林靖芝在十岁时举家离京,但每年她都缠着母亲返京,私下纠缠徐汶谦,可他心有所属,对她很冷漠,林靖芝却不管不顾、骄纵刁蛮,她如影随形的行为被徐汶谦视为恶女,那一年,当林靖芝得知她这个新嫁娘并未入他的眼时还相当高兴,觉得少了一个情敌。
“林靖芝在外的评确实不好,但你小婶婶似乎要让她跟你二哥相看。”刘氏也在她身边坐下,这一点还是游氏私下向她透露的,希望她在住宿安排上让两人别离得太远。
刘氏中的二哥是三房所出,与其是陆父相同,是个纨裤,吃喝玩乐样样行。
他在傅家小辈的男丁中排行第二,年纪也比她大两岁,而三房是庶出,林靖芝也是庶女,若看门第确实是不错的,至少她的父亲及兄长都在军营中任职,但她娇滴滴的刁蛮个性也同样出名,游氏想让儿子娶林靖芝,是看上她未来有个可以相助的娘家,但自己应该也做了将来要隐忍媳妇的准备。
傅筠心思翻转,但面上不显,再与刘氏聊几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进到屋内,坐到窗口,冬阳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桌上她稍早搁置的绣品上,她重新捻起绣针,一针一线的在缝布上绣着梅花,但一个不小被针刺了一下,指尖冒出一滴血珠。
她看着它,轻咬下唇,即将要与前世的渣夫再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出反常即为妖,傅老太太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不知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一转眼就到了预定出游的日子,抿月山庄就在京城近郊,老天爷赏脸,在连下了三天雪后,天空放睛,虽然天气仍然寒冷,但在蓝天陪衬下,远远望着披着厚雪的抿月山庄,就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上午时分,一辆辆马车抵达山庄,一个个客人被迎进温暖的正厅拜见傅老太太等人,你来我往的热络彼此寒喧,接着客人又陆续的被带离,前往厢房喝茶小憩或参观山庄。
此次应邀前来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男子只有六名,多是十多岁的青年,其中一人便是徐汶谦。
而傅家除了一干女眷外,傅书宇要到下午才能过来,他翌日休沐。
二房及三房原本就是不学无术的兄弟,早就已经熟稔的招呼起男客,在另一个大厅喝起酒来,至于傅筠的婚事说给了谁从来就不是他们该担心的事,自家婆娘天天在耳边叨念已经够他们烦了,再加上魏韶霆是谁?风一堂的大当家、大皇商,生意满天下的魏家商号的魏爷啊,谁敢跟他对着干,只有家里那些不知死活的女眷婆媳敢打着破坏他婚事的主意,他们真的不想惹祸上身啊!
徐虹不自家男人在想什么,但她硬是将丈夫从席间拉开,一看他还给她摆臭脸,她也狠狠瞪他一眼,接下来的这件事是傅老太太早就跟他交代好的。
傅书铭相貌俊秀,但不思长进,浑身透着股无所谓的不羁,被妻子硬拉着带着徐汶谦到处走,然后东转西走的就转往后方女眷住的厢房。
徐虹早派人盯着傅筠,知道刚刚正厅人多,傅筠原本也在那里陪着迎客,后来觉得吵,便回了厢房。
此时,雅致的厢房内,傅筠方听见敲门声,就见徐虹笑咪咪的开了门,将叔叔跟徐汶谦带进来,她简直要气笑了,这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她亲事已定,竟带了一个外男到她面前?
徐虹一副理所当然的将徐汶谦介绍给她,傅书铭也在旁敲边鼓,“说来都算一家人,筠筠就喊谦哥儿一声『谦哥哥』好了。”
一家人?她心中冷嗤,但仍不冷不热的喊了一声,“谦哥哥。”
徐汶谦在乍见她时的惊艳眸光还来不及收回,因而愣了一愣,才尴尬的回了一声,“筠妹妹好。”
他的仍在怦怦狂跳,他很清楚自己为何而来,也愿意依计而行,但他从未想到傅筠的相貌如此迷人,浑身上下有股书卷气不说,冷冷神态竟有一股傲骨寒梅的清高,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是那双澄澈如静湖的明眸,是谁说她是冰山美人?
凌凌及凌兰对这不请自入的三人也很无言,但凌凌仍极有眼力的送上茶,再退到凌兰身边。
四人围坐,傅书铭喝着茶,徐虹开始说起徐汶谦的上进及高中之事,徐汶谦倒是谦逊,直说自己幸运。
傅筠淡淡的扫他一眼,表情却无太多波动,这还得感谢这几日的心理调适。
但她的反应让一向自信的徐汶谦尴尬了,他有张好面皮、玉树临风,女人见了没有不心动的,他也习惯女子的爱慕眸光,但眼下——他很难想象这世上竟有女人对他无动于衷,更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是他百般不愿成亲的傅筠。
此刻,他见她睫毛浓密,微阖着眼更见细长,竟看痴了。
傅筠慢悠悠的喝茶,眼角余光看着前大几近着迷的脸孔,突然觉得可笑,前世,她是多期待他能正眼瞧她,但他又是有多不屑,可现在——真的笑了。
这浅浅笑容令徐汶谦眼睛一亮。
此时,徐虹突然叹了一声,“我这侄子相貌长得太好,家里的人因为那些主动送上来的闺女都感到头疼呢。”
傅筠柳眉轻蹙,应付似的抬头看着徐汶谦,没错,他长得是俊,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更是迷人,但平心而论,却比不上一身尊贵气息的魏韶霆,当年的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闺秀,徐虹跟傅老太太刻意安排她跟徐汶谦见上一面,她就傻傻的将心送给他。
徐汶谦看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头顿时滚烫起来,但她随即低下头,他的心又蓦然低落起来。
“我们该出去招呼客人了,筠筠,你就帮婶婶招呼谦哥儿啊。”徐虹边笑道边起身。
“那可不妥,婶婶莫非忘了我已有婚约?”她落落大方的提醒。
徐虹脸色难看,但一想到后面的事,也不好将她逼太紧,遂挤出一笑,“唉呀,瞧我这脑袋,那谦哥儿也跟我们出去,让你筠妹妹休息一下。”
傅筠起身送客,傅书铭先行出去,徐虹跟着,徐汶谦还有些不舍,又看了一眼才缓缓步出厢房。
午后设宴,男女分席,下午便是赏雪及赏梅,晚膳后安排温泉浴,一天行程不算紧凑,因而众人在品尝过午宴的美食佳肴后,有的往庄子四处走走,有的回房午憩,徒晚点儿再到后山赏梅。
傅榛太兴奋,吃完午膳就昏昏欲睡,刘氏派人将她带回屋里午睡。
刘氏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想离开大厅回厢房休息,就见傅玟仪气呼呼的走到她面前,劈头就叫,“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傅玫仪睡晚了,抵达山庄已近午,先赴午宴,刚刚才有时间去看刘氏安排的厢房,没想到,她的房间不仅距离正厅较远,还邻近后山小径,那里经常有人走来走去,教她怎么休息?她不满刘氏如此轻忽怠慢,一下子就闹到刘氏面前。
因来客不少,身分尊贵的也有,刘氏其实已多方考虑,的确没有更好的房间了,但不管她怎么解释,傅玫仪叫嚷着就是要换房间,这闹烘烘的,也将傅老太太给惊动了,派人将她们都叫到她的厢房去,得知前因后果,傅老太太也有些不喜,知道傅筠的房间是绝对换不得的,若是一计不成,她那间厢房还另有用处。
“你跟榛榛的屋子给你大姊不就成了?”傅老太太没好气的说。
“可是,夫君说若是时间允许,他仍会赶过来的。”刘氏话说得硬气,她的房间是山庄里最大的一间,他们一家三口住罢好,让一个外嫁女住最大间算什么?
傅玟仪嗤之以鼻,冷瞪她一眼,“你又拿大弟来压我?你是打从心里就看不起我,才安排那间烂房间给我。”
“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大姊实在不该如此说。”刘氏淡淡的说。
傅玟仪见自己这么生气了她却依然无视,气得表情都扭曲,从椅上起身,怒指着她,“你当真是愈来愈没有规矩了,我怎么说也是府里的大姑太太,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了?长姊如母,就你这藐视我的态度,让大弟休了你也不为过!”
她就是看不得他们夫妻感情好,自家老公什么德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只爱拈花惹草,但大弟却疼爱呵护弟妹,府中人个个都看在眼里。
“大姑姑这话才是失了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未听说嫁出去的姊妹还捞过界管兄弟房里的事,如此指手画脚,好似大姑姑的脸面比祖母这当婆婆的还要大,父亲更是没本事,连自家妻贤不贤、休不休,都得由大姑姑来作主。”
傅筠的声音突然响起,屋里的人齐齐的看向正跨门进来的傅筠,刘氏莫名的就松了口气,傅玫仪的脸色却是刷地一白。
傅老太太表情也不好,傅筠这话说得真狠,但又不能说她的话是错的!真是养出只白眼狼,无法同心了。
最后,为了不打乱今晩的计划,傅老太太绷着脸作了主,让大女儿与自己同房,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刘氏也累了,傅筠让她回屋去休息,自己却因半点睡意都无,避开较多人行走的东坡默林,往西边山坡而行,这里的梅花虽然没有东坡盛放,但胜在清静,只是,没想到冤家路宥,当她转向另一边小径时竟然撞见林靖芝,不意外的,她身边正站着徐汶谦。
“傅姑娘。”林靖芝朝她行礼,在午膳时两人就见过面了,虽然她一向以艳丽无双的容色自傲,但对上更为出色的傅筠,她都觉得气弱,此时又注意到一直不理会自己的男人将目光盯视在傅筠脸上,心情顿时不好,轻哼一声,“啧,本小姐还以为你对那小白花有多专情呢。”
徐汶谦面色一红,慌乱的别开眼,他的确心虚了,他深爱着吴华倩,从不曾想过生命中会有另一个女人入了他的眼,但他不知道这是一见钟情还是因傅筠不同于其它女子对他的态度而吸引了他。
傅筠与两人原本就不熟,也不想搅和到他们之中,她神情淡淡的略微行礼,示意身后的丫鬟跟上,就往后方山径走去。
徐汶谦强忍着想追上去的冲动,见傅筠主仆的身影消失在默林后才收回目光,抿唇瞪着纠缠不清的林靖芝,“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过了啊,这一次来,我爹要我与傅三太太家的二公子相看,但我来是知道你也会来,我要你早傅家一步,派人上门说亲。”她骄纵的说着。
闻言,他都气笑了,“婚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他看着容貌艳丽的她,“而且你到底凭什么可以盛气凌人的指使我,我有多厌恶你的纠缠,你不会不清楚。”
林靖芝瞪着他,她的庶女身分让徐家看不上她,但她从小就喜欢徐汶谦,也认定了他,此生非他不嫁,她不懂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只能一再的纠缠,“我凭什么?我的爱啊,全天下我是最爱你的!”她扑到他怀里。
他倒抽了口气,嫌恶的一把推开她,“我讨厌你!”
“讨厌我?还是对吴华倩那朵小白花也厌了?你看上傅大姑娘了?她已经跟魏家商号的魏爷有婚约,外面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吗?”她咬牙怒问,情敌若换成傅筠,她就担心了,不管身分外貌,她都胜自己一筹。
“这些不劳你多事,你要做的就是去看看醉倒在席中像摊烂泥的傅家二公子,别再缠着我。”他说。
她抿紧红唇,看他甩袖就往傅筠主仆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气得跺脚。
徐汶谦的任务是得跟傅筠混熟,至少要取得她的好感,今晚才有机会成事,因此,他撩袍追了一会儿,看到她的身影后就出声大喊,“筠妹妹,请等等我。”
傅筠走在默林中,面无表情,脚步连停顿都没有。
凌凌、凌兰跟在她身后也不敢出声,但对身后不时传来的叫声感到厌恶,这人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
徐汶谦气喘吁吁的追过来,明明喘得很,还硬要装出一副谦谦公子样,不介意傅筠的冷脸,一路陪着同行,吟诗诵词,也未隐瞒对她的惊艳与欣赏,尤其在红白梅树的映衬,她美得如出尘仙女,他迟迟舍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面对这样的痴缠目光,傅筠却得忍住心中的厌恶才能不拔腿而逃,她恶心的都想吐了,但拼命忍住,就是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一路走着,竟出了默林。
“看来隔壁的庄子也来了人。”徐汶谦的目光落在前方。
她跟着望过去,就见不远处几间屋子座落在前方山坡上,几名骑士远远策马而来,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杂沓马蹄声。
几名骑士原本往另一边的庄子奔驰,但为首之人像是拉了缰绳,调转马头往她的方向奔来,其它人则按原路奔驰而去。
当黑色骏马上的身影逐渐在她眼中清晰后,傅筠愣住了,竟是魏韶霆!
她嘴角不由得往上一勾,不可否认的,看到他,她的心情真的好多了,而且他们也有一段时日没见面了,她还真有点想他。
天空是一片蓝,魏韶霆身上的玄色大氅迎风飘扬,他俊朗的五官上没有太多表情,但比夜色更深邃的黑眸灼灼,直直的望着傅筠,他策马来到她身前,拉住缰绳停下马,再利落的翻身下了马背,大步向前的看着她,“傅姑娘,多日未见,没想到今日有缘一见。”
“魏爷怎么也在这里?”她浅笑盈盈,澄净明眸有着好奇,自那日酒楼一别,她知道他派人与父母积极筹备婚事,接着再有方圆来送东西及口信,之后就再无联络。
魏韶霆看了一眼另一边矗立在山林间的临湖山庄,再次凝睇着她,“那是我的庄子,今日有客人过来,明日要入山冬猎。”
“这位是?”徐汶谦其实已猜出他的身分,但他不喜欢自己被忽略的感觉。
傅筠按捺住心中不快,为两人介绍对方,两人站在一起,身高竟然相同,但一文一武,气势亦不同,徐汶谦俊逸斯文,魏韶霆则在贵气中又多了股慑人威势,这点让徐汶谦觉得自己气弱了些,但念头又一转,即使魏韶霆贵为皇商,仍是最低贱的商户,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挺直背脊。
“既然你称哥哥,依我未来的身分也该称他一声哥哥。”魏韶霆落落大方,没有隐瞒自己未婚夫的身分,毕竟傅家人都已知道这事。
徐汶谦脸色一变,魏韶霆善于察言观色,也不再理会,而是看向傅筠,“按理,我该去拜见傅家长辈,但有些事在客人到达前还得处理,我就不去叨扰了,还请他们见谅,也请傅姑娘表达我的问候之意。”
她微微浅笑,“我知道了,打猎时还请小心,以己身安全为重。”
他一愣,看着她那双真诚澄净的双眸,“我以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有一身好武艺。”
“的确是的,不过,魏爷将是日后筠筠要倚靠的一片天,此时叮咛一番,也多少能显现贤慧之处,就请魏爷笑纳吧。”她难得调皮,这种心态很微妙,也很陌生,但她就是要让眼前的渣男知道,她跟魏韶霆的关系很不错,他最好是能离多远就闪多远。
魏韶霆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灵动的俏皮神态,这是视他为自己人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魏某定当遵循傅姑娘的吩咐。”
此言一出,她脸上笑意更浓了,想着日后成亲,两人若能如此相处,也是极好的。
这带着点憧憬与满足的笑容特别动人,饶是看多了美人的魏韶霆都觉得此刻的她美如光芒流转的宝石,温润不张扬,却又珍贵而动人。
眼见两人看来如此登对,徐汶谦突然感到刺目无比,又有些羞恼烦躁,再看向魏韶霆的眼神就不小心透露出不满,但他又想到只要今晚事成,她便是他的,便不小心透出了点得意的笑。
魏韶霆捕捉到了这个算计的眼神,留了个心眼,与两人道别后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傅筠也实在乏了,礼貌的向徐汶谦表达回房之意。
“我送筠妹妹。”徐汶谦马上献殷勤。
她没拒绝,但两人一路无语,倒是两个丫鬟小小声却难掩兴奋的说着魏爷与自家姑娘有多么匹配等话,让徐汶谦几度回头不悦的瞪着两人。
在送傅筠回房后,他转身就往徐虹的厢房走去,徐虹很快迎他入内,两人压低嗓音说了许久的话,徐汶谦才满意的离开。
魏韶霆策马返回临湖山庄,先到的护卫们早已静立门前,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行下马休整。
老管事随即上前拱手,“一切都照主子说的准备妥当了。”
“很好。”
他越过老管事,进入门内,映入眼中的是尚未结冰的大湖,在一旁有几间屋子坐落,屋子后方飘着淡淡的硫磺味,以石头及树木精巧的围起冒着烟的温泉,既能保有隐私、保持空气流通,还能仰望天空。
魏韶霆在京城时只要有时间便会过来泡一泡,也因此这里的奴仆下人对这个个性淡漠的主子并不陌生,老管事更清楚他的习惯,一定是先往温泉去,可今天怎么不是按照往例?他愣愣的看着往另一边走的主子,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魏韶霆一路直往与梅树依傍的偌大主屋走去,这一处红白梅花争相怒放,衬着屋檐上的白雪,又是山庄的另一道美景。
他进入屋内,伺候的下人在泡上一壶热茶后,很自觉的退出屋外,这也是他一向的规矩。
魏韶霆独坐一会儿,想到徐汶谦算计的眼神,又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黑色身影轻巧地落在他身后,拱手道:“爷。”
“傅筠姑娘在隔壁的抿月山庄,你暗中去守着,护她周全。”
影卫很清楚傅筠将是未来的主母,立马拱手应声,“是。”
他利落的闪身上了外头的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身影,敏捷的去执行任务。
魏韶霆揉揉眉头,又想了些事,这才转往温泉,泡了个舒服的澡后,回到书房,处理一些送上来的公务及急件,急件皆是封了蜡的密信,他看了数封后,拿起笔一一回信,再派人将那些信迅速送出去。
这一忙,直至傍晚时分,一些客人依约前来,辜九、辜十、辜十一早已奉命迎接,贵客中有朝中的年轻武将、公候伯府的公子哥儿,有商界友人,更有江湖中人,其中,三皇子的身分最尊贵,不过魏韶霆结交三教九流,在政商名流之间吃得开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而皇家织造厂更是由三皇子负责,双方走得近也实属平常。
临湖山庄早已摆好宴席,佳肴美酒端上,熟练的老管事指挥着宴席的进行,与多名客人也说得上话,酒过几巡,一群莺莺燕燕突然现身,笑意盈盈的伺候起客人。
若是熟悉京城青楼的,就会发现这些美人儿全是各家红牌,而美人现身后主人就离席了,这些友人早就习惯魏韶霆的作风,他不近与心思慎密、冷漠狠戾的声名一样广为人知,对于如何收拢人心也是个中高手,知道商场上除了利益之外,美人也是很受欢迎的。
不一会儿就有客人们笑拥着美人往厢房去,也有客人听着美人儿弹琴吟诗,好不快活,与山庄内另一处的气氛截然不同。
在山庄后方有一处独立小院,四周影卫戒备,灯火通明的屋内,魏韶霆与李睿面对面坐着。
魏韶霆将一封已拆开的信件递到他面前,“这次商船从江南载来的织造布匹中,有人挟带东西进京。”
李睿展信一看,黑眸倏地一眯,“这些害人的东西在江南码头就上了船?”
“不,是到运河中段,商船靠岸进行补给,船员也下船时趁机进船的。”
李睿放下信函,以指敲敲桌面看着神情严肃的好友,“你的船队以严谨安全出了名,现在却被人钻了空子塞了这些东西,不会是内神通外鬼吧?”
他冷笑一声,“一定是,只是还查不到接头的人,所以,这批货必须安全的抵京进港,我才能抓得到内鬼,届时,或许还得你这皇子帮忙出点力。”
李睿像是想到什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难怪,明明找来那么多美人却要我离席,这事的确比较重要,行了,我放心上了,再说另一件事吧,你那招会不会太狠,那些客人玩了美人,明天岂不软脚了,那还怎么打猎?”他摇摇头,“你故意的,是吧?”
今日的客人看似没有交集,却都大有来头,云楼的许多内幕消息,那些人都有贡献,而云楼既以卖消息营生,自然得付钱给这些送消息的人。
这次冬猎,魏韶霆可说了,按猎物数量排名,只要赢过他的人,卖一个消息的酬劳就按原来的价给双倍,若在落在他之下的,酬劳减半。
“啧啧啧,真是无不成商。”李睿往后靠坐,指着他,半开玩笑的说。
“过奖了。”魏韶霆倒是坦然,再想到明天打猎,傅筠要他小心的那一席俏皮话,嘴角微微上勾,连带地脸部刚硬的线条也柔和不少。
这神情变化让李睿不禁又倾身向前,他们两人同门学艺又是生死至交,自然熟悉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这大皇商除了看到子晨外,那张风靡多少京城的俊美脸孔鲜少有笑意,怎么瞬间变得柔和?
“说吧,有什么好事是本殿下不知道的?”他边问边端起酒杯。
魏韶霆想了一下,淡淡的说:“上一回见面,你询问京中盛传我与傅家说亲是真是假,我没说实话。”
“什——噗——咳咳咳——”李睿倏地瞪大眼,要说的话被刚入喉的酒呛到,他咳得不行,站起身来,一手抖抖抖的指着他,老半天仍咳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所以,是真的?这家伙当时回了一句“假的”,还说了“谣言止于智者”……这个该死的奸商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