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走出小径,淳于洛隶替她撑起纸伞,一路往临江阁走去,她在他身后走着,见他白衣飘飘,修长十指在行走间随意摆荡,竟令她贪看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
“少爷,可否随我到茶铺,我有话想同少爷说说。”她软软的声音传入他耳里。
淳于洛隶转首,背光的他出尘五官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那是充满自信与涵养的光芒,看得行嫣然怦然心动、呼吸紊乱。
“阿然约我上茶馆,我怎能拒绝?”他勾起嘴角笑望她。
行嫣然没回话,只有抿嘴笑了笑,
两人找了间附近的茶馆,上到二楼靠窗的位置,行嫣然随意点壶龙井和几道点心,她请淳于洛隶上茶馆不是品茶吃点心,而是她有话想同他说说,因此吃什么、喝什么并非重点。
茶品与点心很快送上,淳于洛隶替两人斟茶后,喝了一口龙井才说话:“阿然有什么事想同我说?”
“少爷,我是想问你,关于我今日擅自将少爷交给我保管的画,拿给林姊姊请她绣到锦布上一事,少爷是否心底不太舒服?”行嫣然没有动眼前的茶水,口吻夹杂紧张。
“为何如此问?”淳于洛隶边说话,边将黑笛放在桌面,眸光却直勾勾盯瞅她。
面对他的审视目光,行嫣然脸带怯意,垂眸看向放在大腿上紧紧绞着的十指,“因为少爷见我拿出画,脸上表情有异,后来我再思考,发现自己没事前与少爷商量,自作主张帮少爷决定,着实逾矩了。”
“阿然,把头抬起来看我。”淳于洛隶口吻不温不火,带点严肃又貌似平常。
行嫣然缓缓抬起头来,灵动双眸望向他过分好看的面容,吞吞吐吐道歉,“少爷,对不起。”
“说实话,我见阿然拿那幅画作,欲制成刺绣送给十七公主,我心下的确不太开心,毕竟那画其实是我故意留在你那,用来送你的。”淳于洛隶并没因为见她忏悔模样,放松严肃神情。
“咦?少爷的画是送我的?”行嫣然诧异睁眸。
淳于洛隶扬眉充当回答。
“少爷,对不住,是我太过愚笨,才会不晓得少爷的别有用心。”她咬唇懊悔。
行嫣然真恨自己僵直的脑袋,其实仔细思索就能一窥一二,但她却死脑筋地以为,淳于洛隶说将画暂且寄放是真,而没有去想他背后是否有何用意。
当时,淳于洛隶在他母亲生前亲手栽种的牡丹旁,趁花季找一日绘了牡丹盛开图,当时行嫣然随侍身侧,见他一笔一画地勾勒出牡丹之美,最后刻意不落款将图交给她,名为保管实则把待她如亲生的母亲,生前留下的牡丹绽然纸上赠与她,让她对母亲有个念想。
笨拙的行嫣然竟不仅淳于洛隶的用心,毕竟他完成一幅画再赠她,行嫣然定不敢接受在画界一画难求的淳于洛隶真迹,于是用少了落款的方式赠画给她,他这般缜密心思,她居然无法领受,令她懊悔万分,眼眶忍不住泛热。
“阿然,但我后来想想,一来,当初我只说要你保管,你不晓得这举动实则赠画也是应当,再者,为了不让我拿不出好东西赠十七公主丢尽颜面,所以想出别出心裁的贺礼,是阿然的心思细腻,更是阿然对我的用心,所以我为一开始的气闷感到自己心胸狭隘,再怎么说,放眼天下,唯一会真心关怀我的,只剩阿然一人。”淳于洛隶弯着双眼,薄唇轻浅含笑,探手取饼一块豆沙糕送至她面前。
行嫣然望向淳于洛隶修长指头掐着糕点,抿了抿唇接过糕点放入嘴里,当她将整块豆沙糕吞入肚内后才回话。
“谢谢少爷。”她望着他说话。
“谢什么?”淳于洛隶扯如,他真不懂行嫣然要同他道谢什么,若论要答谢,应该是他谢她吧!
“所有的一切,都谢谢少爷,将来,我会做得更好。”行嫣然语气坚定。
“阿然已经很好,不需要再更好,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嗯?”
闻言,行嫣然明眸一笑,惹得淳于洛隶也跟着笑了。
两人把话说开,总算能如往常谈天说地、闲话家常,约莫半个时辰,淳于洛隶送行嫣然返回临江阁,看着她入内后才放心离开。
而淳于洛隶与行嫣然分别,他并没有返家或者进宫,而是折回苏家绣坊找林姊姊。
当林姊姊从刺绣中抬首,听了淳于洛隶说明来意后,笑得灿烂答应帮忙。
十九日后,夜里的淳于府众人几乎安然入睡,行嫣然反常的快步行走声显得格外急切。
行嫣然手捧一只包袱,敲敲淳于洛隶的房门,听屋里出声后才推门入内。
淳于洛隶穿着一身白衣,宽大白袍用腰带松松系着,露出泰半精壮胸膛的他斜卧在躺椅上看书。
他一头黑色长发披散身前与身后,一派慵懒看向略喘气息的行嫣然,两人现下状态形成明显对比。
“阿然,怎么了?”他依旧保持斜躺姿势,一如往常勾着嘴角瞅睨着她。
“少爷,我今日除了收到林姊姊送来书阁,欲送给十七公主的贺礼,还收到了这个包裹。”行嫣然垂眸刻意不看淳于洛隶坦露的胸膛,她捧着包袱伸长手示意他瞧瞧。
“喜欢吗?”淳于洛隶盘腿坐在躺椅上,白袍下露出没穿鞋袜的luo足,模样十分轻松自在。
“咦?”行嫣然诧异。
“喜欢这件衣裳吗?”他偏首笑睨她。
“喜欢,非常喜欢。”行嫣然轻轻颔首。
“合身吗?”他又再开口。
“我还没试穿,但看大小应当合身。”行嫣然没底气回答,
淳于洛隶顿了顿话头,眉目清朗的他朝她温柔笑着,“阿然,坐下说话。”
行嫣然将包里放在圆桌上,拉张圆凳与他隔了两步距离端坐,双手安放在膝盖上,心中百转千回。
静谧包围淳于洛隶摆设高雅的屋里,他们俩都没有开口。
“少爷。”
“阿然。”
但两人又在同时间开口喊了对方。
“让我先说。”淳于洛隶霸道抢先,“这套衣裙请阿然回房试穿,若过大或太小明日我请裁缝修改,我希望阿然能穿上这套衣服,陪我参加十七公主的生辰宴会。”
“我……”一听得参加十七公主生辰晚宴,行嫣然的胃都疼了。
“希望阿然不要拒绝我。”淳于洛隶恳切望着她。
镶在淳于洛隶脸上的眸子目若朗星,再搭配左眼下一颗泪痣,每当旁人被他用这对眼望着,总觉得自己是最幸运之人。
旁人行嫣然不敢说,但每次淳于洛隶看着她,她总感觉何其有幸,自己身影竟能落入他顾盼生辉的眸光中,让她不敢也不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嗯。”她点头。
淳于洛隶勾起嘴,笑睨她好一会儿,“就晓得阿然待我最好。”
“少爷,怎么说起孩子话?”行嫣然噗哧笑了出来。
淳于洛隶没有回话,只勾起一抹若朗月入杯的微笑弧度望向行嫣然。
行嫣然感受他过分好看的笑靥,赶紧起身连话都来不及问,抓着包袱垂首,低低说了声:“时候不早,请少爷好生休息。”便离开他的卧房。
行嫣然抱着包袱回到房间,她的心脏不知是方才走得太快,心怦通怦通快速跃动,或是淳于洛隶犹如二月暖阳照得她心神荡漾,让心房不自觉狂烈收缩,不断在胸膛里拍打着。
行嫣然很努力相信是前者,但她却知道,实则是后者。
行嫣然,你醒醒吧!少爷待你好不过是少爷仁慈,别看得起自己,少爷纵使眼底有你,但身边却没你的位置。
行嫣然抿唇,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别太超过,待心神缓和下来后才将包袱放在桌上,纤指解结摊平后,一套上身白底袖口与左肩攀爬紫薇花刺绣,裙摆从中段渲染鹅黄色,下摆绣了带线枝的紫薇花图样,整套衣裳灵秀典雅,高贵却不张扬,是套让她爱不释手的衣裙。
她的纤指轻轻沿着绣花描绘轮廓,脑海里想起傍晚林姊姊至临江阁,亲自送来绣花布料与这套衣裳时,对她说的一番话。
嫣然,那一日你与淳于公子离开绣坊后,过不了多久他又折回我这,希望我能替你在他提供的布上绣花,说这块布绣好花朵后,要送给师傅裁衣赠与你当二十岁的生辰礼物。
那日,淳于公子在我这画了紫薇花,也将他想让你穿上的服装样式画下供我参考,淳于公子对你无论是男女情爱或者家人关怀,我只能说,他待你十分上心。
行嫣然垂眸望着紫薇花绽然指尖,粉唇浅浅勾起一抹弧度。
“少爷,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她哑声开口。
行嫣然一直以为,自己与十七公主早三日的生辰,这回淳于洛隶忘记了,毕竟过去淳于夫人在世时,总是夫人替她过生日,而夫人过世后这两年间,他们俩心底难受,只有吃碗面线充当过生辰,这回,淳于洛隶未曾与她提过生辰一事,让行嫣然以为他忘了要替她过生日。
没料到,淳于洛隶不是忘记,而是一直记得。
淳于洛隶对她的好,她必定涌泉以报,今生今世她都会待在他身后,她祈愿能亲眼见他娶妻生子,一世平安地执起妻儿之手度过余生。
而她,就算双手没人牵着,不,应当是她的手不需别人温暖,只要看着淳于洛隶泰然安康,她的心就会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