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下了,不过雪融的天比下雪更冷。
殷宸和穆颖辛从边关快马过来,齐国已经正式纳入大穆朝版图,他们很不负责任地把军队丢给陆学睿和沐四海,留他们在那里接待朝中派过去的文官,处理接下来的善后事宜,那是繁冗无聊的事,他们不想参与。
当然,也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炭盆里的火很旺,但屋里气温很明显地下降,两个主子坐着,不发一语,皱成团的浓眉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悦。
金木火土四兄弟分立两旁,身子站得笔直,谁也不敢乱动,只有木仪用着和缓的口气不停地说着。
“……村里的男子不是故意给青弟,呃,给夫人使绊子的,他们只是有点吃味,不过夫人很聪明,一眼就发现那个坑,不但没摔进去,还使计让始作俑者摔了,土劭落井下石,往对方身上洒了痒粉,那人抓得头破血流,土劭整整治上大半个月才渐渐好转。”
痒是比痛更难忍受的感觉,不但惩罚坏蛋,还从他身上挖出几十两银子,够他牢记教训的。
偷觑着主子爷的表情,木仪无比庆幸,当时如果土劭没来这一手,现在接受惩罚的就是他们四个了。
“他们凭什么吃味?因为青青有本事,哼?”
一个上扬尾音,让金旭全身发抖,好像有人兜头浇他一盆冰块似的。
火曜道:“他们妒忌夫人娶到一个美若天仙的媳妇。”
当初如果只有夫人离家出走,情况会比较好处理,偏偏七皇子妃也来凑热闹,她长了一副会招事的容貌,身为相公若没有足够本事,怎能护得住?
上次那个土匪头儿不就是听闻七皇子妃的惊人美色,才会相准溪山村动手?
不提土匪,就说周公子、陈大富和王县官好了,哪个不是在街上看过七皇子妃两眼后就生出一摊事。
女人天生是祸水,尤其美丽的女人,更是祸上加祸。
殷宸眼睛一转,原本坐得又直又稳的穆颖辛突然觉得从**升起一股寒意。
穆颖辛连忙摆手,这小子气势越来越强,不过在战场上磨上两、三年就变成这副德性,要是再让他待久一点,岂不要变成罗刹。“你不能把这本帐算在我头上,我还没怨你家青青拐跑我家媳妇,杜玫可是温良恭俭、贤德淑慧的好女人,要不是被青青说服,怎会放弃皇子府的好生活,在外头受风吹雨打?”
他都还没抱怨呢,杜玫抽脚跑了,别说家里的营生没人管、府里中馈一团乱,他满屋子通房小妾一不小心死掉好几个,想想前世,他的后宫可是一派祥和宁静,要不是有那么完美的后宫,他怎能忍受那张龙椅那么久?
“给七皇子说说那几个急色鬼的事。”殷宸道。
金旭早在信里提过,只是战情紧张,他没拿出来说嘴,并不代表不追究。
“皇子妃有一段时间身子不好,夫人怕她心闷,常带她到附近城镇逛逛,没想皇子妃花容月貌引来不少争端,有个叫陈大富的,丢下千两银票要买皇子妃回家,夫人不欲惹事,口八讽剌几句就带着皇子妃离去,没想得陈大富不肯罢手,派家丁拦路抢人,夫人身手不错,再加上金旭和火曜暗中协助,这才月兑身。”
穆颖辛冷笑。“千两银票就想买我家夫人?几时皇子妃变得这么不值钱?陈大富住哪儿?”
土劭道:“属下趁夜逛了一趟陈家,在陈大富的饭里加一点东西,这两年他那一屋子小妾……他都快被绿帽子给压垮。”
“做得好,重重有赏。”
听到重重有赏,土劭又道:“更可恶的是王县官,他以官威逼人,在夫人身上罗织偷盗罪名,将夫人关进牢里,不给吃喝,逼夫人写下休书。”
“行呐,真敢!后来呢。”穆颖辛的声音让人害怕。
“夫人坚持不肯,眼看就要上刑,皇子妃去会了王县官,自称是秦尚书的嫡女,以名号吓人,起初王县官被唬住,真放了人,回到家里,夫人和皇子妃气不过,夫人写话本,皇子妃谱曲写戏本,半个月后,一出县官强占民妇、欺凌百姓的戏在城里上演,而酒楼饭馆的说书人也开始讲这个故事。
“没想到的王县官竟然派人进京求证,确定秦明珠嫁给长安伯世子、长住京城,方知自己被骗,知道消息后,立刻重新构陷罪名,想把夫人抓回牢里。”
“抓了吗?”
“皇子妃代夫人入狱,属下与夫人推波助澜,将此事想尽办法闹,再加上有金旭搜罗的贪污罪证,最终摘下王县官的乌纱帽。”
“嗯,居然敢觊觎爷的妻室,好大的狗胆,只摘了乌纱帽?”一声嗯,金旭觉得无比庆幸,自己竟有先见之明。
金旭道:“属下扮了一回江洋大盗,偷光王县官的家当,烧掉宅子,他的妾室跑的跑、溜的溜,妻子带孩子回娘家,王县官沦落到路边行乞为生,前阵子夫人看到他时他瘸了一条腿,还施舍他两文钱。”
“好、好,做得好,有赏!”穆颖辛乐了,他家青青和老婆能随便欺负的吗?
金土得赏,激起木火的表演欲。
“再说说那个周公子。”殷宸冷眼射去,一脸怨怪,要不是他没把媳妇看牢,青青会有那么多麻烦?
“周公子不可恶,却很麻烦,他是夫人书院里的同学,也是崇敬侯府的小鲍子,他擅长吟诗,自从拜访夫人,见过皇子妃后,就神魂颠倒,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没事就在邵家门外吟诗作词,盼着见皇子妃一眼。
“他模样长得好,又是个读书人,村人对书院里的学生都高看一眼,看到好端端的公子爷竟变成这副模样……那时候,村里不少小泵娘和妇人妒忌皇子妃容貌,再加上几个无聊男人常在邵家门外绕,希望有机会看皇子妃一眼,促使了村姑村妇不满,私底下传小话,说皇子妃是狐狸精。
“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曾经在半夜看见皇子妃化身狐狸,在外头窜跑,最后闹到村人集结,还想把皇子妃抓起来活活烧死,那次夫人为阻止村民暴动受了伤。”
“有你们在青青还受伤?阿宸,你的人会不会太废物。”穆颖辛一拍桌子,怒身而起。
“你的人倒是不废物,说说看,他们在哪里?”
“我这不是信任你吗,确定你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前世杜玫为他操持一辈子,临死前求自己放她出宫,那时他没答应,现在青青需要她陪伴,便想着让她放放风,自由快活个两年无妨……要不,他早在府里乱成一锅粥时就让人把她抓回去,安安分分管理后宅了。
“所以你就撂开手?我怀疑你到底在乎过杜玫吗?或者你更在乎青青?”殷宸一句话堵上。
“你在说什么,早在你们成亲后我就拿她当亲妹子看。”
“你的亲妹子是平乐公主。”殷宸又堵他。
“还抓着那事儿不放?她现在已经过得惨兮兮了,干么记恨?”
谁敢欺负青青,就等着让他记一辈子!
穆颖辛道:“走吧,快过年了,早点把自家媳妇带走,好歹暖暖被窝。”
他横殷宸一眼,这家伙肯定是空虚得太久,没处儿发泄,脾气才会这么爆。
没想到他竟拒绝了。“不!”
啥?不?他没听错吧?“你不要,干么千里迢迢拉着我到这里?”
待在军营,他好歹还有几个异国美女可以玩赏,大年夜的也不至于过得太无聊,是他非要回来,来了又不见人,有毛病吗?
殷宸给土劭使个眼神,他点点头,转身往隔壁走去。
“青青想考状元,这事儿你进京跟皇帝提提。”殷宸道。
“啥?她年幼无知说的话,你还记在脑海里。”
“不是年幼无知,她现在还想考。”
“现在……难道你真的想让她当官。”
“有何不可?你跟皇上说,灭齐功劳,旁的赏赐不要,我就要青青心想事成。”
“谁的赏赐是让老婆当官,你疯了!”何况灭齐欸,这功劳是他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吗?
“不疯,这是在为朝廷举荐人才。”他把手边金旭送上的纸卷推到穆颖辛面前。
穆颖辛觑他一眼,打开,没想这一看……越看越有滋味,他也是当过皇帝的,怎么会不晓得这些策论对当前穆朝吏治和土地、税赋改革,有什么意义。
“你作弊?”穆颖辛道。
前世殷宸留朝出仕,这些改革都是他们合力做过的。
“看仔细一点,我们做的不过是当中的七成,但这上头写的远远超过。”
殷宸确实透过金旭、木仪的嘴,在与沈青讨论朝堂局势时提出前世他们曾经做过的改革,但沈青的看法更胜一筹。
“你的意思是……”
“这是青青的想法。”而他,必须转告皇上。
穆颖辛不敢相信,前世的沈青只是个郁郁寡欢的女子,今生不过给了她进书院的机会,她竟有如此重大改变,如果给天下所有女子这种机会,朝堂……还能是男人的天下?
见穆颖辛不语,殷宸浅笑道:“青青出仕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就惯着、宠着吧,我等着看青青爬到你头上拉屎。”穆颖辛狠瞪他。
“如果她想要的话,无妨。”
还无妨咧,他真的把沈青看得比自己还重。
“如果她考上进士,你真要她当一辈子男人?”
“在外头无妨,回府当我的妻子就行。”
“请教,邵青要用什么名义进镇国公府?”
“你不觉得邵青和沈青长得很像吗?他们是孪生姊弟,沈节爱妻情深,知道岳家无子嗣继承,便将小儿送给岳家,冠上妻姓。
“我已经买下镇国公府后头那间宅院,挖好通往镇国公府主院的地道,让青青可以自由进出,日后姊弟住得近,也好互相照应。”
“你连这种事都计划好了?说,房子什么时候买的。”
“两年前。”青青决定考状元的时候。
“你、你、你……有人宠妻子宠得像你这样的吗?”穆颖辛无语了。
“你可以试着跟进,或许会发现,这样的夫妻关系更有意思。”殷宸听见土劭在院子里的脚步声,莞尔道:“我们进京吧,动作快点儿,说不准你还能赶回来跟媳妇儿子过元宵、看灯会。”
“儿子?你在说什么?”穆颖辛满头雾水。
前世此时,他膝下确实有二子三女,但前世他并没有和阿宸出征大齐,才有足够的时间体力让他的妻妾们雨露均沾,今生哪来的儿子?
连杜玫怀孕都不知道?是皇子府的下人对主母比对主子爷更忠心,还是他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后宅?
“杜玫离开皇子府时已经怀孕七个月。”
殷宸一说,穆颖辛惊得无法动弹,他当爹了,杜玫生的儿子,是穆棠吗?是他最宠爱、最优秀也最像自己的长子?
才这么想着,土劭已经抱着壮壮站在他面前。
穆颖辛认出他……是穆棠……眼底鼻间泛起酸意,久违了,儿子……
他接过壮壮,对殷宸道:“我要带杜玫和阿棠回京。”
“不行!”异口同声。
但开口的不是殷宸,而是金木土火。
“为什么不行?”
就因为不想让沈青知道,她们已经被找到?就因为要让她安心应考,就因为打算让她达到梦想?就因为……
“皇子妃身受重伤,无法忍受车马颠簸。”金旭回答。
重伤?穆颖辛浓眉一拧,皇子威严尽现。“为什么会受伤?”
木仪接话,将那一夜的事说个仔细透澈,他越说穆颖辛脸色越凝肃,他从没想过,杜玫的容貌会给她带来那么大危险。
“她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稳定下来,土劭天天过去熬药扎针,再过几日应该能够下床。”
“那班土匪呢?”
火曜道:“我们四人漏夜模黑,进匪寨下毒,把数百人撂倒,通知官府,派人把他们全给收监,开年后判决就会下来。”
穆颖辛从身上拿出一块玉牌,丢给火曜,“告诉官府,他们伤的是七皇子妃,让他们『秉公处理』。”
火曜应声是,心中却道:这块玉牌丢出去,还“秉公”得了?肯定会处理到七皇子也心想事成。
“走吧,我们回京。”青青要参加会考,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
“行,但我得先看看杜攻。”
殷宸也想看看青青,将近三年……不知道她的模样有没有改变?
视线转过,土劭会意。“小皇孙这几日染上风寒,我借口喂药把小皇孙带过来,待会儿送回去,我会让夫人和皇子妃早点安置。”
说来说去,还得靠他一手迷药,只是……对不住了,青弟、青弟妹……
“在这里。”金旭对她招手。
沈青满头雾水离开人群,朝他走去。“不去排队吗?早点进去,早点做准备。”
此次进京赶考,金旭、木仪跟她一起来了,土劭、火曜留下照顾阿玫和壮壮,这样的安排很妥当,她放心。
可是她感觉很奇怪,一到京城,金旭和木仪表现得非常吃得开,以前只觉得他们有家底,兄弟不需营生过日子,但进京后她开始怀疑他们有雄厚背景。
能不怀疑吗?因为阿玫的伤,他们拖到近元宵才启程,到京城时只剩两天就要进考场。照理说这时间从全国汇聚而来的考生,早就把客栈、租房给占满,沈青想过最坏的状况,还准备到城外的松林寺投宿。
只是这样一来,考试当天半夜就得模黑出门,是辛苦一点,但他们三个身上都有武功,不至于撑不下去。
哪知道一进城门,两兄弟带着她东拐西弯,居然拐到考场敖近一幢二进房子,这是绝佳住处啊!包厉害的是,他们才到,下人已经备好热水热茶热饭菜。
沈青狠狠睡两天把精神养回来,一大早穿上杜玫的特制夹衣,戴上特制小物,准备应付捜身,没想他们又东拐西拐,带她直奔考场后门。
这场景太熟悉了,多年前她曾经历过,怀疑目光升起。“金旭大哥,这是……”
“考官林大人是我家世叔,蒙他照应,我们可以不必搜身、提早进考场,对啦,世叔还给咱们留下好位置,待会儿会有人出来带咱们进去。”
“原来两位哥哥身世不简单。”
“哪有什么简不简单,不过是傍着大树好乘凉,当初家祖救林大人一家性命,两家人自此相扶相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好处也就到这里,考得上、考不上,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自然。”
“青弟,上回咱们说过,每年大考的策论都会考与时局相关的题目,你猜,今年会考什么?”
这是临阵磨刀,不亮也光?
沈青看着木仪的紧张神情,笑道:“不知道,不过该模拟的题目咱们都做过几回了,应该不会超出太多。”
“我昨儿个听到一个消息。”金旭道。
“什么消息?”
“齐国已经收归大穆版图,称为齐州,你想考题会不会与治理齐州有关系?”
齐国已经收归?那阿宸……要回来了吗?顶着这么大的功劳,现在的镇国公府在百姓眼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吧,公主肯定很开心,徐娇娘必定更得意。
只是班师回朝后,会有多少官员想把女儿往国公府里塞,这样的他……会幸福的吧?
“青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治理?”木仪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
“笼络民心为上,先让齐国百姓不将穆朝官员当猛虎野兽,推行新政,必得利用各种管道,让百姓明白新政对自己的好处,有好处的事百姓才会配合,当然,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施惠。”
“施什么惠?”
“前年我们听到消息,齐国为了战事,税赋提高将近两倍,百姓苦不堪言,这是齐王给咱们的大礼,只要发布减税消息,百姓必能感受到大穆朝的善意,当然,前提是这个消息必须是正确的,不是空穴来风。”
金旭忙道:“正确的,十足十的正确。”
他哪来的笃定?同住在一个村里,他的消息如此灵通?
“谁告诉你的?”沈青问。
木依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夫人的脑子转得比风车还快呀,他忙把话咬住,“世叔说的,世叔的外甥跟着七皇子打仗,这两年立下不少功劳,已经升为百户。”
金旭盯着沈青,见她信了,松口气道:“施惠之后呢?”
“鼓励两边百姓交流、通婚,广立学堂,让大齐百姓也能入朝为官,当然收拢前朝官员,可用的给予官位,不可用的给予尊崇,那些人能够带动风向,让百姓跟随……”
在小吏过来带人之前,沈青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
这是主子爷交代的,得让夫人先在脑海里梳理一下考题,免得进场心慌。
金旭和木仪当了一辈子的隐卫,小时候读过一点书,之后再喜欢也只能私底下念着,这两年能跟着夫人进书院,纯粹是天上掉馅饼,他们从没想过能够因此翻身,成为百姓羡慕的官员,怎知竟是这场交谈,真的让他们顺利通过会试。
他们进考场,易了容的小吏对沈青格外体贴,热水、热帕子、炭火,旁人没有的东西,她这边全上齐了。
为防作弊,考场里统一派饭,要不是看不到隔壁考生吃啥,她会郑重怀疑,为什么别人的清粥小菜,到她这里会变成五星级大餐。
小吏进进出出、无比殷勤,沈青认真应试,始终没发现那双深邃的眼睛,或远、或近,时刻盯着自己。
他们没松懈,会试过后,沈青和金旭、木仪和平日一样,早起晨练,接着念书、写题、作文章,把过去的考题一次次重复练习。
沈青读着家里送来的书信,忖度片刻,问:“金旭大哥,出门时我家娘子已经可以下地,如今都快三月中了,怎么还不能提笔写信?”
心中一窒,他明知故问:“这信不是青弟妹写的?”
“不,是土劭哥的字迹。”
金旭心苦呐,七爷哪肯让皇子妃接信写信,七爷认定皇子妃会变坏都是被夫人给带的,寄回去的信都让七爷给读了、回了,信上头的意思,自然是七爷的意思。
“青弟也晓得,土劭性子怪,他对自个儿的病人,管得比牢中犯人还严,青弟妹应该是没事,但是要土劭点头让她提笔,肯定还得一段时日。”
木仪急中生智,主子爷下了死令,万万不能教夫人分心家事的。
沈青点头,这倒说得过去。
金旭呵呵笑道:“反正殿试过后不久,咱们就得回溪山村,如果青弟有话想对青弟妹说,到时再讲不迟,难道青弟还不放心我家三弟、四弟,他们可不是会监守自盗之人。”
会监守自盗的另有其人……
沈青莞尔,拿起书继续往下读。
金旭、木仪悄悄松口气,而坐在窗外那棵大树上头的男子也悄悄松口气。
“考上了!青弟考第一!”东边刚揭榜,提早半个时辰知道消息的金旭、木仪硬是忍到揭榜后才大喊。
沈青又感觉怪异了,这么快就知道成绩?又是“世叔”帮的忙?
她晓得自己考得不差,但是第一?状元两个字只是她随口喊喊的,就算她是学霸,考试也得仗着几分运气,真没想到会考第一呢,难道她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不行,得写信给阿玫臭屁臭屁。
木仪兴奋地冲到她跟前。“天助我也,要不是青弟进场前的议论,我肯定考不上会试。”
是策论的功劳?那就说得通了,若不是事前分析整理,或许会写不完呢,看来她的运气不错。
今年的贡生取一百二十三名,殿试依名次排序,沈青坐在第一排,拿到考题之后她二话不说,振笔疾书。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悄悄看一眼易容成太监的殷宸,摇头轻叹。
他那身量,不管站在哪里都惹眼得很,怎骗得过人?
阿宸总说沈青精明,可是她直到现在都没发现阿宸,是真精明还是阿宸老王卖瓜?不过会试的卷子沈青确实写得很好,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见识,便是男人也及不上,此人才不为朝廷所用,确实浪费了。
殷宸看着沈青专注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了青山书院,她念起书来……照陆学睿的说法是——身上会发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陆学睿私底下曾经问他,“会不会真的有文曲星下凡这玩意儿?”
每回考了第一,她总要抬下巴,得意洋洋说:“甭怀疑,本人在下我就是学霸。”
然后陆学睿喊过几声臭美后,他们便会一起上饭馆庆祝。
他喜欢她得意的模样,喜欢看她自信骄傲,喜欢她不可一世,这样的女人不讨喜,可偏偏她就是讨了他的喜。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想他们的人生相交迭,没有缝隙。
那年出征,他就知道她会跑,命金木火土和水月明里暗地守住她。
眼看半年没动静,穆颖辛道:“我说啊,你太担心了,女人一旦成亲,就自动往自己身上套伽锁,别说想逃逃不掉,就是你求她逃,她也不干。”
穆颖辛不了解青青,但他了解,他知道青青做出决定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守诺,她为爹爹和兄长写完一整套的《殷家军》,她在皇帝眼皮底下护住镇国公府,她完成对自己的承诺后离开。
原本,他是她的“值得”,值得她放弃愿望、梦想,将就在他身旁,一旦他不值得了,她便转身,重新追寻梦想。
她没有生气,不记恨,她甚至对徐娇娘的挑衅都没有做出反击,她没让哭闹哀伤阻断前进的脚步,这样的女人,便是男人也追赶不及。
他怎么能够放手?当然不能!
这次他会把她握得牢牢的,但是不给伽锁,助她追梦,他已经训练好自己的羽翼,他但愿与她齐肩,与她共同翱翔碧海蓝天。
她、真、的、考、上、状、元、了!
金旭考上二甲二十名,木仪考上二甲三十七名。
直到现在她仍有如作梦一般,还在云里雾里。
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两旁街道有不少的姑娘对她抛掷手帕和鲜花,无数人的欢呼、无数人的欢欣鼓舞,无数人见证她的成功。
她是学霸,她念政治系,她幻想过从政当议员、立法委员、市长……一路选上总统,现在她不是总统,但已经感受到当总统的尊荣。
她很高兴,不断朝百姓挥手,这是她人生最光荣的一刻,她终于可以向爹爹证明,即使是女孩,一样能够光宗耀祖。
“百味楼”上,一个临窗厢房里,沈老夫人与沈节安静对坐。
殷宸知会过他们未来沈青与邵青的身世说法,日后将会有不少人追问到他们头上,且沈青的女儿身也在皇帝跟前过了明面。
“身为女子不遵妇德,都是邵家老太婆把她给教坏。”沈老夫人气愤难平。
沈节淡淡一笑。“母亲真这么认为?”
“不然呢?哪家闺女像她这样抛头露面,无德无操守,若她还没出嫁,我非要把她的头发剃掉,让她当姑子,好好反省己过。”
“母亲可知,青青为何有此番作为?”
“你还要偏袒她,还要帮她找理由?别忘记,你已经为那个孽女,害得柳氏……”
沈节截下母亲。“不是找理由,是青青出嫁前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她已经以邵青之名考上秀才、举子,她这么做,是想向我们证明,不是只有儿子能够为沈家光耀门楣。
“我没偏袒青青,倒是母亲非常偏袒柳氏,青青从没逼柳氏下毒害人,怎能把罪过归到青青身上,何况柳氏敢对蕙娘母女动手,母亲怎么确定她不会对您动手?
“我知道娘心里想着,秦氏已经怀上孩子,便想借机让柳氏回来,可母亲晓不晓得早先您为儿子挑选妻室的消息传出去时,柳氏暗中收买下人要毒害于您,若不是儿子及时发现,现在您如何能坐在这里看沈家子孙的风光?”
沈老夫人胸口微窒,柳氏竟然……“你有证据?”
“儿子从不信口雌黄,回去,儿子会把证据送到母亲面前。”
楼下一阵鞭炮声响起,沈老夫人低头,看着意气风发的孙女,手指微颤。
这天回去,沈老夫人没多说什么,但养在庄子上,日日承受痛苦,模样却越发丰腴肥女敕的柳氏在几天后死了。
沈节不晓得自己戳破柳氏阴谋,反而助柳氏解月兑痛苦。
马背上,沈青脸上笑意不减,心里却盘算着得尽快回去将杜玫接到京城,身为状元,必定要入翰林院,只是得想个办法让杜玫即使在京中也能行动自如,过得自在。
一匹高大的黑马从后头跟上,直到与状元并骑。
百姓瞠目一看,发现那竟是刚为穆朝立下大功的镇国公殷宸,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与新科状元有什么关系?
好奇在百姓脸上现形,不过无妨,很快他们就知道“邵青”是他妻舅这件事。
沈青脸上写的不是好奇而是震惊,她预估过很多状况,却没想过他会与自己并肩而骑。
绷着脸,她一语不发,而严肃的镇国公却一反常态地笑眼眯眯,对每个人都和蔼可亲。
“相信我,我不曾背叛过你。”
他上来就这一句,让她怔住,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没有和徐娇娘洞房。”他又道。
胡扯,徐娇娘那一脸春色喜意,掩也掩不住,当她是瞎的吗?
他自顾自往下说,“她婚前失贞,与表哥曾雄有了首尾,新婚后我抓来曾雄,为他易容,让两人共度春宵,曾雄表现良好。”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不曾碰她?”
她终于肯说话?很好!殷宸不阴沉了,笑得无比张扬。“对,她的孩子不是我的,与她有夫妻之实的也不是我,我从来就不打算与她过日子。先帝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为什么……”
“不给你一点暗示?整座府里能够信任的,除金木水火土,只有静娴姑姑,先帝多疑,如果你不伤心、不吵闹,如果我们过度和谐,都会引起先帝的怀疑。”
“金木水火土……你的意思,金旭他们……”
“对,他们是我的人,加上水月,凑成五行。”
“既然早知道我在哪里,你……”
他转头,认真望着她。“我伤了你,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能助你一把,你想自由,我便给你自由,你想追求梦想,我便助你追求,你不想跟在我后,我便与你并肩,瞧,你做到了。”
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竟是她错了?从头错到尾。
“皇帝知道你是女子,却不想放弃你的才能,他想重用你,只不过即使是皇帝也没本事扭转世间规矩,所以辛苦了,以后在外行走,你还是扮成男子吧。”
金木水火土多年来的悉心照料,他放她自由,却仍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时刻保护,他连皇帝那边都疏通了……他还在暗中为她做过多少事?
她没问,他却明白她想问什么。
一哂,他轻松回答,“周林、陈大富和王县官,那些为难过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书院里给你使过绊子的,一个都别想考过乡试、会试,而待你好、助过你的,他们福从天降,这个年过得无比幸运。
“表嫂和壮壮他们有穆七接手,你大可以放心,那帮土匪竟敢觊觎表嫂的美色,我把他们留给穆七了,我保证他们的下场只能用凄惨无比来形容,那个大嘴巴张嫂子……”
他一件件说、一个个提,他对她过去的两年了如指掌。
他不是很辛苦吗?不是忙着打仗吗?为什么……
她的“为什么”没有机会出口,因为他抢先回答。“因为你始终在我心上,不曾离去。”
她……何德何能啊?让他事事为她着想、为她安排、为她善后,罪恶感现形,她觉得自己糟糕无比。
他喜欢她的自信,不爱她的罪恶感,于是他转开话题。“先帝驾崩后,母亲将府里下人全数遣出门,一个不留,再寻的新人皆能听令于母亲。母亲刻意放松对徐娇娘管束,她想出门便出门,夜里不回来也无妨,之后徐澈获罪,《殷家军》上架,徐娇娘心慌,只能找上曾雄诉衷肠,两人一来一往,再加上闺中寂寞,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静娴姑姑带人打上门,事情闹大,给了休书,让他们把儿子领走,现在的镇国公府很安静舒服,母亲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等着接你回来,状元游街后,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能说不好吗?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婆婆待她那么好、那么好,她怎能一心想着自己的梦想,她不该自私的。
用力咬唇,她哑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何等骄傲的沈青,从不肯认错的沈青竟然认错了,真不容易啊。
但他拒绝她认错。
殷宸说:“你是我的妻子,你有过,我来担,你有错,我来偿,你放大胆量,尽力翱翔,做错了没关系,尾巴我来收拾!”
多霸气又多甜蜜的话,沈青笑了,满满的幸福洋溢。岳灵珊啊,就该待在令狐冲身旁,才有资格骄纵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