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韩墨楼比平常还早些回到府邸。但说早,也已经是他娘亲要睡下的时间了,于是他便也没去秀水居打扰,直接回到晓阳院。
刚要进门,却见秀水居的丫鬟竹儿从里面走出来。
竹儿见到他,先是一忙,旋即欠身,“大人。”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老夫人让奴婢送药汤过来给夫人喝。”她说。
闻言,他一震,“夫人怎么了?”
顾秋心为什么要喝药汤?她哪儿不舒服?哪儿出问题?怎么他不知道?
见他一脸严肃又紧张的样子,竹儿立刻解释,“夫人没事,好得很,老夫人让奴婢送来的是子息汤。”
他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夫人久久未孕,所以老夫人才……”竹儿怯怯地继续说。
这会儿,他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他娘亲……急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你的事了,先回去吧。”
“奴婢告退。”竹儿又欠了身,然后快步离去。
韩墨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叹了一口长气。他娘并不知道他跟顾秋心还未圆房,自然心心念念着希望顾秋心能赶快怀上孩子,为韩家传宗接代,延香续火。
他俩是三月成的亲,如今八个月过去了,她肚子还是没半点动静,也难怪他娘亲心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娘亲一定不止一次地对顾秋心提起此事,他娘亲的期待对顾秋心来说必然是沉重的吧。
可她却一次都没跟他提起,默默的喝着那子息汤。
只是话说回来,顾秋心如今是怎么想的呢?他可以感觉到她已经接受了他,对他也有着某种程度的感情。
她说爱是因,生儿育女是果,如今她对他的爱,能开花结果了吗?
无数个夜晚,他多想完完全全的拥有她,跟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那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不是单纯的欲念,而是因为爱。
可她对他的爱,足以让她对他敞开胸怀吗?
“大人?”这时,去厨房帮他找吃的心砚回来了,见他还站在晓阳院门外,不禁疑惑,“您怎么还站在这儿?”
他回过神,看见他手上端了个盘子,盘上有几块咸糕。
“我不吃了,你吃吧。”他说着,旋身走进晓阳院。
晓阳院中有间浴间,里头有个炕,为了让他一回来就能洗漱,顾秋心在沐浴后会嘱咐小节别让炕里的柴火熄灭,因此他每天回来都能立刻使用温热的水。
洗漱更衣后,他直接回到房里,他才刚走进花厅,就听见顾秋心的声音——
“怎么这么早?”
他穿过花厅之间的门再穿过一道帘子跟屏风,进到寝室。
她还没睡,拿着纸笔不知道在桌边画着什么。
“怎么知道是我?”他问。
“脚步声。”她抬眼笑着瞥他一眼,又继续画着,“快好了,等我一下。”
他走近一看,见她在纸上画着人物,“我以为你又要在府里造什么了……这是什么?”
“是要画给孩子们看的。”她说着,又画了十几笔,终于完成。
摊开那一张张的画纸,她心满意足,“我想给孩子们看图讲故事。”
他看着画纸上面的人物,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画里的人物穿着很特别的衣服,像是异族或异国人般。
“你画里的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她下意识回答,“他们住在阿尔卑斯山。”
他听完露出更困惑的表情,“阿阿尔卑斯山?那是什么地方?”
“是……”她怎么跟他解释呢?他又如何理解她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算了,为了不自找麻烦,她还是别解释太多吧。
“是我自己杜撰的。这个小女孩叫小莲,是个孤儿,本来由姨妈抚养,但五岁的时候被姨妈送到阿尔卑斯山的祖父家。祖父是个性情古怪的孤僻老人,可是天真活泼的小莲却慢慢的打开他的心房,让祖父有了笑容。”
他微微挑眉,睇着她,“小莲似乎是个好孩子。”
“是呀!”她继续道:“小莲在山上认识了好朋友,这是牧童小豆子,还有羊……”
“这是羊?”他眉心一皱,指着画纸上那只没尾巴的狗。
“是羊呀,看不出来吗?”她一脸受挫。
看着她那期待被赞美及理解的表情,他哪里忍心打击她的信心,“嗯,可以,看得出来是羊。”
“想听听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她兴冲冲地说。
他点头,“愿闻其详。”
于是,她便给他说了小莲、爷爷、豆子、黛堤姨妈、小芬、史圣明先生、罗管家等人的故事。
他听得十分入迷,也觉得相当有趣。
这是个对暖暖窝的孩子来说,非常励志正向又光明的故事。
“这是个好故事,孩子们会喜欢的。”
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她将画纸按着顺序张张迭放妥当,“大功告成,可以睡了。”
起身,她先去洗手,然后走到床边,卸下了两只她自己缝的棉布鞋。
来到古代后,她不只将自己从前所学应用在生活中,也在现在的生活中学习到很多过去不曾接触过的技艺。
见她脸笑盈盈,好似无忧无虑的样子,韩墨楼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他娘亲对她的期盼,没给她造成任何的压力吗?
他也走了过去,坐在床沿,欲言又止,“秋心,你……”
看他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她盘腿正坐着歪头看他,“干么?有话就说呀。”
他看着她,眉心微微拧起,露出歉疚又不舍的表情,“我刚才碰到竹儿,知道娘让你喝子息汤……”
她先是一顿,然后弯唇一笑,“原来是这件事,是呀,我已经喝了好一阵子了。”
闻言,他惊讶地道:“好一阵子?你为什么没跟我提起?”
“又不是什么大事。”
“娘没……逼着你吧?”他问。
她摇头,一派轻松,“娘没逼我,只是担心我身子不好,怀不上孩子。”
她越是对此事轻松看待,他越是对她感到不舍,“面对娘的期盼,你心里一定不好过……”
见他对自己如此的爱护及疼惜,顾秋心只觉得心头暖暖热热的,这个男人,不只担心她受伤,还担心她心里会不舒坦……他是真真切切地在乎着她、怜惜着她。
离开那背叛了她的男人,老天又夺走她的生命,原本她以为自己根本遭到诅咒,可现在她知道,老天把她从那个世界带走,是为了让她跟韩墨楼相遇。
季墨秋说得对,每个来到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无理由的。
看着眼前的他,她的心窝及身子都暖呼呼地,其实,喝什么子息汤呢?该是生孩子的时候了呀!爱是因,生儿育女是果,现在的她非常确定自己是爱他的,那么与他生儿育女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此举教韩墨楼整个人震了一下,然后瞬间臊红着脸看着她。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额头、眉头,再没着鼻粱往下走,接着轻抚他的唇、下巴……然后她露出欢快的微笑,两只眼睛定定地、深情地注视着他。
迎上她那比平常还要炽热十倍的眸光,他心悸得厉害。
该死,他一个男人居然被她撩拨得如此不知所措?
她慢慢地欺近他,明明没有任何攻击性,他竟紧张到全身僵硬。
顾秋心主动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记,然后看着他那潮红的脸,忍俊不禁地笑了。
“知道现在的你是什么表情吗?”她顿了下才说:“好像我要吃掉你一样。”
他浓眉一皱,“你寻我开心?”
她摇摇头,目光率真直接,“今天不寻你开心,是认真的。”
闻言,他心头一震。
认真?她是指……
“墨楼,没有爱的结合,就像一个人空有躯壳,却没有灵魂一般,我一直很感谢你尊重我也理解我。”她深深注视着他,唇角漾着甜甜的微笑,“现在的我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听着,他脸上有着放松安心却又困惑的神情,“是吗?”她到底要说什么?
“墨楼,你……喜欢孩子吗?如果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喜欢孩子吗?”他微微一顿,很认真地思考,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我看过自行被他家那三只猫崽子弄得七荤八素、边抱怨边笑着的模样,当他把孩子交给我抱,孩子却哭闹不休时,我觉得很困扰,像抱着一团火药,恨不得赶紧丢开。”
听见他如此诚实的回答,顾秋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真是个正直又坦率的人,不说讨好谄媚人的话。
“你问我喜不喜欢孩子,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他目光一凝,深深地注视着她,“我肯定会喜欢我们的孩子。”
她笑意浅浅,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须臾,她环顾寝室,问道:“觉不觉得少了什么?”
他一愣,下意识也跟着她的视线环顾着寝室一圈。
少了什么?她想要添置什么桌椅或是柜子吗?怎么前一句还在聊着孩子,下一句却问起少了什么了?
他蹙眉苦笑,“你若缺什么,叫王管家张罗便是。”
她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然后又笑出声音。
看来,这男人只能对着他抛直球,丢变化球,他怕是一辈子都接不到。
“我不缺什么。”她用最直接最炽热的目光望住了他,“这宅子什么都有,就只缺孩子的哭声跟笑声了。”
这记直球他接到了。
韩墨楼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秋心?”
她伸出双手,勾抱着他的颈项,毫不扭捏。
“喝了好一阵子的子息汤,咱们来看看是否有效吧!”她贴在他耳边轻声地说。
韩墨楼耳朵一热,脸又臊红了。
他拿饱满的额头贴抚着她的额头,两只眼睛如烈火般注视着她,轻声说:“我终于等到你了。”说着,他的唇温柔的贴着她的唇。
……
一早送韩墨楼出门后,顾秋心就在房里整理她今天要带去暖暖窝的教材。
“高山上的小木屋,住着一个小女孩,她是一个小天使,美丽又可爱……她有一个好朋友,却是一只小山羊,每天都在一起玩……啦啦啦啦啦嘟嘟……”
心情愉悦的她,忍不住哼起《小天使》的主题曲。
一旁正在整理房间的小节跟马嬷嬷都疑惑地看着她。
“夫人,你今早心情真好,还唱曲儿?”小节好奇地问:“你唱的是什么曲呢?”
“喔,是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她开心的说:“今天我要给孩子们说故事,这是这个故事的歌曲。”
小节皱起眉头,“什么卑卑山少女?”
她啐一声,“什么卑卑山?是阿尔卑斯山。”
“那是哪里的山?”小节问。
“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山。”顾秋心也不想跟她解释太多,“反正你今天听我说故事就好。”
马嬷嬷迭好了衣服,正要往床的方向走去,顾秋心见状立刻大喊:“马嬷嬷!”
马嬷嬷一惊,“怎么了?夫人。”
“那个……”顾秋心霎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那个床……床,我、我自己铺。”
“为什么?”
“没为什么,反正我自己弄就好。”她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满脸潮红。
马嬷嬷先是困惑地看着她,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掩嘴一笑。
“马嬷嬷,你笑什么?”小节不解。
马嬷嬷笑看脸颊已经又热又红的顾秋心,低声道:“恭喜夫人。”
顾秋心一愣,“啊?”
“恭喜什么?”小节也一脸疑惑。
马嬷嬷意味深长地说:“夫人终于从少女蜕变成女人了。”
闻言,顾秋心又惊又羞地瞪大了眼睛。
马嬷嬷是怎么知道她跟韩墨楼在昨晚之前尚未圆房的?
“马嬷嬷,你该不会都在窗外偷偷监视监听吧”她羞赧地问。
“唉呀,夫人可别误会。”马嬷嬷羞红着脸,“老奴才没那怪癖好呢!”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她问。
一旁的小节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凑上来问:“知道什么?”
马嬷嬷笑道:“夫人昨晚跟大人圆房了。”
“什么!”闻言,小节惊叫出声。
“你小声一点!”顾秋心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
小节捂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夫人跟大人都成亲那么久了,怎么……难道大人真有隐疾?”
“你才有隐疾呢!”顾秋心伸出食指推了她额头一下,然后转头看着马嬷嬷,一脸求知若渴,“马嬷嬷,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嬷嬷一脸神秘,“你骗得了老夫人,哪里骗得了我?老奴看着您长大,跟您又如此亲近,您那点儿心眼,老奴会不知道?光是看着您跟大人平时的那些眼神及举止,就能觑出端倪。”
“……”顾秋心露出一脸甘拜下风的表情。
“大人真是个好人,能纵着您这么久,也真委屈他了。”马嬷嬷一叹。
顾秋心眉心一皱,“委屈他什么?”
马嬷嬷嗤笑出声,“每天跟您同床共枕,却碰都不能碰您一下,大人不委屈?老奴看啊,根本是憋屈呢!”
听着,顾秋心脸热了,嘴里咕哝着,“他也不是完全没碰过我呀!”
憋屈什么?他之前也吻过她了呀!才不是碰都没碰过呢!
“好了,别磨磨蹭蹭地,我要出门了。”不想再跟她们讨论她跟韩墨楼的“房事”,她中断了话题。
当小梅看见白布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上的烫疤,“哇”地放声嚎哭。
她想掀开白布,可顾秋心及时地抓住她,并将她抱在怀里。
小梅抱着她,继续痛哭失声,“玉柳、玉柳……夫人,是玉柳……呜哇……呜……”她悲恸凄厉的哭声,闻者无不心痛,左平、得胜、司徒敬、蓝玉夫他们全是铁铮铮的汉子,可此时也都露出悲悯痛心的表情。
顾秋心神情沉重而悲伤,眼眶泛泪,将视线移向了韩墨楼。
韩墨楼目光深沉,眼底也透着悲愤,那怒意不张狂,却让人生畏。
今日过午,有人在大渠捞到一具女尸,报至官府,衙差将尸体带回衙门,由仵作验尸后立刻回报给韩墨楼。
听了仵作及司徒敬的形容,韩墨楼第一时间便想到女尸可能的身分,于是他命心砚前去暖暖窝将顾秋心及小梅接至衙门认尸。
果然,这具女尸便是小梅共患难的异姓姊妹玉柳。
玉柳身上有明显的新旧伤痕,致命伤则是颈部那一刀,之前听翟烈形容季墨秋及她姊姊所经历的遭遇时,他尽避愤怒惊讶,却未能想象,而今……他亲眼目睹了。
这些孩子正值花样年华,虽出身贫寒,对未来仍有无限希望,可这些残暴无良的人牙不只用毒药控制他们,甚至在他们再无利用价值时痛下毒手……
此刻,他的胸口彷佛燃烧着蓝色的怒焰,他的眼底迸射着骇人的光芒,他绝不会放过这些人,他一定要为那些受害甚至失去性命的孩子讨回公道。
“小梅,”顾秋心安抚着嚎哭的小梅,“大人会好好安葬玉柳的,她已经月兑离苦海了,我们要祝福她,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前往更好的下世。”
“夫人……”小梅哭得全身瘫软,跪地哀求,“请替玉柳做主……”
“小梅……”顾秋心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泪,“你放心,会的、会的。”说着,她抹去眼泪,转头看着小节,“小节,先送小梅回暖暖窝。”
“是。”小节答应一声,立刻上前扶起小梅,搀着双腿软瘫无力的她离去。
小梅离去后,顾秋心伸手想掀起白布,此时韩墨楼出声道——
“秋心,别……”
她转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愤恨,“我可以。”说完,她慢慢地掀开覆盖尸身的白布。
白布底下是一具发胀惨白的身躯,发量稀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大大小小的新旧伤口,最新的伤便是脖子上那一道。
玉柳瞪大着眼睛,眼眶凹陷,眼球突出,表情惊恐又骇人。
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是怎样的毫无人性,才会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
顾秋心的胸口一阵阵的刺痛着,眼泪再一次落下。
韩墨楼趋前一把盖上白布,顾秋心只看了他一眼,便掩面哭起来,韩墨楼很想抱住她安慰,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知道并不恰当。
顾秋心掩面哭了一下子,突然放下双手,抬起眼,红通通的眼底燃烧着怒火,“墨楼,让我当饵去诱出拐骗孤雏的人口贩子!”
闻言,韩墨楼口拒绝,“不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意志坚定,“为了找到他们的巢穴,一定要放饵。”
“你……”韩墨楼当然知道钓鱼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就算他派人暗中守着,也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意外,他如何能让她冒险?
“墨楼,我……”
“不可能。”他打断了她,目光如刃般凌厉,像是要教她断了念头。
她眉心一拧,手指着白布底下玉柳的尸身,哽咽地说:“可是玉柳……那可怜的孩子她……”
“大人。”这时司徒敬突然开口,“卑职认为夫人此计可行。”
众人都是一怔,惊疑地看着他——他赞成由夫人去做饵?
“这帮恶人行踪隐密,难以捉模,若不放饵,确实难以引蛇出洞。”司徒敬说。
得胜听着,立刻说道:“捕头,我也赞同放出诱饵,但夫人她……”
“我没说让夫人去当饵。”司徒敬微微一笑,“夫人是闺阁女子,身娇肉贵,怎么也不像是只飘零燕。”
“司徒,那你的意思是……”蓝玉夫好奇地问。
“我家芊芊今年十五岁,从小习武,粗手粗脚,是个十足十的野丫头,幸而长得像他娘亲,样貌还算清丽,再适合不过了。”
听着,左平深表赞同。“大人,确实如此,芊芊那孩子是最佳人选。”
韩墨楼却面色凝重,“但是这毕竟有风险,司徒你……”
“大人不必担心。”司徒敬一派轻松地说:“我家那野丫头功夫不差,平时鬼灵精怪地一堆馊主意,她要是不去捉弄别人,我这个当爹的就阿弥陀佛了。”说着,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见他气定神闲,彷佛有十拿九稳的把握,韩墨楼顿时不知如何定夺。
“大人。”左平一揖,“为避免更多孩子受害,事不宜迟。”
韩墨楼神情严肃,眼底有着几分挣扎。
是的,若不能尽快找出他们的巢穴,不知还有多少孩子会遭到迫害。
“司徒。”他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人,“请你务必加派人手,绝不能让令千金受到任何的伤害。”
司徒敬颔首,“大人放心,由我这个亲爹来保护,再妥当不过了。”
韩墨楼正视着他,眼底透出感激。
得知父亲推荐自己当诱饵引蛇出洞,司徒芊芊一点都不害怕,反倒兴奋极了。
她好强活泼,调皮捣蛋又鬼灵精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秉性良善又正直,年纪虽轻,却有着侠义性格。
听父亲说了西北孤雏的悲惨遭遇,她义愤填膺,一口应当诱饵之事,决心助官府破获那些不法的人及暗娼黑窑。
她先悄悄出城,弄出一头乱发,换上破旧肮脏的衣衫草鞋,佯装出狼狈疲倦的模样,接着再步行进城。
路上,她遇到几名年纪不大的孤儿,干脆结伴同行,一起在街边行乞。
坐了大半天,天都快黑了,终于有好心人施舍他们几颗白馒头。
“拿去吃吧。”施舍他们白馒头的是对面茶楼的店小二,“你们打哪来的?”
司徒芊芊代表众人回答,“我们都是不同地方来的……”
“原来如此。”店小二打量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叫芊儿,今年十四。”她刻意少报了一岁。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小二又问。
司徒芊芊摇摇头,故作伤心状,“就剩我一个人了……”
“这样呀。”店小二若有所思,“你一直在街边行乞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还望小扮哥指点。”她期待的道。
“我看你手脚齐全,虽然瘦了一点,但应该能干活儿……”店小二左右张望了一下,说道:“你去屠牛巷转转吧!”
她微怔,“屠牛巷?”
“没错,很多孤儿来到县城,都会聚集在那里,有时会有城里的商家或店号到那儿去找人。”店小二笑着说:“不瞒你说,我也是在那儿被掌柜的相中才到茶楼来做事的。”
司徒芊芊一听,兴致勃勃,“是吗?那如何前往屠牛巷?”
“不如你等我换班,我带你去吧?”店小二热心地表示。
司徒芊芊点点头,“谢谢小扮哥。”
“那你先在这儿候着,我先回去忙。”店小二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你人生地不熟,可别乱跑呀!”
她一副乖顺模样地道:“知道了,小扮哥。”
店小转身离开的同时,司徒芊芊脸上笑意一收,眼底迸出狡黠的光。
她模模鼻头两下,再模模右耳垂两下,对埋伏在隐密处的父亲及衙门几位哥哥叔叔们打暗号,告知他们可疑人物已出现。
这店小二声称自己也是孤儿,是在屠牛巷那边被茶楼掌柜相中的,可他在茶楼做事,理当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知县夫人办了个暖暖窝收容孤雏,既然有暖暖窝的存在,要带她前往屠牛巷,显然有诡异之处。
她就等他出来,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店小二出来了,他笑盈盈地说:“行了,跟我走吧。”
司徒芊芊起身,看着其他几名年纪较小的孩子,“他们呢?可以带他们一起去吗?”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几个正以殷切眼神看着他的孤儿,“好吧,一起去。”
司徒芊芊立刻拉起几人,兴冲冲地尾随店小二前往屠牛巷。
屠牛巷从前是宰杀生羊的地方,地处城里最偏远的地方,没什么住户,却有从前留下来的许多破屋。
因为有勉强可遮风避雨的房舍,许多孤雏及乞丐在日落后会到此处过夜,翌日一早最再外出行乞,因为出入分子复杂,城里的百姓根本不会靠近。
来到屠牛巷,只见三五成群的乞丐跟孤雏围着火堆取暖,现在时序进入腊月,入夜后寒风刺骨,若没捱着火堆,只有打哆嗦甚至冻死的分。
见店小二带着几个孩子前来,有人立刻将视线移过来,好奇的打量着。
那是个老婆子,正把薪柴往火堆里放。她用脚踢了踢一旁的乞丐,然后对着三、四名围着火堆的乞儿说道:“省着点用,不然可撑不到半夜。”
“知道了,王婆。”几人异同声,似乎都对这名王婆不陌生。
王婆朝着店小二走来,打量着跟在他身后的司徒芊芊,然后开口问道:“又有可怜的孩子?”
“是呀,王婆。”店小二蹙眉苦笑,“他们几人是今天刚进城的,我看他们无处可去,就将他们带到这儿来暂时安身了。”
“唔……”王婆两只眼睛只专注地看着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小泵娘,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
“我叫芊儿,是在金河镇出生长大的。”司徒芊芊回答。
“一个人来虞县,可有依靠的人?”王婆问。
司徒芊芊故作一脸忧伤,泫然欲泣,“没有,我家就我一个人出来,本来投靠了通州的姨母,可姨母却要将我卖给个六十岁的老头当填房,所以我就选出来了……”
“唉呀,你姨母真是无良。”王婆趋前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着,“瞧你还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居然要让你嫁给一个老头?”
“姨母说我吃了她快两年的粮,要我报恩……”司徒芊芊说着,低头抽泣起来。
“好孩子,不哭不哭。”王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今天相遇,咱们也算是有缘,我做事的酒楼需要人手,你可愿意去试试?”
司徒芊芊用力点头,“我愿意!”
潇湘院后院,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司徒芊芊。
二十多年前,她曾是潇湘院的红牌姑娘,亦是潇湘院主人陈廷的老相好,人称红姨的她,如今已是在潇湘院能说上话、做决定的副手了。
“红姨,这丫头行吗?”王婆涎着笑脸问着。
红姨抓着司徒芊芊的手臂,拽着她左瞧右瞧,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丫头十四岁,没亲人了,没问题的。”王婆说。
红姨瞪了她一眼,“最近官府抓得严实,你可别给我出纰漏。”
“放心放心,准没事的。”王婆拍胸脯保证,“红姨一直这么照顾我跟狗子,我们娘儿俩不会给红姨你惹祸的。”
狗子?王婆指的应该是茶楼的那个店小二吧?原来他们是母子呀!司徒芊若有所思。
红姨思索须臾,再内端详着司徒芊芊,“长得是不差,就是太黑了,这在潇湘院不行,那儿还行。”说着,她跟旁边的男子使了眼色。
那男子拿了三两银子给王婆,王婆收下后皱了皱眉头,“红姨,不能再多点吗?”
男子横眉竖眼地瞪她,“还嫌少?去!”说着,他伸手推了王婆一把。
王婆敢怒不敢言,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司徒芊芊故作惊惶地想追上去,“王婆,您去哪里?别留下我呀!”
男子一把揪住她,凶神恶煞地骂着,“丫头,你还想去哪?跟我走!”
他拖着她走出后门,司徒芊芊佯装害怕地挣扎抵抗,男子又凶恶地瞪着她,“快走,不然有你受的!”
“大爷,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
男子眼底闪过一抹阴沉,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恐吓她,“不乖乖听话,老子就杀了你,从这一刻开始,老子就是你老子!”
此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大街上追着玉柳的人,他名叫谢迈,是潇湘院的打手,负责的是潇湘院非法私设的暗娼馆。
司徒芊芊知道自己已经将蛇引出洞口了,现在她就要跟着蛇回洞,等人一举攻破蛇窟。
谢迈拉着她,熟门熟路地走在那几乎只能容纳一个男子经过的暗巷里。
这些曲折暗巷九弯十八拐,司徒芊芊沿途偷偷留下肉丁,这肉丁是顾秋心烘烤的,切成小抉,可供她沿路撒着做记号,好让她爹带着衙门的寻踪犬跟上。
终于,他们来到一间宅子的后门,后门两侧挂着两只红灯笼,门扉紧闭,直到谢迈吹了一声口哨,立刻有人开门。
谢迈抓着司徒芊芊走进去,立刻有个婆子上前,她睇着司徒芊芊,“可有新人了。”
“带她梳洗更衣吧!”谢迈说:“是个雏儿,明儿开价把她卖了。”
“知道。”婆子点头,拉着她往里头走去。
窄廊旁是一个个的小房间,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声音,这时一个肥胖的男人提着裤腰带走出来,一脸心满意足。
“咦?”发现婆子带着面生的丫头,男子立刻像猫见到鱼似地盯着,“玉婆,是新来的丫头?”
“是,刚到。”
“多少银子?”男人急间
“是干净的丫头,明儿才开苞,老谢还没喊价。”玉婆回答。
“是吗?”男子十分雀跃,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视线黏在司徒芊芊身上,“那好,我明天过来。”
“记得银子带够。”玉婆说完,抓着司徒芊芊继续沿着窄廊前行,转了两个弯,来到一间房间前。
门口有个男人守着,见她带着新货,立刻开门。
玉婆将司徒芊芊推进房里,“先待着,明午再帮你打扮。”
司徒芊一进到房里,先闻到的是一阵阵淡淡的甜香,放眼一看,房里有十几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站娘,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
她们脸上没有惊惶恐慌的表情,反倒有点悠哉悠哉地,她们或坐或卧地窝在地上那几床破被上,有人还迷迷糊糊地在哼着曲儿。
司徒芊芊知道那是因为她们都一直闻着忘忧香,人牙便是以此控制她们,让她们不反抗不躁动。
房间唯一的一张凳上摆着一只铜炉,炉里正焚着忘忧香,她趋前将炉里的忘忧香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熄。
那十几个小泵娘疑惑地看着她,却没人有力气站起。
司徒芊芊又拉出一张破被走到门边,拿出预藏的火石跟火折子,点燃了破被,只一会儿,破被就在门边烧了起来。
“走水!走水了!”她大叫。
“怎么回事?”外头的守卫惊呼,然后打开了门。
在他打开门的同时,司徒芊芊狠狠一脚往他肚子踹去。
“啊!”他整个人摔了出去,跌到廊下。
接着司徒芊芊取出响哨,以丹田之力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