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雪的寒夜,整座小镇虽是户户亮着灯火,却不见半个人影。
于缈缈小脸惨白,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嚎哭声,忽觉眼前一阵发黑。
蓦地,妇人亦跟着痛哭失声,身子发软的跪倒在雪地里。
“欸,怎么了?”
油纸伞落在雪地里,于缈缈提起油灯奔回妇人身旁,却见她怀中的婴孩,小脸发黑,两管鼻孔溢出鲜血。
奴人一阵哭喊过后,猛然抬眼,恨色鲜明的瞪向于缈缈。
“你给我的囝囝喂了什么?”
“我——我喂的是药酒——”
“镇上的人都死了大半,连我的囝囝也不放过,你居然还有脸狡赖?”
面对妇人愤恨的质问,于缈缈如遭雷殛,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适巧,不远处传来镇民的哭喊,“这酒有毒啊!把人都给毒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这酒是延维的咒法变出来的,不可能会有毒!”于缈缈苍白着脸低喊。
然而,她这声解释,散飞在风雪中,谁也听不见。
妇人越发抱紧怀里已断气的婴孩,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囝囝,我的囝囝………”
面对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于缈缈的心亦跟着被一片片撕碎。
啪嗒一声,手里的油灯跌落下来,灯罩被浸湿,塌软凹陷,残余的火苗,须臾便让湿冷的雪水给熄灭。
悲哭声,哀号声,痛不欲生的挣扎声,霎时,如潮水般在静谧的雪夜中涌来,宛若一座人间炼狱。
于缈缈迭坐在雪地里,久久起不了身,而后,她试着爬起身,试着告诉妇人,兴许把孩子带回酒肆,再喂一次药酒便能起死回生。一定可以的,她相信延维,他的咒术无所不能。
一定是有人对镇民下了毒,想诬陷到他们身上,延维施过咒术的酒,怎可能会有毒?
是了,一定是有人下毒,想藉此陷害他俩……
于缈缈眼前发黑,已无法视物,惨白的面色与身下那一地的苍雪几无两样。
她努力撑起颤抖的身躯,却在站起身的那一刻,再次颓然倒下。
而后,她摇摇欲坠的意识,亦如那盏残破的油灯,被一股无可抵抗的黑暗拧灭了……
年轻妇人抱着怀中病死的婴孩,哭声惊天动地,几欲崩溃,却无人闻问。
一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高大人影,悄然来到妇人面前,冷眼旁观着她的心碎。
妇人抬起蒙胧泪眼,哽咽喊道:“你为什么不肯救我的孩子?为什么你宁可救全村的人却不愿救我的孩子?”
“因为他根本不该活着。”那抹高大的黑色魅影,扬起一贯慵懒的笑,俊丽面庞不见一丝怜悯。
“为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见死不救?我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了?”妇人眼神悲苦,声泪俱下。
延维俯,轻捏起妇人的下巴,勾起残酷的笑。
他声嗓醇厚,悠然回道,“我跟你的分结大了,你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甭管你成了什么模样,成了什么样的人,我都会跟着你,继续折磨你,永无止境。”
不!
延维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不信!
于缈缈发了一身虚汗,突地瞪大水眸,自那太过清晰,已不似梦境的幻影中惊。
她喘着气,脑中一片空茫,直至一道人声劈入耳底,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喝口热茶,暖暖身。”
望着眼前递来的温热茶盏,于缈缈满眼恍惚的接过,啜饮了一口热茶,温热茶液下喉入月复,瞬时稍稍驱散一身的寒意。
她挪开嘴边的茶盏,环视身下一圈,这才发觉自己被带回了酒肆。
而后,仍带着一丝惊惶的眸光,转回面前那人身上,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你怎么会在这儿?”
霍逸群神情晦暗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方开口道:“我打听了很久,总算听说洛桑镇有间酒肆十分厉害,便找来了……缈缈,你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经此一问,于缈缈总算完全想起晕厥之前的事。
早已没有一丝血色的秀颜,登时越发惨白,她心一慌,手中的茶盏滑落在腿上,溅湿了裙衫。
她仿若对一身狼狈毫无所觉,仓皇追问:“那个妇人呢?孩子呢?”
霍逸群不清楚她口中的妇人与孩子是谁,只道:“我是在雪地里发现你的,你说的人我没看见。”
于缈缈抓住了霍逸群的双手,焦灼低嚷,“我们得去救她和她的孩子!还有镇上的人——我们得快点赶去救他们!”
霍逸群满眼沉痛,神情甚为艰难地安抚她,“我在镇上巡了一遍,没有见半个活人,你就别费力了,你自个儿还生着病呢。”
于缈缈闻言大震,紧揪在霍逸群衣袂上的双手,颤抖如风中秋叶。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这不可能……”
“缈缈,你冷静下来,先听我把话说完。”
霍逸群扣住于缈缈单薄的肩,逼她定下神来。于缈缈犹然一脸恍惚,心思飘荡,彷佛失了魂般,人在,心不在。
“缈缈,你可知道我为何会来这儿找你?”
于缈缈缈只是神情悲怆的回瞅,不作任何回应。她不明白,事到如今,霍逸群为何又来寻她?他们之间早在一年前,便已断绝得干干净净,不是吗?
“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霍逸群激动地高嚷。
“想起什么?”于缈缈一脸惑然。
自从下定决心挥别过去种种,她已将与霍逸群攸关的每件事淡忘,如今眼前的男子之于她已无太大意义,只剩一缕遗憾。
“那一晚,我确实去了汸江见你,可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人,他对我施了咒术,让我忘了你……缈缈,我是被人陷害的!”
“陷害?谁陷害了你?”她?*???盟泼靼琢耸裁矗?词贾詹辉盖逍选Ⅻbr />
“我终于想起来那个人的模样——就是把你哄骗来这儿的那个男子!是他对我施咒术,让我成了背弃诺言的负心汉。缈缈,你千万不要再信他,无论他是天神,还是神裔,这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拆散我们,好把你骗得团团转!”
“不会的……延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他没道理对你下咒。”
于缈缈仍是不信,延维拥有至高无上的神能,他何须对霍逸群施咒,只为了拆散他俩?他又何须骗取蚌一个凡人的信赖,甚至是骗取她的感情?只要他愿意,他能得到神州大地上最好的女子,何须屈就她这样一个不堪的女子?
“缈缈,你不相信我的话吗?”霍逸群见她闷不吭声,登时又气又恨。
“……我不信。”幽幽的声嗓响起,于缈缈满眼是泪,拼命摇头。
“好,既然你信不过我,那不如我们去找他当面对质!”
“延维不见了……喂完那妇人的孩子喝下药酒后,他便不见了。”
于缈缈喃喃自语,脑海回溯起先前的情景,越想越是心生害怕。
那酒是延维给的,莫非真的是他……
心口忽地重重一拧,于缈缈六神无主地下了床榻,不顾身上衫裙仍湿泞,跌跌撞撞奔出寝房。
“缈缈,你要去哪儿?”霍逸群追出来,伸手拦住了她。
“我要去找延维,我要去找他,把事情问个明白!”
于缈缈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推开了霍逸群,转身投入灰蒙蒙的雪夜。
她在暗不见光,只余一片苍茫雪白的桑林盲目奔走,即便扑面而来的雪使她看不清前方的路,路上积雪已近腿肚,几乎是寸步难行,可她未曾停下步,只是拼命往前走,彷佛这条路走到尽头,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然而,她没发觉,她每往前一步,周遭的景色便似融化般,在她身后逐一倾塌,全化作一地色彩班斓的泥水。
“缈缈!”
身后传来霍逸群的嚷叫,于缈缈这才打住脚步,缓缓回身。
这一回身,她方看清周遭景致俱已消融,眼前只余一片皑皑白雪,地上那一滩鲜浓的泥水,流入雪地间缝里,彷佛被吸干似的,转瞬便消逝不见。
崔逸群亦在那滩泥水中,整个人被融解,随着雪泥一同被吸往地心深处。
于缈缈惊骇,当场往雪地一跪,伸手欲抓住霍逸群,可她最终只构着了满掌的霜雪。
望着手掌心里融不去的雪,于缈缈缈心神俱溃,登时痛哭失声。
“这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谁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困惑。恐惧。茫然。悲哀。伤心。所有的情绪纠结于心头,终于将她逼入几欲崩溃的困境。
她疯了似的跪在地上,用双手去掘一地深雪,彷佛这么做便能将真相挖掘出来。
“延维?延维!你在哪里?你出来好不好?”
于缈缈又哭又叫,从雪地里站起身,望着身下将她包围,那一望无垠的雪雾,她的心只剩一片萧索。
不知为何,她骨子里隐约明白,这一切的祸端始于她,而开启这般残酷局面的人,是他——延维。
“延维,你出来!你告诉我,那些事真是你做的吗?你出来好不好!”
于缈缈泪水溃堤,朝着各个方向扯嗓哭喊,最终仍是颓然倒进了雪地。
她浑身乏力的躺在雪地上,明明身处在酷寒之境,身子却好似一团火焰,烧得她疼痛难耐。
蓦地,一只大手探来,拭去她眼角的泪,她一震,睁开眼对上熟悉的俊颜。
犹然一身黑袍的延维,不知何时伫立在她身侧,此时正弯下腰,朝她露出熟悉的慵懒浅笑。
他那双阗黑的眸,一如往昔,专注且含笑地凝视着她,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们仍在那简朴不起眼,却无比温暖的酒肆里,过上与世无争的平安日子。
正当她哽咽一声,探长双臂欲抱住延维,不想,他蓦直了身体,黑雅鸦鸦的魅影,冷眼旁观着她的狼狈。
“你,醒了吗?”这声含笑的询问,不是温情的笑,而是残忍讽刺的笑。
这一刻,她眼前的延维,竟与梦境中冷酷对待美丽妇人的模样,如出一辙。
她恍然忆起,梦境之中,妇人所在的地方,依稀与眼前景色相同,俱是一片皑皑雪地,不见尽头,亦不分南北。
“……是你吗?是你在酒里下毒,毒死了那个婴孩,以及洛桑镇的百姓……对霍逸群下咒术,让他背弃与我的约定,抛下我一个人……这些,真是你做的?”
于缈缈的声嗓似梗住石子一般疮哑,她的双眸宛若蒙上了一层雾纱,黯淡无光,小脸堪比冰雪苍白,优悒且悲伤。
她倒卧在雪地里,身上的厚袄与罗裙俱已湿透,单薄的娇躯挨不住冻骨的寒冷,频频颤抖。在那微微翻起的裙摆之下,是一双冻红的纤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