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在山壁上撞击得有些残破的车厢,云浅浅小心翼翼地动着自己的颈项和四肢,确认自己除了些撞伤之外,并没有其他太过严重的伤害。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懂为何好好行驶在山路上的马车会突然惊马掉落山崖。
为何会发生这事呢?苏嬷嬷和紫苏呢?
想到伴着她前来的两人,云浅浅连忙四顾寻找,终于见到被甩到不远处的树林边上的两人,两人尽皆晕了过去,人事不知的侧卧在地上。
她望着苏嬷嬷和紫苏两人一动不动,心一揪,也顾不得什么闺秀的仪态,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到两人身侧,纤长的食指颤巍巍地往苏嬷嬷和紫苏的鼻下探去,直到确认两人还有气息,怕是因为强烈的撞击才晕过去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大家还活着就好,还留有命在,什么事都有办法可以解决!
冷静是她现在唯一该做的,强撑精神抵抗不断袭来的晕昡,她一边思索着,一边低头看着被残破的车厢划破而鲜血直流的手臂,她静静的掀起外裙,将里面棉制的孺裙撕下一长条,然后将淌血的伤口包扎起来,因为是用单手包扎,也只能胡乱包扎一气,但好歹将血止住了。
好不容易弄完,突然间,不远处响起了啪的一声,貌似是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宛若惊弓之鸟,她倏地浑身紧绷,直觉仿佛有什么大祸就要来临。
她悄悄挪移身子,将自己藏进旁边的一丛杂草之中,屏气凝神瞧向声音的来处,只是一眼,她脸上的血色尽褪,一股寒意从她的背脊窜起,让她宛若置身冰窖之中,忍不住又将身子悄悄地缩了缩,她努力想将自己藏得更好。
她眼睁睁看着王建钦双手背在身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近了紫苏,再看着他指使手下将紫苏翻了过来。
确定那人不是云浅浅后,王建钦便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喝道:“人呢?活生生从山崖上掉了下来,就算运气好没伤着,可那一个娇滴滴药罐子难道还能插翅飞走吗?”
“主子,您先别急,云三姑娘的嬷嬷和丫鬟都在这呢!云三姑娘只怕是受了轻伤,想要去找人求救吧,咱们在附近四处寻寻,应该能找着。”见主子大发雷霆,一个跟在身侧的管事连忙说道,并且还指挥一起跟着来的下人准备四下搜找。
一颗心几乎跃至自己的喉头,云浅浅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虽然明知道再待在这儿被找着只是早晚的问题,可问题是如今她只要一动,难免弄出动静,那不是会让人发现。
饶是平素再冷静多智,面对此时的困境,云浅浅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完全没有法子可以应变,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让王建钦找着她,若是她被发现,自己肯定敌不过王建钦和他的随从,到时还不是任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可不想象自家大姊一样,受了算计被迫低嫁,还得一辈子顶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和暗暗嘲讽过日子。
以她对王建钦的了解,那就是个仗着家里的权势,无法无天的主儿。她与他曾经在街上撞见过,那时他便曾出言调戏自己,还好彼时她爹刚走没多久,皇上对云家还多有照拂,这才让他不敢太过嚣张欺压上门。
可如今……就怕他的出现完全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她的马车意外坠下山崖,他就刚巧出现在这儿,这一切都让她闻着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屏住气息,她的脑子转动得快,不远处搜索的人也没闲着,几个人四散开来寻找,竟不约而同的朝着她这边靠拢过来,云浅浅思索着要不要冒着被抓到的危险直接逃跑,毕竟就算惊动了那些人,也好过束手就擒啊。
没有想到就在下定决心要不管不顾转身逃跑时,正恼怒找不着她而迁怒下人的王建钦突然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原本四散寻人的随从连忙回身查看自家主子的情况,云浅浅抓住时机正准备悄然退开,谁知道双眸警戒的看着眼前的她才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就撞上了一堵墙。
这荒郊野外怎么可能会有墙,她大吃一惊连忙回头,却赫然见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玉面带疤!她知道他是谁!可他为何出现在这儿?
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就听他低沉浑厚的嗓音窜入她的耳朵——
“走!”
然后整个人就被他揽入怀中,被他迅速带着远离身后的那一片紊乱。
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云浅浅几乎瞧不清四周的景物,只知道他正带着她疾速的在山林之间奔驰着。若不是那一阵阵的疾风打在她水女敕的脸颊上,引发了微微的痛感,她都要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了。
在他带着她飞掠的过程中,她只开口说了一句话,“苏嬷嬷和紫苏!”
等他带着她跃上山崖时,他也只回了句话,“自会有人安排。”
然后她相信了,也安静了。
她的相信和安静让殷骥骁忍不住分心缓了缓速度,低头扫了她一眼,就见她安静的回视,白皙娇美的脸庞上竟无一丝的不安和惊恐。
迥异于那些闺阁姑娘只要遇着一点事便花容失色、惊叫连连的反应,她冷静的模样让人很是意外,但殷骥骁也只是微微诧异,毕竟五年前,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泵娘,可是遇着了雪地里重伤垂危的他,她也依然镇定,甚至很快就说服了比她年纪还大的嬷嬷和丫鬟。
这样的一个姑娘长大了,自然也不会同寻常的千金小姐一般,更别说自三年前她爹过世之后,即便不受母亲待见,但她仍在暗地里为云家的未来出谋划策。而后骆氏进门,虽然她因为骆氏处处受阻,可她仍努力的做她能做的,从来不怨天尤人。
在他心里,她从来都是一个坚毅到令人赞赏的姑娘。
飘然落地,即便抱着一个姑娘,但疾行对于殷骥骁来说彷佛没有任何的困难,即使从山崖奔至山顶,可他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彷佛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经过方才那段时间的沉淀后,云浅浅原慌乱的心渐渐平息,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堂堂四皇子会出现在这儿,但相较于被王建钦的算计,她更宁愿面对殷骥骁。
毕竟至少她对殷骥骁是有救命之恩的,虽然她并没有打算挟恩以求回报,可她本不是一个拘泥于成规的人,所以在关键时间她也不介意将救命之恩拿出来用用。
她从来都是个很清醒的人,也没有那种施恩不望报的纯善之心。
当初,会起心动念救人,就是知道他的身分,所以会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救他,那她又怎可能放过索恩的机会呢!
而打从云家败落之后,她之所以没去讨要恩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能处理,人若无法自立自强,便是攀上了一棵大树,又能在树上吊多久呢?
“你不怕吗?”
“很怕啊,在殿下还没有出现时,民女甚至闪过一死以求清白的想法。”她很实诚地说道,还能分神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因为她爹很疼她,所以每每只要她身子骨好些,她总爱腻着爹爹让她去普济济寺看看花,过过不那么束缚的日子。
因为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很熟悉普济寺的一个角落,这个院子她也曾在走错岔路之时误闯过,只不过那时她才靠近便有守门的武僧出现,说了这里是香客止步的禁地,然后有礼而坚定地驱离了她。
那时她就挺好奇的,终究是谁能在香火这样鼎盛,有时甚至就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的普济寺拥有这样闲人勿进的院子。
如今才知道……原来这屋子的主人是他啊!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原本疾行入屋的脚步蓦地顿住,殷骥骁倏地回头瞪着她,语气有些深沉的问道。
“知道。”云浅浅诚实地点点头,用清澈的眼神望着他,让他看清了她的不闪不躲。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听到父亲说四皇子在演武时坠马,被利桩划伤脸庞的时候。”
听到她的话,殷骥骁的眸中倏地过一丝的诧异与不解。
既然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挟恩求报?
他的性子向来孤傲,从来就不喜欢欠别人,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想方设法的要偿还她的救命之恩。
如果当初不是她将重伤的他从雪地里挖出来,那皑皑白雪冻就能冻死他,他又哪里还能有命等到谭悦之的到来。
“既然早知道,为何这几年你这般艰难,却从没想到来找我?”
这几年,若非他暗中安排了花素锦出现在她的身边,只怕她的日子会比现在艰难百倍,而她竟从没想过来找他?
是忘了?还是当真品性高洁到施恩不望报?
听到他的问话,云浅浅清瘦的脸庞漾起一抹柔柔的浅笑,水亮的眸子望着他,即便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那条总让人惊吓的疤痕,眼神连闪都没闪,那自若的模样彷佛那道疤完全不存在一样,但这也没什么稀奇,这几年也有许多人明面上对他脸上的疤痕视而不见,其实私底下颇为嫌恶。
真正让他惊奇的是,她接来所说的话。
“四皇子没做过生意吧?”
迎着她那灿亮的目光,殷骥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完全不懂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跟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四皇子,当商人取得珍贵之物时,一定不是急吼吼的将卖出去,而是会静静的待价而沽。”
或许他性子有些阴沉,可绝对不代表他是个蠢笨之人,于是殷骥骁立刻懂了云浅浅的意思。
不是不记得自己施出去的恩惠,更不是施恩不望报,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然后为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
多么会算计的人啊!
换了平时,殷骥骁定会因为这样的算计而产生嫌恶的情绪,可此刻的他心里虽是五味杂陈,却绝对没有半丝的嫌恶。
他愣愣的看着她,久久无法言语!
难道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您可别生气,或是觉得被冒犯了,民女不想随意耗去我们之间那难得的情分,若是民女随随便便就求到殿下面前,殿下就该看轻民女了。”
他发现云浅浅彷佛轻易地就能拨开罩在他真心上的那层云雾,竟似能够清楚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才连忙开口解释,简直是不可思议!
殷骥骁性子阴冷,不喜说话,却也不是口齿不伶俐的人。
常常一句轻轻巧巧的话,就能将人逼到墙角,让人既愤怒又不知道如何反击,每每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刺穿事实的真相,让人难堪。
冷冷一笑,他没好气地嗤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的珍而重之了?”
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之间,云浅浅心头微微有着震动,原来他没忘记过吗?甚至一直关注着她?
所以他张口就说出自己这几年的处境艰难,他的用心让她的心头微暖,对他出现所造成的提心吊胆也收起不少,更能笑着与他说话。
“民女可当不得四皇子的谢,倒是民女还未谢过四皇子的援手之恩。”
“援手之恩?”
多么轻描淡写啊!要是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不是一辈子赔给王家那混小子,就是只能以死证清白。
而她却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援手之恩,连救命之恩都不肯说。
没理会殷骥骁语气里的讥讽,云浅浅伸手抚了抚自己已经不再平整的裙摆,端正自己的表情,严肃地朝着殷骥骁俯身行了个大礼。
纤细的身子伏在地上,就算狼狈至此,她只是这样静默无语的一礼,却能让殷骥骁感受到她的真心实意。
瞪着趴伏在地的云浅浅,殷骥骁的眼有平素的两倍大,好半会竟然无语了,甚至连免礼都忘了说。
他不开口,她便一直趴伏在地,看着她那虽然伏在地上却依然挺直的背脊,殷骥骁突然有一种他被坑了的感觉。
在她的口中,她的救命之恩就可以秤斤论两,待价而沽?
而自己的救命之恩就只能得到这不痛不痒的一个大礼?
气闷虽然闷,可看到她那纤细得彷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吹断的身躯,殷心中原本的不平冲渐渐淡去,于是冷声说道:“哼,起来吧!”
扬声唤起,也算是他接受了她这深深一拜,他一个堂堂大男人难道还能跟个小泵娘计较吗?
伏着的云浅浅嘴角悄然地弯起了一道弧,带着一抹小狐狸般的浅浅得意。
就在云浅浅抬头之际,殷骥骁没有错过她唇畔那一闪而逝的得意,那抹得意收得极快并不张扬,可在两人四目相对之际,却仍映入了他的深眸之中,令他眸中乍现惊艳。
那神情彻底地激起了他血液中的恶劣因子,狭长凤眸往上挑了挑,他默然凝视着她,那幽深的目光让云浅浅的背脊微微泛凉。
本以为这几年的刻意留意,自己多少算是了解这个主儿的性子,没想到被他这么一看,她原本的信心满满立刻就消失了大半。
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的心绪变幻莫测,便连日日跟在他身边的亲信也很难捉住他的心思,如今自己却因为一时的大意轻忽了。
心中虽然暗暗责怪自己的沉不住气,她仍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跟着回视过去,大眼眨都不眨一下。
“来人!”殷骥骁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是径自开口喊道。
话声方落,已有一个身影飘然落地,单膝跪地,双手垂于身侧,肃然地等待殷骥骁的吩咐。
看着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影,云浅浅两眼隐隐放光,眼儿看得转都不转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贴身暗卫吗?
来无影、去无踪,压根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好厉害啊!
打小缠绵病榻,无事只能看书,经史子集、稗官野史……各式杂书皆入她眼,因为自己不能活泼玩耍,所以对于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更加好奇。
“吩咐车夫,回府。”
看着她用着迷的眼神看着那跪地的暗卫,殷骥骁只觉得自己更烦躁了,发号施令的语气更沉了。
单单只从他的声音就明显的感觉出他此时很不高兴的情绪,终于,这份不悦让云浅浅回神了。
咦,他要走了吗?
那怎么可以,如今自己的狼狈和困境还得靠他援手啊!
她愕然的眼神扫向殷骥骁,神奇地,她那眼神莫名的取悦了殷骥骁,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她的表现都太过淡定,淡定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搅乱那样的平静,所以明知若无他的安排,她其实很难在这一场紊乱之中全身而退,但他仍然很坏心的转身就走,只为了看看她不那么平静且心慌的模样。
“是!”得令的暗卫再次以灵巧之姿拔地而起,纵身离去安排马车。
望着那转瞬之间就离去的身影,殷骥骁连看都没再看云浅浅一眼,便迈开步子,不疾不徐的离去。
瞧着那双手背于身后、缓步踱开的身影,云浅浅愣了一会儿,连忙回过神来,急急喊道:“呃……请殿下留步!殿下留步!”
无奈他听到声音也毫不停下脚步,云浅浅急急的想要追上前去,可他身怀武功又身高腿长,几个大步竟已让距离愈拉愈远,让她想追也追不着。
云浅浅颓丧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本以为殷骥骁再怎么样也会出手替她圆了自己不在坠崖现场,反而回到了普济寺的原因,谁知道他竟然直接转身走人。
亏得她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有人这么用一走了之来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心中月复诽不已,云浅浅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虽然随便胡诌一个救命恩人也是能行,可这样却无法震慑做恶的骆景福。
心狠手辣的兄嫂再加上胡涂无比的亲娘,她再不找个靠山,只怕不用多久就要被卖了个干干净净了!
有时她也忍不住地会在心里埋怨自己的母亲,以前的娘亲是那么的高雅大方、举止有礼,对于他们几兄妹更是多加疼爱,谁知她爹的骤然离世让她娘受不住打击,心性大变,便连她都看得出来大姊的亲事有蹊跷,可娘亲却依旧只在乎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如今,连她也被设计了,想来她娘知道后不会在乎吧,更别说娘亲一直怪罪自己……
心口彷佛被灌进了冷冽的冰水一般,她的脸上突然展露出一抹不曾收敛和遮掩的哀戚。
这份哀伤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让隐身在廊柱之后的殷骥骁清楚的感受到。
望着这样的她,殷骥骁竟然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抹去她脸上的哀伤,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默默地在远处陪伴。
而一心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云浅浅却完全没有发现,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幽眸正在不远处陪伴着她,一起感受着她的颓丧和忧伤。
直到她的心绪渐平,那双眼的主人才朝身后摆了摆手,让等候已久的花素锦上前去找云浅浅,他自己则转身离开。
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呢?他只不过是气不过,想要挫挫她的理所当然,所以才会一声不吭的走人,却没想到她竟会在孤身一人时流露出这样的哀伤神情。
其实,就算再坚强,她也有不能承受的悲痛吧!
哒哒哒的马蹄声有规律的响起,云家前院的管事立马抬头,仔细地瞧着缓缓朝云府大门驶过来的马车。
宅子里头早有人交代过今日三姑娘回来时搭的可能不会是自家的马车,若是瞧见送三姑娘回来的马车华贵,就要将动静闹得大些,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姑娘是搭着安国公府的马车回来的。
瞧瞧马车厢上华丽的雕刻,更别说那两匹用整齐划一步伐拉着马车的骏马,那种通体雪白的骏马一看就知道身价不凡。
马车边上跟着的是一个穿着极为体面的管事,虽然一眼瞧着是下人,但下人那也是有分三六九等的。
眼前这个极具威严的管事摆明了的就是那种公侯家里的,那种体面哪是他们云家这种落魄的人家可比拟的?
就算他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马车绝对是安国公府的马车,毕竟自从老爷死后,那些平素往来的世家早已不再登门,如今却突然来了一辆车,他不可能弄错。
于是他疾冲到了马车前,完全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张口就大声说道:“三姑娘……三姑娘……您的伤还好吗?早前已经有安国公府的管事来报说姑娘受了重伤,虽被安国公府的二少爷救下,但大少女乃女乃还是极为担心和焦急,这才特地派小的前来迎您。”
他这话说的很大声,彷佛巴不得过往行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似的,尤其以“安国公府的二少爷”咬字最为清楚。
随着他那张扬的喊叫,路人自然皆将好奇的眼光投向这里,而那辆华丽的马车也刚巧在那管事的身前停下,只差一步就能将那管事撞得七荤八素。
可虽然停下了,但那马子直对着管事的脸上喷气,让他原本还想再多喊几嗓子的打算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去。
一抬头,他原想狠狠地瞪向车夫,却见一只纤白的素手掀起车帘,然后略带苍白的消瘦脸庞随着帘子的掀起而出现在众人眼前。
漂亮的瓜子脸,小小的脸大概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消瘦且苍白,但灵动的眉眼却让她整张脸散发出一股耀人的光彩。
那张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太平凡的脸一丝丝的伤都没有,干净无瑕,气色虽然有些憔悴和病容,但并非身受重伤的模样,让管事忍不住要怀疑大少女乃女乃的消息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然马车还是华贵无比,可是没有人受伤啊!
那自己是不是还该如大少女乃女乃的交代,作一场呼天抢地的戏?
管事心中还在犹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开口说下去,门口却已经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声音。
“三姑娘,您还好吧?您的运数怎么这么差啊?这可怜见的,打小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矜贵的养大了,如今只不过出去散心上香,却碰上了这样的意外,还身受重伤,若非……”
一个嬷嬷呼天抢地的嚎叫着,眼泪、鼻涕齐齐流淌,怕是巴不得人人都知道自家姑娘命运多舛一般,但若非两字才刚出口,脸颊便被一颗石子击中,脸颊顿时肿起,那骤然而至的疼痛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非什么?”云浅浅的眼神充满了感激,朝花素锦点了点头,这才出声望着那嬷嬷问道。
“唔唔唔唔……”
捂着肿胀的脸颊,那嬷嬷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但看着完好无缺的云浅浅,脸上顿时浮现和方才那个管事一样的震惊。
这怎么可能?
明明刚刚回来传话的人说了三姑娘的马车确实滚下了山崖,也说了安国公府的王二少爷早就说好了也跟着下了山,稍后就会将人给送回来,让他们好准备准备,怎么这会儿三姑娘看起来却像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迎着那嬷嬷震惊的眼神,花素锦忍不住转头朝着云浅浅说道:“妹妹,看来你家的下人嘴都不怎么好,个个都觉得你出门一趟就会支离破碎的回来,这样诅咒主子的下人,你们云家也敢用?再说了,他们怎地一口一个将你和安国公府的少爷扯在一起啊!”
当车帘完全掀开,众人这才瞧见原来在后头还有一个姑娘,年纪瞧着比方才被称为三姑娘的云浅浅大上了几岁,虽然容貌不如她细致,却散发着让人瞧着舒服的英气。
她的话说得快,声音又清亮有劲,完全不似与云家三姑娘窃窃私语,反而更像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的。
只这简单的几句话就成功地让围观的众人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矛头,指向了云家如今的当家主母骆景福不厚道了。
那骆景福向来在外头做足了长嫂疼爱小泵子的模样,也表现出一肩扛着家势已日薄西山的云家,所以她的名声向来好。
可此话一出,立马有那些好事者唯恐天不乱的议论纷纷——难不成在私底下,这长嫂是个苛待小泵子的恶人?
很快的,有些好事者就提出了这两年间,云家有两位姑娘相继低嫁,还都是嫁给了商家,那两回抬进云家的骋礼可真的差点晃花了众人的眼睛啊!
再细想方才那英气姑娘的那番话,莫非这回又是云家的大少女乃女乃又在作怪了?
“倒是让姊姊见笑了,怕是家里接到的消息有误,才让他们以为我掉下了山崖,却不知道我早在半道就上了姊姊的马车,这才以为我受了重伤。”
“欸,就算是这样,人可都没见着,也不用个个都办丧事似的嚎得人尽皆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云家不受待见,恨不得你出去上香做法会就别回来了!”
花素锦向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行为举止潇洒英气,说起话来更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云浅浅闻言,蓦地转头看向她,水眸不如以往的清亮真诚,反而带着一股探究审视。
凝视了花素锦好一会儿,她才微微低头,敛下眉眼,低声说道:“姊姊倒是对一切都很清楚嘛……”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那对她知之甚详的殷骥骁,又想想花素锦出现的时间,彷佛也是在自己救了他之后,这两者间的巧合让她不得不怀疑起其中的关系。
因为刻意压低了音量,再加上她低下了头,所以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低语。
初识花素锦是在她爹还没过世之时,她时不时会去普济寺小住透透气,某一回因为不小心在园子里拐了脚,刚好花素锦经过,便帮扶了她一把,后来她便时时来找她聊聊,有时她们甚至会相约在普济寺小住,可因为花素锦是个抛头露面的当家,所以云浅浅从没向家里人说过两人的交情。
也是因为这交情,家里遭逢骤变而无助的她,才会暗地里求胁花素锦,而这几年花素锦也像个大姊姊一样,只要她开口,她总会竭尽所能地帮着她。
为此,她对她是心怀感激!
本以为两人的相识是因为难得的缘分,甚至今日她在寺里遇见花素锦时,对于花素锦二话不说的助她重整仪容,还送她回家,她更是心中感念。
可当她看到花素锦的马车竟暗暗刻着属于四皇子府的徽记,她心中便起了疑,那时她不想草木皆兵的怀疑起花素锦,可她方才那话的隐喻,却充分的展现出她对今日所有的事知之甚详。
再加上她朗朗出口的话语,一切种种的巧合都让她忍不住又怀疑起花素锦的身分,但她依然没有冲动的在这个时候质问。
而花素锦是何等人物,行走商场也算得上是老狐狸,最擅察言观色,只瞧云浅浅一眼,便淡笑道:“几年相交,妹妹如今心中有疑,姊姊也是知道的,但如今咱们该做的不是相互猜疑,妹妹可要知道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那嫂子可是铁了心的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呢。”
“此事自得仰仗姊姊相帮,只不知姊姊要以何样的身分帮助妹妹呢?”
倒还真是只小狐狸,虽然看着彷佛不再计较她的真实身分,但其实还是从末微之处试探。
不过花素锦也没打算瞒着她,今日会由她送云浅浅回府,就是因为殷骥骁已经没有打算再隐身暗处,想要化暗为明的为她助威了。
虽然不知道殷骥骁为何改变了原本暗暗关心即可的决定,但花素锦却乐见这样的改变。
“自然是云裳阁掌柜的身分啊!”
闻言,云浅浅的眉头蓦地往中间拢去,虽说云裳阁的东西确实贵重,可是在官宦人家的眼里,花素锦不过是个买卖人。
一个买卖人的身分搁在骆景福的眼中可是一点也不稀奇,若是达不到震慑的效果,她就会犹如被蜘蛛网困住的虫子,无处可逃。
“这……”原本顺着花素锦的动作要下马车的云淡淡动作忽地一顿,清澈的水眸布满了惊异,心中甚为迟疑的她甚至还忍不住地月兑口问道:“姊姊难道没有更吓人一点的身分吗?”
这直白的问话顿时惹来了花素锦的一阵朗笑,看着云浅浅那傻愣愣的模样,心中更是大乐。
“妹妹可别怕,姊姊的身分虽然只不过是个商人,可这商人还分个三六九等,若是姊姊告诉你这云裳阁身后的主子是四皇子,你的心肝儿能不能稍稍放回原地?”
又是一个让云浅浅晴天霹雳的消息,她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上的神情就更傻了。
好不容易回过了神,云浅浅还要再问,谁知花素锦却不再给她机会,先一步下了车,然后站在车门旁仰首等着云浅浅。
望着站得笔挺的花素锦,云浅浅心中就算再乱,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赖在马车上,毕竟家里还有一个骆景福要对付。
虽然她一直知道骆景福不喜欢她,可她从来没有想过,骆景福对她的厌恶竟是这样的深。
她不但打着将她嫁人换兄长前程的主意,甚至还挑了个最是下流龌龊的人家,她到底得罪她多深,会让她这样恨她?
想到今日自己所面临的处境,云浅浅原本紊乱的心蓦地沉静了下来。
她向来不是迂腐之人,她很清楚就算与骆景福撕破了脸面,可只要她一日还待在云家,那依然是危机重重。
今日她原本计划着要趁着月黑风高之时从普济寺出走,谁知骆景福的动作更狠更快……
“对了,四皇子有交代,你可别总想着一走了之的逃走,那可是最没出息的行为,若是你还打着逃走的主意,那么最先将你逮回来的就会是他,他的救命恩人怎么可以是个小孬孬呢?”
花素锦的话再次似一道惊雷,直接在云浅浅的脑海里头迸开,炸得她头晕脑胀。
那厮怎么连她想逃跑这事都知道?
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啊?
可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仔细研究,方才她与花素锦的一番对话,其实不过是想将骆景福苛待小泵子的名声散出去,如此将来也能多些抗冲的本钱。
如今既已达到目的,接下来她该做的,就是去见见那个将什么都算计得妥妥当当,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嫂嫂了。
虽然不知道骆家怎么会养出这样钻贤贪钱、手段阴毒下作的姑娘,但无论如何,骆景福不会不知道名节对于姑娘家的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逼嫁,显然是打算让她一辈子不好过。
原本,若是骆景福真的有足够的底气,大大方方的许下安国公府的求亲,她虽然会想方设法的避过,可也不至于对她起憎恶之心。
毕竟,人心都是自私的,骆景福想要借着她的事替自家不成器的大哥铺上一条康庄大道,本身也说不得是大错,毕竟她终究是为了云家考虑。
可如今她的作为不仅仅是想毁她名节,甚至有可能夺去她的性命,她这么设计却只为了用这件事为王建钦那个恶霸纨裤擦脂抹粉,这样毫不顾念亲情的作法,却是她所不能容忽的。
愤怒从她再次踏进云家之后就开始在心底堆积,既然想要安静离去却不可得,那么就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