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采依不知自己到底在门边站了多久,恍神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直到门铃响起,她似触电般瞬间回神,以为是张继之折回,心里既高兴又有点懊恼,手忙脚乱地在玄关处的镜子前整了整自己的头髪和衣衫,她快速上前拉开门。
“我觉得你对我说的话并不公……”平字未吐出口,因为门外站着的不是她预期中的人。
只见毕祺手中提着公文包,身上是一惯西装笔挺的打扮,不过神色有点怪。
“嗨,采依学姊,老总说你今天还是请假,所以我趁着外出洽公,顺便来看看你。”但也让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一元晶的张经理,那个外表冷酷异常的张继之,方才竟由傅采依的屋子里出来?!
傅采依朝着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
“进来坐吧!其实今天我己经好了很多,本来还想着,或许下午就能进公司上班。”
等毕祺进屋,傅采依转身拉上门。
毕棋朝着她又看了几眼,突然垂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
“采依学姊,我……”毕祺欲言又止。
他不相信傅采依会是这样的人,虽然从前就有耳闻广告界里一些想业绩长红的从业人员,可能以己身能力以外的东西和业者达成交换条件,以求顺利完全广告案,但这毕竟只是少数、是害群之马,怎么说毕祺都不相信傅采依会是这类型的人。
“坐吧!要喝什么?茶或咖啡?”
傅采依先领着他走到客厅,再转身走进蔚房。
“随便。”
毕祺看着傅采依忙碌的身影,只好暂时在沙发上坐下。
不久,傅采依由蔚房里折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马克杯。
“不好意思,我这儿茶刚好没了,咖啡可以吗?”
“谢谢。”
毕祺坐直身躯,伸手接过马克杯,心事重重地看着马克杯里黑浊的液体,送到嘴边啜了口。“那个……”
话刚要出口,他眼尾忽地瞄到了落在沙发角落地板上的领带。
会是张继之的领带吗?什么情况下,他会在傅采依的屋子里卸下领带?又是什么情况下,领带会不小心被遗忘在沙发旁的角落里?
忍不住地,毕祺的心中一遍遍闪过了张继之和傅采依亲热的画面,眼里竟闪现了愤怒。
“对了,关于元晶的广告案子,我……”
“我并不希望你这样做!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就算不接元晶的案子又如何?公司了不起只是少赚一点钱!”
毕祺忽然将马克杯重力放下,忿忿然站起。
他……怎么了 ?
傅采依完全反应不过来,也不明白他的话意。她何时作践自己了?
“毕祺,我不知道你……”
“我方才都看见了!”毕祺痛心疾首地大喊。
看见?他看见什么了?
“我……”傅采依想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却又让毕祺给打断。
“我见到元晶的张继之由你的屋子里出来。他来你这里干嘛?难道你还要告诉我,你跟他没有见不得光的关系?”毕祺说着,早己气红了眼。
见不得光?!
哪来见不得光了呀!暗采依真是哭笑不得。
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她的大灾日?明明没什么,现在却感觉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傅采依也恼了。这些男人到底都怎么了?就算抓贼也得抓赃,抓奸也得在床,不是吗?怎会一个比一个还武断?
“就算是有,又如何?”是赌气吧,傅采依干脆负气地说。
毕祺的脸色骤变,瞪着两只无法置信的眼瞅着她看,好似她身上有着史上最强的病毒,稍一靠近都会致命,他连退了好几步,慢慢地收起了不可置信的眼神,转为一种睥睨、鄙视的眸光。
傅采依当然也看出了他鄙夷的目光,但却一点也不在意。
“既然你觉得我这儿令你坐立不安,就不送了,请自便吧!”说着,傅采依站起身。
对于这个自己一向视为弟弟的工作搭档,将她想成了为工作而出卖自己的女人,傅采依只能说是自己识人不明吧!完全没有,也不愿意有过多的情绪。
“你……”毕祺双手紧握成拳,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她神色明显不悦,唯有转头离去。
见他开门、关门,消失在门后,傅采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下,紧紧闭起双眼。
一切都乱了,心如大脑一样地紊乱。
下午,傅采依并没进公司,因为苏跖远来了通电话,以命令的口吻,要她好好休息,傅采依才又多休息了半天。
她想,肯定是张继之和苏跖远通过电话,否则在公司上班了这些年,老板可从没在下班后拨电话到住处给她。
或许是上午发生了太多令她措手不及的事,而整个下午又过于安静,让她沉沉入睡,以至于到了晚上她反而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起了说会来看她的张继之,最终没有任何音讯,她的心竟有些烦躁了起来,直到天亮才睡去。
几个小时后,她猛然惊醒,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吓得重重弹起,急急忙忙冲下床梳洗了番,换上套装出门。
进到公司才发现,只差几秒钟,她就迟到了。
傅采依走过柜台,向柜台里的总机小妹打招呼。
只见她们在见到她之前,全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看到她,大家连忙分散开来,僵硬又尴尬地笑着,等她离开,她们几人马上又聚在一起,如同方才一样地交头接耳。
傅采依觉得很奇怪,但不做多想,一手提着公文包,大步朝她的办公室走去,但是,她所经过的座位,大家都以一样的神情和态度看着她,直到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再也按捺不住,拿起话筒,按了一个内键,将小茄叫进办公室来。
“小茄,大家都怎么了?我才请了一天病假,公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要不大家看起来怎么都怪怪的?”坐在办公桌后,傅采依问道。
小茄看她的眼神也有点怪,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后,眼里浮现了一抹鄙夷,紧抿着双唇,久久不敢开口说话。
傅采依马上就看出了不对劲,沉住气,她放缓语调问:“小茄,有话你就直说吧,我不会怪你。”
小茄又蠕动了几下唇瓣,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大胆地将听到的话说出来:“采依姊,你也别怪我,刚听到这消息时,我也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呀!”
“什么样的人?”傅采依问,不解她的意思。
“为了让广告案子顺利进行,不惜出卖……”
“出卖什么?”傅采依心一惊,莫非是毕祺将她一时的气话传得全公司都知道?
小茄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
“出卖什么不用我说了,我们同样是女人,何必将话说得那么白呢?”
傅采依气得发抖,倏地由椅子上蹦起,双手撑在办公桌面。
“你、你们……”
见她气愤的目光,小茄吓得骤退了几步。
傅采依举步,匆匆上前,小茄以后她要揍人,吓得直往后退,没想到傅采依只是大步地越过她,拉开办公室的门往外走。
见她冲出办公室,小茄先是愣了下,随后赶紧跟上脚步,就怕会出事。
果然,傅采依快步来到毕祺的办公座位前,等刚好进公司来的毕祺缓慢走到她的面前。
傅采依什么话都没说,挥起一手,啪地一声,重重赏了毕祺一巴掌。
“原来你也不过是个睿浅的男人,不,比睿浅的男人还多了又长又令人讨厌的舌头!”一说完话,傅采依转身奔进了办公室里,拿着皮包,她迅速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受辱的公司。
那一巴掌来得又凶又急,足足将毕祺打傻了好几分钟,他看着围观的大家,仍不明白傅采依为何要呼他这一巴掌。
“采依姊真是的,有问题的、不对的是她,她不应该呼你巴掌。”小茄上前说。
毕祺朝着她看了看,又看看四周围观窃窃私语的人。
“他们……大家怎么了?”
“这个,我……”小茄支吾其词。
毕祺的眸光一亮,顿时意会过来。
“小茄,你把我跟你说的事都向大家说了?”
“这个,我……”小茄愧疚地退后。
“我……真是会被你给害死!”毕祺气得狠瞪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昨天他是在极度气愤的情形下回到公司,才会不理智地对小茄说了那些话。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明白傅采依绝对不会是利用身体为条件,来争取顺利完全广告案的人。毕竟骄傲如她,倔强如她,怎可能是这样的人呢?
然后,他懊恼昨天在她的住处,不该对她说出那样几近污蔑的话,但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己难收回。
更何况,今早进公司后见到这情况,他想,这一辈子,傅采依大概都不会原谅他了吧!
他,是个愚蠢且不成熟的男人。
坐在操场上,升旗台旁的一棵榆树下,傅采依抬头望着天上淡淡的蓝、白白的云,和白云旁很不协调出现的一片黑影。
一会儿会下雨吧?
她这么自问,当然不会有任何人给予她答案。
她的心好乱,觉得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但在这一刻间,她却觉得自己似乎变得胆小了,胆小得不敢站在人前与造谣中伤她的人据理力争,胆小得只想到要快快逃离那个快令她窒息的地方,胆小得只呼了那个人一巴掌,却没有狠狠地揍他一顿。
她,确实变得胆小了。
随着年龄、智慧的增长,胆子却越来越小,小得只会躲回到这里,坐在这个地方,默默地抬头望着蓝天叹息。
近来,她是越来越不懂得自己了,不懂为何明明可以漂亮明快处理的事,她却选择了逃避。
而青一中学的操场,对她的一生而言,明明是无足轻重的地方,却一再地令她想起,那个午后,她越过操场后的学校围墙,站在墙上张开双手迎风而立,然后见到那柿子树,还有那个站在窗口的人影,他深邃的眼、他抽烟时的神情、他勾动嘴角微笑的模样,他刻薄的话、温柔的语调,他说爱她时的坚定……
傅采依的头好疼,她轻轻闭上双眼,好似从前的一切又由回忆里跳了出来,来到她的眼前,一幕幕转换,而后他的声音又出现在她的耳边。
“你的手机打不通,我到你住处也找不到你,所以想说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是他的声音……
傅采依怀疑,自己真是没药救了,连幻听的毛病都出现了,否则怎会在这儿听到他的声音?
倏地睁开双眼来,她为眼前的身影吃惊。
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于是又闭上双眼,睁开来,他还是在眼前,背着光,灿烂的艳阳打在他的身后,让高俊挺拔的他,五官显得微暗,但丝毫没影响辨识度,套句老话一一哪怕他化成了灰,她都会认得。
“你怎么在这儿?”
傅采依己经懒得再逃避,索性昂起脖子看着他。
张继之拉拉脖子上的领带,将松开来的领带收到早己被月兑下挂在手肘上的西装口袋里,在她身旁找个位置坐下,将双脚伸直。
“苏跖远拨了通电话给我,说广告公司里出了点状况,所以……我就赶来了。”
傅采依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拉回目光,遥望远方的天空。
“你说得太客气了。何不直接说,我公司里的人说我为了能顺利摆平你这个天字第一号难搞人物,而出卖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逃开了,跑来这里晒太阳,看天空和白云?”
张继之将目光拉落在她身上,紧紧凝视。
“这种谣言,应当止于智者。”
何况,他是这么没原则,随随便便就被色诱的人吗?
还有,依他对傅采依的了解,就算天蹋下来,她也会倔强地扛着,不过是小小名誉上的诋毁,如何能逼得她逃跑?
“怕是智者也有迂腐的时候,何况天下的智者本就不多。”傅采依叹了口气,拉回目光,由地上站起。
张继之伸来一手,拉住她的。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相。”
“真相?”傅采依望着他一愣。什么是真相?
张继之拉着她的手,低头一啄。
“真相是……你是我的女朋友,再不久会是我的未婚妻,而后就是张继之的太太。”
见他眼里的真诚,傅采依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而他也不常开玩笑。
“为了辟除谣言,我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他站起,仍旧紧紧握住她的手,转开视线,朝着四周扫了圈。
“你明知我绝对没这个意思。我会这么说,也跟你口中的绯闻或丑闻无关,你心里很明白,我为何会对你说这些话。”
“给我一个理由?”喜欢她、爱她,想与她在一起一辈子的理由。
张继之拉回眸光,眼里映着的,尽是她。
“不需要理由,只因为你是傅采依,是那个倔强的、顽强的、表里不一的,在那个午后爬墙翘课的模范生,是我在窗台上见到的那个张着双臂,迎风而立的女孩。”
他想,他就是在那时喜欢上她的。
“你说得好简单。”
喜欢她是不需要理由的吗?
傅采依的心底虽有个满满的感动,雀跃的一方甚至大喊着接受他吧!你不也一样喜欢他吗?然而理智的一方却也不断地拿出警言来告诫:傅采依,想想你母亲和他父亲的关系、想想张继之的妈妈,她能接受你吗?还有张继行,他又要如何面对你?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事呀!”张继之握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天空不再晴朗,本飘在天际的乌云越聚越多,阳光也不及方才的灿烂,空气中刮起了微微的风,风中带着淡淡水的气味。
“是吗?”傅采依轻哼了声,仰头望天。
这时,天空开始飘下一丝丝的细雨,阳光并没完全消失,乌云只遮住了部分的光,整个青一中学的操场上,下着浪漫又迷人的太阳雨,然而,她的心里却一点也浪漫不起来。
“如果我真的与你在一起,我们以后怎么面对继行?”
她的问题让张继之一愣,但眉头皱也没皱,似乎是有备而来。
“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就很单纯的只是我们两人的事,你提继行做什么?”
“能不提吗?”
不再随着他移动脚步,傅采依停了下来,想抽回手。
张继之不肯,握得紧紧的。
“继行会了解,除非你也喜欢他。”
“我当然不。”对于张继行,她顶多只是同学之情。“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何况张继行是你的弟弟,我……”
“你总是想得太多。”望着她,张继之沉沉一叹。“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告诉我,我妈怎么办?还有你母亲和我父亲?”
在他的眼中,只要是对的事,就该勇往直前去做,错过了、漏失了,最终痛苦的人是谁呢?如果他们两人因考虑了种种因素而放弃彼此,两地相隔,痛苦了一辈子,围绕在他们身旁的亲人们就会快乐吗?
“我……”傅采依被问得无言以对。
张继之一语就点中她的要害,提出了她心头自始至终的矛盾。
她多希望自己是个自私、冲动,且不顾后果的人。高中那年,翘课的那天午后,她确实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她要抛弃所有的枷锁,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然而,经历多年之后,她才发觉,其实被束缚着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在她灵魂的深处,那些所谓的责任、世俗的礼教和眼光,早己深深地扎根,想摆月兑,根本就不可能。
雨丝直落落地飘,打在两人头顶,落在身上,渐渐地,傅采依的身上湿了,张继之亦然。
“采依,放开那些吧!放掉那些。连我母亲都放下了,你又何必执着地想着呢?”张继之伸过来一手,想拉起她的。
傅采依闪开。
“但是我就是忘不了!”
转过身去,她背对着他,激动得有点发抖。
“第一次在A大见到你父亲和我妈在一起时,我就明了了一件事。你要不要问我是什么事?”
这个秘密一直压抑在她的心中,己经足足有六年之久了。
有时,她恨。
但,这几年来,除了恨,她什么也得不到呀!
“是什么事?”
难道还有当年她没说出口的事吗?
傅采依笑着转过身来,那笑容在太阳雨中竟显得很凄怅,令人心疼。
“我弟弟傅家明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这……”张继之低垂双肩,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你知?”傅采依好惊讶。
他望着她,又点了点头。
“家明这些年都在国外念书,他己经改去了过去在国内时的坏毛病。这次我到元晶工作,其实是为了帮他,他在国外投递了履历,赶不回来国内,我发觉元晶物产的老板刚好是苏跖远的弟弟,所以……”
“所以你成了空降部队?”傅采依接替了他的话。
原来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人?!
想到这儿,傅采依双脚不由地朝后退了一大步。
“当然了,还有个主要的原因一一苏跖远告诉我,广告公司要承接元晶的广告,而你是提案人。”张继之都老实地招了。
然而,傅采依并没因此而与他更靠近,脚步反而不由自主地又退缩了好几步。“原来傅家明应该叫做张家明!”
说完话,她转身就跑,不顾在雨中,更顾不了身后不断开口叫唤的他。
心,全乱成了一团,她想,她需要时间理清,好需要,好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