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赵国公千金失踪案一样,两天以后的清晨,永泠郡主被人扔在北平王府门口,双手受缚,全身冻得发僵。
她遭贼人玷污清白的流言,在京城迅速传开。
五日之后,太后召董慕妍与澹台浚同入宫,不出所料,便是商议之前那桩悬而未决的婚事。然而这一次,昊帝居然也在,裴娴妃亦在侧。
董慕妍还是第一次面见昊帝,心里有些紧张,她原以为昊帝是个糟老头子,谁料却正值壮年,丰神俊朗,只端坐着便尽显天家英武之气。
“参见陛下。”董慕妍随澹台浚跪下,行了大礼。
“这便是母后亲封的乐阳县主?”昊帝对董慕妍微笑道。
“回陛下,正是臣女。”慕慕妍连忙答道。
“果然生得好模样,听闻还十分能干?”昊帝道:“难怪母后与淑妃天天在朕面前夸你,浚儿也对你一往情深。”
“陛下谬赞,”董慕妍又行礼道:“都是太后与淑妃娘娘宽容。”
“起来吧,赐座。”昊帝抬手道:“方才沏了新进贡的茶,你们小俩口仔细品一品。”
董慕妍与澹台浚对视一眼,依命坐下。
“近日京中不太平,北平王府的事想必你们都听闻了。”昊帝道:“浚儿,你可要照顾好你未来的娘子啊。”
“郡主现下如何了?”澹台浚略显关切地问,“臣本想前去探望,却也不知是否妥当。”
“她休养了两日,今天已经入宫,在后面偏殿歇着。”昊帝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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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亦替永泠验过了,她仍是清白之身,把人掳了去却什么也没做,只关了几天便放出来,还闹得满城风雨,作案凶手究竟何意?”
“想来,便是要故意毁了永泠的名声。”昊帝在一旁道。
“毁了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清白名声,为了什么?”裴娴妃道:“多半,为了不让她得到美好的姻缘,而永泠最近议亲之事众所周知,若毁了这门亲,谁最受益?”
董慕妍凝眸,瞬间恍然大悟,这是在说她吗?裴娴妃在暗示她就是幕后凶手?
简直荒唐……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然而这话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最有动机。
难道,这桩案子从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专为她设下的?
不不不,她脑子有点乱,思绪也一时理不清。
或许是永泠郡主自导自演,做了这场绑架的戏,若如此,她真佩服对方,为了嫁给澹台浚,不惜声名,也算得真爱了。
“听闻永泠失踪那天,穿着一件淑妃妹妹借给她的袄?”裴娴妃话锋一转,对潘淑妃问道。
“不错……”潘淑妃一怔,不解地答道:“她的袄混了,本宫又正好做了新祆,便顺手送了郡主一件。”
“这袄听闻是彩均坊所制?”裴娴妃望着董慕妍。
“是,正是臣女家中铺子所制。”董慕妍也猜不透对方有什么用意,只觉得似乎暗藏陷阱。
“永泠那孩子历劫回家之后,发现祆上染了一些颜色,想来便是在幽闭她的柴房里沾染上的。”裴娴妃道:“本宫已请尚服局辨认过了,那是制衣用的染料,所以她这段日子应该是被关在一间衣坊里。”
什么?董慕妍心尖一紧。
“姊姊,你这是何意?”潘淑妃愠道:“这是在暗指彩均坊吗?”
“本宫可没这么说,”裴娴妃意味深长的道:“不过既然如此,京中的衣坊都有嫌疑,须得一一看查才是。”
“敢问娘娘,”澹台浚却不疾不徐地开口,“郡主那件袄上沾到的染料可有特别之处?能否从色泽、气味之中,辨认出是哪家衣坊的特有?”
“这倒不能,”裴娴妃道:“那染料虽算名贵,但京中一般衣坊都用得起,宫中尚服局用的也是类似。”
“如此又如何判断呢?”澹台浚反问道:“就算一间间衣坊去查,恐怕也查不出实证吧。”
“永泠机灵,”裴娴妃答道:“虽然她在柴房之中被缚了双手,但她悄悄将手上的戒指褪下,藏在染缸之下,只要派人去京中衣坊彻底搜查,定能找到。”
若要搜査彩均坊,董慕妍并不怕,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为何她总感觉裴娴妃的眼眸里有种诡谲的自信,彷佛随时能置她于死地?
该不会……董慕妍来不及细想,此刻,脑中已然空白。
“那就请娘娘派人去査吧,”澹台浚竟答道:“微臣相信彩均坊的清白。”
“如此,本宫就派御林军亲赴彩均坊查证,相信晌午之前便会有答案了。”裴娴妃向昊帝道:“还请皇上下旨。”
“淑妃,你怎么看?”昊帝还算顾及潘淑妃的感受,大概体谅她正在孕中。
“臣妾……”潘淑妃举棋不定,只瞥了澹台浚一眼。
“娘娘,微臣相信彩均坊,倘若能一次査清,洗月兑嫌疑,彩均坊上下也定会欣然同意。”澹台浚答得坦然。
董慕妍心跳怦然,但看他如此笃定,她也渐渐镇静。
“慕妍,你说呢?”太后问道:“哀家听了这半晌,娴妃说的也很对,查清了,日后也省了你家里的麻烦,你意下如何?”
“臣女全听凭圣意。”董慕妍答道。
她目光与澹台浚相触,他眸中平静,如同云阔天清的天空,一片澄澈。若他心慌,定无此神情,而她倒似受了他的心境影响,像有微风拂面,吹去了此刻的惶恐。
原来,不必言语,他亦能给她安慰,这彷佛是人与人之间极佳的默契,一语不发,却知彼此心思。
也不知他曾经跟别的女人有过这种默契吗?
董慕妍的思绪忽然飘到另一个地方……
御林军到彩均坊搜索了半日,终究一无所获,裴娴妃没了言语,当着昊帝和太后的面不敢再为难董慕妍,无奈放她与澹台浚出宫。
车轮辘辘,一路徐驶,待到宫门渐远,董慕妍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她总觉得这件事还是蹊跷。
“怎么了?”澹台浚瞧着她的神色,似明白她所想。
“裴娴妃费了那么大劲儿,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一心想陷害我们彩均坊,”董慕妍蹙眉道:“总觉得她不会打这没准备的仗。”
“对,”澹台浚颔首,“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位娘娘绝不会白折腾一番,况且她听闻御林军在彩均坊里一无所获之后,满脸诧异的表情。”
“她若希望我们彩均坊出事,至多有些失落,”董慕妍道:“不该是诧异的表情。”
“唯有设下了什么局,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才会诧异。”澹台浚道。
“你也觉,这是个局?”可设的什么局呢?董慕妍百思不得其解。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了趟彩均坊吗?”澹台浚微微一笑。
“当然记得。”
“之后我又去了几趟,细细查看了院落四周,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查看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怕你被牵连,直到我在柴房里找到了一样东西……”
“柴房?”董慕妍一惊。
“彩均坊的柴房里,搁着几口闲置的染缸,”澹台浚缓缓道:“便是在那染缸底,我看到了一枚戒指。”
“戒指?”董慕妍险些叫起来,幸好她下意识掩住了自己的嘴。
“柴房之中光线幽微,那枚戒指颇为闪烁,幸好,我看见了。”澹台浚依旧浅笑道:“大概是天意吧,上苍也可怜咱们,帮助了咱们。”
裴娴妃说,永泠郡主在贼人幽禁她的地方,暗藏了一枚戒指……
“这是栽赃!”董慕妍忿然道。
“可这赃是谁栽的?彩均坊大概也不太平了。”澹台浚暗示地道。
“你是说……”董慕妍一阵毛骨悚然,“彩均坊有内鬼?”
“按永泠郡主的描述,那地方与彩均坊的柴房如此相似,也有染缸,看来他们对彩均坊上都了如指掌了。”
而且,戒指是谁放在那染缸底的?那内鬼,会是谁?
“绣坊上的绣娘多得很,保不定哪一个收了银两,干出这等事……”想来,裴娴妃要安排一个内鬼,也是易如反掌。
“裴家与北平王府素来交好,裴娴妃帮永泠郡主岀了这么个主意,一则陷害了我,二来也折损了淑妃娘娘,”董慕妍终于理清思维,恍然大悟,“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只怕赵国公千金的案子,也是裴家所为。”澹台浚道:“两个案子手法如出一辙,受益者也是裴家。”
董慕妍心底打了个寒颤,她本以为朝斗、宫斗不过如此,从前小说里看得多了,可现下亲身经历一番,才知隔岸观火与亲浴烈火是天差地别,走错一步路,便是致命杀机。
“那枚戒指呢,现在在哪里?”她担心道:“可要处理了才好。”
“我早把它扔进护城河了。”澹台浚安抚道:“放心。”
有他在,他这般守着护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也不能全让他去担。
“说来,永泠郡主也是痴情,”董慕妍叹道:“为了嫁你,不惜名声。”
这下下之策,损人未必利己,如履悬崖峭壁,换了她,断不会为了一个男子如此。
“永泠从小就是如此,她想要的东西,会千方百计地得到,”澹台浚道:“比如她喜欢檐下的燕子,便拆了燕子窝;她喜欢尚服局哪一件衣服,即使不是给她做的,她也会在太后面前撒娇,把衣服弄到手,虽然她表面和顺,心里最要强。”
是吗?难怪就算永泠郡主如此痴情,澹台浚也对她全不动心,大概嫌厌她的禀性吧?所谓知根知底,对爱情而言,有时候并非一件好事,看得太清,对方的缺陷一览无遗,哪里还爱得起来。
董慕妍庆幸澹台浚对她不太了解,所以他愿意娶她,距离产生朦胧美,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是个隐隐绰绰的翦影。
不知为何,她心尖倏忽一紧,依靠到他胸前,并不想说什么,只这般依缠着,像只邀宠的猫咪。
“怎么了?”澹台浚抚了抚她的发丝,“是不是觉得害怕?放心,我会提防的。”
如何提防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永泠郡主若与裴娴妃再朕手另设一计,他们只怕防不胜防。
人不可能次次都这么走运……
“给娘娘请安。”
隔日,潘淑妃把董慕妍单独召进了宫,并没宣澹台浚一同前来。
董慕妍知道,潘淑妃定有要紧的话想私底下对她讲。
“娘娘今日身体可好?”董慕妍发现潘淑妃脸色有些苍白,“太医来请过平安脉了吗?”
“本宫这胎已经坐稳,太医说无大碍了,”淑妃道:“昨日估计受了些惊吓,所以有些疲倦,你不必担忧。”
“昨日皆是因为臣女才让娘娘受惊,”董慕妍长跪道:“还请娘娘保重龙胎,勿要再为臣女忧心了。”
“本宫知道你是个贴心的孩子,”潘淑妃忽然叹气,“这样吧,你离京到江左去一趟。”
董慕妍不由一怔,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娘娘……娘娘要差臣女到江左去办什么事吗?”
“本宫希望你去那里暂住一段时日,近日点中多事,怕牵连了你。”潘妃答道。
“臣女不怕牵连。”她不能就这样扔下澹台浚,独自去保平安吧?
“可本宫怕——”潘淑妃凝视着她,“昨日裴娴妃就是冲着你来的,本宫什么都看出来了。”
“娘娘………”她就知道,瞒不了潘淑妃。
“你跟浚儿的婚事,也暂且搁置吧。”潘淑妃又道。
什么?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潘淑妃要她离京并非是为了她的安危,而是怕连累了澹台浚。
“你也别怪本宫狠心,”潘淑妃索性直言,“眼下裴娴妃与永泠郡主大概已经联手,裴家势大,北平王也是朝中重臣,他们设计一次不成,还会有两次三次,我们势单力薄,如何抵抗?”
这话问得她哑口无言,昨日,她也有同样的担忧……
“你在京中,便是浚儿的软肋,因此须得暂时离开他才好。”潘淑妃肃然道。
“可彩均坊出了内鬼……”董慕妍心中无法决断,“臣女要把此人找出来,以免后患。”
“你离了京,一切就会消停,本宫的衣物此后也不再由彩均坊打理,就算有什么内鬼,也无用了。”潘淑妃道。
这是想好了,一心要打发她去江左吗?
董慕妍听岀了潘淑妃言下之意,她和澹台浚的婚事,恐怕非暂时搁置,大概潘淑妃想退婚吧?
没了她,永泠郡主心中的仇怨也烟消云散,届时不会再与裴娴妃联手兴风作浪,澹台浚也就一切太平。
与其斗来斗去,不如从根本上解决因果,如此再也不必害怕被算计,反而能拉拢北平王府,添得帮助。
“公子他也希望臣女去江左吗?”她想知道潘淑妃是不是与澹台浚商议过了。
“本宫希望你找个借口,瞒过浚儿。”潘淑妃道:“你家在江左也有生意吧?就说临时去帮忙,别让浚儿起疑。”
董慕妍霎时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不知晓,并没有要与他姨母一同赶她走。
不论如何,只要他对她存有温柔,哪怕他最后妥协,娶了永泠郡主,她也无所怨念。
“是,臣女明白了。”董慕妍垂直道。
“本宫万般无奈之下,才做此决定,”潘淑妃将她轻轻扶起,握着她的手道:“希望你能懂得本宫一片苦心,若要顾全大局,终须牺牲小我,自古都如此。”
她哪里不懂得?历史她也读过不少,她不过是茫茫时间长河里的一颗沙,微不足道。能遇到澹台浚,在他心里留下一片美好的翦影,她也知足了。
董慕妍沉默着,殿里燃着暖炉,本是无比暖和,但她却觉得起了风,透进一丝寒意,在她身上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