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沉浸在睡梦中的溪山村,万籁俱寂。
这会儿天光破晓,鸡鸣狗吠,村子里如往昔一般宁静祥和,刘桂香慢慢止住了泪,扯着帕子狠狠抹了把脸,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虽然早就料想了离别的场面,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控制不了自己。
刘桂香自认不是心软的人,她自小甭身一人,学有所成后又回乡下教书,做了个只有几十来个孩子的小学校长,遇事也曾剽悍应对,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时至今日,她才算是明白了,她也是个软弱的,软弱到没了一个人不能活。
与此同时,刚刚走出溪山村的慕容瀚正冷着脸接过下属递来的书信,他匆匆扫了一眼,便反手拿给了哑叔,沉声道,“安护卫,派两人回庄子去,务必保护好夫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必须速速呈报!”
“是!”站在他身旁的黑衣护卫抱拳应答,没有丝毫犹豫就转身安排人手去了。
哑叔却眉头紧皱,有些不喜,“哥儿,你不该如此!”
“哑叔!”慕容瀚微愠,脸上带着少有的厉色,“若非娘子,我何以有今日?难不成你要我做个背信弃义之人?”
闻言,哑叔也有些无奈,沉沉一叹,“并非让你背弃她,而是此时,你该是快马北上,须知你如今的身分虽然没有太多人知晓,可若是让人查着些许猫腻……只有做到不闻不问,才是真正的保护!”
慕容瀚紧紧握了缰绳,他如何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可若是让他全然不理,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这割心割肺般的苦楚,只得他一人慢慢品尝。
好一会儿过去,慕容瀚到底没有收回命令,回头深深看了溪山村一眼,猛地一挥鞭子,大喝,“出发!”
溪山村里一如往昔,平静无波,唯有不远处的庄子里,变得越发冷寂起来。
大伙儿都知道,,男庄主外出行商了,怕是一年半载不得归家,但女主人是个开朗的性子,不过伤心了两日就又恢复了原状,跟没事人似的到处溜达,看看稻田和菜地,爬爬山钓钓鱼什么的,除了比平时更不爱说话,其他的也没差,只是……
刘桂香真正的异状却不仅仅如此!
刚刚在稻田里带着长工们一道拔野草,这会儿,她弯着腰,呼呼喘着粗气,反着手给自己捶了捶背,仍觉得身子疲乏得很。
慕容瀚已经离开一个月了,这些时日,她总觉得身子重,饭也不想吃,还很容易犯困,可她素来不是娇气的,只以为是苦夏,或是慕容瀚突然的离开而伤心难过?
不过这个后遗症怎么这么久,而且难以“痊愈”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家里新收的小丫头燕子提着篮子快速跑了过来,给刘桂香递了一碗凉茶,一边打着扇子道:“少夫人,春喜姊姊要我来问问您,库房里的大豆没剩多少了,还要不要去生子家买?”
刘桂香懒懒地“嗯”了一声,直接坐在草地上休息。
“赵虎老娘方才过来了,说是想请您算一卦。”
燕子是庄户家里的女儿,半个月前,刘桂香眼见春喜一人忙不过来,也是为了详细了解各家庄户的底细,所以才买了燕子进门做丫鬟。
她也是个话多的,这会儿就一件件报着庄里小事,盼着给少夫人解解闷。
“哦……”刘桂香漫不经心地点头,继续喝着凉茶。
燕子见她恹恹的样子,便猜她怕是又犯了困,不由得有些发愁了,快嘴嚷道:“少夫人,春喜姊早就说要请大夫来给您看看,您偏强着不看。”
“不过是苦夏罢了,没那么严重。”刘桂香颇有些无奈。
倒不是她讳疾忌医,而是她自小苦惯了,平时有点小靶冒什么的,都是自己泡点生姜葱根茶就是了,再不济就自己找点草药弄点土方子,否则一点小病痛就去看医生,别到时候身体没事,反倒乱吃药吃坏了底子。
这段时间,刘桂香的确觉得身上不太舒服,不过如今正值三伏的初伏,人会犯懒倦总也是正常,所以她也没往别的方面想,且如今田里稻子正是抽穗灌浆的时候,她得盯着些,免得让野草抢了稻子的养分。
近来闲着无聊,刘桂香就拿出几个铜钱,让春喜去找了个龟壳,拿着慕容瀚房里的本书学卜卦。
原本只是闹着玩,没想到,好几次给家里的长工算过之后,都一一应验了,于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找她卜卦,就连起了新房的人家,都要来找她看看上梁的吉时。
这不,她才刚回了庄子,赵虎的娘柳氏就急勿匆迎了上来,谄笑着道:“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
刘桂香提了提嘴角,抬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婶子来啦,是有何事?”
柳氏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了好久,方才悄悄地说:“我家那个小儿媳最近有喜了,我就想过来问问,您能不能帮我算算,她肚里怀的是不是小子……”
“打住!”刘桂香扬手打断了她的话,面色有些恼怒,“您可别让我算那个,我不能算,也不会算。生男生女那都是上天注定的,怨不得任何人,您要是想抱孙子,多做好事,多对儿媳好一些就是了。”
这话堵得柳氏脸都红了,半晌接不上话来。
刘桂香也懒得理会她,起身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屋。
柳氏在后头叫了几声又不敢进去拦,只好怏怏不乐地离开庄子,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燕子听了一耳朵,关了院门就撒丫子跑进去学话,把柳氏私下说的话都说给正靠着摇椅打盹的刘桂香听。
“您是不知道柳姨子有多偏心,她小儿媳就因为第一胎生了闺女,整日在家一苛待,虽说我们庄稼人都是苦着过日子,可谁家不想和和乐乐的?偏就他们家,成日里总是找碴,使着劲磋磨她儿媳。夫人,您别再给他们家算了,白费功夫还不落好。”
燕子气哼哼地噘着嘴,显然是对柳氏平日的作为很不满。
刘桂香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你那么生气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些小事,赵虎的弟弟也不是愚孝的傻子,过不久兴许就要分家,待分了家,各自过日子相干,柳氏偏心大儿子家,就让他们偏心去吧,也碍不着旁人什么事。”
燕子顿时有些急了,不赞同的嘟囔道:“但柳婶子太会装可怜了,她小儿子肯定会心软,前些日子您赏给赵家那十斤猪肉,就被柳婶子拿走了,听说全家十几囗就吃了不到一斤,其余……”
“燕子,住口!”春喜端着水盆掀了帘子进来,瞪了燕子一眼,把水盆搁在盥洗架上,打湿了面巾给刘桂香擦洗手脸。
“别总是在少夫人跟前说些有的没的,你没瞧见少夫人困倦得厉害吗?”哑叔不在家,春喜越发有女管家的派头,三言两语就把燕子给镇住了。
虽然燕子和春喜的年纪相差不大,但春喜先进门,又比燕子要沉稳懂事许多,倒是省了刘桂香许多事,这不,春喜成功地让屋里变得安静起来,正是好眠。
等刘桂香睡醒了一觉,已经过了未时了,日头偏向了西山,带走了些许闷热。
春喜正给她打着扇,瞧见她醒来赶忙扶她起身,拧了早已备好的湿帕子,备着主子擦脸醒神。
刘桂香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怎么好像我睡了很久?”
春喜笑道:“是有些久,少夫人要吃些什么?灶下备了红豆粥和凉拌蒿笋、冰镇梅子酒,还有凉粉。”
“唔……红豆粥和凉粉吧。”刘桂香挠了挠后脑杓,总觉得身子沉得厉害,胸还发闷,肚子里难受得紧。
见她神色不对,春喜忙问道:“少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桂香点了点头,“嗯,是有些不舒服,你去吩咐厨房给我弄些姜茶过来,要捣出汁来再倒滚水泡泡。”
“是!”春喜矮身应道,收拾了水盆面巾,就端着出了口去,让燕子过来伺候。
得知刘桂香醒了,厨房很快就把红豆粥和姜茶送了来过去,只是不知怎么的,还没来得及入口,月复中便一阵翻腾,她扭头“哇”的一声就吐了起来,好一会儿过去,只觉得自己肠子都要吐岀来了,这才算是止住了,只是喉咙眼里火烧似的难受,一股子酸味,她赶紧让燕子倒些茶水来漱漱口,好让嘴里清爽些。
可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才吃了一口红豆粥,立马又张嘴吐了。
这一吐可不得了,恨不得苦胆都吐出来了,还是没能控制住。
燕子吓得不行,带着哭腔跑去找人。
得知刘桂香吐得厉害,两个小泵娘都慌得不行,即便春喜再老持稳重,这会儿也顾不得了,着急忙慌就跑去前院,让春来套了牛车去请大夫。
厨房里帮厨的老妇人也是庄户家里的,叫钱婶,她琢来琢磨去,总觉得这“病”有些眼熟,于是拽着春喜过去说话。
春喜本就为了刘桂香的病急的不行,这会儿哪还有耐心听她说闲话。
“婶子,你这是做什么?没听说少夫人身子不爽利吗?有什么话一会儿忙完再说,我得去伺候主子!”
见她又要走,钱婶赶忙拽住,笑着说:“不急不急,春喜姑娘您就耐着性子听老婆子说一嘴吧,少夫人不妨事的。”
“你浑说什么呢?少夫人都吐成那样了你还说不妨事?别是你们在饭食里放了什么冲脾胃的东西吧?”春喜怒气冲冲地质问起来,心里越发地急了。
春喜到底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泵娘,平日里的稳重,可遇到这种状况,早就端不住了。
钱婶却是半点不恼,仍软言软语地安慰:“别急别急,我们怎能在饭食里作手脚?春喜姑娘便是信不过我们,也该信自己的眼睛才是。”
“哼,谅你也不敢!”春喜冷哼了一声,这会儿算是平静了些许,索性听她说说看,便道:“说吧,你怎么就觉得少夫人这病无碍了,难不成你学了岐黄之术?”
“哪儿的话。”钱婶嗔笑着摆手,“我不过是些普通农妇,没那本事。只是我瞧着少夫人近来是不是觉得身子沉,还时常犯困,不思饮食?”
春喜茫然地点头,不解其意。
“今儿个闻见姜味就吐了?”钱婶再问。
春喜用力点头,“嗯嗯,一闻就吐,吐得可厉害了。”
“这会儿还吐吗?”
春喜蹙着眉想了想,“倒是不吐了,就是整个人恹恹的,总说屋里有股怪味,可是我们早就清理干净了,怕味道冲了少夫人,还特地焚了香,哪还有什么怪味。”
钹婶乐得直拍手,笑得一脸喜庆,“那就对了,这八成啊,是少夫人害喜了。”
“害喜?这是什么病?您怎么还乐了呢?”春喜顿时急得直冒眼泪,心里怨怪这个老婆子竟然幸灾乐祸。
然而,钱婶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怔住,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少夫人不是生病,是肚里有了小女圭女圭,正害喜呢!”
这句话在春喜脑子里不断回响,直到大夫被请来了,给刘桂香探了脉,确认的确是怀孕了,春喜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难怪少夫人这些日子这么奇怪,她还说呢,这病怎么这么像当初她婶子怀弟弟时的模样,原来少夫人是有喜了。
一想通了这事,春喜就乐得合不拢嘴,慌手慌脚地到处忙活,缠着大夫把孕妇的禁忌事项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大夫都不耐烦了才作罢。
只是等大伙儿忙过劲儿来,院子里清静了,刘桂香也困得睡着了,春喜却愁眉苦脸地坐在石阶上唉声叹气。
燕子拍着身上的灰尘走了过来,见她这样,便有些疑惑,“春喜姊姊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高兴着吗?”
春喜摇头,“少夫人有喜是好事,可是少爷才刚走不久,这家里家外的,还不是要少夫人去操持?原本有孕的人就该好生休养才是,这不得让夫人受累了。”
燕子很是不以为然地拍了拍腿,“那咱们多勤快些,好好帮衬少夫人不就成了吗?难不成咱们这满院子的人,还抵不过少爷一人?”
这话说的着实没规矩,春喜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瞪眼道:“少胡说!你这张嘴,日后不收敛些,定会给少夫人招惹许多麻烦。”
燕子顿时有些气弱地嘴,伸手挠了挠后脑杓,不敢吭声了。
虽然她现在不明白春喜为什么这么说,可春喜人聪明,听她的总归是没错的,况且春喜本就是少夫人身边的老人,自然最懂少夫人的心思。
不过……少夫人如今有孕在身,偏偏夫君又远行在外,确实会有诸务不便之处,想到这里,燕子也不再纠结春喜说过的话了,又乐颠颠地去帮春来收拾柴垛。
连着几日,庄子里都分外热闹,大伙儿干起活来分外有力气,但说话行事却都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少夫人,家里的小娃晚上去学写字,都被拎着耳朵嘱咐了无数遍,绝对不能让少夫人受累,绝对不能碰到少夫人。
刘桂香吃了几服安胎药,总算缓过动儿来,只是房里实在闷热,便趁着精神好,由春喜作陪,岀去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鲑空气。
前几日她实在吐得厉害,春喜死活不让她下床,非得让她躺床上养胎,可把她给憋坏了。
院里,开得如火如荼毒的石榴花在阳光下得分外热闹,刘桂香忍不住贝起唇角,大力呼吸了一口,说道:“今天天气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稻田里怎么样了。”
春喜一听这话,顿时犹如惊弓之鸟,慌忙拽住她的胳膊,急道:“少夫人,您实在闷得慌,就在院子里走走,可千万不能下田,会滑倒的。外头有赵大哥和王三哥,还有好些庄户在照料,田里好着呢,您就别瞎担心了。”
刘桂香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春喜,我又不是要下地干农活,用不着这么紧张,你看村里那些妇人,不都是有孕在身还操持着家中活计吗?”
“您怎么能跟她们比呢?您是矜贵人儿。”春喜颇为不满,觉得少夫人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刘桂香无奈,轻轻扯了扯唇角,拉着春喜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墩子上。
春喜却轻轻躲开了,又拉着刘桂香,嘱咐道:“少夫人,您先别坐,我进去拿个垫子过来。钱婶说过了,有孕的人受不得凉,这石凳沁凉沁凉的,不能直接坐。”
说完,也没等刘桂香拒绝,她就飞快地跑进屋里,不多时就抱着个棉垫子出来,整齐放在石墩子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刘桂香坐下。
虽然麻烦,可春喜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便是麻烦也忍忍,总归是对她和孩子好。
伸手模了模仍旧平坦的小肮,刘桂香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来这不过快一年,她竟就嫁了人,如今还怀了孩子,这一切都跟作梦似的。
还记得她刚来这儿的时候,举目无亲,被人轻贱辱骂,是慕容瀚给了她温暖,让她不至于孤立无援,之后,她和慕容瀚成了真正的夫妻,还过上了这么安宁美好的日子。
没有单家人的打扰,没有邻里异样的眼光,更没有从前缺衣少食的窘迫,上天算是待她不薄了。
只是可惜……慕容瀚不在她身边,兴许等他回来,孩子都会叫爹了,这样想想也好,如今她有孕,样子实在难看,待他归来,她肯定早就彻底恢复了。
话虽如此,刘桂香脸上还是挂上几分落寞,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希望他陪在身边,一起盼着孩儿出生。
春喜见少夫人许久不说话,有些郁郁寡欢,她便有些后悔,赶紧找补道:“少夫人,您别不高兴,我这也是怕您累到了。大夫说了,头三个月都要小心些,胎儿女敕,禁不得吓,您如今有两月余了,再忍些日子就能出门走走了。”
听得这话,桂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春喜为什么会这样,这会儿瞧她这么紧张兮兮,倒觉得分外可爱。
“好了,别急,我不出去就是了,等足了三个月,我再出门。”
刘桂香望着院墙外蔚蓝的天空,轻轻说道:“我答应他了,要好好的等他回来,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
自从慕容瀚离开,她就没了笑颜,原本以为她会一直带着这份相思就这么挨下去,如今有了孩子,她才算是看开了些。
万事以孩子为先。
就是不知他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他这么好,一定不会有那种重男轻女观念吧?可万一她生了女儿,他真的不喜欢呢?
他此番北上就是为了恢复身分做准备的,日后他成了大事,荣光加身,还会认她们母女吗?
当刘桂香发觉自己陷入一个自我纠结的思绪里时,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笑着笑着,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刘桂香慢慢习惯了一个人,又分心顾着自己的肚子,倒是少了几分思念苦,吃饭多了,睡觉也好了。
但远在大柳树村的单家老宅,却全然没了当初的得意劲。
当初单家人撺掇着单守财让赵王府的刘管事强买了那块地,原以为就此一朝攀上皇亲贵胄的高枝,藉此讨个官半职。
没想到单守财每每去催问,刘管事都要他拿出些孝敬银子来表表忠心,可这一回回的,都没能得出什么结果。
单婆子也为了这事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好些日子都没能睡个囫囵觉。
她最是紧张银钱,这会儿更是为了大儿子的前程,将家里的存银都拿出来垫了。
原本说好了温泉地的别院一盖好,就给守财安排个府衙知事的差事,可这都好几个月了,说好的任命书却都没送来,家里已经把能拿岀来的银钱都拿出来了,刘管事却推了一次又一次,单婆子他们气得不行,却又不敢去跟刘管事硬扛。
这会儿,单婆子见屋里什么都没收拾,单守财又没了人影儿,偏偏大儿媳妇还瘸着腿,躺在李子树下躲懒,气得她直跺脚。
“这天杀的,屋里这么乱都不知道收拾收拾,懒得出奇了,还真拿自个儿当官太太呢!”往常顾忌着单守财,单婆子还隐忍着,没骂得太难听,这会儿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张氏却依旧如此惫赖,她哪里还忍得住?
见张氏好似一句都没听到,一瘸一拐地回屋里去。
单婆子见状,气得叉着腰大声咒骂起来,“贱蹄子、下贱货,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就不用干活吗?还要我这么个身子入了半截黄土的婆子伺候,当心天打雷劈!财哥儿又上哪儿去了?怎么也不管管?哎哟,老头子欸,我快要被这个家给磋磨死啦!
“这些个没良心的下烂货,净差使我来干活,亏得我吃尽了苦头把他们拉扯大,供他们吃喝拉撒住,却被他们掏空了家底,临了却还要我来伺候,老天爷啊,祢开开眼吧,劈死那帮没良心的吧。”
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的单老头远远就听到自家老婆子的叫骂声,忍不住皱着眉,摇头叹气,他随手把锄头搁墙角,掀了帘子跨进去,沉声喝道:“瞎嚎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还不快点儿做饭?这都忙活一天了,回来连半口茶水都没有,就听你在这撒泼叫骂。”
“哟,倒怪起我来了?”单婆子越发恼恨,恶声恶气地说:“当初我就说那个刘管事不靠谱,哪有这样给人办事的?三天两头让人塞银子,咱们家又是银楼当铺,哪来那么多钱!我看啊,这事怕是没谱了,那刘管事恐怕就是个混子,故意哄骗着咱们的钱。”
单老头听得一怔,心里也觉得这事怕是真的没戏了,否则都过了这么久,那姓刘的一直让他们拿钱,却半点儿没瞧见办实事,他真要是在王爷跟前说得上话,又岂会这么久都没办成事?
如今他们为了凑银子,还变卖了些许田地,家里的存银都拿出来了,这要是真的弄着了官印还好说,若是没弄着,先前那些银子岂不是打水漂了?
单老头夫妻俩越想越觉得可怕,两人唉声叹气地坐在堂屋里,一个垂着头默默抽水烟,一个则哭天抹泪的没停。
家里的气氛变得越发低迷,就连张氏在房听见,也忍不住咬牙暗骂刘管事黑心。
眼见着温泉山庄的宅子已经建起了,就差内里的装潢,单守财厚着脸皮又去问,却被管事的赶了出来。
说是刘管事早就因为贪墨王府外院采买的银子,被王爷一顿板子轰出了王府,这会儿跑得远远的了,让他们自个儿找原主去诉状。
单守财一听,顿时傻了眼,犹如被雷劈了一般,杵在原地半晌没动静。
他这官还没做,钱财也没了,怎么人就跑了呢?
单守财不相信,上前去和人理论,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单守财又是个只知混吃等死的酸腐秀才,没两下就被人打得趴在地上。
为首的管事指着他恶狠狠地怒骂,“这院子是大管家要献给王爷的别庄,你一个穷酸秀才竟然也敢来撒野?滚!再不滚就送你去县衙吃板子!”
说完,那管事又朝他啐了口唾沫,这才转身回了别院,命人把门关上,派人看好了门户,百丈内都不许任何闲杂人等上前。
单守财都被打懵了,等他回过神,见附近的乡亲们都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才捂着伤处爬起来,恨恨地瞪了宅子一眼,一瘸一拐地往家里去。
他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罢休的,那个姓刘的,竟敢骗他!他可是堂堂秀才,有功名在身,那些个下贱的奴仆竟敢这样对他……
单守财扭头吐了口血,捂着火辣辣疼的嘴角暗骂道:“这些个不分尊卑的贱奴,我一定要上告衙门,判告你们不敬之罪,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如此,可到了家,单守财就忍不住躲进房里藏了起来。
单婆子寻来询问,单守财还没来得及哭诉两句,就被老娘好一顿数落。
可瞧见他身上的伤,单婆子又气愤又心疼,忽然间捂着头“哎哟”两声,倒在了地上。
家里一下子乱了套,偏偏张氏又断了眼,行走不便,单守财也伤了,夫妻俩便一起躲屋里装死,一时之间,单家竟找不着个人去请大来看诊,单老头又急又怒,血气一上来,眼前就一阵发黑。
在屋里装死的单守财越想越觉得恨意难平,怒气冲冲地踹了躺在床上的张氏一脚,又捂着肚子爬下床,翻箱倒柜地找药膏。
那些家奴再嚣张,也是仗着赵王爷的势,他若真去衙门告了,才是真的给王爷没脸,万一王爷追究起来,别说官位了,就是这来之不易的功名,只怕也要被革了去。
一想到这,单守财就恨得牙痒痒的,都怪刘桂香那个傻子和那个没用的瘸子,若不是他们死活不肯把地还回来,他哪里用得着去找刘管事?如今好了,钹财没了、官没了,就连他自个儿……也被一屋子贱奴欺侮至此!
当初那对傻子夫妇可是白得了姓刘的癞子一千两银子,这笔银子合该属于他才是!他得要回来,必须得要回来,这口恶气,他非得出在那对狗夫妻身上不可!
院子里,单阿萍打着回来探望爹娘的名头,其实根本就没进屋看过一眼,只在灶间寻了些吃食就撒腿跑了,惹得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单婆子又骂了起来。
这些时日,家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偏偏单阿萍又时常来打秋风,增添了单家不少负担,早就让单守财不满了,此番若是能拿回那笔银钱,还用得让家里这么鸡飞狗跳的吗?
想到这,单守财咬了咬牙,微眯起双眼,神色里满满都是算计和阴毒。
张氏被他踹得动弹不得,再想要撒泼吵闹,可一听到他的笑声,心里一紧,暗道丈夫怕是疯了,这大晚上的,竟然笑得这么吓人!