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功拉拢了罗家之后,商会其他的成员也稍稍消除对韩墨楼的敌意。
罗老夫人率先聘了暖暖窝的两名孤女进到罗府做事,罗敬初也把识字且会算数的平越找到罗家的米店里当伙计。
罗老夫人还向其他贵夫人们募款,一同救济暖暖窝的西北遗孤,也几次找了顾秋心参加那些夫人的聚会,让她有机会向她们宣扬解释韩墨楼的理念及抱负。
自那日寿宴后,顾秋心成了有着流水娘娘眷顾能救人的奇女子,那些个夫人小姐对她也十分好奇,还一个个抢着跟她学习救人之术。
能有机会将心肺复苏术传授给更多人,她十分的乐意及欢喜,最后,她不只教了她们肺复苏术,还顺便教她们哈姆立克急救法。
这些急救术对于长时间在家里与老人小孩共处的她们来说,是非常实用的。
没多久,铁器店的梁夫人就用哈姆立克急救法救了自己差点被甜糕噎死的婆母呢!
与她相处后,这些大人小姐们渐渐地对顾秋心打开心房,一个个回到家里时都成了宣扬韩墨楼治县理念的使者。
于是商会风向渐转,铁杆也开始摇晃,最后罗老太爷带头先跟官府重新打了租契,没多久,其他人群起效尤。
顾秋心则专心一意地打理暖暖窝,还将婆婆韩老夫人也拉了进来。她知道婆婆是个善心的人,又喜欢孩子,必然乐意协助她一起照顾教导这些一直以来流离失所的可怜孩子。
果然,慈善和蔼的韩老夫人,成了孩子们口中的韩女乃女乃。那些年纪小些的天天期待着韩女乃女乃到来,一个个像是小黄鸭似的整天绕在她身边转。
施比受更有福,也比受更能得到愉悦及满足,韩老夫人每天带着这些孩子种菜,盯着他们习字,领着他们背诵,还帮他们做些可口的零嘴,虽然忙得七荤八素,却是不亦乐乎。
“韩女乃女乃,我要吃昨天那个炸豆腐!”
“我也要,我也要!”
暖暖窝里如今十岁以下的孩子有八女十男,全都归韩老夫人、周嬷嬷跟马嬷嬷管。至于那些十岁以上的孩子,则由顾秋心亲自教导及安排。
见婆婆一来,就被十几个小萝卜头团团包围,像麻雀似的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吵吵嚷嚷,顾秋心忍不住弯唇一笑。
可很快她又稍稍板起脸,孩子可不能惯,他们有一个“韩女乃女乃”宠着,就得有个“顾姨”管着。
“欸,你们这是做什么?今天的事都还没做呢!”她故作严肃,“写字了吗?默书了吗?”
十几个小萝卜头瞬间安静下来,乖乖站定。
“你们可别因为韩女乃女乃人好,就吃定了她呀。”她环视了每张小脸,“知识是什么?”
“力量。”孩子们异口同声。
“没错,有了力量,你们到哪都能落地生根,明白吗?”
“明白。”
“好,现在都先去习字默书,不能偷懒。”
“是!”
她一声令下,孩子们不敢造次。
反倒是一旁的“韩女乃女乃”舍不得,悄声地说道:“都还是孩子,也不需要对他们如此严厉……”
“娘,”她将婆婆往旁边一牵,“咱婆媳俩呢,就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吧!孩子惯不得。”
韩老夫人听着也觉得有理。话说回来,韩墨楼在这个年纪时,她对他可严厉了,怎如今有了年纪,倒舍不得对孩子们疾言厉色了。
“你说了算,依你吧。”韩老夫人笑叹一声。
顾秋心唇角一扬,“有劳娘费心了。”
韩老夫人笑望着她,满意之情溢于言表。自顾秋心提议置办收容所暖暖窝后,大街上游荡的孤儿少了,也鲜少听闻孤儿抢夺偷窃之事,且她亲自操持暖暖窝事务,不旦教育这些孩子,还为他们找差事,教他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她不只解决了孤儿之患,还打进那些商会贵夫人的圈子之中,成功笼络了她们的心,让她们成为她的口及耳,更成了官府跟商人之间桥梁,为韩墨楼解决了公田贱租的问题。
解君之忧,分君之劳,这八个字远比三从四德更受用,而顾秋心办到了。身为韩墨楼的母亲,没人比她更高兴韩墨楼能得此贤妻,对于顾秋心,她真是没半点不满的了,除了……
“秋心,”她下意识地瞥了顾秋心平坦的肚子一眼,“娘看你也挺喜欢孩子的,是吗?”
“是挺喜欢的。”她以前可是道馆的孩子王呢。
“那么……你跟墨楼怎么不赶紧生几个娃儿?”韩老夫人眼底透着殷盼,“娘现在身子还行,可以帮你们带娃儿。”
听着,顾秋心脸上突然一热,既羞赧又心虚。
生娃儿?婆婆要是知道那张元帕上的血是韩墨楼划破了手指所致,他们至今仍未圆房,怕是会气到昏过去吧?
“娘,您……”她怯怯地问:“您是不是很想有孙子孙女呀?”
“那是当然。”韩老夫人想都不想地表示,“墨楼成家得晚,你看自行跟他同龄,孩子都三个了。”
“……”顾秋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硬挤出笑容,“好,那……我、我们会努力的。”
“努力?”韩老夫人微怔,不知想起什么,伸手一拉,把她抓到更远的地方,神情慎重严肃,“秋心,是不是墨楼忙于公务,身体不堪负荷,所以……”
顾秋心一顿,呃……她猜想婆婆想说的是韩墨楼在房事方面有“障碍”吧?这她得替他澄清一下,“没的事,墨楼身体好得很。”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至今肚子仍毫无动静?”韩老夫人问。
“我想……”说来,他们至今尚未圆房是她的问题,她可不能赖在韩墨楼身上,“可能是我之前落水伤了身子,如今体虚,所以不容易怀上孩子吧?”
韩老夫人微顿,忖了一下,觉得不无可能,“这不成,娘得替你补补身子,今儿我就去抓几帖药给你熬汤药。”
“喔……好。”她得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娘,孩子们都等着您呢,您快去吧。”
韩老夫人往孩子的方向望去,他们正眼巴巴的看着这边。“好吧,那我先带孩子们去习字默书。”
“嗯。”她点头,目送着婆婆带着孩子们前往课堂,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夫人……”韩老夫人一走,小节凑了过来,悄声地说:“奴婢也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她微蹙眉心瞅着小节。
小节上下打量她,“夫人是瘦了点,可一点都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您都跟大人成亲那么久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真是大人有隐疾?”
隐疾两字,小节刻意的压低声音,可顾秋心仍听得一清二楚。她尚未与韩墨楼圆房,当然不知道他表现如何,然而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让人觉得他既无体力又无战力。
她秀眉一拧,故作愠恼,“去去去,他才没隐疾呢!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送回顾府。”
一听要将自己送回顾府,小节急忙讨饶,“千万别……我不敢乱说话了。”
从前小节在顾府时,因为主子地位低,她也就只是个微不足道、人人都可践踏的丫鬟。如今跟着主子到韩府来,她根本是在养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哪里还愿意回顾府去?
顾秋瞪她一眼,啐道:“知道怕就好。”
“夫人,”这时,有人来报,“罗家老爷来了。”
她一顿,“快请。”
这些时日以来,罗敬初真是帮了她不少忙,不说别的,光是他带走平越,而且将平越照顾得极好,又尽心教导这件事,她就要感谢他,此外,他还亲自走访各个相识的商号店铺帮她牵线,让她可以帮一些孩子谋出路、找差事。
总之,罗家母子二人为了报恩,可说是不遗余力。
不一会儿,罗敬初走了过来,“韩夫人。”他先作揖行礼。
“罗老爷,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岂敢。”罗敬初看着东墙边上新搭的瓜棚,笑问:“夫人又搭了新的棚架?”
“想用来种瓜,这两天才刚弄好。”她笑着回问:“什么风把罗老爷吹来了?”
“喔,是这样的,”罗敬初神情轻松,“张记饼铺的掌柜想找两三个学徒,要我来问问夫人这儿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一听又有店家要聘伙计学徒,顾秋心开心极了。
“可有限定男女?”她问。
“掌柜的想要男孩,”他说:“那些个糕饼师傅都是男人,女子并不方便,再说那窑上灶边都不安全,还是男孩合适些。”
她虽有点失望,但还是点头微笑,感激有人愿意给孩子一个机会。
其实她手边有个名叫小梅的女孩,今年十四岁,是第二批进到暖暖窝的孩子。小梅长得不讨喜,但手脚勤快,懂得举一反三,又有帮助别人的热忱,是个十足十的好孩子。
小梅说过曾有个年龄相仿,名叫玉柳的女孩跟她一起流浪,玉柳的样子长得漂亮又讨喜,声音也十分甜美。
可玉柳一到虞县县城,就被街边的婆子相中,那婆子说有个侍候小主子的工作给玉柳,玉柳便跟着她走了。
小梅没有讨喜的样貌,一直在街头流浪行乞,直到被带到暖暖窝,才有了容身之处。她心灵手巧,若是去张记学做糕饼,一定能很快上手,可惜店家只想要男孩。
“我这儿是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孩子,大概都有十三、四岁了,当学徒正好。”
罗敬初一听,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回头我便去回复张记的掌柜。”
又有孩子可以离开暖暖窝,前往它处学习一技之长,顾秋心实在是太欣慰了。
以往这些孩子流街头,无所依归,不是为了裹月复而抢夺盗窃,就是被地痞流氓吸收利用,实在令人忧愤。如今透过引荐,孩子们总算可以着合适且合法的工作及去处,既可谋生又能习得一门手艺。
她眼底满是感激,衷心地说:“罗老爷,我代替这些孩子感激你的恩德。”
“快别这么说,我欠夫人的才多。”罗敬初眼神柔和地注视着她,“要不是夫人,子聪如今已不在我身边。”
怕罗敬初又开始谢恩,顾秋心赶紧将话锋一转,“张记什么时候要人?”她问。
“若这两日便能带过去是最好。”他说。
她点头,“没问题的,我跟孩子们说好,便……”话未说完,她突然一阵晕眩,只觉眼前一黑。
“夫人!”
小节跟罗敬初同时出声,也同时出手想扶住身子摇晃的顾秋心。
但罗敬初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及对方的身分,及时将手一收。
小节则用自己的身体顶住彼秋心,焦急地叫道:“夫人,您别吓我!”
顾秋心眼前是黑的,脑袋也晕眩得无法思者,小节扶不住她,觉得整个人快瘫了。
突然,一双强劲的大手揽住了顾秋心,那熟悉的力道、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温度……是韩墨楼!怎么会?
她眼前从黑转花,还是晕沉沉的看不见,但仍能听见小节跟罗敬初喊了一声“大人”。
不知怎地,她安心了、放松了,整个身子一软,然后身体便被人抱了起来。
看着方才犹如一阵疾风般卷过来的韩墨楼,小节跟罗敬初都一脸吃惊。
韩墨楼冷峻的脸上有着一丝微愠,两只厉眸迸岀锐芒,直射向罗敬初,教罗敬初心头直跳。
“大人,夫人她突然……”
罗敬初是个男人,立刻解读出韩墨楼眼底的情绪。他懂,他太明白韩墨楼的眼神所传达的是什么。他急着想解释,却被韩墨楼那犹如刀般锋利的视线给震慑住。
这时,顾秋心眼前慢慢光亮、清晰起来,她望向韩墨楼的脸,迎上他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脸。
“墨楼?”意识到自己被他抱着,她道:“放我下来吧。”
韩墨楼冷冷地回她一句,“这里还是我说了算。”说罢,他一个旋身,丢下小节、罗敬初,以及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心现,迈开步子便往西厢去。
小节跟罗敬初有点不知所措地互看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那么,罗老爷……”小节讷讷地说:“过两天,你再过来带人吧。”
罗敬初想起方才韩墨楼脸上的表情及那彷佛要杀人的眼神,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也好,那在下告辞了。”
小节尴尬一笑,“慢走。”
罗敬初前脚一走,小节便转身看着心砚,拍了拍胸口,“大人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心砚噗哧一笑,“打翻了醋坛子的男人很可怕的。”
因为白天里顾秋心几乎都待在暖暖窝,所以便在西厢整理了一间房间做休憩之用。
房里虽十分简约,但应有尽有,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木板床及一床熏被。
韩墨楼抱着一路嚷着要自己走的顾秋心回到西厢的房间,一进门便将她放在床上。
她正要坐起,韩墨楼却一手将她按回床上,两只眼睛像喷火似的看着她。
迎上他如炽的黑眸,她心头一跳,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你……”她怯怯地小小声说话,“你吓到我了……”
韩墨楼浓眉紧皱,眉丘高高隆起,眉心处堆栈了三条懊恼不悦的皱褶。
方才他一进暖暖窝,便看见顾秋心跟罗敬初正在说说笑笑。这些时日,罗敬初跑暖暖窝跑得勤,据顾秋心所说,他帮了她不少忙。
于理,他是该感谢罗敬初的,可是当他看见顾秋心跟罗敬初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却莫名的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太不寻常,甚至是太荒谬,可是,他驾驭不了自己的心,那不知哪来的醋劲就像是一匹月兑缰发狂的野马。
当他看见顾秋心突然晕眩,而罗敬初第一时间伸手的画面时,胸口的妒焰瞬间点燃。即使罗敬初立刻意识到有违礼法而收手,他胸口的妒火还是无法熄灭。
他本来是多么淡定、平静,就算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今只是因为这样,他便慌了、乱了、急了。
而这一切的变化,全是因为此刻正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他的顾秋心。
“你……”他浓眉一拧,眼底迸着彷佛想抓个人来泄愤般的精光。
“你……干么生气?”她疑惑不解,“我都忙到头昏了,你还那么凶?”
“就是你忙到头昏,我才气。要是你累坏了身子,我就把暖暖窝收了。”
顾秋心一听,立刻又想坐起,可他脸色难看,大掌稳稳的压着她肩头,不让她起身。她有点恼了,板着脸,抿着嘴,语带抱怨,“没事吧韩大人,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火药?”
“你!”他这是关心她,她居然还怪他吃了火药?
“你今儿个阴阳怪气的……”她叹了一口长气,“我不过是晕了一下,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露出一副快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却一时语塞词穷,满脸通红。
“我不累,有那么多人帮我,就连娘都来帮我,你……”
“他来做什么?”他打断了她。
“他?”她一顿,但旋即知道他指的是谁。“你说罗老爷?”
“是。我听说他来得很勤,他那么闲吗?罗家那么多店铺都不用管了?”
“他是来替张记要人的。”她解释说:“张记想找两三个学徒,他来问我是有合适的人选。”
“那你有吗?”
“有啊,”她一脸认直地回答,“天佑跟天福兄弟俩,还有小新,他们的年纪正适合。”
“既然有适合的人选,他去回复了便行,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语带质疑,“何况这种事,他遣人来问即可,犯不着亲自跑一趟,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什么身分?”
“我是知县夫人呀!”她不加思索地说。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像要喷火似的,“你还知道自己是我韩墨楼的妻子?”
看着气呼呼的他,顾秋心皱了皱眉头,“我当然知道呀,你……”话未完全出口,她突然打住,像是开了窍似的,她忽地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了。
天啊,他这是在吃醋呢!
她忍不住盯着他涨红得像是血压窜高的脸,努力压抑住想哈哈大笑的冲动,她压根儿想不到他也会吃醋,更想不到的是……打翻醋坛子的他是这么的可爱。
“噗!”终究,她还是发出声音了。
“噗”地一声后,她忍不住大笑出声,而且是捧着肚子大笑。
见状,韩墨楼的脸更红了,“你、你这是在笑什么?”
“哈哈哈……”顾秋心几度想翻身坐起,却笑到没力,只能在床上滚来滚去。
“顾秋心!”韩墨楼羞恼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又是做什么?”她边笑边问:“你乱吃什么醋呀?”
像是偷糖的孩子被活生生逮住似的,他懊恼地辩解,“我才不是……”
“唉唷,我的老天爷呀……”她捧着笑到酸痛的肚子,努力地坐了起来,然后笑望着他,“人家罗老爷是为了报恩才热心帮忙,你以为他对我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跟遐思?”
韩墨楼从没这么糗过,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在意了。
他往床沿一坐,双手交放胸前,板着脸,嘴角紧抿下垂,一脸的懊恼不悦。
“韩大人……”顾秋心从左边唤他。
他铁着脸,不理,她又凑到右边,“韩大人……”
韩墨楼拉不下脸,只斜着眼瞪她,文风不动。
“韩大人?”她又捱到左边,对着他耳边,“喂,有人在家吗?”
他不理她,她却觉得这样闹他、逗他,实在太有趣了,不由得玩上了瘾。
“叩、叩、叩,有没有人啊!”
“来人啊,快应门。”
“到底有没有人在家?”
她就这样,一下子捱着他左耳,一下子又贴着他右耳,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一直静止不动的他,一个侧身,疾如闪电般的擒住她,将她摁在薄褥上。
“砰”地一声,她的后脑杓直接敲在只铺着一层薄被的硬邦邦的床板上。
“啊!”她叫了一声。
瞬间,韩墨楼那张扬的妒意及怒意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自责跟歉疚。
“秋心!”他焦急地将她整个人拉起来,脸上挂满忧心,“你没事吧?没弄疼你吧?”
她模了模后脑杓,皱皱眉头,“不、不碍事……其实不疼,只是声音大了点。”
她从小练跆拳道,磕磕碰碰根本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撞这么一下要不了她的命,只不过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不是她原本的。
“我、我不是存心的。”听见那“砰”地一声,韩墨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他恨死了自己,他怎会如此粗野狂暴?怎会让她撞这么一下,他怎会……天啊,他宁可有人在他身上戳两刀,也不愿她磕碰这么一下。
“你真没事?要不要找大去来……”
“不用。”她打断了他,笑叹一记,“我真没事。”
“可你刚还晕了……”他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快揪在一起了。
“女人贫血很平常,不必大惊小敝。”她一派轻松,“倒是你……”
他微顿,“我怎么?”
“真是太小孩子气了。”她失声一笑。
他懊恼地否认,“什么,我只是……”
“夫人!”这时,未敢靠房门太近的小节扯着嗓子喊,“马嬷嬷说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喔!知道了。”她很精神地答应一声,然后稍微理了理有点乱了的发丝。
站起身,她看着坐在床沿、神情有点沮丧失落的韩墨楼,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
“娘喊我,我先走了。”说着,她冷不防地伸出手捏起他的脸颊。
他突地一震,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眼底透着柔情,却语带促狭,“要乖,韩大人。”说罢,她一个转身,翩然离去。
韩墨楼呆坐在床上目送她离开,好一会儿都回不了神。
他无意识地模模自己被她捏过的脸颊,只觉热辣辣地。
想起方才的一切,他既感羞赧又觉心窝发烫。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后是危险的,即便你再高傲再冷静,你的心都会一直下沉,沉到最深处的泥土里,尔后从土中开出花来,卑微又欢喜。”
从前听鲁自行说这话时,他无法体会鲁自行的感受及心情,如今,他彻底明白了。
自罗敬初口中得知忘忧香一事后,韩墨楼便遣人埋伏在潇湘院等地佯装成客人,为的是接近那些可疑的外地人。
可关于他所提供的线索——巴山刘姓客商,却是查无所获。
刘姓客商在县城里并无别馆或固定下榻处,韩墨楼派人访査各个客栈,都没有他曾经留宿的记录,也就是说,此人在县城里一定有人接待。
原先他怀疑接待他的是顾府,可在顾秋心旁敲侧击的探问之下,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顾府曾接待过他。
但经査探,忘忧香已经成了城中花街里那些公子哥儿及文人雅士的时兴之物,此事不容小觑。
忘忧香是否是毒物,他未有实质证据,也因为买卖都在台面下,不论是卖的还是买的人,都极为小心隐密,若没人牵线,根本无法与贩卖者接触并取得忘忧香。
当务之急,他得先找到刘姓客商在县城里的据点,只不过此人神出鬼没,来时无声,去时无影,一点蛛丝马迹都未留下,他在潇湘院等处布下的眼线也查问不到任何与他相关之人,实在令人苦恼。
临近午夜时分,韩墨楼回到晓阳院,值夜的人见了他未出声,只是欠了个身。他点头回应,便信步前去书房。
推开门,就着幽微的光线点燃了案上的那盏油灯,光线一出现,便见有双脚出现在幽暗处,他虽心头一震,但未感到惊惶。
此人若是对他抱有恶意,在他未点燃油灯前便会出手,但对方等到现在,可见不管此人是何人,又或者是否将不利于他,他目前都没有立即的危险。
“能无声无息进到我的府邸,看来阁下并非泛泛之辈。”他淡淡地说着,径自掇拾着案上的书籍文件。
这时,站着人的暗处传来一记低沉的笑声。“韩大人的胆子也不小。”
那人从暗处里走出来,竟是黑风寨的翟烈。
他笑看着镇定的韩墨楼,问道:“大人似乎不担心有人对你不利。”
“若你要出手,不须等到现在。”韩墨楼对于翟烈的突然出现,当然是疑惑的,但他不惊不惧,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翟烈所为何来。
“翟爷下山不会只是为了试探本官的胆量吧?”韩墨楼直视着他。
翟烈上前,将一物件搁在案上,那物件被用一方小帕子裹着,小小的。
韩墨楼不解地看着翟烈,“这是何物?”
“是大人正在追查之物。”翟烈说。
闻言,韩墨楼心头一震,他拿起物件一看,帕子里裹的竟是一朵干枯的蕈菇,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你说这是我正在追查之物?”韩墨楼浓眉一皱,“这是……”
“忘忧香的原料——幻蕈。”翟烈打断他,“大人派人潜伏在潇湘院,在下也有。”
闻言,韩墨楼的神情更加严肃冷厉。“你也在查忘忧香的事情?为什么?”
“为了我的妻子,还有那些遭到毒害的无辜孩子。”翟烈说话时,有点咬牙切齿,“大人又是因为什么而开始暗查此事?”
“因为你劫了顾家的货,而顾家却不曾报官,因为你劫了顾家的船,顾家却避而不谈。因为这种种蛛丝马迹,让我怀疑有不该存在之物在城里流通。”
翟先是微怔,然后唇角一勾,“我果然没看走眼,大人是个干净的明白人。”
“恭维就不必了,”韩墨楼直截了当回道:“这该不会是顾家被劫却不愿报官的货物吗?”
翟烈神情沉重,“没错,幻蕈是来自境外之物,使用过量能让人变成行尸走肉,顾家已偷偷运送此物多时,此物害人无数,我的妻子也险些因此毒物而丧命。”
韩墨楼心头一震,追道:“盼翟爷能知无不言。”
翟烈点头,娓娓道出季墨秋姊妹俩的遭遇。
得知季墨秋姊妹俩及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们遭到无良恶人的毒害控制,韩墨楼既震惊又愤怒。
“大人,那些恶人先以香控制孩子,若有抵抗不从的,便直接让他们食用。”翟烈说着,眼底迸出彷佛要杀人般的怒焰,“那些孩子不出三个月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日日的消瘦蜡黄,失去意志,最后完完全全被他们所控制,待他们的身体与意志完全被摧毁,他们便将孩子们杀了或丢到荒山野岭等死,我的妻子告诉我,那是地狱,是人间的地狱。”
听着翟烈这番话,想象着那些孩子们的遭遇,韩墨楼心如刀割,“翟爷,本官一定会彻查此案,绝不让这些人逍遥法处。”他坚定地承诺。
翟烈直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我便是相信大人的为人,才将此事告知大人。不瞒大人,我已循着线索找到巴山城的黑水牙行及神秘掌柜。”
韩墨楼眉心一拧,巴山的黑水牙行莫非就是刘姓客商背后的靠山?那神秘掌柜又是……
“此人所有对外事务都交由亲信及各支部处理,至今身分未明。”翟烈续道:“顾家每年买卖的南北及境外货物数量极大,一直以来都循陆路运送,在通州亦是畅行无阻。然年多前通州府尹遭到弹劾丢官,大人的过命兄弟鲁自行走马上任后,顾家便开始走水路及暗道,可见得顾家知道自己运送的并非合法之物。”
“翟爷可有证据证明幻蕈便是忘忧香的原料?”
“虽未能确定,但肯定相关。”翟烈十分肯定,“墨秋曾受其毒害,她永远忘不了这甜香的味道。”
“若真如你所说,幻蕈便是输入中原后再加工制成毒香,那么一定有制毒的工坊。”韩墨楼神情凝重,“忘忧香流通一年了,但仍是十分隐讳之物,那些购买使用的人亦相当谨慎,若无法直接跟卖货的刘姓客商接头,根本无法取得,我派去潜入之人至今尚得到忘忧香。”
翟烈面有忧色,“确实,我虽取得幻蕈,但至今也没拿到忘忧香……”
“若无法取得忘忧香供药师分析,很难将此二者做联结。”
“看来我跟大人还得再加把劲儿……”翟烈蹙眉面露苦笑,忽而想起一事,眼里有着疑问,语带试探,“不论涉案深浅,顾家确实与此事月兑不了关系,大人查访此案时,可会难以伸展?”
“翟爷担心本官下不了重手?”
“前任通州府尹李兴利是顾家长媳的亲伯父,想必便是因着这层关系,顾家的货物才能快速通过通州的查核。”翟烈目光一凝,“李兴利这道门关了,顾家便将女儿嫁给跟鲁自行亲如兄弟的大人你,依大人的聪明才智,应不难理解其中原因……”
韩墨楼坦然表示,“这事,我夫人早已提醒过我,当时我们都还没猜到顾家要利用我来打开哪道门,如今已可确定顾家便是要借助我跟鲁自行的关系,让鲁自行继续为顾家开方便之门。”
翟烈先是一震,然后深深一笑,眼底充满敬佩,“尊夫人果然非寻常闺阁女子。”
自己的妻子被夸奖,韩墨楼眼底有着一抹得意,但他神情一凝,“翟爷既然派人在城里潜伏,可知道顾秋丰也碰了忘忧香?”
翟烈一顿,露出惊讶表情,显然他并不知道此事。“大人是说……”
“顾秋丰对忘忧香已有成瘾现象,”韩墨楼神情严肃,“若幻蕈真是忘忧香的原料,那么显然顾家并不知道幻蕈如此可怕,顾秋丰是顾家独苗,顾万得再如何贪财,都不会毁了自己的独生子。”
“大人判断极是。”翟烈眉头深锁,若有所思,“虎毒不食子,顾万得绝不会拿自己的亲儿子开玩笑。”
“正是如此。”韩墨楼目露精芢,却神情平静,“依我看,顾家只负责来带幻蕈进入中原,不知其为何物,更不曾与你所说的神秘掌柜有过接触,也就是说,在他们之中,还有一座桥。”
闻言,翟烈灵光一闪,“大人认为有人牵线?”
“是。”
“大人可有眉目?”
韩墨楼沉默须臾,眸里迸出两道寒光。是,他是有那么一点眉目,但他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话锋一转,他望着翟烈,“翟爷,如今虽已有头绪,但证据未明,最忌打草惊蛇,还请你在查探之时务必谨慎。”
“在下明白。”翟烈道:“日后若有可靠之消息,一定立即命人通知大人。”
韩墨楼拱手一揖,“本官在此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