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般来说,人不会将自己喝醉时发生的事记得很清楚,但很不幸地,季琉璃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每个细节。
作梦,那只是个梦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鼓起好大的勇气踏出房门,但当她看到航誉镜片上那道深深的裂痕时,所有的自我催眠全数瓦解,那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梦。
航誉很识相地什么都没提,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本来这是她所期待的最好的结果,可见他行事一切如常,对她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嘴脸,不知怎地心里又别扭起来。
这家伙也未免太淡定了,真的一点都看不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该不会想忘而忘不掉的人是她,而真的忘记那件事的人反倒是他吧!不过要是连那种事都忘记的话,他就真的是毫无人性可言了!不管怎么说,她可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吃了一个好大的闷亏耶!
季琉璃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连出去玩的心情都没了,她借故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有意无意地与他视线相交,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很刻意又别扭,可他只是问她“有什么事”而已,一点也不会不自在。
“对了,下午我要出去一下。”在她第十三次将目光定在航誉身上时,他终于说出比较有创意的话了。
“做什么?”她没什么好气。
“重配一副眼镜。”航誉说。
季琉璃的心被狠敲了一下,说话一下变得吞吐起来,“是、是吗?那就没办法了,你的眼睛……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航誉推了推有裂痕那边的镜框,语气很是自然,“被你摔的。”
他记得,他果然也记得!季琉璃内心在哀嚎,脸不自然地转向了别处,“去吧、去吧,没事不要烦我。”
等航誉真的不再烦她,她趁着没人,小跑着钻进卧房,一手甩门,双腿已经奔向床边,像运动员入水一般扑到了软软的床上,用枕头把头包得死紧,这样才能放声大叫。
怎么办?他真的记得一清二楚啦!
两天后,等航誉再次主动找她时,真的是吓了她一跳。
不过这次他要请的不是半天假,而是足足一个星期,等一个星期过去了,约定好的一个月也就结束了。
“怎么这么突然?”本来还在天天算日子,盼着时间快快过去的季琉璃,听到他这样就要离开,比起应该的窃喜,倒是更多惊讶,“三个星期都忍过来了,还在乎最后这几天吗?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他要敢说“是”,她就当场将他杀掉分尸。
“乡下照顾过我的叔叔去世了,我必须去参加葬礼。”他说出了一个温情牌理由,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反正每次有理的都是他,她就只会无理取闹罢了。
“葬礼要一星期?你老家是有多远,来去要花三、四天吗?是在非洲吗?”反正他就是想躲开她,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那个什么叔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现在咽气。
航誉瞧她不屈不挠的样子,看来不说明白,她是不会让他出这个门了,“我的老家在很偏远的乡下,父母离开唐家后,就回乡下养老去了,那里还有我们的一块地!这个时候正是夏季作物的收获季,而后会有一个小型的庆祝活动,就是夏日祭。往年我都没回去参加,但今年正赶上叔叔的丧事,在参加完之后,还要忙家里作祭典的准备,那就要花些时间了。”
季琉璃还是觉得他在敷衍她,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能帮上什么忙?往年没有你还不是好好的?没了你,地球就不转吗?”
“还是会转,只是往年我家都只是参加,今年因为我要回去,我家多了帮手,就决定在祭典上搞个捞金鱼的摊位,我猜我父母也许早就想弄了,只是碍于往年都没有多余的精力。”
“捞金鱼?好像在电视里看过……”那个很好玩的样子,“这么说,你也要帮忙顾摊位?”
“是的。”
“一点都不适合,客人包准会被你气跑的。”她能想象那个场面,他一定也是一板一眼,连多一根捞金鱼棒也都不给小朋友。一定要有赠送,小朋友才会高兴嘛,他那么不会作生意,他爸肯定会失望的。
“事情就是这样,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已经写好放在桌上,包括你预约的饭店和需要参加的活动!你说想换大门的颜色,工人随后会到,不过需要一个人在家接待。”
“那些怎样都好,你是怎样?是在留遗言是不是?我看你巴不得这一去,就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直接回唐家去算了!”她气得推他的胳膊,“走啦,现在就上楼收拾你的行李,明天就给我滚蛋!”
见他动也不动,真是存心跟她作对嘛!季琉璃绕去他前后,像推车那样推他,他要走就走,走多远都好,最好立刻从她眼前消失,她还图一个清静呢!一点用场也派不上的男人、一个不听话的管家,她才不稀罕。
“你在气什么啊?”他因她的蛮力小步移动,还能抽出空悠闲地转头看她,“从各种角度来想,你当下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不是吗?这有什么可气的?”
她心猛地砸了下来,脸因那吃痛瞬间涨得通红,连手都软掉了……他在指什么她当然知道,这还是从那之后他首次提起那件事,没错,她就是不想见到他,这些日子也一直刻意地在躲着他,盼着他快点离开。
可是现在不是她要他走,而是他自己要离开,这就不行!
“我才没有生气!我只是……饿了而已,我要去吃东西!你要参加丧礼也好什么也罢,拦也不行、不拦也不行,这么难侍候,本小姐不奉陪了。”
隔天,航誉真的离开了,但并没有带走全部的行李。
这么看来,他还会回来这里吧,真的有始有终又刻板的人,这么一来,还真的好像只是去休假一样。不过就算到时他回来了,也会马上离开吧,那还不如不回来。
季琉璃借病取消了所有外出计划,主要是没心情出去,不过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真为难了她家的帮佣阿姨。
并不是她想骂人,只是她已经够烦了,那个阿姨还总找她问东问西,例如晚饭吃什么之类的小事,这当然是做饭的人作主了,问她做什么?可阿姨哭丧着脸说如果不问过她,做出的东西不合她意又要挨骂。
反正怎样都是被她骂,干脆不要做了。
继那个航誉之后,连帮佣阿姨都要闹罢工吗?季琉璃拍着桌子和那阿姨理论,如果事事都要问过她,那她花钱请人做事是为了什么,不是一点负担都没减轻吗?
“可是这些事以前都是航誉决定的,他不在,当然就问小姐你啦。”阿姨的一句话,让季琉璃彻底闭了嘴。
“这么大的屋子,难道要我一个人打理吗?小姐,航誉是不是不做了?那要快点再请个人才行啊,不然我也要吃不消了。”
“谁说他不做了?嫌累的话加钱好了,如果不满意那就走人!”阿姨灰溜溜地进了厨房,看样子是选择了加薪!要是她选了走人的话……季琉璃模着自己的心脏,如果她因为没人做饭而饿死,那所有责任就都是航誉的!
正在这时,手机又响个不停,看了一眼,是个没印象的名字,接起来后,是一个听起来就很轻浮的男人声音。
“琉璃,要不要一起去美国看独立日游行?”
“你谁啊?”
“不会吧,你不记得我了,我是……”
“不管你是谁,什么游行之类的自己去看吧,我很忙没空。”
“别拒绝得那么快嘛,今年的游行很有看头,我朋友在那边有私人别墅,我们还可以一起过去玩。”
“很抱歉,那个游行怎样都好,本小姐要去捞金鱼,没空管那些了,就这样!”
她挂了电话,心里不再那么烦了!对呀,她可以去捞金鱼嘛,谁规定只有本地人才有回乡的资格,现在有钱连太空都可以去,难道她去乡下看个祭典就犯法了吗?
季琉璃握着电话,笑了起来,旁边偷看的阿姨全身哆嗦了一下,跑得更远了。
明明是周末,商店街上也没有出现人挤人的景象,甚至可说是相当悠闲。
在这个小小的乡镇,人和人多少都有点联系,不管去哪都能见到熟人,路上总能看到两个相对而行的两个人目光交汇时,会对对方友好一笑,偶尔也停下来聊聊天。
路旁的一家烧烤店,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航誉可以将街上的景象收于眼底。
这样的亲切感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还有像这样悠闲的下午,印象中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果是季琉璃的话,一定只会觉得很无聊而已,她会说:“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连个五星级饭店都没有?”然后气呼呼地抱怨这、抱怨那,抱怨头顶看不到飞机,抱怨脚下的路一点也不平。
“在想什么有趣的事吗?”对面女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正在翻肉的女人有着张乖巧聪慧的脸,她是住他家隔壁的女儿,也就是过世钟叔的女儿钟予燕,要不是她开口,航誉还不知道自己也会恍神,恍神的对象还是那个季琉璃,看来那位大小姐的存在感还真是不容忽视。
“没有啊,哪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倒是你,心情好点了吗?”
“你和我哥都快把我宠坏啦。一个在家主持大局,一个负责陪我出来散心,我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啦。”钟予燕也是听到父亲的死讯,才从工作的地方赶了回来,“没想到这次回来能看见你,我们已经多少年没这样在一起吃饭了?你的工作很忙吧,这么跑回来可以吗?”
“请过假了。”航誉简单地答,心中也在想,季家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吧,不过季琉璃一定已经请别人去接替他的事务了,他走前把所有事都规划好了,也是为了方便后面接手的人。
“我说你呀,不管多少年没见也都还是一个样。啊,肉要焦了。”钟予燕把一片肉放在他盘子里。
“是吗?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啦……怎么说呢,比如别人在河里卷着裤管抓鱼,你就一定是那个坐在水桶旁看鱼的人。夜晚的探险每个人都怕得非要两人一组,唯独甩下你,有人觉得你好可怜,可你就自己进了旧屋,还以最快的速度走完全程。”钟予燕嚼着肉边想,“你从小就不像个小孩,虽然不会被排挤,那也许是因为没人敢排斥你吧,大家都是把你当异类。”
“我还以为那时大家都一起玩得很开心呢。”
“就是你这种态度!好像对一切都不关心,看着就教人生气。”她手肘托着下巴,拧起眉努力想着什么,“这样会和人有距离感,就像现在,我就很烦恼我哥要你陪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因为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人提不起精神。”
“我天生就是一张没精神的脸,和我逛街很无聊吗?”航誉放下筷子,“可我倒觉得很有趣。”
“对,就像你觉得小时候大家一起很快乐一样。”钟予燕摇头加叹气,“我看你今生,也就只有我和我哥两个朋友了。”
对于这种诅咒,航誉选择听之随之,钟予燕嚼着肉,拿他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