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二元是疼孩子,不过是男女有别。
瞧他在田边不远处的大树下搭了个草棚子,草棚子底下铺着竹编席子,席子左边放着整桶凉菜,右边则是切成小口的栗子糕、藕粉凉糕、一盘止渴消暑的白梨和大枣。
正坐在竹席上笑得开心的不就是他女儿孟淼淼吗?
一群人挥洒汗水在田里割稻,连她大哥、三哥都赶回来帮把手,几把锋利的镰刀霍霍地往下割,一把把金黄色的稻穗连茎割起,在金阳的照耀下一片金浪闪动,好不喜人。
今年的雨水不多也不少,正好,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热火朝天,人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是个丰收年呢!
地理位置奇特的东山村很少有什么天灾人祸,地形是东边高一些,西边略斜,上有溪流下有河,引水灌溉很方便,修了水渠,大雨来时也不阻塞,顺河带出村。
至少孟淼淼住在村子的这几年,从未遇上淹过足踝的水灾,蝗虫也不曾来袭,有那么一、两年地干了些,少雨多旱,她便鼓动村民种抗旱的玉米、土豆、红薯,日子过得紧些也还能活下去,撑一撑又丰衣足食了。
乡下人很尊重教书先生,几乎是言听计从,身为先生的女儿,她只要搬出“是书上说的”,没识几个字的村民立即两眼发亮的照做,省不少说服的功夫,这也是乡下家夫可爱之处。
尊重读书人、崇拜识字的人,书中有的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多听无害,书是益民益国的好东西。
“秋高气爽,天凉好个秋,若能在这里生火烤肉,一定非常惬意!”徐徐微风吹来,烤架上的香味随之四溢,放几朵蘑菇和甜椒上去烤,更添美味。
令人怀念呀!蜂蜜口味的烤肉酱,酱烧的、橙汁的、麻辣的、日式调酱、和风寿喜……
“你想吃烤肉?”
微风轻轻拂过脸面,昏昏欲睡的孟淼淼正回忆着中秋十五,她和一群同事搬几张小凳子小桌子,围在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开的烤肉架燃着无烟煤块,腌制好的猪肉、牛肉、羊小排、鸡翅、鱿鱼……往上面摊平。
可还没烤熟呢,耳边就传来某人取笑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正对着一张靠得很近的大脸。
“啊!你……你鼻头长痘了。”好大颗的青春痘,一目了然,青春期的热血少年呀。
莫长欢倏地后退,一手捂鼻,满脸恼色,“你看错了。”
“是吗?长欢哥哥要不要找面铜镜照照?”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存在的事实抹灭不了、
“小丫头一脸鬼灵精,想捉弄人找别人去。”这两天秋老虎来得凶猛,他火气有点大了。
“你别突然从背后吓人,我胆子小,不禁吓,万一把我的魂儿吓飞了,看你上哪里找个温婉可人的我赔给我爹娘。”她鼻子往上仰,露出神气活现的神情。
万中选一,别无分号。
“你温婉可人?”莫长欢抬头望天,看看天空是不是依然湛蓝一片,没有出现异象。
“长欢哥哥不认同?”她眼一眯,凶光外露。
“不予置评。”他随兴的席地而坐,伸手取了一块透亮的凉糕,他尝试的咬一口不太甜,正合他的口味,他一口吃掉又拿了一块,坐看农家挥臂割稻的盛况。
“别老和我抢食,我自个儿都不够吃。”她捣鼓了好久才让她娘做出来,东山村没人种藕,藕粉很贵。
“小气。”吃完后他没再动手抢,黑瞳深如潭地看着她护食的模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味道。
“当然不如长欢哥哥大气,女子与小人同等而论,我们自是什么都小,大不起来。”
他一啧,笑声很低,“你这丫头牙尖嘴利,到哪儿都不吃亏。”
“那倒是,我不欺人别人也休想欺我。”在这里她有爹娘,三个当她天的哥哥,小泵娘温驯的收起爪子,见人都是无害的小彪女,能书善文,端惠秀敏。
“有没有想过到京城去?”他问着,眼睛却看天。
“去干么?”京城太远了,光想到颠簸的路程就觉得累,整日坐在马车内东跌西摔的,人还没到骨头就先散了,若有飞机她还考虑一下。
何况皇城中满地高官与勋贵,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小老百姓就像随风而飘的一粒尘埃,人人都能往她身上踩过去而不屑一顾,她何必去。
“不感兴趣。”提不起劲。
她前一世就生在城市里,在城市长大、在城市工作,几十年的岁月都耗在纷纷扰扰的城市中。她看过大时代的兴衰,走过万丈高楼平地起,听着靡靡之音,尝过各地美食,见证了爱情的消亡和婚姻的背叛。
过尽千帆的心态反而让她想反璞归真,如今的田园生活正是她所向往的,青山绿水、古朴的民风,宁静祥和的东山村是她梦想中的世外桃源,如非必要她绝不离开。
“假设有一天你远嫁他乡呢?”女子的一生系在男人身上,不论父亲或丈夫,她们无从选择。
“不可能成立的假设我不会回答,以我爹和哥哥们对我的疼爱,你以为他们舍得我离乡背井?”她知道爹娘已在暗中物色,大多以本地人为主,尤以学子优先。
他们看的不是对方的家世,而是人品,以及家族成员好不好相处,有无恶迹劣行。
娶妻娶一人,好坏自个儿受,可若是嫁人为媳,面对的是一大家子人,人人都有性子,个个要看脾气,泼辣婆婆恶小泵,横眉竖眼、尖酸刻薄的妯娌,不学无术的小叔子,好赌的大伯,当金枝玉叶养着的侄子侄女……
更甚者,若有一群只想占便宜,如吸血水蛭般的亲戚呢?靠着姻亲关系一涌而上,任谁也消受不了。
所以她的爹娘打听得很仔细,挨家挨户走访,眼见为实,不相信媒人的片面之语,她们说得再天花乱坠也要打探清楚,女儿是宝,不是送到人家家里遭罪的,一抛出门一了百了。
听着她话中的笃定和对父兄的依赖,莫长欢深幽的曈眸中掠过一抹思量,“凡事没有绝对,你说早了。”
“长欢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感觉不怀好意。
他一挑眉,“对你?”
“不然你怎么一直拐我?好在我是明事理、识大体、洁身自爱的好姑娘,要不真是率性而为了。”好风景看多了她不在意,但村里的姑娘们若听见能到京城一游,恐怕马上行李一收就要跟人跑,连问都不问一声落脚处在哪。
他失笑,“你倒会自吹自擂,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瞧你防贼似的,怕我一口叼走你。”
“我貌美如花……”
“你貌美如花?”莫长欢呛着了。
孟淼淼不快的以手插腰,“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离貌美如花是有一段差距,但不可否认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听说京城里有很多奇怪的人喜欢抓未长开的幼女,辣手推花加以蹂躏。”
她指的是恋童癖,高官、世家中有人豢养脔童幼女,多少年少无知的孩童因此死于非命,饱受摧残和凌虐。
“你在胡说什么,我岂会对你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他忿然起身,一手捏碎多汁的白梨。
看他气得面颊涨红,孟淼淼也知玩笑开大了,小脸一皱做出忏悔神色,“长欢哥哥,你生气了喔?”
他不生气,只是……想到被当成玩物对待的人若是她,心底的一股火不自觉冒出。
“我是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们莫家是皇帝近臣,深受圣眷,只要当今皇上还在,莫家便屹立不倒,永传百年。
孟淼淼咯咯直笑,“瞧你气愤填膺,我还当发生什么大事,反正我又不去京城,这些都言之过早。”
在东村没什么不好呀!早起听鸡鸣,到园子摘摘茄子、黄瓜、鲜绿的白菜,再绕到鸡舍拾几个鸡蛋,吃着简单的农家菜,一只狗儿跟在身后汪汪叫。
她从没这么轻快过,当个受宠的么女就好,家里的大小事不需要她烦心,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咒骂声、没有极品亲戚、没有挑拨离间的小三,她过的是神仙生活。
“你……”
“妹妹,累着了没?这天气有点热,你别走岀棚子挨日头晒。”眼中只有妹妹的孟明森从莫长欢面前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一碗凉茶?”终于有事做的孟淼淼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连忙起身拿碗倒凉茶。
“别忙,大哥自己来,不过割个稻子而已,还不至于累到要人侍侯。”他边说边往旁的人形障碍物一瞟,似在问,这是什么鬼玩意?别人都在忙割稻,他却杵在这儿挡路。
孟家男人对自家人以外的年轻男子一向不假辞色,他们看谁都不顺眼,百般刁难,总觉得这些人比贼还可恶,鬼鬼祟祟地想偷走家中珍宝。
“你是我哥嘛!我给你倒碗茶还不成。”
她娇声一嗔,修长似竹的七尺男子顿时笑如春花,“成。”
“好喝不?是用我和二哥上山釆的消暑草药煮的,我添柴火,娘熬了两个时辰,因为有点苦,我加了甜草根。”山边随处可见野草,只是入秋了,草木有些枯黄,没那么青翠。
接过碗一喝,正要说好喝的孟明森忽地一怔,眉头轻轻一拢,“怎么是冰的?你加了冰块?”
“没呀!我只是加了硝石。”简便的制冰法,用盐降温也行,可是要不停的搅动太累了。
孟淼淼画了图形,让人打制出内外两个直筒,内筒装水,外筒装硝石,静置一会儿,水会硬化成冰。
但是她不想让人发现制冰的方法,因此只放少量的硝石,内筒的底层结两寸厚的冰,冰上面还是凉茶,有了冰的冷却,整桶凉茶出人意料的冰凉,比井底打起的水还凉上几分。
“硝石?”是芒硝?
“大哥,你只管喝就是,它就是凉茶。”如假包换。
孟明森笑了笑,一口饮尽,他举手抹汗,两眼不经意地往装凉茶的桶子看去。
“给我一碗。”一只白晳的手伸了过来。
“没干活,不给喝。”连一滴汗都没流喝什么喝。
“淼淼妹妹,我带了五个下人来。”他是主子,只需动口,实质上受益的是孟家,农忙时节可找不到雇工。
“咳!莫少爷,淼淼是我妹妹,不是你妺妹,请喊孟姑娘。”他装什么亲密,狼尾巴都露岀来了。
莫长欢嫌恶的瞄了一眼,“淼淼,给我一碗凉菜。”
“自己动手。”他都舍不得使唤妹妹,怕她不堪负荷,这小子凭什么一副大爷模样。
“心眼真小。”莫长欢冷哼一声,上前取碗。
“大少爷享受惯了,都忘了自个儿有手有脚了。”凡事都要别人送到面前,他还不如打残了四肢。
“出身不同,高度不同,有些人的目光还是狭隘了些。”短视、肤浅、井底之蛙。
孟明森两眼微眯,一手搭在他肩膀,“出去聊聊。”
“淼淼妹妹在瞪你了。”他幸灾乐祸。
一回头,果真瞧见瞪大眼的妹妹,他面上一哂,“妹妹,凉茶好喝,再来一碗。”
“喝完就赶紧下田,没瞧见二哥、三哥都割了老远吗?早点割完好晒谷,别忘了还有地里的作物没收,你只放半个月的农忙假。”当大哥的要有担当,以身作则。
被念了一顿,他讪然,但是……“走,来流点汗,大男人窝在大树下像个什么样,切切实实地来体验下农家生活,知晓何为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劳动过后的收获……”
“我不……”
“还想到我家蹭饭吗?”他威胁。
“……”小人。
被动的莫长欢被“热情”的孟明森拉进田里,脸色有些不快的弯腰割稻,他一口凉茶也没喝到。
有了莫家下人的加入,三十亩稻田一共花了五天收割,接着是晒谷、收包谷,地里的红薯和土豆也该拔起了。
后山的果树结实累累,卖了一些,一些留下来自用,一筐筐的秋天果子往地窖搬,能放久一点,再给果树修枝,砍下来的枝干当柴火用。
等冬小麦的种子洒下后,腊八也到了,家家户户煮起腊八粥,一年的耕种也到了尾声,等明年开春再忙活。
私塾里的学生上课上到腊月二十五,因此还有清晰可闻的琅琅读书声,童声轻脆的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年关近了,孟家开始办年货。
有人家赶在年节前送礼,身为夫子的孟二元收到不少学生父母送的条肉、鸡鸭,一些自家产的鸡蛋和大白菜,富裕一点的还送上布匹、银钱、金银首饰和器皿……
越接近年节,送年礼的人越多,来来去去好几拨,孟家隔壁的莫家也有络绎不绝的送礼者,其中不乏有京里来的,满满好几大车,把孟家的门口都堵住了,进出不易。
“咦?这是怎么回事?出不去了。”好多大马车,大剌剌地停在人家家门口,这是要堵门不成?
“娘,发生什么事,您为什么不走了?不早一点出门,城内寄放驴车的地方会客满。
孟家有一牛一驴,都配有车架子,老牛用来耕田,驴车则是载人,这头驴子是几年前买的,从幼年养到成年,感情深厚,几乎把它当家人看待,平时不干粗活只拉人。
“不是娘不走呀!你自个儿瞧瞧,都堵住了,别说驴车过不去,连人都要靠墙边挤着走了。”秋玉容有些怨气的指着半个身子宽的小缝,马车几处是贴着墙停靠。
孟淼淼探出头一看,两道秀眉拧成一团,“我过去和莫爷爷说声,让他叫人挪挪马车。”
“嗯!你留神点,别碰撞到了。”不过送个礼嘛!需要这么大阵仗吗?这是给谁看……她不快的咕哝。
没有一个人看到自家口被堵上会感到愉快,孟家也要走亲戚,备些酒水薄礼,他们东奔西跑地把礼送出去,这才得空能进城买瓜果、腊肉、鞭炮之类的年货,老家那边虽然分了家,也得孝敬两老,供品多添一份。
谁知处理妥当后准备出门了,却十分气人的发现此路不通,近在咫尺的大门迈不出去,受困家中。
“娘,您放心,我灵活得像只雪貂。”一说完,孟淼淼便往马车上的轮轴踩,侧着身,一步一步往前移。
尚未发育的身子显瘦,她个头又不高,老鼠打洞似的前钻后钻,真让她连钻过四辆马车,娇小的身形,一闪就闪到正在大门口搬礼盒的第五辆马车前。
“去去去,谁家的野孩子,一边玩儿去,这要是碰坏了,你可赔不起。”一位管事穿着的中年男子眼高于顶,不把乡下孩子当回事,伸出手说推就推,也不怕伤着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这些在高官门前办差的奴才不叫奴才,而是大爷,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得低头打招呼。
“哎呀!摔着我了,你这人不长眼睛呀!随便什么人你都能推吗?伤了我叫你四肢着地爬回去。”还好她机伶,闪过突出车架的车瑴辘,要不然后腰准会撞出一大片淤青。
“好大的口气,一个小丫头也敢张狂无礼,我看你是欠教训,赏你几巴掌长长记性。”他丝毫不怜小惜幼,拉高袖口高举手臂,真当自个儿是主子爷了。
“莫爷爷,救命呀!您家的狗咬人了,快放只大猫挠花他一张丑脸,省得丑到吓死老阿婆。”
鲁鲁鲁鲁鲁……丑人多作怪。孟淼淼顽皮的做了个鬼脸,又吼又叫的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吐舌、弄猪鼻子,拉下眼睫,又做出驴嘴往上努的鄙夷样子,畜生都瞧不起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你……你给我下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否则我陈五的名字倒着写。”臭丫头,别被他逮到,要不然一定打到皮开肉绽,叫她姥姥都认不出人来。
“来呀!来呀!五陈,你干脆改名陈皮算了,这是一种理气健脾的药,还化痰呢!我听你胸口有浊声,痰湿蕴肺肯定有老痰,快喝几碗陈皮汤祛你痼疾。”她招着手,戏弄的意味浓厚。
“你……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真能钻。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老爷子发话了,再吵就滚回去。”一名五十岁出头的男人走来,一脸厉色,两侧颧骨微突。
是个习武高手。
“莫管家,不是小的吵了你呀!是那丫头……”
他刚一指,眼儿笑得眯成一条直线的小丫头就站在他面前,面无惧色的拉拉莫福的袖子,他顿时眼角一抽,暗道不好。
“福伯,他打我,还推我,太坏了。”告状要装小。
原本面色严厉的莫福,看向不到他胸口高的小身板,脸上的花褶子都笑开了,完全是和善的邻家老爷爷,可当他转向双脚打摆子的陈五,又冷厉得叫人打哆嗦,“你长进了,当了几年看门犬就抖起来了,忘了自个儿是谁,连人家小泵娘都欺负上了……”
“咦!您不是顾二小姐吗,怎么在这里?为什么穿得这么寒酸?您娘亲的身子好多了吧?听说她又病了……”
陈五对人无礼,不知天高地厚当下被打了三十大板,革了管事之职,由一位叫朱七郎的人代替。
马车终于一辆一辆往前移动,空岀个通道容驴车进岀,孟淼淼看看没她的事了,便谢绝莫福邀她入内陪莫放野喝茶的邀请,跳格子似的一阶一阶由门口往阶梯跳,俏皮又讨喜。
她和一个来送礼的婆子擦身而过,那名看来四十多的妇人突然满脸讶异的拦住她,还叫她顾二小姐,说着她听不懂的奇怪话,让人一头雾水。
“这位大娘,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顾二小姐,我姓孟。”还真有半路认亲戚的人,也不怕找着想打秋风的穷亲戚。
“没认错、没认错,明明就是这模样。我家大人是太仆寺卿,奴婢姓刘,腊八那天奴婢还过府送腊八粥,您说您娘亲身体不适,由您代为出门答谢。”她和二小姐谈了好一会儿,知书达理的二小姐还让身边的丫鬟给她二两重的金花生。
看到刘嬷嬷笑得热切地拉着她不放,心里纳闷的孟淼淼暗忖,真有人跟她长得相像?
“我真不是您说的那一位,我是东山村土生土长的夫子家女儿,就住棒壁,不信您问问莫爷爷,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总不会骗人吧!”
“您说的莫爷爷指的是莫老爷子?”喊得真亲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亲孙女呢!
“嗯!我有爹、有娘,还有三个哥哥,您真的找错人了,我家祖先的牌位还供着呢!我每天三炷香给他们请安。”分家也分祖宗,从老宅移灵到新屋。
“真不是?”可她越看越像,嘴角上扬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摇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据说世上有三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您大概正巧碰上了。”
“是吗?”那张脸……太像了。
“肯定的,人海茫茫中有多少个成千上万,蓦然回首,那个人不是自己吗?”她指的是镜子,这是一个没什么养分的冷笑话。
刘嬷嬷狐疑的多看几眼,心中还是认为没认错,但是她知道每一户人家都有不可道于外人听的秘辛,其中定有猫腻。“顾二小姐只身在外不太好,您的丫头呢?不如和奴婢一道启程回京,我俩做伴。”
她的用意是顾全顾二小姐的名声和闺誉,她家夫人和锦阳侯府四房夫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姊妹,为了顾四夫人,她也得周详一些,不能流出不好的流言蜚语。
啊!想扯发大叫,秀才遇到兵,没法沟通呀!“娘,您快来,有人要拐您的女儿了。”
“谁敢动我的心头肉,我跟他拼命!”听到女儿的叫喊,秋玉容三步并两步的冲了过来,神情慌乱又惊恐,还有一些气愤,母鸡护小鸡似的将受惊的女儿搂入怀里。
“她是我娘。”孟淼淼好不得意地抱住娘,小女儿娇憨地在她胸前蹭呀蹭,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女儿。”秋玉容抚着女儿头发,一脸慈爱。
“你是她娘?”不像作假呀!难道真是她搞错了。
“我不是她娘你是吗?”她很霸气的一问,充分展现为母则强的护女气势,把人震慑当场。
刘嬷嬷讪笑着一搓手,“你别动怒,是我看走眼了,虽然令千金和那位小姐长得很像,可眼神、语气完全不像,还多了落落大方的气度,让人一瞧就喜欢。”
这还差不多,好听话人人爱听,原本心中有怒的秋玉容也就气消了,“算了,下回别再满口胡诌就行。”
“娘,我们要赶置年货。”她还要卖几块皮毛,好让她娘给她做皮袄子、皮帽、皮暖手、皮靴子。
“啊!快来不及了,叫你二哥赶车,鞭子挥快些,让顺毛儿跑快些。”不早点到,人都挤得水泄不通了。
顺手儿是驴子的名字。
“二哥,出来,娘喊你了。”孟淼淼高声一喊。
“啥事,妹妹。”十五岁的少年揉着耳朵,手上还拿着劈柴的柴刀。
“放回去、放回去,把柴刀放回柴堆上,我和你妹妹赶着进城,你来驾驴车。”若是平时两母女能慢慢来,顺毛儿很乖,轻声一喝便会往前走,自个儿识路,不怕颠着她俩。
“喔!我拿回去放。”孟明鑫傻笑着将柴刀放回原处,从井口拉出一桶水洗洗手脚和脸面。
打理好的他身子后矫健地往驴车上一跳,他回头看看娘和妹妹坐稳了没,套颈的绳索一紧,吆喝一声,全身无杂毛的黑驴迈开它优雅的步伐。
怔然而立的刘嬷嬷望着扬起灰尘的驴车驶离视线,她还有些芒然,真不是顾二小姐吗?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她很固执的想找出答案,不希望自家夫人的好友之女背上有辱门风的背德名声,那孩子还小呀!
“莫管家,想向你询问件事。”
莫福面无表情,“你问。”
“刚刚从你府上走出去的小姐真的不姓顾?”她实在没法说服自己,眉眼、口鼻都太相像了。
说到孟家丫头,他冷硬的面容稍微柔和,微带笑意,“她姓孟,是本村孟夫子的女儿,我们和老爷子搬来的时候,她和她的哥哥们蹲在门玩石子,看到我们还一脸欢快的喊爷爷伯伯,不怕生的分糖给我们。”
是个懂事的孩子,惹人疼爱。
刘嬷嬷仍不死心的追问:“她一直住在东山村吗?未曾离开过?”
“是的,她是孟家人的眼珠子,盯得可紧了,舍不得她离得太远。”三头恶虎盯着她丢不了。
“怎么可能……”有两个顾二小姐?
她会分身?
看她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莫福不解的提了一句,“你把小丫头看成谁了?她就是个皮猴,无可取代。”
他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无可取代,唯一仅有。
“她……呃!”她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说出来,偏又是藏不住话的人,话到嘴边关不了,舌头打个弯就开口了,“你知道京里的锦阳侯府吧?他们四房有个姑娘今年十二岁,跟她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莫福一惊:“你是说……”相同的面容?
“我怀疑是不是双生子,当初有传闻是龙凤胎,可一个不见了……”太奇怪了,男婴变女娃?
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可若是有人恶意造谣呢?
当年的顾四郎是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是顾府四子中最受老夫人疼宠的么儿,老夫人真是疼入骨子里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他屋里搬,古董字画、名家书帖,甚至是御赐的汗血宝马,看得其他兄弟十分羡慕。
一度传出皇上看中他,要他尚公主,当时只差一道圣旨了,外界都笑称他为驸马爷,公主府也在赶建中。
谁知这时候他居然与城北都尉府的三小姐蒋秀翎私定终身,以性命相胁才逼得老侯爷、老夫人点头,在圣旨下达前早几日上门提亲,而且迅速定下婚期,走完繁复的六礼。
此举令皇上相当震怒,有打脸之意,皇家颜面荡然无存,因此他在仕途上受阻,十余年来只待在翰林院修书,为从五品侍读学士。
没多久,城北都尉被调往边关驻防,举家搬迁,就留个空宅子和数名老仆人守着,蒋秀翎也失去娘家依靠。
据说这是皇上有意所为,报复顾四郎的不识抬举,也让蒋秀翎在顾府举步维艰,这便是和公主抢夫的下场。
蒋秀翎成婚两年后有了身孕,本是喜事,可不知谁在她生下双胞胎姊妹后传言她所生的是龙凤胎,这让看重男孙的老夫人十分欣喜。
如果真是男胎,也就不会有后面令人伤心欲绝的发展了。
刘嬷嬷唏嘘的一叹,为顾府四夫人不受待见而难过。
待老夫人发现真相,自是大怒,认为四房夫妇欺骗了她,害她空欢喜一场,对因疏忽而遗失的孙女不闻不问,且对蒋秀翎更加苛待,动辄怒骂羞辱,晨昏定省,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不给吃也不让休息,只能木头似的杵着。
结果好好的身子搞坏了,舞刀弄枪的将门千金沦为缠绵病榻的病西施,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生惋惜。
“莫福,你是说孟家丫头有可能是顾四郎的女儿?”皱着眉头的莫放野若有所思,手里转动着两颗核桃。
这是孟淼淼的提议,防老化,核桃是她亲手挑的,又名“长寿果”,常放在手上把玩能使手指灵活。
她还说这样才有大家老爷的风范。
“是的,老爷子,太仆寺卿夫人的陪房刘嬷嬷是这么推断的。”说那丫头不是孟家女儿他着实不信,那一家人太疼她了,简直疼得走火入魔,深入骨髓,但是……
“荒谬,无稽之谈,一在南、一在北,相隔何止千里,顾家的孩子怎会流落到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他觉得可笑,不以为然。
“可是老爷子有仔细看过孟家女儿的脸型、轮廓吗?那飞扬有神的眉眼像不像那位打马经过闹市的探花郎?那年的顾四郎也是意气风发。”前途似锦,光鲜耀眼,为朝廷一栋梁。
可惜毁于儿女之情。
“这……”他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俊雅秀逸,一个俏丽柔美。
“老爷子,若她真是顾家的人,那总有一天会有人找来,孟家该怎么办?”莫福是真心喜欢不作伪的孟家人,羡慕他们一家人的和乐,他无法想象若少了笑颜灿烂的小丫头,他们还能无所忧虑的欢笑吗?
孟家的重心是孟淼淼,她连接着每个人的心,让他们欢喜,让他们忧,让他们不再有遗憾。
闻言,他的头忽然痛起来,的确是棘手的麻烦事。“臭小子你看呢?要不要把人藏起来?”让顾府四郎找不着人。
“臭小子”莫长欢没好气的睨了一眼,“馊主意。”
他一听,气呼呼地想爆打孙子,“什么叫馊主意?你不知道锦阳侯府那四房有多乱,门第败落,乌烟瘴气,当嫂子的居然要谋夺弟媳的嫁妆,小一辈也相处不睦,互相算计,淼淼那孩子多天真呀!哪能入虎狼之地。”
莫放野虽然远离纷争不断的朝廷,但对京里发生的一切仍然了若指掌,手底下的人会定时回报。
明哲保身,他不愿卷入风起云涌的夺嫡之争,因此急流勇退,保下一点莫家血脉。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无从龙之心,却止不住别人的猜忌与有意拉拢,所以知己知彼非常重要,他需要知道京中人的动静,什么蛛丝蚂迹都不能放过,以防万一。
眼光要放远,不能局限一方天地。
“淼淼没您老想的那么不经事,她滑溜得很。”一想起那双狡黠的眼,他眸底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哼!瞧你一脸阴笑,肯定又一肚子坏水,你不要以为换了个身分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那个目光短浅的爹不会允许你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家婚配。”莫放野向来看不起急功近利的儿子,多有贬意,他辞官归隐也是因为儿子。
“事在人为。”莫长欢目色幽深。
他啐了一口,“随你,别搞得鸡飞蛋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