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季墨秋娴熟优雅的绣着手上那张帕子,顾秋心有点茫然了。
她自醒来后在黑风寨已有好几日,虽是肉票,可她并未受到行动限制,季墨秋还会带着她到寨子及后山看看风景吹吹风。
这些日子,她发现黑风寨跟她以为的土匪窝不同,比较像是个遗世独立的山村,寨子里有不少家庭,还有医生跟教孩子识字的先生。
这令她觉得翟烈应该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土匪强盗,说不定是个草莽英雄。何况能让季墨秋这样的好女人瞧上的男人,肯定不是一般货色。
季墨秋是个美丽又聪慧娴雅的女人,这寨子里的大事是翟烈管,小事则由她处置,而一般来讲,小事总比大事多得多,季墨秋却将寨子打理得有条不紊,寨子里的人也都十分仰赖与信任她。
有人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个厉害到顶天的女人,可季墨秋的厉害很温和,一点都不嚣张跋扈。
她也注意到对外张狂霸气的翟烈,对着妻子的时候总是温柔体贴、深情款款,他的心里眼里彷佛容不下谁,只有一个季墨秋。他跟季墨秋的组合,绝对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们像是天造地设,像是命定。她想,他们一定是自由恋爱的吧?
想到恋爱,眼下只要一离开了黑风寨,等着她的就是那桩婚事了。她穿越来此,人生地不熟,想逃婚也不成,可就真的那样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跟他发生关系,然后怀他的孩子……喔,她光是想象都觉得头皮发麻。
“墨秋姊姊。”她注视专心绣着帕子的季墨秋,一脸认真地问:“妳跟翟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
季墨秋稍稍停下手边的事,笑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细细的绣着那张准备给顾秋心的帕子,“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秋心一怔。救命恩人?她该不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的吧?
季墨秋只是笑,并未继续说,她技法娴熟的完成了最后的几针,然后收线。她将帕子从绣框里取下,温柔望着她,“喏,看看喜不喜欢?”
顾秋心接过帕子,发现那帕子上头精绣了花草,还有一尊流水娘娘。
“希望流水娘娘能保妳一世平安。”季墨秋神情温柔地说。
“谢谢墨秋姊姊。”顾秋心将帕子牢牢捏在手里,感受到季墨秋的温情跟关怀。
像是读出她眼底的疑惑,季墨秋总算淡淡说道:“我是孤女,落难之时被他所救,要不是他,我早就……”
季墨秋没有对她说得太多,尽避她看来是那么的人畜无害。
“妳该不是为了报恩才嫁给他吧?”她问。
季墨秋深深一笑,“不是,我是了解他、喜欢他,才想嫁给他。”
“原来如此,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真是太好了。”她幽幽一叹,“不像顾秋……我是说不像我,得嫁给一个陌生男人。”
季墨秋伸出手,轻轻的抚模着顾秋心的脸颊,“这世上没有陌生人,每个来到妳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是毫无理由的。”
话落,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六子的声音——
“夫人。”
“门没关,进来吧!”季墨秋说。
六子只有十五岁,也是个孤儿,推开门,他并没有进来,只是恭谨地站在门口,“韩大人来了。”
“韩大人?韩……”顾秋心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韩墨楼?”
韩墨楼就韩墨楼,还有那个这个的吗?六子皱了皱眉,回答,“是,是妳『那个』韩墨楼。”
季墨秋噗哧一笑,看着她,“瞧,妳那个『陌生人』来了。”
“大当家要我把顾小姐带出去。”六子说完,看着还没回过神的顾秋心,“妳要回家了。”
顾秋心愣了愣。家?老实说,她对那个所谓的“家”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些天,原主的记忆一直在她脑子里翻腾,全都不是喜悦的。她知道顾秋心在顾家不受宠,甚至被当空气对待,要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早不知道被踢到什么天边海角去了。
“对了。”六子走进来将棉布兜递上前,“韩大人要妳换上这身衣服。”
“咦?”顾秋心疑惑的接过棉布兜,搁在桌上打开,里头竟是一身男装。
“这是做什么?”她困惑的看着季墨秋。
季墨秋微微一顿,然后了然一笑。“看来妳那个『陌生人』是个细腻温柔的人。”
光这身衣服就说他细腻温柔?季墨秋是从哪里瞧出的?
季墨秋转头看了下六子,示意他出去。
六子转身出去,同时带上了门。
季墨秋趋前把那身男装捞起,笑望着顾秋心,“妳进黑风寨的事要是传出去,恐怕有损闺誉,看来韩大人保守了这个秘密,让妳换上男装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经季墨秋这么一说,她恍然大悟,懂了。
她果然是二十一世纪的脑袋,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空里。
“秋心……”季墨秋眼底露着不舍,两只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尔后,妳是城里的夫人,我是寨里的夫人,今日一别,咱俩怕是再难相聚了……”说着,她轻轻地握住彼秋心的手,“记住,所有来到妳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会是毫无道理的。”
“墨秋姊姊……”
“好好跟那个『陌生人』过日子吧!”季墨秋真心诚意地祝福,“我会祈求妳一世平安,顺风顺水,我……就不送妳了。”
季墨秋是她来到这世界后,第一个对她好、与她交心的人,虽是短暂的相处,却有了深刻的牵挂。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却忍不住眼眶湿润,伸出手,她环抱着季墨秋,却连两字“再见”都说不出口。
顾秋心换上男装后,季墨秋又帮她梳了男子发式,简单乔装后,她随着六子离开,一路被带往寨子口。
那儿,有个男人挺拔地伫立着,他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跟情绪。
她不认识他,甚至从没见过他,但不知怎地,她竟知道他就是韩墨楼。
人家都说女人有第六感,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如果真有第六感这种事,她就不会被某个人蒙在鼓里长达两年……
那么,她明明没见过,却知道他是韩墨楼,又是哪一种感知能力呢?
“所有来到妳生命中的陌生人,都不会是毫无道理的。”
突然,季墨秋方才对她说过的话,如箭矢般射进她脑袋里,所以,她穿越来此不是毫无道理?她即将成为这个“陌生人”的妻,也不是毫无道理?
不管是什么道理,想到要跟一个陌生人结婚,她还是觉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的心跳有点快,但她想,那绝不是什么心头小鹿乱撞,而是她对不可知的他及未来感到不安、感到困惑。
“韩大人。”六子说:“大当家说不送二位了。”
韩墨楼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巴。他看着眼前他从未见过的未婚妻,她一身男装,因为身形清瘦娇小,模样就像个青涩少年。
很好,这身装扮应该没人能认出她的身分了。
“我们走吧。”他说着,旋身便迈出步子。
他没等她,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他身高至少一百八十五公分,体重大概是八十公斤左右,对于目测,她向来是很准确的。
刚才只是短暂的瞥了一下他的正脸,看得不甚仔细,她想,他应该也没瞧见她的长相,是因为谨守男女大防的礼仪?还是他对她一点都不好奇?话说回来,能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当妻子,想必他也不是太在乎对方的高矮胖瘦吧?
因为原主这柔弱的、一点肌肉量都没有的身子,她的脚程体力大不如前,可他飞也似的走在前头,距离不禁越拉越远。
她忍不住想出声喊他,可还没出声,他却像是预先听见了似的停下脚步,然后回头。
“妳还行吗?”
这会儿,她看见他的脸了。他长得很端正,虽是文官,但却给人一种英姿焕发、威仪飒爽的感觉。
“你就是韩墨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大概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自我介绍吧?
他微微一顿,眉丘隐见隆起。“没人告诉妳我来接妳吗?”
“六子是说了,不过我没见过你,哪里知道你就是本人,搞不好你只是他派来接我的人。”她说。
“我就是韩墨楼,本人。”他强调了“本人”两字。
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她赶上了他,来到他面前,“我……爹付了五百两?”她知道顾万得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想不到还真的为她付了五百两赎金。
“顾老爷未失分文。”韩墨楼说。
她蹙眉一笑,“果然。”人是情,钱是命,情怎么都不如命啊!
“顾老爷本来想付,是我阻止他的。”他正色说道:“若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让黑风寨拿到五百两,往后他们就可能会掳劫更多人,身为父母官,我岂能让百姓陷于危险之中。”
她微怔。他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以她这几日对于翟烈的观察,觉得他不像是会掳人勒赎的败类。再说,翟烈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掳人勒赎,只是不小心把她也一起捞上岸,又不能见死不救。
想到这,她想起落水前发生的事……那时,黑风寨的人一登船,顾秋丰就要人将东西沉了,而据翟烈所说,那些都只是药材。
为什么说去游河,画舫上却偷偷载运了货物?以及,为何要将那些药材沉进水中?是怕被人抢了,所以宁可沉入水中,也不想便宜那些匪徒?
可这一点道理跟逻辑都没有,比起药材,人命更重要吧?顾秋丰就不怕黑风寨的人毫无所获,索性掳人勒索?
见她突然就在面前恍神了,不说话了也没反应了,韩墨楼忍不住靶到疑惑。
顾秋心是顾府千金,从小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翟烈并没有歹心,可黑风寨毕竟是贼窝,怎么她脸上眼底却不见一丝惊惧?
翟烈说她的胆识与他无异,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回事,可她为什么如此处变不惊?
“妳在黑风寨也有十来日了,不怕?”他问。
“不怕。”她唇角一咧。
“何以不怕?他们都是土匪山贼。”
“我并不是翟爷掳来的,而是他救回来的。翟爷只是想登船打劫,没想到我不小心落水,差点丢了命,是他把我带回黑风寨救治的。”
闻言,他心头微撼。翟烈登船打劫?怎么顾家没提及此事?
“他们虽是草寇,但还是讲道义的。”她继续说:“正所谓盗亦有道,讲江湖道义的贼寇,比满嘴仁义道德的人高贵多了。”
听见她这番见解,韩墨楼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再说了,擒贼先擒王,若是在一个圈子里找到了那个头儿,就等于穿上刀枪不入的铠甲。”她一脸自信的笑道。
她那灿烂的笑颜刺得他想瞇眼,“妳是说……妳擒住了翟烈?”
“不。”她眉眼弯弯,“黑风寨的头儿不是翟爷,是他的妻子季墨秋。”
闻言,韩墨楼更加困惑了。
“这黑风寨的大事是翟爷说了算,小事是墨秋姊姊做主,可向来风平浪静的寨子里大事少,小事多,所以说几乎所有事都是墨秋姊姊定夺。”她一脸得意,“翟爷天不怕地不怕,最上心的就是墨秋姊姊了,而我又刚好跟她投缘,有她在,谁都不能动我一根头发。”
听完她这番话,他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如此安稳舒心的待在黑风寨,却一点惊悸都没有。原来,她在寨子里有座摇撼不了的靠山。
不过,这倒是让他对翟烈有了另一层的认识,看他明明是个莽汉子,没想到如此温柔长情。
“我以为妳如此处变不惊,是因为妳爹娘给妳生了八颗胆,原来他们是给妳生了一颗灵光的脑袋。”他说。
“世道险恶,光有胆子跟愚勇是不够的。”她说着,忽地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倒是你,为什么敢单枪匹马闯黑风寨?”
他眉心微微一皱,她该不是想说他光有胆子跟愚勇吧?再说了,一个养在后院里的千金小姐,跟人家说什么世道险恶?
“我早在山下部署兵力,只要两个时辰过去我未出现在约定的地方,官兵就会上山攻打黑风寨。”他说。
“可……就算部署了兵力,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不怕入了虎穴,反被老虎吃了?”
“最坏的打算我当然想过。”他神情凝肃,“不过我若冒然攻寨,身在虎穴的妳岂不是更加危险?比起我自身的安危,妳更重要。”
迎上他那深邃沉静的黑眸,她整个人震撼了一下。
哇,不得了,这韩墨楼看起来虽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读书人,但竟能随口说出“撩妹金句”呢!
“君子重然诺。”他一脸严肃正直地继续说:“妳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我没理由置身事外。就算妳不是,也是我管辖之内的百姓,身为父母官,我亦责无旁贷。”
听着他这番话,顾秋心只觉得肃然起敬,他不只是个重信守诺又沉着勇敢的真男人,还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看来,这个“陌生人”还不赖。
“咱们快下山吧。”他淡淡的说:“要是迟了,得胜就真的会带兵打上来了。”
一直以来,“成家立业”对韩墨楼来说也就是那样了。
娶个能过日子的女人,生几个娃儿,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对象是谁,于他都没什么不同。
他受户部右侍郎常永提拔推荐,接下虞县知县职后,常永亦同时为他保媒,牵起他与虞县富贾顾万得之女顾秋心的红线。
因是常永力促,再加上身为韩家独苗的他早已过了婚龄,娘亲焦急得慌,于是他并未考虑太久便允了这门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的婚事都是如此决定的,他也不例外。
对于这门亲事、对于她,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感觉及想法,当然也没任何兴奋之感。
总之就是时间到了,有这么一个机会、有这么一个人,也就成了。
可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
自从在黑风寨见了她之后,他对她有了想法、有了念头。她不像养在深闺里那种乖顺温婉、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反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侠气。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类型,是个只要跟她对上话,就会一直反复想起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身影总是在他不经意之时溜进他的脑海里。
打从黑风寨回来后,她过得如何,于礼,他是不该冒然前往拜访探视的,但十几日过去,若他毫不闻问关心,顾家是否会以为他对这门亲事有所犹豫顾虑,她又会不会因此感到忧虑及沮丧?
曾在十五岁时议亲的她,因为未婚夫突然意外身亡,导致她成了旁人中的灾星,从此无人问津。若这次婚事再有波折,外面的人会如何议论她?她又将如何自处?
他认为自己该走一趟顾家拜访并探视她,一来可以见上她一面、知道她的近况;二来可教她及顾家安心,亦可杜悠悠之口。
于是一结束上午的公务,他问师爷下午可有案子待审,获知下午得空,他决定前往顾家探望。
韩墨楼换了常服,带着贴身近卫得胜及随侍小厮心砚来到顾家拜访,虽未事先差人送上拜帖,但因他是知县大人,又是顾家的准姑爷,顾家还是热情接待,未敢怠慢。
顾万得父子不在府里,是由主母赵氏出面接待他,她将他迎入花厅,款待南方茗茶“云中仙”以及各式精致茶点。
“不知韩大人今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其实,赵氏心情是忐忑的,虽说婚期就在眼前,但她跟顾万得仍然担心婚事生变。尽避外头并不知道那件事,但闺誉受损到底不是一般的事,若韩家反悔退婚,顾家也只能默默的吞了,此刻,她还真担心韩墨楼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取回庚帖。
“那日将顾小姐送回来后便一直挂念着,不知她近日可好?”
得知他突然来访,只是为了关怀顾秋心,赵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压在她心上教她喘不过气的那块大石头,也瞬间卸下。
“秋心好得很,可真多亏了韩大人,她才能平安归来……”赵氏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其实她也一直提起韩大人,说韩大人英明神武,勇闯虎穴,是千古难得的好男儿。”
这些话全是她加油添醋,无非就是想取悦吹捧一下韩墨楼,让他对顾秋心更添好感。
听着,韩墨楼微微一怔。顾秋心一直提起他,还说了那些盛赞褒扬他的话?怎么那天去接她,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对他有那么多的崇拜跟感激?
“夫人,”韩墨楼语气谦逊,脸上微带歉意,“晚辈明白于礼不合,但不知可否与秋心小姐一见?”
赵氏一听,喜上眉梢。若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把顾秋心扔到韩墨楼的怀里。
“那成什么问题?”赵压话锋一转,语带歉意,“不过稍后我还得接待粮商罗老爷的夫人,恐怕无法……”
“墨楼贸然来访,有错在先。”韩墨楼一揖,“该致歉的人是我。”
“你若体谅,那真是太好了。”赵氏涎着笑脸,“不如我命人去传,让秋心到茶亭与你一会,如何?”
“夫人安排便是。”
“那好,那就请您移步茶亭吧!”
赵氏命人去通知顾秋心至茶亭见客的同时,也命人将韩墨楼领至茶亭,并将茶水点心都送往茶亭。
不多时,顾秋心由丫鬟小节伴着,来到她平时来不了的茶亭。
失踪十来日的顾秋心毫发无伤的回到顾府,关于她进了黑风寨,顾家又接获勒索信之事,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顾家为保全家族与她的名誉、以及跟韩墨楼的婚事,对外声称顾秋心落水后遭流水冲到支流竹林溪后,被一对老渔夫夫妇救起,因为一直昏迷,直到清醒后,才得以返家,这事合情合理,也没人质疑。
回到顾府后,顾秋心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些人,也慢慢地理解自己的处境。虽然贵为顾家大小姐,可是她的房间却紧邻着仆房跟厨房,房里没有什么象样的摆设或精致家俱,柜子里也找不到半件可以显摆的头面。
她其实对于这些不是很在意,毕竟她从来不是个注重排场苞打扮的女人。
因为在顾府无足轻重,没人特别关注,她反而还落得清静。
不过在这上上下下近百人的偌大府邸里,还是有几个在乎她的人,那就是同她一般不受重视的嫂嫂李香君、异母妹妹顾秋桐,以及一直侍候照顾着她的马嬷嬷跟小节。
顾家家大业大,就连宅子都不是普通的厉害,可这么大的地方她却不是每处都能去的。闺房跟绣房是她主要的活动范围,两天下来可憋死她这个以往每天出去趴趴走的人了。
右横屋跟花厅是顾万得、赵氏、顾秋丰及妻子李香君活动的地方。她每早要去花厅请早,接着就得回到自己的房间或绣房,他们用膳时她也上不了桌,只能回自己房间,等着马嬷嬷跟小节帮她张罗。
十来天的时间,她已经觉得自己快得忧郁症了。在古代,生在豪门富户的女人还真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子呢,那寻常人家的女子即便为了生计抛头露脸,至少还能出门吸几口不一样的空气。
想着,她忍不住想抱怨天老爷,为何让她魂穿到顾秋心这种千金小姐的身上?
“马嬷嬷,我闷得慌,有没有地方可以去?”她哭丧着脸,“再这么下去,我要病了。”
在一旁缝帕子的马嬷嬷瞥她一眼,蹙眉一笑,“小姐说那是什么话?您能去哪里?”
“哪里都好。”她说:“每天不是卧室就是绣房,我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小姐,怎么您这次回来后这般的闲不住?瞧瞧您这针线活儿……”小节拿起她丢在桌上的那块帕子,忍不住一笑,“这蝴蝶怎么变蜻蜓了?”
顾秋心一把抢回她绣得歪七扭八的帕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心情不好,又怎么能绣出象样的东西?”
才说完,门外传来声音——
“大小姐,奴婢是绢儿。”
绢儿是花厅那边的丫鬟,她来做什么?
“进来。”她说。
绢儿走了进来,“大小姐,夫人让您移步去茶亭,请您赶紧的。”
茶亭?平日那茶亭就是她去不了的地方,如今要她速速移步茶亭为的是哪桩?
因为好奇,她忍不住问了:“做什么?”
“韩大人来探望大小姐。”绢儿一五一十地说:“夫人已命人将韩大人领至茶亭,要大小姐勿教韩大人久候。”
韩墨楼来了而且要见她?她疑惑地看向马嬷嬷,这于礼不合吧?
不过,韩墨楼来得真是时候,她在绣房里真是坐得够久,要是给她一颗蛋,兴许都能孵出小鸭来了。
她起身,兴冲冲地表示,“小节,咱们去茶亭转转吧!”说着,已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出。
很快,依着原主的记忆,顾秋心来到了离茶亭不远的花园,看着那通往茶亭的阶梯,她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不知怎地,明知一到茶亭便会看见韩墨楼,可当她要踏上那通往茶亭的阶梯时,还是有一些紧张,她没继续多想,迈出步子就走上阶梯,上到茶亭。
“顾小姐,别来无恙?”韩墨楼见她来了,起身问候。
“托韩大人的福,我很好。”虽然刚才有点小紧张,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先入席,韩墨楼随后落坐。一旁的丫鬟仆从们赶紧斟上茶水,递上点心。
顾秋心喝了一口茶,顿时露出满意的表情。
在顾家,她平日里要是有几口低档的茶水可喝,就已经要半夜偷笑。如今托他之福,总算喝到“云中仙”这样的高档茗茶。
她几口喝光了杯盏里的茶,“再给我倒一杯。”
“是。”后院里那些丫鬟仆役平时自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可现在韩墨楼在,他们一点都不敢怠慢,赶紧又给她斟满一杯翠绿茶汤。
“韩大人突然来访,不知有何指教?”喝了一口茶后她问。
韩墨楼那灼亮有神的黑眸直视着她,“我与顾小姐的婚期已近,依礼论俗,在下是不该来见你,但那日一别后却是十分记挂,不知顾小姐是否无恙?”
婚期已近?是的,她知道她跟韩墨楼在这个月便会完婚,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不嫁韩墨楼,她的下场是什么,一辈子被困在顾府?到庵堂吃斋念佛?还是让顾家随便帮她找了个男人就嫁了?
这些个下场比起嫁给韩墨楼都凄惨无比,可嫁给一个她还不了解、不认识,没感情基础,然后就要跟他做夫妻的男人,她心理生理都有障碍。
他,对于娶她为妻这件事,又有多确定呢?她定过亲,又进过黑风褰,他不在乎吗?嫁他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但她可不想他日后拿这些事来糟蹋她。
“我很好,有劳韩大人费心伤神了。”她话锋一转,正色地问道:“韩大人,你是真的想娶我?”
韩墨楼微顿,“顾小姐何出此言?”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肥?”她问:“我曾定过亲,但未婚夫在那之后便出了意外,然后……”
“我知道这件事。”他唇角微微一勾,神情平静。
“人人都说我不祥,是灾星,难道韩大人不怕我给你或韩家带来不幸?”
他目光一凝,定定地注视着她,“顾小姐怎么会是灾星呢?你受到天老爷的眷顾而活了下来,不是吗?在韩某看来,你其实是福星才对。”
听见他说她是福星,她愣了愣。
“顾小姐,”韩墨楼深深注视着她,“老天爷让你活了过来,必定有祂的用意,兴许日后你能行帮助众生之事也说不定。”
他这番话教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老天爷让她活过来,必定有其用意吗?她在二十世纪死去,却在遥远的古代活了,是要她在这儿做些什么吗?
不知怎地,他这些话教她的心窝一热,好像自己这条命特别的珍贵且别具意义似的。
穿越到这种地方、这个时代,以及这个身体里,她深知自己的处境。这婚事已定,她非不可,而且眼前再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顾秋心已死了一任未婚夫,要是这桩婚事再告吹,下次不知道顾万得跟赵氏会把她嫁给什么歪瓜劣枣。政商合流一直是王道,做生意的谁不想跟当官的攀亲带故,弄点裙带关系。
说来,韩墨楼横看竖看都觉得是个可以信赖并值得寄托的男人,只是现在的她对爱情及男人都很冷感。
在她穿越来此地的不久前,交往十年的男朋友郑道德背叛她,偷偷劈腿道馆的年轻女学员,还长达两年的时间。
还道德呢!他爷爷肯定是未卜先知,知道他命里缺德,才会帮他取这个名字吧。
她还记得抓到他偷腥的那个下午,她气恨地瞪着正跟女学员滚床单的他。
她没说话、没动,只是像棵树般的立在那儿看着他们。
他吓傻了,声音颤抖的直说着对不起,而那女学员却是冷静的、带着胜利者般的神情,直勾勾的看向她,彷佛早就等着东窗事发的一天。
她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的哭,然后扑上去把他们扯下来海扁一顿,可她没有,她都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的冷静自制。
“为什么人说变就变了?”当时,她只问了他这句话。
现在想想,人说变就变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也是说死就死了呀,只一眨眼的时间,“黄美贞”死了,然后活了个“顾秋心”。
十年的相知相守都那么的不堪了,这种毫无情感基础,对彼此没有半点理解的盲婚哑嫁真能有所期待吗?
见她突然不说话,眼底又溢着令人费猜疑的忧伤及苦楚,韩墨楼好奇了。
“在下有令顾小姐感到厌恶之处?”他问。
她回过神,迎上他疑惑却又隐隐藏着温情的眸子。
厌恶?不,她一点都不厌恶他,相反地,她觉得他是个水平之上的男人,不论是外貌身形,还是人品。
“韩大人人品光风霁月又文武双全,我没什么不满。”她是真心这么认为,“只是秋心自知不足,怕大人日后嫌弃。”
韩墨楼一笑,“韩某是信守承诺之人,你我已有婚配,我自会敬你照顾你,绝不轻易离弃。”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望进他黑眸深处——他有着一双正直澄澈的眼睛呢!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但他肯定是个好官兼好人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娶她,而她除了他,再没其他更好的选择。
嫁就呗,反正她才十七岁,有大把时间,若幸运跟他培养出感情,未来能与他和和美美、白首偕老,平平顺的过一生,倒没什么不好。
若不幸他们终究不来电,过两年,她就帮他娶个平妻或收个妾,夫妻俩从此各过各的日子也是可行。
于是她干脆爽快地答应,“既然韩大人心意已定,那秋心却之不恭,往后还请韩大人多多关照指教了。”
看着如此爽朗的她,韩墨楼深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