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缈缈心中明白,在这乱世之中,有人早已丢失了良知,铁了心作恶,哪怕是对付她们这样柔弱的老少,亦丝毫不会心软。
“既然是神子,那肯定是与众不同了,我碰过这么多女子,还真没碰过什么神子,今儿个倒走运了。”
嘻笑说着,那人便将脸凑过去,亲了余缈缈及时别开的脸颊一口。
男人的嘴一碰着脸,她随即放嗓尖叫,心底涌上一阵悲戚的恐惧。
她没想过,原以为上天眷顾她们祖孙,这一路上躲过了种种险境,终将平安度过……了不起便是饿死或渴死在荒林地,绝不会如眼下这般,在荒废的村落里,被一群为非作歹的暴徒欺辱。
“求求你们……放了我们……”
破碎的无助哭声,从咬紧贝齿的小嘴,断断续续传出,饶是铁铮铮的汉子,听着这般娇柔的嗓音,亦会心头一拧。
然而,面对这帮早已泯灭良心的暴徒,无非只是让他们越发兴奋欢喜。
“这丫头嗓子极好,喊起来真动听,咱们来让她喊得更好听些……”眼看无数双手直朝自己探来,余缈缈心头发冷,惨白着秀颜,咬紧下唇,不敢再发出任何求饶声。
动弹不得的余姥姥几乎哭了出来,“放了我的缈缈……放了她……你们若是动了她,天神不会绕过你们的!”
“天神?”有人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天神都赶着去杀神裔了,哪有工夫来这儿管凡人的事儿?”
话方落,暗处忽尔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嗓——
“也不是所有的天神,都有这么多闲工夫去杀神裔,总会有几个吃饱撑着,跑来管管凡人的闲事。”
霎时,柴房里的人俱是大愣。
“是谁在那儿装神弄鬼!”那帮人警戒起来,朝着暗处破口大喊。
下一瞬,架住余缈缈的那两人,忽尔发出刺耳的痛叫声。
“啊啊啊——我的手!”
血花喷溅。
鲜血溅上了余缈缈的脸颊,她瞪大水眸,尚来不及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地上已落了两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她捂住口鼻,往后跌坐下来。
与此同时,原先被悬在半空高的余姥姥,亦跟着跌坐下来,
在余姥姥面前的,是方才将她高高揪起的那只手臂。
刹那之间,柴房内嚎叫声四起。
那帮人已顾不上其他,当场夺门而出,逃离了那间隐藏着恶鬼的柴房。
恢复寂静的柴房里,地上散落着几只残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在那暗处里隐约有道高大魅影浮动。
余缈缈两手紧紧捂在脸上,不断颤抖的身子,随着对暗处魅影的恐惧,僵硬麻木,想动却动不了。
那道魅影缓缓步出,走进了那一束月辉中,露出那张绝丽俊美的面庞。
余缈缈再次瞪大了水眸,只是这回并非恐惧,而是出于惊艳与震慑。显而易见的,对方是名年轻男子,他身形削瘦高大,包裹在一袭如潭水般肃黑的锦袍里,几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双剑眉入鬓,灿黑眼瞳,直挺鼻梁,朱色薄唇,这般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面庞,是在凡夫俗子身上找不着的。
“是天神……当真是天神来救了我们祖孙俩。”余姥姥率先出了声,语气颤巍巍的,充满崇敬与欣慰。
延维那双深邃的眸光,从余缈缈惊愕的面上挪开,望向了余姥姥,与之对视。
“姥姥,方才你对那些人说,余缈缈是天神托孤,这是真的吗?”
他知道她的名字?立于一侧的余缈缈,闻言心下惊诧。
余姥姥则是极其缓慢地点着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万不敢在天神面前撒谎。”
“姥姥可还记得,当时将余缈缈托付给你的天神,名唤什么?”
“他没说,我也不敢斗胆询问。”
闻言,延维面色微沉,意味深长的端详起余姥姥。
“哼,还真是守口如瓶……”
余缈缈听见他低喃自语,这话,似是冲着姥姥又好似是在说他人,令人模不着头绪。
延维收起深沉的眸光,再次返回余缈缈身上。
“我是延维。”他说着,脸上勾起一抹谑笑。
“你……是天神?”余缈缈有满腔的疑惑,憋也憋不住。
“缈缈,不得这般无礼。”余姥姥生怕不懂事的孙女得罪天神,连忙出声提醒。
“姥姥,不碍事的。”延维不以为意的笑道:“她怎么对我说话都可以,因为我不是天神。”
“你不是天神?”余缈缈诧异极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你对那些人做的事——”
水眸缓缓转了一圈,望向地上血淋淋的残肢,随即又摆回延维俊美的脸上。
“你连一根手指都没动,便让那些人得到教训,你怎可能不是天神?”
“神之外,还有魔。”
黑眸瞬也不瞬地瞅着她,延维含笑的声嗓,该是温润的,可此时听来,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我不是神,我是魔。”
缈缈,我不是凡夫俗子,不是天神,更不是神裔,我只是一个魔。
余缈缈的双耳莫名一热,耳畔依稀回荡着另一句话,可却同样是由延维口中缓缓吐出。
她心生恍惚,好片刻回不过神,直至听见余姥姥开口问,“魔?我从未听说过神州大地上有魔的存在,什么是魔?”
“与天神没什么两样,但魔的心中已无慈悲,更无怜悯,只剩下执念。”
“这样说来,魔便是天神的执念所化成?那么,魔并不可怕。”
“魔当然可怕,为了得到想要的,甚至毁天灭地亦在所不惜。”
听着延维与姥姥这番谈话,余缈心中泛起了一股微妙的异感。
她忍不住偷偷地端详起延维。
并非是贪看那份罕见的俊丽,而是出于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好似曾在某处见过他……不可能,他异于平庸凡人的容貌,如此醒目,假若她真见过,绝无可能记不得。
那么,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余缈缈眼底渐起迷雾,心思惴惴,突如其来的骚动,以及无可名状的不安,将她笼罩。
而延维与余姥姥的对辩,在她寻思之时不曾停下,犹然持续着。
“魔既然有执念,那么是否当他圆满了那份执念,他便有可能再次由魔变神?”
延维见余姥姥两眼昏花,都快睁不眼,恐怕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有不真切,可嘴里却能如此滔滔不绝,心下不由得想笑。
这么点障眼法便想骗过他?哼,会不会太小觑他这尊魔的能耐?
虽然有些不悦,但延维并不急着在这当头拆穿,反正区区这么一点咒术,只要别来碍他的事,他倒也不介意陪着玩玩。
“既然会堕落成魔,那么所求的那份执念,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能圆满,更甚者,即便圆满了,入魔之前所许下的恶咒,最终将会反噬其身,使其陷入癫狂,终至自我毁灭。”
听着延维面不改色,嘴角还挑着一弯笑,语气戏谑地吐出这席骇人听的话,余缈缈不禁心头一凛。
她不明白,是怎生的执念,能让至高无上的天神,甘愿堕落成魔?明知恶咒最终将会反噬其身,他为何还要许下恶咒?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被天神恨入骨子底,甚至不惜入魔下恶咒?
金缈缈整颗心俱被眼前这尊魔卷走,她怔怔地望着那张俊颜,心底泛起了阵阵涟渏,那一股说不清的似曾相识,依然扰乱着她的思绪。
“敢问天神,可有法子能解开恶咒?”沉默了半晌,余姥姥方开口问道。
“有。”延维云淡风轻的笑道。
“什么法子?”余缈缈下意识月兑口反问。
闻声,延维这才将目光挪回她面上,不知是否她多心,那双黑眸在视着她时,异常的深沉,好似在忍受着什么。
最令她迷惑的是,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像是看待陌生人,反倒像是看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可任凭她在脑海中努力翻来覆去,就是想不透曾在哪儿见过他。
“那就是被下恶咒的人彻底死绝,不存在于世,那么这份恶咒便无从追讨,就此烟消云散。”
“这样说来,你下恶咒是为了除去对方?”余姥姥沉吟着,“可做为天神,您欲杀死一个人,那是易如反掌,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冒着会反噬的风险,对个人下恶咒?”
延维笑了笑,道:“下恶咒的用意自然是不希望那人死去,只得让那个人活看受尽折磨,一次又一次,不断轮回,永无止境。”
“那么,您这尊魔为什么要救我们祖孙?”余姥姥总算问出至要关键。
延维深深的望了余缈缈一眼,饶富兴味的回道:“因为我想知道,为何姥姥会说她是神子,又是哪位天神托孤。”
“您可问倒我这个老太婆了,我自个儿也没有答案,又怎能答复您。”
“无妨,我会自行找出答案。”
余缈缈不解地瞅着延维,带着三分畏惧七分尊敬,小声问道:“我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想知道我是不是神子?”
延维不答反问:“如今神州大乱,你们祖孙俩一老一少,软弱无能,却不断往北走,这是打算去哪儿?”
余缈缈心思单纯,随即被他这席话转开思绪,答道:“我们打算去寒荒国。”
延维一怔。“你们为什么要去寒荒国?难道你们不晓得,寒荒国不是凡人去得了的地方?”
余姥姥代替余缈缈回答,“将缈缈托付给我的天神,曾告诉我一则神谕,他说,倘若有一日,神州陷入了永夜,便将迎来末日,待到那时,我得带着孩子前去寒荒国,方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闻此言,延维沉默不语。
会是谁这么鸡婆,不但将转世的余缈缈托付给余姥姥,甚至还把烛阴现世的事一并泄漏。
“你说,寒荒国凡人去不得,那你能带我们去吗?”
此际,金缈缈望着延维的目光,便好似望着一块浮木般,恨不得把姥姥背起,一同攀上这块浮木,顺顺当当的抵达寒荒国。
延维眸色古怪的望她一眼,随后欣然应允,“既然你们真想去,我送你们一程也无不可。”
“多谢天神出手相助。”余姥姥激动得连声道谢。
余缈缈连忙上前扶起了余姥姥,脸上亦是掩不住的欢喜,向延维拼命道着谢。
延维笑睐着她们祖孙俩,没多说什么,只是背过身去,往柴房门口走去。看着那抹几与夜色相融的高大背影,余缈缈心中莫名一紧。
“你要去哪儿?”这句话不假思索的从她嘴里喊出声,回过神后,连她自己都愣了下。
延维转过身,睨了睨她,道:“去帮你们弄点吃的来,否则我瞧你们这副模样,别说是寒荒国,能不能出得了前方那片沼地,恐怕都成问题。”
没料想到他竟然如此贴心,余缈缈心口一暖,热泪盈眶。
见着那张毫无改变的清丽秀颜,延维胸口一沉,连忙别开眼,离了柴房。
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他帮这只赢鱼完成心愿。
而后,她必须偿还他曾经给予她的一切。
他对她的好,给她的情,她一并清偿,从此两不相欠。
这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他与她以“人”的样貌相见。
待到两人之间的恩怨清算干净,天界神州,再无延维这个天神,亦无延维这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