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替他们出出气。
老狐狸果然奸诈,如此建议。
当了六年邻居,又是官场中混出来的老人,他看人看事准不了十分也有七、八分,立刻捉住孟淼淼的软肋,她这人最护短了,容不得别人欺负她认定的亲人。
莫放野为了他的嫡长孙可是豁出老脸了,不惜睁眼说瞎话也要把顾府四房形容得无比凄惨,连十二月里顶水盆、饭菜发臭还长蛆这类鬼话也敢说出口。
问题是,孟淼淼信了。
没办法,前世身为图书馆管理员的她看了太多闲书,不敢说数以万计,至少也有几千本了吧,其中不乏一些穿越、架空、宅斗、古代野史,看多了便信以为真。
顾四郎、蒋秀翎是原主的爹娘,顾清莲、顾清真是她的亲姊弟,这四个人看来就是软包子,一个比一个没用,一个比一个还软绵好欺,孟淼淼怎么看得下去。
明明就是炮灰人物嘛!牺牲自己照亮别人的配角,多了不起眼,少了无所谓,却跟她息息相连。
帮了是还生恩,不帮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她顺心而为,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还原主的借躯之情。
不过她不是说走就走,还有一些后事……后面的事得安排妥当,不然走得也不安心,时时惦记。
先是他们家的水田,孟明鑫试着要做二期稻,因此她帮着育苗,记录秧苗的生长状况、肥料的用量和翻土。
二月,恰逢朝廷急用人,加开恩科,孟明森提前前往县府考乡试。
顾四郎因为要上朝,因此他提早在二月五日便回京了,而蒋秀翎怕女儿又弄丢了,不肯同行,于是带着顾清莲、顾清真住进孟家,就近监看。
三月十五插秧日,全家下田插秧,留下来的小豆丁也挽起袖子拉高裤管,跟着有模有样的弯腰种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蒋秀翎的身子明显有了好转,虽然做的不是什么重活,最多在菜园子摘些小白菜,帮果树搬开御寒的稻草,每日在田梗边来走上一、两回,什么药都不用吃,脸色自然红润。
顾清莲脸上笑容变多了,跟着秋玉容学刺绣,她的天分比孟淼淼好上太多,才几天就能绣出野鸭戏残荷。
丑是丑了点,但胜在鸭子的原形还在,不至于看成长胖的白猫。
顾清真胆子变大了,跟着村里的孩子玩得满身泥,一下子摘花吸花蜜,一子提着水桶灌蟋蟀,一下子又要了缝衣针和线,说要去钓鱼,兴冲冲和新交的小伙伴往外走,嘻嘻哈哈的推来推去。
没几日,县府贴榜了,孟明森榜上有名,高居榜首,为今科的解元公。
莫放野得意洋洋的捻着胡子,“我教出的学生。”
能教出皇上的帝师,指点出一个解元公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也不用让人天天背书,只需要提点一两句,不算太笨的学生都能融会贯通,明了书中之意,悟化圣人言。
孟家连着三天办流水席,老宅那边的人都来了,孟大元不敢再说他们沾他的光,给他天大的福气他也考不上举人。
三月二十五日,分别的日子到了。
“二哥,记得四月、五月、六月要施肥一次,差不多七月中旬就能收成了。你要提早一个月育苗,等到割完稻后先烧田,把虫卵烧死在土里,用草木灰当肥料,然后翻土、放水,静置数日再插秧,照之前的作法施肥,十月底十二月初就能第二次收割,然后是冬小麦……”
“得了,你还走不走?等你唠叨完天就黑了,你要不要明天再走?”从没发现她话这么多,说上一天也不累。
“娘呀!您一定不是亲的,女儿要去龙潭虎穴,您不留我也就罢了,还我上虎山,果然是狠心的后娘……啊!娘,疼呀!您几时学人弹额头……”坏毛病,得改。
“秀翎妹子,这丫头的嘴巴没个把门的,你盯着些,别让她中邪似的胡说一通,往日我对她的管教太松了,你尽避勒着她打,别被她那张能言善道的嘴给哄了。”给我安分点,要是给人造成困扰,你的皮就绷紧了,小心抽你!
秋玉容眼带厉色地瞪了女儿一眼,但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她是纸老虎,嘴上说得狠却比谁都疼女儿,别说抽了,女儿掉一根头发她都心疼得要命,连忙买何首乌炖鸟骨鸡给女儿滋补。
“玉容姊姊别说笑了,荷姐儿可比我能干多了,我还指望她让我靠呢!妹妹就是个不成事的,一旦『孝』字压头就啥也干不了。她比我强,会说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可没这本事,你把她教得很好。”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双手粗得像被沙砾磨过,住在四面透风下雨漏水的茅草屋。
如果孟二元没分家的话,也许会如她所想的落魄。
不过蒋秀翎看到的是砖屋红瓦,地上铺着不沾泥的石板,屋里的茅坑倒水就能让秽物直接流到屋外的粪坑,坑上盖着盖,坑边种上各色各样的香花香草,闻不到异味。
养了两头猪、一牛一驴,三十几只能下蛋的鸡,一大片自给自足的菜园子,种竹当篱笆隔出里外,想吃竹笋往屋外一走就好,大笋、小笋、春笋、冬笋、麻竹笋……
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她发现东山村真是个好地方,有一半的村民是识字的,村里面没几个刺头,个个和善单纯,最多碎嘴了些,说些闲话,却不会暗地里算计人。
直来直往很可爱,连互看不顺眼也是直接开骂,骂完了回家洗衣烧饭,一天又过去。最重要的是孟家人真的对她的女儿很好,一家人都以女儿为主,女儿说什么他们只会“好好好”,从没听过一句不行,荷姐儿的率性便是被惯出来的,惯得有些娇气。
但总体上是好的,她很满意,唯独一件事……
她看向莫长欢的眼神是不悦的。
先前孟淼淼和莫长欢已正式定亲,交换了庚帖,由莫放野亲手写的婚书,县太爷盖的章,另一份婚书则写上顾清荷、莫长欢的名字,章子盖的是顾永贞。
原本蒋秀翎是不想结这门亲的,她嫌莫长欢并无半点功名在身,也无官半职,整日游手好闲的在女儿四周晃,来日养得起妻小吗?
但莫放野说服她了,与其回府后被大伯、二伯当政治筹码送人为妾,还不如和他的孙子定下婚约,至少有他在还没人敢和帝师抢孙媳妇,她的终身不会被随便许配。
闻言蒋秀翎先是一惊,继而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以长房、二房他们的为人,的确会拿她的女儿做人情,做为攀上大树的青云梯。
于是她点头了。
“别太夸她,小尾巴都往上翘了,你该管的还是要管,不然她最擅长得寸进尺。”多大的孩子就要她去面对一群豺狼虎豹,顾四郎夫妻真是不像话,让个孩子替他们挡刀。
秋玉容十分不舍得让女儿离开身边,想跟她一起走,但是丈夫离不开东山村,还有几十个学生要他教,她得留下来照顾丈夫和准备学生的膳食,没法随心所欲。
“娘,您说我话太多,可您还不是口水直飞,到底让不让人走?”像她。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怕亲娘心里犯嘀咕。
为人女儿真不易。
“走走走,快走,省得烦心,你就是来讨债的,走了我也好省心。”挥着手的秋玉容看似厌恶,但鼻头已酸。
孟淼淼鼻头一抽,“娘,别太想我,等我在京里买了宅子就接您上京享福,不会太久的。”
以前她觉得钱够用就好,小盎即可,银子太多容易让人眼红,招贼惦记,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小户没什么靠山,因此没想过做生意,只买几个铺子租出去,认为赚点固定的租金比较可靠。
可惜钱到用时方恨少,爹娘塞给她三千两银票,她才晓得他们几乎把家里可用的银钱都给她了,就怕到了顾府人家不给她银子花用,她苦哈哈的眼馋别人吃、用好、穿好,遭人取笑是乡下来的。
“谁想你了,我……不想。”她一转身,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每往前走一步就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她的淼儿呀……
京城宅子贵如金,没人相信孟淼淼有能力赚到买宅子的银子,都当她说的是孩子话,但是心里更心酸。
和长子说完话的孟二元抱住妻子,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目送和莫放野行人一起上京的车队缓缓离开。
“怎么了,舍不得?”看孟淼淼灿笑如花的脸儿一下子黯淡了许多,蒋秀翎忍不住出声关心。
“是想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仔细想一想,她真没在外头过夜,习惯了农家日升日落的作息。
她笑了,却有点涩然。“是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孟淼淼没回答,在她心里她还是孟家的孩子,顾清荷是另一个人,不是她。“娘还是跟我说说府里的情形,免得我一眼瞎吃了暗亏,明枪暗箭我得闪,误打误中我多冤。”
听着一声“娘”,蒋秀翎心里就欢喜了,“府里以老夫人为主,她说的话每个人都要听从,你祖父不住在府里,和几名妾室住在东城别院。你爹上头有三个兄长,大老爷是目前的家主,也是侯爷……”
长房两名嫡子、一名庶女、一名嫡女,分别是大少爷、二少爷、四小姐、七小姐,七小姐是嫡出。
二房没有庶出,全是嫡出子女,大小姐、四少爷、五少爷,不过前两个是元配所出,小的是继室所生。
也就是说死过老婆的。
三房只有三少爷一名嫡子,因三爷较为宠爱小妾而与正室感情不睦,因此有三名庶出的儿女,由两名妾室所生,五小姐、六小姐、七少爷。
四房便是他们了,顾四郎对妻子情深意坚,是四房中唯一不纳妾的人。
“你大伯他们私心比较重,较看重眼前的利益,但对自家的孩子还是很好的,从他们挑的婚配对象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她言下之意是他房的子嗣便不被重视,当棋子看待。
“为什么不分家呢?长房都承袭爵位了,理所当然要将其他三房分出去,这才合乎常理。”
一说到分家,蒋秀翎笑得极冷,“你知道咱们府里其实入不敷出吗?几个老爷的俸银供不起整个侯府的开销。”
“嗄?”她讶异。
“咱们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都不承认侯府日渐败落,还是习惯挥霍度日,和人比排头、争锋头,穿过一次的衣服就不会再穿第二次,用要用好、吃要吃好,还要买首饰衣服、金银珠宝,他们不相信帐房没钱,赊帐也要买到手……”反正不用他们付钱。
“侯府还没倒?”她啧啧称奇。
“所以没人肯分家,除了咱们四房。你爹的月俸、冰炭、四季孝敬都归公中,足足有数千两,而送到我们手中的不足一千两。”说到这个她就咬牙切齿,想把管庶务的三房撕了。
“什么意思?”她不太懂。
“公中规定每位老爷每个月能走公帐取走五十两银子花用,大老爷是侯爷,所以用度是一百两,各房夫人二十两、妾室十两、小姐五两、少爷们十两……”
“听听,妾只是半个奴才,又不是主子,领得居然比小姐、少爷多,而且他们每一房最少有三名小妾两名通房,生的孩子又多,咱们的银子全被他们瓜分了……”天理何在?
“娘,别气,钱财乃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咱们不跟银子计较,日后女儿给你赚几座金山、银山。”以前她还庆幸没有极品亲戚,这下子来了不少钱奴才。
听着“不跟银子计较”,气头上的蒋秀翎突地一笑,“我气的不是他们用公中的银子,我们自己私底下也有进项,光靠公中的月银我们迟早饿死。
“娘手上还有些嫁妆铺子、庄子与一千多亩的田地,你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便会上娘的铺子买东西,有时讨价还价要一半折扣,有时根本连银子都不给,还硬扯什么自家的铺子还要给钱,简直笑掉大牙……”
她一火大就把七、八间铺子全租出去,不做生意了,看她们怎么连拿带抢的占便宜。
但她低估了这些人的脸皮厚度,他们居然以她的名义去收租,还一拿就要一年的租金,幸好她和商家早订了契约,半年一缴,还要有本人的印章取款,银货两讫,要不然真让人捡现成了。
“……每年春秋两季庄子都会送些出息到府里,那是给我的,可长房会以老夫人之名收下。管厨房的是你大伯娘,她将这些米粮、猪肉、鱼等当是她出钱买的,公中给的膳费便中饱私囊……”
“这样也行?”不是自己的东西也敢自行截收。
蒋秀翎没好气的大吐苦水,“府里的白米没了,居然去我的庄子载运,那是要卖给米商的,结果他们把米全部运走,只留一小部分府中自用,其他竟然送回各自的娘家充阔气,表示侯府气数未尽,还很富裕。”
孟淼淼越听双眼睁得越大,不时笑到岔气,“娘呀!爱里这么多有趣的事,您怎么还病着?多笑几声病就好了。”
“有趣?”她这个女儿没病吧?
“嗯!娘不觉得吗?这些人就是一群耗子,喜欢偷搬粮食藏东西,咱们为什么不当一只猫?猫捉耗子好玩得很。”既然他们爱银子,就让他们看得着模不着。
“猫捉耗子?”越说越玄,她根本听不懂。
“娘,这事以后再说,秋收时我再教您,保管他们一粒米也捞不着。”想不劳而获会遭雷劈。
“嗯!等你回府娘再给你做几件衣服,一匣子首饰,带你和莲姐儿到各府走动,你们不小了,该说亲了,娘得好好挑挑……”莲姐儿文静,找个士族子弟;荷姐儿活泼好动,往武将里找……
“娘,我订亲了。”孟淼淼无奈的提醒。
一旁的顾清莲捂嘴轻笑,假意看向马车外的景致,睡得口水直流的豆丁正躺在女乃娘腿上。
说到这件事,蒋秀翎眼中冒出一股杀气,“荷姐儿,你怎会看上个没出息的小子,咱们换换成吗?”
无所事事的二溜子怎么会是良缘?
蒋秀翎是武人思维,看事只看表面,她只瞧见陪着祖父下乡的富家少爷,却没想过他祖父是帝师,还有个户部尚书的爹,身为长子长孙的他还愁没好出路吗?
他们这种公子哥是不用科举的,只要朝中有人就能直接荫官,父亲官位越高,其子弟的立足点就越高,六、七品的官职不在话下,一句话就到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说能换吗?”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她这个娘脑子不太灵光。
蒋秀翎一滞,面色不豫,“有更好的干么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娘有不少姊妹淘……”
“娘,您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嫁给爹呢?您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以成为正二品的将军夫人呢!”她爹顾四郎一喝醉就向人吹嘘,他这细胳膊细腿的文人敢向武将撂话。
“因为在我眼中他是最好的,没人比得上……”她说着呀了一声,看向女儿的眼神多了一丝埋怨,她和夫婿都是实实在在的人,为什么会生下一个奸滑的丫头呢!
她认定是被姓莫的小子带坏了,他们两个走得太近了。
无故背锅的莫长欢蓦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发痒的鼻子看看左右,对上一双看书看累了往上抬的眸子,淡漠的神色立即化开,咧开一口白牙。“大舅子。”
“别叫得太早,我和你不熟。”这张笑脸真碍眼。
同车的两人相看两相厌,却又不得不和睦相处,因为他们算是师兄弟,由莫放野亲授学问。
解元公孟明森搭顺风车上京,打算在京城准备之后的科举,他和莫家、顾家的车队同行。
但谁不晓得他其实是为了妹妹,孟明森担心妹妹入了顾府会受委屈,因此来给她撑腰,若是顾家的人对她不好,他连夜将人带走,他们还有东山村的家可回。
为此他还推掉一门正在相看的亲事,宣称暂不说亲,等科举过后再行择娶。
原本是孟明鑫闹着要来,但是被孟淼淼一瞪就蔫了,他得留下来种田,没种出二期稻就是对不起妹妹。
“不熟才要多亲近呀!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一定会多照顾大舅兄,你放心。”他爱屋及乌,有大胸襟。
“不必。”孟明森闭上眼假意休憩。
“大舅兄真的不愿住到我家?和和尚住一块有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暮鼓晨钟情有独钟?”莫长欢的嘴很贱,暗示他要出家当光头。
“法华寺安静。”理由。
“我给你找个偏院,保证连个人影也瞧不见。”鬼影他就管不着了,他们家好像死过不少丫头、小厮。
“有你就静不了。”嫌他吵。
莫长欢都想咬他了,孟家兄弟特别难侍候,没有最,只有更。“可是没有安排好你的住处,淼淼会踹我。”
“很好。”一说到妹妹,他嘴角才有一点点笑纹。
“恶毒。”莫长欢牙一咬,“我要跟淼淼告状。”他一点也不配合。
孟明森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睨视,“要不要赌赌她是偏你还是偏我?”
眼一瞪,莫长欢突然泄气地往座位靠,忿忿地瞪人,“不赌。”
“我回来了——”
响彻云霄的女子清脆嗓音从大门口一路响进内院,其声音之宏亮贯穿整座府邸,把府中大小主子都惊动了。
大家纷纷睁大眼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发什么事?谁回来了”,但是没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主子们走出各自的院子,往正堂聚集。
被丫头扶着的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一双不太有精神的老眼瞧瞧底下的儿媳、孙女与一屋子女眷。
等到每一个人都到场之后,始作俑者才下巴一抬,高调进入。
她身侧是身子渐好的蒋秀翎,蒋秀翎手中牵着顾清真,几个丫头跟在后头,其中一个丫头始终低着头,两边头发往前梳,盖住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她的长相。
“我回来了——”
又是一声震撼人的高呼,喊完之后是朗朗笑声。
“回来就回来,嚷个什么劲,想把我的耳朵震坏吗!这丫头得了失心疯吗?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
“我高兴嘛!第一次回来当然要欢欢喜喜的,让大家一起分享我的喜悦,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孟淼淼语气夸张,肢体动作更夸张,活似刚从乡下进城的小泵娘。
闻言,老夫人厌恶的皱起眉,“你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出了趟远门就被黄大仙迷了心魂吗?”
这四房越来越不济了,把本来就胆小怕事的孩子教得更无脑,装疯卖傻惹人嫌。
“黄大仙是指黄鼠狼吗?我们不信黄大仙,一看到黄鼠狼就捉起来剥皮吃肉,黄鼠狼的皮还挺值钱的,能卖半两银子,辣炒黄鼠狼肉比清蒸好吃,那口感回味无穷。”她二哥捉过一回,偷吃他们的鸡崽,他们就吃它的肉。
“什么,你吃黄鼠狼的肉?”二房嫡女顾清玥脸色发白,一副反胃作呕的模样。
“好吃呢!下回你可以试试,包管你吃了还想再吃。”孟淼淼做了个十分美味的表情,好似那是人间美食。
“停,你……你别再说了,我快吐了。”她捂着嘴,一脸不适的别过头,蛾眉轻蹙。
“哎呀!闹饥荒的时候什么都吃,连蚱蜢、蝗虫、青蛙、树里的白蟮、大肥蛆……”没等她说完,呕吐声连连。
就连老夫人也以帕遮口,掩住欲出口的酸味。
“四弟妹,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咱们莲姐儿出门前还挺乖巧的,为什么跟你出门一趟就变了?你不会嫌她呆就给她喝什么神婆弄的符水吧?”母鸡似的咯咯笑声含着讽刺。
“我不是莲姐儿。”长得像不代表就是。
孟淼淼说她不是顾清莲,居然没人相信,女眷们有志一同的选择忽视。
“她本来就是这样,没变。”蒋秀翎看向孟淼淼的神情充满纵容,好似不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啧!你怎么敢睁眼说瞎话,一个好端端的小泵娘被你弄得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这个母亲当得太失败。”又一道讥诮的女声响起,是三房的常氏。
“我不是莲姐儿。”孟淼淼再一次重由。
“你不是莲姐儿,难道是山妖变的?”顾清玥语带蔑视,她是府中嫡长孙女,因此性情有几分孤傲。
“也许是喔!我是吃人的山妖。”孟淼淼作势要扑过去,把一干小辈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
“胡闹,你在干什么?一回来就不安分,你眼中还有没有我!”太放肆了,没半点规矩。
“她说她不是莲姐儿,你们姑且信之。”蒋秀翎以笑话的心态冷视屋里的女人,觉得她们一个个面目可憎。
直到此时还是没人相信,认定那明明就是顾清莲的脸皮。
大夫人周氏看看二夫人林氏,林氏又看向一脸狐疑的常氏,常氏再看向面露不耐的老夫人,一个个看下来,无人猜得透这对母女在玩什么把戏。
“我真的不是莲姐儿嘛!你们把眼睛洗一洗看仔细,别白瞎了一双好眼。”谁能慧眼识明珠。
“你在嘲笑我们长了狗眼吗?”周氏恼怒。
狗眼看人低,一语双关。
“啧!小丫头片子长了张利嘴,会埋汰人了。”林氏看孟淼淼不顺眼,府中的嫡女她瞧了都有气,尤其是自家房头那一个,像是生来和她犯冲,时不时在她面前提元配如何如何的好,她又如何如何的比不上元配。
不是亲的就是隔一层皮,她也懒得理会,清玥都十五了,有的是求她的一天,花样的年纪该配个什么样的门第……呵呵呵……掌握在她手中。
后娘没一个是好的,她在算计嫡女的婚事,看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哇!镑位大娘想得真多,你们老得快是因为用太多脑子吗?”孟淼淼自认有美德,虚心询问。
“谁老得快……”岁数最大的周氏气得跳脚。
“什么大娘,你学谁乱喊。”年龄最小的林氏抚抚光滑的眼角,她是继室,比其他妯娌年轻了几岁。
“叫错了,是伯娘。那个气急败坏的是大伯娘,顾影自怜的是二伯娘,用老鼠眼瞪人的是三伯娘。”难得看见三个死对头一起变脸,乐在心头的蓝秀翎一一介绍。
“四弟妹……”
“蒋秀翎——”
“对了,你还没磕头呢!”初次见面,礼数不能马虎,没做好会为人诟病。
“对喔!还好娘提醒我,荷姐儿给老女乃女乃磕头。”孟淼淼刻意叫错,眼角瞟见老人的眉尾突起一小块青筋。
“是莲姐儿。”可怜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长房长子的妻子李氏幸灾乐祸。
“荷姐儿。”一会儿你们就笑不出来。
“荷姐儿,别和你大嫂较劲,先磕头。”他们四房不是软柿子,任谁想捏就能捏。
“是的,娘。”孟淼淼双膝落地,额头磕在平贴地面的手上,“给老女乃女乃请安……”
“是老夫人。”老人身边的丫头忍不住开口。
“喔!老夫人好,给老夫人请安,祝你寿比南山,龟鹤同龄,活一百岁也不会掉牙。”鱼四足是兽,鹤两条腿是禽,合起来是禽兽。
“又不是拜寿,还寿比南山……”常氏快受不了的以手扶额,表示今天的错乱让她吓出病来。
“老四媳妇,你家莲姐儿是撞邪了吗?赶快带去庙里给师傅瞧瞧,别给延误了。”老夫人眼中的厌弃不是假的,她从没喜欢过四房的娃儿,一出生就不长肉,毫不讨喜。
因为蒋秀翎的缘故,她的不喜延及下一代,原本她看好娘家的侄女,就算顾四郎不尚公主,也能娶个诗书传家的温婉媳妇,以琴为媒,四艺牵缘,文官之家就该配个识文善书的闺阁千金。
可堂堂探花郎居然看上常年武力弄枪的野丫头,整日抛头露面的混在男人堆里,身为女子的三从四德哪样做到?让一向好面子的她在士族圈子中丢尽颜面,抬不起头见人。
当初听到头胎是龙凤胎她也很高兴,暂时忘却对四媳妇的种种不喜,对她而言男孙再多也不厌烦,生越多才能使家族枝叶繁茂。
可是等她发现接来的是个女娃后,她顿时有种被骗的感觉,气得胸快要爆开,觉得蒋秀翎太不老实了,诡计多端,为了争夺府中的地位使出下作手段。
自此之后,老夫人对蒋秀翎是彻底不抱任何好感,甚至是仇视,直到顾清真出生才略微改善。
“娘,她真的不是莲姐儿,性情怎么会模一样?她是荷姐儿。”真是可笑,实话无人信。
闻言众人有人噗嗤一笑,嘲笑她思女成痴;有人眉头一颦,认为她魔怔了,也有人觉得她疯了也好,四房的私房就能成为她们的,她疯得彻底才能成全每个人的私心。
“老四媳妇,你是不是忘了吃药,病糊涂了?荷姐儿早就没了,在你面前的是可怜的莲姐,别给记错了。”没多瞧一眼活蹦乱跳的孙女,老夫人的漠视教人寒心。
如果她肯多看一眼就会发现些许的差异,莲姐儿眉目秀婉,有一股平和之气,另一个孙女则眉眼明朗,恣意飞扬,顾盼生辉,多了欣欣向荣的朝气,让人忍不住回眸。
“老夫人,我是顾清荷,名符其实的顾三小姐。我娘没病,是您老眼昏花了。”孟淼淼看明白了,这一屋子的女人都欺她娘不善言词,硬是用言语攻击压得娘哑口无言。
不过她回来了,谁想欺负四房得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大胆,老夫人岂是你能非议的。看不出你年纪小小,胆儿却是横着长,还不跪下向老夫人赔罪,磕十个响头说你错了。”逮到机会的周氏放声大喝,端出当家主母的架子教训晚辈。
“何错之有?你们眼瞎了能怪我实话实说吗?我在乡下常听人说睁眼瞎、睁眼瞎,原来长这样呀!我增学问了。”孟淼淼斜睨着众人,好像头一回瞧见看得见的瞎子。
“你……”她……她竟敢无状犯上!
“大伯娘,她真的是我妹妹荷姐儿,因为我才是顾清莲。”
娇软的声音一出,小童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顾清真小脸得意、牵着一位低头视地的秀美女子走到众人面前,他另一只手拉起“莲姐儿”的手,两高一矮三人并立。
蓦地,低视地面的女子抬头,覆面的乌丝往后散,露出清丽柔婉的脸庞,羞怯地朝众人一笑。
瞬间,正堂中听不见一丝声响。
几个呼吸间,三房的五小姐顾清秀发出惊讶的叫声,陷入愕然中的女眷们才回过神,双目睁大。
“两……两个莲姐儿?”
“一模一样……”
“真的好像。”简直是同二个人。
“她是荷……荷姐儿?”常氏倏地站起,走上前看个究竟,她不敢相信丢失了十几年的孩子找得回来。
“三嫂,我的双生女儿,莲姐儿和荷姐儿,我没有骗人,她们都在。”蒋秀翎十分骄傲的抬起头,眼中闪着儿女双全的莹莹泪光。
“这……”实在太神奇了,两张相似的面孔。
不自觉地,常氏有种四房要崛起的感觉,虽然只是多一个女儿,可四弟妹似乎多了扬眉吐气的气势。
“我回来了。”孟淼淼语若冰珠,让人浓重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提都不提的名字。
“是的,我们回来了。娘,四房的人一个不缺。”像在炫耀的蒋秀翎嘴角噙笑,象征四房的荣归。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顿了许久,老夫人才发出声音,好似整个人非常疲惫。
“娘,一路行程劳顿,媳妇先带几个孩子下去安顿,一会儿再来请安。”蒋秀翎态度恭顺,找不出一丝毛病。
“去吧!去吧!我要歇下了,待会别来吵我……”老夫人挥着手,脑壳直抽,双目有些识物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